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不苦

2005-04-29 00:44黄虹坚
台港文学选刊 2005年7期
关键词:侍奉终老中环

黄虹坚

小时候,家里过的是穷日子。悌排行第二,不像大哥身负长子重任而受到关注,又不像小弟那般得到父母呵护,谁都没有特别留意她。读到中六,成绩平常,学校的老师同学也都觉得她不算出众。

弟弟成天吵着到外国读书,她便找了一份工,上班的第一天才告诉父母。

父亲的第一句话是:“好啊,以后你就可以帮家里供弟弟上学了。”

父亲死后,妈没有从子,却跟了她过。悌便好好地把母亲侍奉到她去世。那几年妈真的跟悌吃了些安乐茶饭。临走时妈担心悌是没人要的“烂茶渣”。

那年悌都快四十了,竟没有认认真真地拍过一次拖。

其实悌长得还是很耐看的,单薄中带点秀气。只是不太有男人会欣赏她。

有些知道她底细的男人也约会过她,可是她很警觉,一发现他们不怀好意想占她钱银的便宜,便马上发出“止步”的信号,到底还是守身如玉。

悌偷偷到黄大仙那里求过一道签,问姻缘。一个半瞎算命佬给她解签说,她命中不能靠男人。“靠自己吧!”说话时他用看不透的目光打量着她说。那天她全身都是名牌,手袋用的是LV。

没有别的事操心,悌于是专心赚钱。小时常被差到街市买菜,一毫几仙地替妈省钱,叫她对钱用出了一套心得。

悌常想,老天对人真是公平,她没有碰上个爱她、她也爱的男人,却也叫她衣食无忧。在中环一家大洋行打工,从十七岁做到现在,原来只是文员秘书之类,不过因为勤勉,现在也熬到了经理职级。公司几次裁员都没裁到她头上,一份粮稳稳妥妥地保住了。她把余钱买了股票。上天眷顾,那份小小的余钱,“炒”出了个可观的数目。后来她也学炒楼,因为小心,总有点斩获。

现在她自己住着一层能看到半边海的房子,又租出去另一个单元,每天开着私家车上班,放长假就拉个行李箱去旅行。

公司女同事多、口舌多,悌也常成为女人翻唇弄舌的话题。知道她家底的公司女同事都很眼红,说:“像悌那样多好,用不着受男人儿女气,也用不着捱成个黄脸婆。”也有疑心重的断言有男人“包”她,否则“哪儿来那么多钱?”

话传到悌耳里,有时她也生气,末了便给自己宽心:看珍妮吧,和自己挣的差不多,可为了供儿女上学,连午饭都舍不得到外边吃,天天自己带饭,还说“住家饭健康”给自己找台阶下。依玲呢,虽然隔天换行头,其实都是深水埗买回来的便宜货……心理平衡了,她们的话也就没有听进心里,在她们跟前还有些傲气。

弟弟日子还好,却来往不多;常来电话问长问短的哥哥就不如意了。九七金融风暴令他彻底破了产,正在英国读书的侄女琪子在电话里说,正在收拾行李打道回府呢。琪子本来是个阳光女孩,那哭哭啼啼的声音叫悌分外不好受。虽说大嫂对悌一直不冷不热,可是琪子身上留的不是哥哥的血吗?她问哥哥还要多少钱才能读完那个书,那边沉默着不开口。她叹口气:“一世人两兄妹,我不帮你谁帮你?”哥哥也叹了一口气:“琪子以后会侍奉你终老……”当时她笑:“终老?说得太早了吧?”

开了银行本票寄了出去,那一晚悌睡不着。千把呎的房子有时还嫌转不开身呢,这一晚却觉得空荡得可怕,想:万一就这样在这里“终老”,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到身体腐了烂了,邻居闻到了异味才报警……那真是一个可怕的结局。

也就是夜里有些担心,白天她依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琪子毕业回来也好几年了,在政府一个机构做个不算太小的职位,每月的收入就帮家里打点日子。她也在中环上班,有时会约姑姑一道吃午饭。琪子心细,知道悌吃喝不苟且,每次挑的都是堂皇的餐厅,可以看海,可以听音乐,可以喝真正的英国黑咖啡。

有一次悌问起琪子有没有男朋友。那女孩子先是眼一红,接着把长发一甩:“谁看得上我,我又看得上谁呢?”她贴近悌小声说:“我不嫁了……姑姑,像你这样不也很好吗?”

悌不说话,喝了一口咖啡。

“苦吗?放点糖吧。”

悌摇摇头:“不苦。”

她正望向窗外的大海,那天有雾,海水闪着朦胧的阳光。

(选自《香港作家》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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