老槐树下

2005-04-29 00:44毕四军
延河 2005年2期
关键词:秃子铺子柱子

柱子到底是死了。在这张新床上,他足足躺了八个月。 弥留之际,脖子和手脚已不能动弹的他,只把早已失神并深凹进去的眼珠子对准哭成泪人的秀儿,想说什么,可没人听得到。但看得出他的留恋,值得二十八岁的柱子留恋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秀儿是柱子的媳妇儿,怀孕近八个月的她,此时再也顾不得婆婆的苦苦哀求,硬是挺着大大的肚子闯进了本是“新房”的病房。“新房”一词,至少对秀儿来说还是蛮合适的,因为自打结婚起,她总共在这间屋子里住过三宿。

“柱子,你说话,你说句话啊!”秀儿哭喊着:“柱子……”

可柱子的眼神还是那样儿,柱子的叔把手指头伸到柱子的鼻子底下,稍顷,老泪已是顺颊而下……

登时,秀儿撕心裂肺地大恸一下子打破了这名叫“澈里”的小村庄的宁静。

一年后。

喂饱孩子的秀儿,悄悄拿起门后的撅头,小声对西屋的婆婆说:“我下地了,栓住刚睡下。”

“你甭去了,秃子刚才来过,说帮咱把地翻完了。”婆婆顿了顿又说:“秀儿,到我屋里来,我有话儿说。”

秀儿皱了皱眉头,放下撅头,半挑竹帘进了婆婆的西屋。

“其实你也知道,秃子找人来说过好几回了,就等你一句话儿……”

“娘,我不想再嫁,我有栓住,好歹把他拉扯大也就对得住他爹了。”秀儿打断了婆婆的话,只是刚一搭话眼圈已是发红。

秀儿楚楚的样子和得体的言语再一次令婆婆发出一声叹息:“唉,谁叫咱家柱子这么短命,若不是……唉,不说了。”婆婆强做一笑,接着说:“现在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咱娘俩儿带着个吃奶的娃儿也不是个常法呀,再说,又不是你要嫁,谁爱说啥就让他说我吧。”

秀儿咬着嘴唇不吱声,眼睛却隔着门帘痴望着渐渐高起的太阳。

看秀儿不说话,婆婆一边摇着头一边又说:“要说秃子那熊样儿是配不上你,可他好歹是个爷们儿,能干,光他的剃头铺子一年就挣不少钱哩!”她发灰的老眼看了看秀儿,说:“咱也不能光为死了的,不是还有栓住吗?他爷爷死得早,他爹命更短,我还有几天的活头?还不是为你们娘俩儿着想?秀儿,你就当给栓住找个靠山,嫁了吧。”婆婆说完这番话,就像是卸下一担水似的累,她抬抬袖子,抹泪。

秀儿当然不是聋子,她何尝不知道自打栓住爹死后的日子艰难,又何尝不知道秃子三天两头地托人来说事儿,秀儿只是仍沉湎在和柱子婚后三天就被“勒令”分房的幽怨中,这幽怨里分明还有眷恋,有眷恋自然就有梦里的回忆:秀儿是邻村出了名的大美人儿,长长的辫子,直直的鼻子,细挺的个子,高耸的奶子……柱子则是澈里村最有文化,而且胆儿最大的小伙儿。经媒人撮合,这门亲事一拍即合,不知令多少人伸了多少回艳羡的舌头。就连顽童们每每看见柱子骑洋车带着秀儿时,也跟着瞎起哄———看,那高中生又带美人进城喽。每当这时候,秀儿总是很羞涩地把头藏到柱子的身后,柱子就乐,还大声唱歌,看着柱子一点都不害臊,秀儿就越发喜欢柱子。柱子常说,以后我教你认外国字儿。秀儿就说等我给你生个能上大学的儿子吧。可谁知,成亲才三天,柱子竟得了脖子不能动弹的怪病,族里人和婆婆都怕传染,就不让秀儿伺候……

才三天?秀儿痴痴地想。

“秀儿,你倒是说话啊。”婆婆看秀儿还在门口发愣,忍不住又问。

秀儿回头看了看婆婆,又看了看为柱子治病而弄得几乎是四壁皆空的屋子,她使劲儿咬了咬嘴唇,两行清泪就滑过了由于苍白而更显俊俏的脸。

一座不到百户人家的澈里村,几乎家家都在咀嚼一件事:

“听说秃子要娶那寡妇?”

“这回,叫秃子这个老光棍拣了个大便宜。”

“也不孬呀,人家秃子有本事,还怕养不起这孤儿寡母?”

“就怕秃子没福消受呢,呵呵。”

“大概是秀儿沉不住气了吧?”

“去你的,不要脸的东西。”

“嘻嘻……”

秃子更没闲着,这几天把剃头铺子一关,除了往城里转悠着买东西,就是围着秀儿献殷勤,就连刚满周岁的栓住在他嘴里也被称做“宝贝疙瘩”了。有时,他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打城里回来竟是哼着一路小调,锃亮的脑袋发着油光,眼角儿由于不间断的笑就像堆起一层层的牛粪,他逢人便说:“赶明儿请你吃喜糖。”

果然,吃喜糖的日子来了,快四十的秃子乍一打扮倒也蛮像一块三十年的洋姜。一米六不到的个子套着崭新的西装,洗得发红的脖子上也扎上一条更加鲜红的领带。他喜滋滋地穿梭于早已是高朋满座的庭院里招呼客人。不知谁吆喝一嗓子:“秃子哥,来啦来啦!”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几个帮忙的小伙子敢情是点燃了鞭炮。

在两名老妈子的伴随下,第二次作为新娘子的秀儿跨进了秃子家的门槛。所不同的是,这一回,秀儿的怀里多了个还没学会说话的娃娃。

“吃喜……吃喜糖喽……”这是秃子因激动而发抖的声音,同时,他还把不少的瓜子、糖果撒向那一群群看热闹的孩子们。

秀儿在屋里听见客人们在笑,也听见秃子在笑。秀儿没笑,她直勾勾地看着受了惊吓的栓住,只觉得栓住跟柱子长得一模一样。栓住一定很聪明吧,秀儿想。

庭院里又传来一阵人们耍酒的聒噪声,秀儿搂紧了栓住。

……

折腾了一整天,客人们渐渐少了,秃子的老娘也知趣地“猫”回了自己的窝儿。

晚上,秃子喝醉了,醉得很厉害,直到家里没个人影儿的时候,他还在嘟噜:“我娶了秀儿?我真的娶了秀儿?”看他这样的“神经”,倒把几个等着偷听洞房的闲汉子猴急的不轻…… 快天亮时,秀儿的最后一声呻吟过后,秃子的鼾声如雷时,几个闲汉子才带着几分满足、几分遗憾、几分倦意离开。

秃子的剃头铺生意不错,不算懒惰的他还种着几亩责任田和一块自己开垦的菜地。按说,他有了梦里想了不知多少回的秀儿做媳妇儿也该满足了,可大家都看得出,婚后的秃子并没像人们想象得那样高兴。也许,秀儿还没给他生个娃娃吧,很多人就这么想着。

几年来,倒是秀儿安下了过日子的心,她早晚给秃子弄了吃的,就带着栓住玩。有时,也去秃子的铺子帮帮忙,有时也去看看栓住的奶奶,但有一条,就是她从来不忘在清明、七月十五(鬼节)等日子里带上纸钱弄几样小菜到柱子坟上“烧烧”,奇怪的是,她每次都不哭,也不说话,只是每次回来都用稍显冷峻的目光扫一眼自己的新家。

对此,秃子从不多说半句话,甚至每当该上坟的日子来临,秃子干脆就住在铺子里。

秃子很疼秀儿,每月铺子盘点或是去城里卖菜回来,他总不忘给秀儿捎带些雪花膏、头饰之类的小玩意儿,再后来,栓住大些了,他也常常给孩子带点玩具糖果什么的。

秀儿不再让秃子喝酒,秃子就不喝。

大家都说秃子不错,秀儿听了就笑,笑得很怪。

秀儿有两个婆婆了,她不分远近亲疏,两个婆婆都一样的孝敬,她的行为又博得村里所有人的敬重。可秀儿再也没怀孕,于是,有些闲人就瞎猜:是秃子不行吧!

其实,秃子很行,他也比谁都急,一到晚上他恨不得栓住早点睡,可秀儿不急。前些年她说栓住还小,等他大大再说吧。后来栓住大了,她又说,可能我不行了吧。总之,眼看着栓住上了学,她仍旧没“怀上”。秃子看看无甚希望,常常纳闷并叹气说:“他娘的,我没少弄她,怎么就不行呢?唉,我怕是绝户喽。”

每当听见秃子这般叹息时,秀儿的脸上总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并怪异的微笑……

秀儿除了给秃子弄好一日三餐和拾掇拾掇几分菜地,最关心就是栓住的学习,她对栓住很苛刻,三天两头堵在学校门口问老师。好在,小家伙和他爹一样的聪明,他也最会叫娘亲高兴,因为他每年都是镇小学的三好学生。

秃子在铺子里教了徒弟,还在镇上开了分店。

分店离学校不远,秃子常在下午等着栓住一起回家。他最爱问栓住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不喊我爹?”小栓住就说:“娘不让喊。”“那你偷偷的喊。”小栓住听了,就按娘亲教他的对秃子说:“我爹死了,秃子爷,你也想死吗?”

秃子听着就觉得脊梁骨发毛,于是,闭嘴不问。老不问就觉得别扭,还得问,再问还是这一套,还是一阵脊梁骨发毛……

秃子不是很有钱,但也不缺钱,他常常对栓住说:“你只要好好上学,我和你娘卖了铺子也供你,将来就不用窝在这澈里村种地了。”栓住就乐,说:“我娘早告诉我啦!”秃子一听,没话,只痴痴地看着栓住。栓住也在这有娘没爹的日子里渐渐长大……

栓住是在县城读的高中,每月回家一次,每次回来他都觉得秃子有变化,秃子爷是老了吧,栓住想。秀儿也没年轻时那么漂亮了,尤其是两个婆婆死了后,秀儿好像也老了许多。但这倒没影响帮秃子料理铺子,更没把逢年过节时给柱子上坟的事搁下。惟一变化的是她每次打坟上回来眼神已不再冷峻,而是总显出一种莫名的兴奋……

“带上这些钱,别让娘操心,你爹就是高中生,你长点志气,考不上大学也别叫我娘了。”秀儿对过完寒假的栓住说。

“我用不了这些钱,你和秃子爷留着买点别的东西吧。”栓住看了看生活了十七年的家又说:“这些年,你们就知道给我攒钱,连件象样的家什也没添,我同学家都有了电……”

“考不上大学别叫我娘!你听见没?”秀儿猛地打断了栓住。

“嗯……”栓住头也没敢抬。

“打村东头走,到你爹坟上看看。”秀儿对着耷拉着脑袋的栓住说。

“嗯。”栓住还是觉得心里有话,但没敢再说。末了,他背上行李对秀儿说:“娘,我想到镇上看看秃子爷再走,行吗?”

“不行!快走吧……”秀儿扭头进了里屋,栓住看见娘的肩在进屋子之前一阵剧烈地耸动。

一冢孤坟,就坐落在村东头并不长草的荒岭下,旁边有一棵歪了脖子的老槐树。栓住犹豫了半晌,但到底没有走过去,栓住觉得里面埋的人与自己太遥远,遥远得就像不曾有过这人似的。

栓住返身往镇上走,他想在远处看看秃子爷和秃子爷的剃头铺,他知道秃子爷和铺子对自己的学业意味着什么。

这些年,秃子已开始微微驼背。人们常看到秃子慢悠悠地骑着洋车去镇上的小邮局给在省城念书的栓住寄钱,人们也常对秀儿说秃子对栓住挺好的,秀儿说是。

又一个冬天的傍晚……

“他爷,栓住来信了,说大学毕业后被留校了,今年过年不回来了。”见刚从铺子里回来的秃子进了门,秀儿边递上毛巾边说。其实,秀儿很少这么主动找秃子拉呱,今晚,她看上去很健谈很温柔也很漂亮。

秃子显然有些不适应,他拿着热乎乎的毛巾一时没敢用。偷偷打量着忙来忙去的秀儿,嗯,是很漂亮,她好像打扮过,还洗了头发,眸子里闪着异样的光华,是为栓住大学毕业有了工作高兴的?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你先洗洗手吧,我盛上菜。”秀儿在厨房里吆喝。

“他娘的,这别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秃子一阵莫名其妙,摇着光溜溜的脑袋骂完,这才闻到一股炖鸡的香味。娘的,除了过年和过节我还能吃上鸡?秃子不知是高兴还是发狠的暗骂。

矮矮的小饭桌上,摆着香蘑炖鸡、清蒸鲫鱼、二个蹄膀、干炸花生几样菜,还有一瓶去年栓住在省城带回的贴着商标的烧酒。香味在慢悠悠地弥漫,秀儿在笑吟吟地招手……

这一切让秃子很陌生,却又很熟悉、很温暖,就像许多年前就设计好的情形。

秀儿替秃子斟上酒,一脸的温存,一脸从未有过的笑,秀儿说:“这些年就没这么自在地喝过酒,现在好了,栓住有了饭碗儿。”秀儿看看秃子有点茫然,再报一妩媚(至少在秃子的眼里是无比好看)的笑:“我替我们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的照应,尤其把栓住供成公家人……”

替我们?秃子不太明白了,但秃子没工夫去琢磨,因为很快就见秀儿把酒盅子斟得满满的,泛着诱人光泽。秃子说:“真让我喝?”

“喝吧,多喝点!”又在烫酒的秀儿说。

于是,秃子醉了,酩酊大醉,二十年来秃子又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窗外,月光明亮。

恍惚中,秃子觉得自己飘上了炕,炕也在飘,还觉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秃子忍不住去摸,犹如做梦般的秃子分明感觉到这是秀儿的身子。猛然,秃子记起秀儿是从不光着身子睡觉的,秃子使劲儿揉眼,月光中,是秀儿骑在自己身上,洗过的发梢就荡悠在自己用力睁大的眼前,一股前所未有的惬意迅速充斥秃子的每一根汗毛孔。他不愿再被酒精麻醉,借着月光儿,秃子开始贪婪地、尽可能地使眼球饱收秀儿此时风情万种的姿势,并享受秀儿轻轻抚摩自己脖子时的快感……

真他娘的舒服!秃子被这一阵阵的快意撩拨得浑身燥热血管暴涨,他不敢再看近乎是荡妇的秀儿,眼一闭,只把还粘着油腻的大手在秀儿身上胡乱抓去。

秀儿无语,此时的她,似乎只想疯狂地挖掘自己做女人的潜能,也包括以前自己没动过的念头现在也开始笨拙的尝试着,这梦幻般的情形,让秃子简直激动地发抖,他不由得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叫。终于,秃子像疯了似的掀翻了她,那一刻,秃子一点都不像快六十的人,不,就凭秃子自己的感觉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很男人!

秃子几乎是狠狠扼住那团白花花,喷着酒气,撞击着,喘息着,秀儿秀儿……

秀儿努力迎合着秃子,她还伸手继续抚摩秃子的脖子,很快,又像是很久,这场不寻常的“战斗”结束了。

秃子的鼾声大起,嘴角还挂着极度满足的笑意,就像二十年前的新婚之夜一样。惟一不一样的是秀儿并没呻吟,甚至不再躺下,她仍在抚摩秃子的脖子,她虽笑着,但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块较软的皮肤……猛然,她从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抽出一把刀———秃子剃头用的刀。秀儿对这把磨过无数次的刀很熟悉……月色里,一道寒光,秀儿笑得更浓了,很凄惨的笑,却又很满足的笑。

剃头刀很锋利,秃子甚至仅觉得颌下微微一凉,醒来,竟是格外的清醒。秃子看着满脸古怪笑容的白花花说:“你早就知道?”

秀儿没言语,只点点头。

秃子也笑了,一种释然并解脱的笑,但秃子没动,因为他脖子上的血,已蜂拥而出……

深夜,村东头的孤坟旁,一只夜栖老槐的乌鸦被惊醒,它很不安。一个女人的造访打扰了它的美梦,这女人就是秀儿。

“栓住爹,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我就去,就去找你。”此时的秀儿肯定很从容,这从她身上的衣着就看的出来,很整洁,头发也不再凌乱。

她跪了下来,四下里很静,她的话也很静:“秃子死了,流了一炕的血,唉……”秀儿在叹气,她知道秃子这辈子不合算,就像柱子娶了自己一样的不合算,她直勾勾地望着这座孤坟说:“现在你们哥儿俩也见面了吧,逮住他,等我,咱一起问问秃子冤不冤?问问他当初怎么就对你下了毒手?我才跟了你三天,我还没数清你脸上有几个痦子,你还没教会我认外国字儿,柱子……”惨白的月光下,秀儿就像个幽灵。

秀儿又摸出那把锋利的剃头刀,一边出神儿地看,一边又像是回忆,只听她幽幽地自言自语:“那天晚上他醉了,不停地说梦话,说他眼红你,说他也想要我,还说他爹教他那种绝技真管用,是剃头匠祖传的那种丧尽天良的绝技,我不会,我用刀,我还要他把你的儿子养大,我还要他绝后!”一道寒光,那是秀儿的冰冷森然的目光,又一道寒光,秀儿的目光开始黯淡,只片刻,秀儿便颓然倒在了坟前……

那只乌鸦又一阵不安,它飞了起来,在夜空盘旋着,并发出“呱呱”“呱呱”的哀鸣声,仿佛在说:“怪谁?”“怪谁?”

没有回答,只有一股阴冷的寒风骤然掠过歪脖树干枯的枝头。

春天,澈里村的歪脖老槐树又抽出了新枝,它的下面多了两座新坟。

不再孤单的坟前,站着一脸茫然的栓住,已彻底成为孤儿并长大的栓住没哭。他不知道该为谁哭。但他的心里在汩汩流血,为未曾养过自己一天的亲爹,为不是亲爹却胜似亲爹的秃子爷,更为爱着恨着、博大偏又狭隘着的母亲……

毕四军男,1968年出生于山东新泰,中专。九十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现就职于济南铁路局东都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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