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上帝

2005-04-29 00:44魏艳琳
福建文学 2005年7期
关键词:木板上帝同伴

魏艳琳

繁华街区的十字路口,一个少女躺在血泊之中,身旁是一辆溅染着鲜血的大型卡车。

这样的场景不时可见,对于当事人和肇事者来说,分明就是一场飞来横祸,也许从此将改变他们的人生——如果他们之中还有人“生”的话。而对于旁观者,无非是发出一两声感叹,再共同制造出一串长长的塞车队伍。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经常玩的堵截蚂蚁的游戏。拿一块小木板在埋头匆匆赶路的蚂蚁面前一横,挡住了它的去路,感觉自己手中有着扭转乾坤一样的巨大权势。而小东西连头也不抬一下立刻掉转方向朝另一个目标继续前进。目标?我不知道它是否有目标,或许有,不是听说过蚂蚁王国吗?那么它也许人在往家里赶,去和它的亲人团聚。这么说,在我居住过的那幢易于筑穴垒巢的老屋里还为众多的微型动物们提供了栖身的家园呢!我像上帝一样俯瞰着它的走势与动向,仿佛我能左右它的前程。它每走几步,我使用于中的道具让它改变方向。这样不厌其烦地去挑逗一个弱小的生物以此满足一个长期总在听命于大人们指挥的小人儿偶尔也能操纵一下他人命运的快感。难道不是吗?我只要轻轻往地上吹一口气或者往它的身体上浇一盆水,顷刻间它便会不知去向,甚至,我只要伸出我的小指头轻轻一碾,它的微不足道的生命便会同它的旅行一同结束。并且,它的同伴们将永远找不到它就此消逝的缘由——因为一个无所事事的小女孩对这个世界与对“他人”世界的好奇与躁动,还可能是某种破坏性的强迫症而导致的某个时空段落里的一场悲剧。会是悲剧吗?这样的死难对于生命轻如鸿毛的它们来说,也许是每分每秒都会发生的事情。它们会发出求救讯号,登出寻亲启示,四处探问同伴的下落以致终日惶恐不安吗?抑或,在确认了同伴的死讯之后,它们会举行盛大的哀悼仪式,追思并且永远怀念它们的亲人吗?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却清楚,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这样也好,这能确保我不会在获知了许多事物的真相之后对这个世界全然失去兴趣。带着某种对前方始终无法洞悉的茫然、惶惑和本能的生存惯性,我依然赖活着,浑浑噩噩地延展着我的人生之路。

也许,在盛栽着人类的宇宙天体里,每一个人都是那只不时要遭逢堵截的蚂蚁,而凡尘俗世上的一切苦难均是上帝伸出的拦截之手,会不会也是它偶尔无聊时耍玩的一个小把戏,将它无意中犯下的错失嫁祸于人间,可是因为人类在它面前的渺小羸弱,在他看来只是一块小木板般轻微的阻挡,便足以改变一个小人物一生的命运,甚至足以将它毁灭。

这让我相信,一场龙卷风的突然驾临来自于上帝倦怠时打出的一个呵欠,由于气流大大,人类瞬间遭殃;一场洪水的倾巢而出就更是上帝呛出的一个喷嚏,他的唾沫四溢,造就了人间的洪灾;还有那些蔓延森林的无名之火,只可能是上帝急火攻心,往地面上发泄的一股怨气……

就在我胡思乱想并且开始对这个单调的游戏感觉有些乏味的时候,妈妈来唤我去吃饭了。我立刻放弃了刚才那场关于生死存亡的思想战斗,临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只陪伴了我一个下午无聊时光的小生灵,它依旧泰然自若孜孜不倦地一味行走,好像它的目标永无尽头。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让我措手不及的事情:妈妈要来拉我去吃饭的一只脚不偏不倚地踩在了那个一秒钟前还运动着的身体上,那只脚看起来硕大无比,像是从天而降,并且它因为我忽然的迟疑不前也没有及时抬起来,还在那里来回扭动着,原因只是她拉不动呆若木鸡的我,更加使劲地施力于她所占据的地盘上,企图将我挪动开来。最后我被妈妈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挟持起来,一边听到妈妈失去耐心的埋怨:“这个孩子真是越来越迟钝了,跟木头一样!”我毫无反抗意识地保留着那个被挟持的姿势,只把头转过去看我期望看到的东西——除了那块被我扔在地上的小木板,那里空空如也。仿佛它原本就什么也不存在过。毁灭总是毫无先兆地在转瞬间降临。

吃饭的时候,我还在想着那只蚂蚁,我很想钻到桌子底下去看看妈妈的鞋底,可是我终于什么也没有做,因为妈妈的数落声越来越大:“你看看,玩得都傻了,饭也不好好吃,掉了一地!”

那只蚂蚁永远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不是因为我向它吹气或浇水,更不是因为我用手指头去碾它,它是从妈妈的鞋底下消失的,这一点我看得千真万确。

这么说,妈妈才是它的上帝。

其实我不想做上帝。真的——我不想伤害它。

那以后,我不再对地上的细微生物发生兴趣了。因为它们让我不明所以地感到忧郁。我转而对天上的事物比较关注起来了。我时常抬头去仰望天空,是微若尘埃的生命望向楚天的迷离。它是那样高远,那样深不可测。风云与大地丈量着我们的距离,一个神秘的不可往来的国度,那里会有天堂吗?还有上帝?他可曾像我俯视一只蚂蚁一样观望过这一群仰视他的人类吗?曾经有一度我以为死去的奶奶会是上帝,因为妈妈说,奶奶会在天上看着我长大,并且一直保佑着我们。可是我越长大,越感觉到事情并非我原先料想的那么简单。面对神的旨意,我们的想象力显然过于贫乏而拘谨。

看着看着,我逐渐感到晕眩。一个站在灰色天幕下的卑微的生伞,是谁赋予她思想的权柄?她如此惊讶地感受着宇宙间诡异莫测的力量,她费力地去想象着上帝会有怎样的一副尊容,它是否应有一张满是皱折的脸,身体里流着抑郁的血。为什么,会打呵欠和喷嚏,会发脾气的上帝,在不该沉默的时候却缄口如瓶。它难道没有听见人世里熙熙攘攘哭叫求援的声音?或者,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像一个人在与死神较量的最后时刻,像天使欲哭而流不出的眼泪,像突然被风吹开的《圣经》扉页无力地翻打在脸上的不病不痒……我蓦然看到它眼睛里最最深刻的悲哀。

那具不知死活的少女的身体己被迟迟赶来的工作人员像搬东西一样地抬走。积攒了一时的车队渐渐疏朗开来。方才还零乱不堪的场面立即又恢复为表面的井然有序。那个留下刺眼的血迹的方位,在不久以后的日子里,便会被人们彻底遗忘,仿佛它原本就什么也没发生过。而它背后的故事,将永远不会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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