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中的剪影

2005-04-29 00:44
台港文学选刊 2005年3期
关键词:阿尔特棺木甜心

韩 秀

接到娜塔丽的通知是星期三,通知由殡仪馆发出,向遗体告别的活动将于星期五晚间举行。娜塔丽的丈夫阿尔特去世了。

我们搬回北维州,第一位带着大狗“甜心”来对我们表示欢迎的,就是阿尔特。他甚至还留下了电话号码。“有任何可以帮忙的地方,请通知我。”然后笑笑地,摆着手,跟着“甜心”散步去了。

去年入冬之后,大雪封门,我正躬身铲雪,阿尔特和“甜心”适时出现,他再三叮嘱我换一把长柄雪铲,免得腰背受伤。我感谢他的好意,换了雪铲,轻松多多。

今年春天,不见了阿尔特,换了娜塔丽出门“遛”狗。夏初,娜塔丽满面泪痕告诉我,阿尔特已经除了“甜心”不认识任何人了。“和里根总统患的一样的病。”严重失忆,生活不能自理。

将阿尔特送进疗养院,“每月五千美金,要是拖个几年,我和孩子们就都破产了。”娜塔丽两颊潮红,满脸惊恐。“甜心”蹲坐一边,神色凝重。

两个月之后,娜塔丽轻松下来了,“我给阿尔特换了地方,那地方虽然远得多,环境简朴得多,但是他仍然有很好的照顾。”她走近我,放低了声音“也便宜得多”。“甜心”背对着她,一副“不忍卒听”的派头。

很快,我们就收到了这张雪白的邀请卡,阿尔特已经辞世了。

外子一进门就冲上楼去,换了黑白西装、白衬衫和铁灰色领带。我换了一身深灰色,两人匆匆上车,直奔殡仪馆。天正下着雨,秋雨答答,冷而湿。殡仪馆门口,“甜心”站起来走近我,我伸手摸摸她,她抖了一下,抬头望我,满眼忧戚。殡仪馆主人金先生带着职业的庄重表情引我们上二楼,阿尔特先生今晚歇息的地方。

我们尚未接近那间大厅,已经听到了笑语喧哗,娜塔丽一身宝蓝色连衣裙,头发挽得高高的,正和宾客寒暄,他们的女儿的衣着更古怪,银灰里加着暗红,手里摇着饮料,正开怀大笑。她的兄弟们也同样衣着光鲜。几乎所有的客人都是红光满面。我和外子对望一眼,整个厅堂里只有我们这对与阿尔特见过数面的邻居衣服颜色最深,脸上的表情最少笑意。

“真高兴你们能拨冗参加这个聚会。阿尔特的亲人,生前的好友们都聚齐了,我真替他高兴。”娜塔丽真诚地表达她的轻松和快乐,把我们介绍给大家。

在大厅的最里面,一具棺木静静躺在花丛中,我走过去,看到阿尔特面色灰败,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躺在白丝垫上。棺木旁边小桌上整齐地放着一盘白色玫瑰花,向遗体告别的亲友可将玫瑰花放在死者身旁。我拿起一枝花,看着阿尔特,很希望能在他的嘴角寻到一丝笑意。以往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的,如今一本正经的表情使面前这个人不太像他。

外子很快融合在人群里,和大家谈笑风生,看到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棺木前,赶快大步赶过来。两朵白玫瑰飘落而下,仅两朵而已。

我们客气而有礼地穿过人群,听到片语:“谢天谢地”,“否则不堪设想”,“他去了最好的地方,他可以满意了”……以及和阿尔特毫无关系的人和事。大家都不掩饰他们的轻松和快乐。

我们快步下楼。

大门口,“甜心”端坐在雨地里,雨丝不断地飘到她身上,灯光下,湿透的皮毛闪着黑亮的光。

车子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纹丝不动,我摇下车窗,她的头离我很近,我看清了她眼中幽深的凄凉。

车子转弯,楼上灯火通明。楼下,一个黑色的剪影端坐不动。雨,下得更绵密了。

(选自台湾《联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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