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南京大屠杀》节选)

2005-04-29 00:44张纯和
台港文学选刊 2005年8期
关键词:李秀英强奸南京大屠杀

张纯和

在日军开进南京城之前,那些有点钱、有点权、有点远见的居民早已逃出城市,不知去向。战前,南京当地居民有一百多万,到一九三七年年底,只剩下约五十万人①,差不多原有人口的一半离开了这里。然而现在,成千上万的乡下人涌进城里,因为他们相信,城墙里面比较安全。军队撤出之后,实际上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他们无力保护自己,无法安全逃出城外。

这些人一无所有、茫然无措、无人保护,他们指望日本人进城之后能善待他们。许多人只是一厢情愿地相信一旦战斗结束,日本人的行为会规矩起来。有些人甚至幻想在日本人统治下,日子可能会更好过些——在危难时刻毕竟是本国政府丢下他们不管的。老百姓已经厌倦了战火,厌倦了围困,因此,当日本侵略军的坦克、大炮和卡车耀武扬威地开进城时,有些中国人还零散地欢迎过他们。当日军从南京的南门和西门列队进城时,有些人家窗户外挂起日本国旗,有的人甚至对日本队伍欢呼。②

但是,这种欢迎很快便烟消云散。目击者后来说,日军一进城,就六七个人一伙,在街上乱窜,见人举枪就射③。人行道上随处可见趴着的老人尸体,显然是后背中弹身亡的。大街小巷几乎到处是中国老百姓的尸体,许多人并没有冒犯日本兵,只不过是一看见他们转身就逃而已。

在战争罪行笔录和中国政府文件里,桩桩件件恐怖吓人,场面雷同。

日本人把抓到的人都当作俘虏,一连几天不给水喝,不给饭吃,但是答应以后会给他们食物和工作。日本人这样折磨他们几天以后,就用铁丝或绳索牢牢绑住他们的手腕,把他们赶进一些地方隔离起来。这些人饥渴交加,筋疲力尽,早已失去反抗能力,巴不得出去,好歹能吃到点东西。不料他们看到的却是日本兵已架起机关枪,手持沾满了鲜血的军刀,正在严阵以待。还有巨大的墓穴,里面堆满先前遇难者满是血污、发出恶臭的尸体。这时他们再想逃跑,为时已晚。

日本人后来为自己的暴行开脱说,他们处死战俘是为了节省自己本已有限的军粮供给,也为了防止战俘造反。但是,日本人的任何借口都不能为他们屠杀南京数十万孤立无助的老百姓的滔天罪行开脱。况且他们手无寸铁,根本不可能造反。

当然,南京的老百姓并没有被轻而易举地赶尽杀绝。南京大屠杀不仅见证了日军集体屠杀无辜百姓的残暴,也展现了中国人顽强的生命力和无比的勇气:有些人从较浅的坟墓中爬出来;有些人在冰冷的长江中抓住芦苇硬撑几个小时;有的人被埋在同伴的尸体下面,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一动不动地躺了好几天,才拖着中弹累累的身体来到医院;有些妇女一连几星期躲在地洞或沟渠里;还有些妇女冲进烈火熊熊的房子去抢救自己的孩子。

后来,许多幸存者向记者和历史学家讲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有的在日本战败后在南京和东京的战犯法庭上作证。我在一九九五年夏天采访其中一些人时了解到,许多中国遇难者被日本兵杀害,纯粹是因为日本兵嗜杀成性,以此为乐。南京一位八十岁的市民唐顺山在一九三七年竟奇迹般地逃过日本兵的杀人竞赛而活了下来。下面就是他讲述的故事。

杀中国人竞赛

在南京大屠杀期间,唐顺山和那些不幸被炸弹赶出家门而流落街头的老百姓不同,他本来是有藏身之处的。他当年二十一岁,是个鞋匠的徒弟。他的两个师兄弟(一个叫“大和尚”,一个叫“小和尚”)住在北城一个名叫“小门口”的小巷里,唐顺山便躲到了他们家中。两个师兄弟此前已经把门板拆下,用砖把门洞堵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一面光滑的墙。他们三个人一连几个小时躺在脏兮兮的地上,听着外面传来的尖叫声和枪声。

唐顺山心中突然冒出一股冲动,想亲眼看看日本兵长得什么模样,于是他的不幸也接踵而至。过去他只听说日本人和中国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他一辈子也没到过日本,也就无从验证这一点。现在机会终于来临。唐极力想按下这股好奇心,但最后还是没能压下。他请求朋友们拆下堵住门口的砖头,让他出去看看。

朋友们当然竭力劝唐不要出去,警告他到外面走动是会被日本兵抓住并会送命的。但是唐顺山可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大和尚和小和尚苦苦相劝,唐还是坚持己见。两个师兄弟无奈只得放弃要唐改变主意的努力,冒着生命危险拆掉砖头,放他出去。

唐顺山刚一迈出门坎就后悔了。眼前惨象令他惊骇不已。街上处处是蜷缩着的尸体,男女老少都有,大部分是被刀刺死的。唐在回忆那个可怕的下午时说:“到处血流成河,好像天空一直下着血雨似的。”

就在此刻,唐发现街上还有一个陌生人,远处有几个日本兵正在向他俩走来。唐和那个人本能地跳到旁边一个垃圾箱中,抓起稻草和废纸盖到头上。他俩又冷又怕,身子不停地颤抖,使垃圾箱也随之抖动起来。

唐还没有明白眼前发生的事,躲在他身旁的人已被日本人挥刀砍下。鲜血从那个遇难者的脖颈中喷涌而出。那个日本人伸手割下人头,当作自己的战利品。唐回忆说:“我当时吓晕了,一动也不敢动,我想到了亲人,心想我要是死在这里,他们将永远不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一个中国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滚出来!”唐认为这个人准是汉奸,“快滚出来,不然我就杀死你!”

唐慢慢地从垃圾箱里爬了出来。这时他发现路旁有条小沟,就想趁机跳沟逃走,可是当时害怕得双腿都迈不开步了。他又看见几名日本兵押解着数百名中国老百姓沿街走过来。日本兵命令唐加入到这批人中。当唐随着其他俘虏一块向前走时,只见尸横满街,惨不忍睹。他感到自己太不幸了,真是生不如死。

不久,唐顺山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水塘边,旁边还有一个新挖的长方形大坑,里面大约有六十来具尸体。“我一看到这新挖出来的大坑,就想到日本鬼子可能会活埋我们,或者当场打死我们。我被吓呆了,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突然我想跳下坑去死掉算了,可就在此时,我看到两只日本大狼狗在撕咬尸体。”

日本兵命令唐和其他俘虏围着这个大墓坑排队站好,唐离坑最近,旁边有九个日本兵整装待命。他们身穿黄色军装,头戴缀有星饰的军帽,手持着带有锃亮刺刀的步枪。日本兵杀气腾腾的样子深深印在唐的脑海里,使他终生难忘。在如此近的距离,唐终于看清日本人的确和中国人一样,只是在此生死关头,他已经被吓得顾及不到这点了。

接着,使唐感到更加恐怖的是,日本兵之间展开的一场看谁杀人速度更快的杀人竞赛开始了。一个日本兵端着机关枪站岗警戒,准备随时向任何企图逃跑的人开枪射击。其余八个日本兵分为四组。每组两人,每组当中一个家伙持刀砍下俘虏的头,另一个家伙将人头捡起来,扔在旁边堆成一堆。俘虏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悲愤填膺,沉默不语。“杀,数!杀,数!”日本兵边杀边喊。唐在回忆这场杀人速度比赛时这样说道。日本兵发出狂笑声,其中一个竟然拍起照来。“一点没有愧疚的样子。”

唐顺山此时满腔悲愤。“我已无路可逃,是死定了。”一想到他的家人和亲朋好友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不禁悲从中来。一阵骚乱打断了唐顺山的沉思,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原来是在他前面的两排人里,一位孕妇正在为求生而作拼死的搏斗,狠命地撕抓一个企图把她拽出人群去强奸的日本兵。没有人挺身出来相助,那个日本兵终于杀死了这位孕妇。日本兵不但用刀挑出她的肠子,连蠕动的胎儿也被挑了出来。如今,唐顺山认为当年他们本应起来造反,奋起反击,去杀死那些日本兵,即使全部被杀也在所不惜。但是中国俘虏们尽管在数量上大大超过这帮刽子手,并有可能取胜,却没有一个人敢于采取行动,个个像驯服的羔羊一般。令人可悲的是,在当时在场的人中,只有那名孕妇还显出一点点勇气来。

很快,一名日本兵挥刀向唐顺山走来,在他前一排人的面前停下。就在此刻,幸运女神光顾了他,使他奇迹般地逃过此劫。这个日本兵砍下在唐正前方难友的头,而当那人的尸体倒下时,正好砸在唐的肩膀上,唐顺势向后倒去,和那人的尸体一同掉到墓坑里。幸好没人觉察到这个情况。

唐顺山赶快把头藏到那具尸体的衣服下面。假如日本兵像开始时那样进行砍头比赛,以遇难者的人头来计算成绩,那么唐耍这点小伎俩也不会成功的。原来,日本兵为了节省时间,不再用砍头办法,而是用乱砍乱刺咽喉来杀死俘虏。就这样唐才幸免于难。事实上许多人都是连头一起推到墓坑中的。

这种无法无天的杀人竞赛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唐顺山一动不动地躺在坑里装死。这时日本兵把一些尸体推到他的身体上面。之后,大多数日本兵离开了杀人现场,只有一个留了下来。他用刺刀反复地在尸体上乱戳乱刺,以确保不留下一个活的俘虏。唐顺山硬是一声不吭地忍受了五次刀伤,最后昏死过去。

那天下午五点左右,唐顺山的两个师兄弟来到这个大坑处,希望能找到唐的尸体。当天上午他俩透过砖墙缝隙看到日本兵押着唐和其他老百姓一起走远了,以为唐准是和那帮人一起被日本人杀死了。可是现在他俩却看到,唐还在尸体下面微微活动着,于是他们赶快把他拖出坑来,搀扶着回到家中。

在杀人竞赛那天,有数以百计的人被杀,而唐顺山是惟一的幸存者。④

酷刑折磨居民

日本人对南京居民的酷刑折磨,其野蛮程度已超出人类的想象。本节仅举数例:

——活埋:日本人活埋人,其精确性与高效率堪与流水生产线相比。他们先强迫一批中国人挖一个坑,再迫使第二批中国人去活埋第一批中国人,然后迫使第三批人去埋第二批人,以此类推。有些遇难者只被埋到胸口或脖颈处,这使他们在临死前还要遭受更大的痛苦,诸如刀砍、马踏,以及坦克碾压等酷刑。

——断肢:日本兵对遇难者不仅剖腹挖肠,砍头断肢,而且还施加各种比这更加野蛮的酷刑。日本兵在全城到处⑤,把俘虏钉在木板上,再开着坦克从他们身上压过去;把俘虏钉在树干或电线杆上,用刀从他们身上一片片地割肉,或当成练习刺杀的活靶子。据报道,至少有一百人先被挖眼、割鼻、砍耳后再被活活烧死。还有二百名中国士兵被剥光衣服,绑在一所学校的门柱上,然后再用锥子往他们嘴里、咽喉里和眼里以及全身上下到处乱扎,留下千百处筛子般的小孔⑥。

——烧死:日本兵把大量中国人集体活活烧死。在下关,一个日本兵把中国俘虏绑在一起,每次十人,然后把他们推到坑里,浇上汽油点火把他们烧死。在太平路,日本兵命令许多店员出来灭火,却又用绳子把他们也捆在一起,推入熊熊烈火之中。日本兵甚至别出心裁,想出各种“玩火戏”。其中一种纵火取乐的方法是:日本兵把一大群中国人赶到楼的顶层或楼顶,拆掉楼梯后在底层点火,许多受害者无奈只好从窗户或楼顶跳下,以致坠楼身亡。日本人还有一种取乐方式就是,在受害者身上浇上燃料,然后开枪射击,眼看着他们在熊熊烈火中被炸得血肉横飞。在一次臭名昭著的事件中,日本兵把成千上万的男人、妇女和孩子赶进一个广场,在他们的身上浇上大量汽油,然后用机关枪扫射,把他们全部杀死⑦。

——冻杀:在南京大屠杀中,有成千上万的受害者被蓄意冻死。例如,日本兵把数百名中国俘虏赶到一个结冰的池塘边,命令他们脱光衣服,破开冰面,跳到水中“钓鱼”。他们的身体冻僵后浮到水面,成了浮动靶子,被日本兵的子弹打得遍体小孔,和筛子一样。在另一次事件中,日本兵把一批难民捆起来,推到一个很浅的池塘里,向他们扔去几枚手榴弹,于是引起“一阵血肉横飞的大爆炸”⑧。

——纵犬咬死:一种极其残酷的折磨办法是把受害者埋到腰部,然后看着德国牧羊犬把他们撕成碎片。目击者亲眼看到日本兵把受害者衣服扒得精光,然后指令几只德国牧羊犬去咬他们身体的敏感部位。那些狗不仅撕开了人的肚子,而且把他的肠子在地上拖出去好远⑨。

上面提到的只不过是日本兵折磨中国受害者的酷刑中很小一部分。还有诸如:日本人把受害人浸入酸中烧死⑩;用刺刀挑死婴儿{11};把人穿鼻吊起,将其吊死{12}。有一名日本记者在调查南京大屠杀时得知,起码有一名日本兵挖出一名中国受害者的心肝生吃了下去{13}。有的甚至连阴茎也被吃掉了{14},有一名中国士兵从日本人的监禁下逃了出来,他看到街上有几具尸体,其阴茎已被割下。后来他听说,阴茎卖给了那些相信吃男子生殖器可增强生殖能力的日本人。

强暴中国妇女

如果南京大屠杀的规模巨大和无比野蛮令人难以置信,那么南京大强暴的规模巨大和无比野蛮,也同样令人难以置信。

可以肯定,这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集体强奸事件之一。《违背我们的意愿:男人、女人和强奸》是一本划时代著作。该书作者苏珊·布朗米勒认为,南京大强暴也许是战争时期对平民百姓施暴的一次最恶劣的事件{15}。仅有一个例外是:一九七一年巴基斯坦士兵强奸孟加拉妇女的暴行。布朗米勒认为,南京大强暴在规模上甚至超过前南斯拉夫发生的强奸妇女的暴行。由于有关波斯尼亚人强奸妇女的统计不准确,她对此也就难以进行确切的叙述。

人们无法确定在南京大强暴中受害妇女的准确数字。估计最低为二万,最高达八万{16}。但是,日本人对南京妇女犯下的强暴罪行是无法用一纸统计数据计算的。我们永远也无法了解那些妇女的心灵创伤,因为许多遭受强暴的妇女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中国妇女因遭蹂躏而怀孕又是一个极为敏感的话题,人们从未对此进行过彻底的调查研究。据笔者和中国历史学家所知,从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官员们那里了解到,至今尚无一名中国妇女勇敢站出来承认她的孩子是遭强奸时种下的苦果。许多这样的孩子被悄悄地弄死了。据大屠杀期间留在南京的一位美国社会学家所知,有一半日本血统的婴儿一生下来就被闷死或溺死{17}。我们可以想象,被强暴的中国妇女要忍受多么残酷的负罪感、耻辱感和内心无奈的心理折磨,她们面临的是两难选择:把自己的孩子抚养大,还是把自己的孩子杀死。无疑,许多妇女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很难的。一位德国外交官报告说,一九三七至一九三八年间,“无数”中国妇女投江自杀{18}。

然而,我们确实知道,当年南京妇女遭到强奸是很轻易的。被日本人强奸的妇女来自各种社会阶层:农妇、教师、白领职员、蓝领工人、基督教青年会雇员的妻子、大学教授,甚至还有尼姑,其中有些妇女竟被轮奸至死{19}。而且,日本兵是有预谋地搜寻妇女的。那时在南京,日本兵经常是先入户抢劫,把男人拖出处死,然后搜寻妇女。有些日本兵实际上是挨家挨户地搜查,强索钱财,强抢花姑娘(年轻姑娘){20}。

这使得南京的年轻妇女陷入前有狼后有虎的可怕境地。她们茫然不知,应该躲在家里,还是到国际安全区(受美国人和德国人保护的中立区)避难。如果躲在家里,她们就要冒在家人面前被强暴的危险,可是如果离家去安全区,她们就要冒在街上被日本兵抓走的危险{21}。那时的南京处处有陷阱。例如,日本人编造谎言,说在市场上妇女们可以用米面换鸡鸭。可是妇女们到了市场准备进行交易时,却发现有几排日本兵正在等待她们上钩{22}。还有些日本兵雇佣汉奸搜寻妇女供他们强奸{23}。即使在安全区,日本人也挑起事端,把外国人从难民营引开,以便绑架无力抵抗的妇女。

中国妇女随时随地都可遭到蹂躏。估计有三分之一的强奸发生在白天{24}。日本兵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以及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分时间场合,掰开妇女双腿就强奸她们{25}。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强奸妇女的神圣殿堂{26}。日本兵在尼姑庵、在教堂、在主日袭击妇女。在一所女子中学内,十七个日本兵强奸了一名妇女。《大公报》的报道证实了南京大强暴:“在每天,在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内,每个小时都有清白无辜的妇女被日本人拖到什么地方去强暴。”{27}

日本人连老年妇女也不放过。年长的妇女,老婆婆,以及年纪更大的老奶奶,都一再忍受强暴。一个日本兵强奸了一名六十岁的老太太,并命令她“用她的嘴舔净他的阴茎”{28}。一位六十二岁老太太抗议日本兵强奸时说,她年纪太老,不能性交,他们“就用一根木棒扎她”{29}。许多八十多岁的妇女被强奸至死。起码有一名这样年纪的妇女因拒绝日本兵的强奸而被枪杀{30}。

日本人强奸老年妇女是残暴的,而对儿童的摧残更是令人难以想象。有些小姑娘遭到如此野蛮的强暴,以致后来好几个星期都走不了路。许多少女需要手术治疗,有的则悲惨地死去{31}。中国目击者说,日本人在街上强奸还不到十岁的女孩,然后挥刀将她们劈成两半{32}。有时,日本兵竟然切开十来岁的女孩的阴道,以便他们恣意取乐{33}。

甚至连快要分娩的妇女也未能幸免于难。许多临产的妇女、正在生产的妇女,以及产后刚几天的妇女都未能逃脱日本兵的魔掌{34}。一位怀孕九个月的妇女在被强奸时流产,神经也因此而彻底崩溃{35}。至少有一名孕妇被活活地踢死{36}。对这些孕妇腹中胎儿所犯的罪行更令人发指。日本兵轮奸孕妇后有时还割开她们的肚子,挑出胎儿来取乐{37}。

强奸妇女和屠杀全家常常同时发生。这类事件中有一桩最臭名昭著的暴行,是由当时在南京的美国和欧洲的传教士们详细记下的。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三十个日本兵闯进南京东南部的新路口五号中国人家里。房东在一开门时便被打死。一位姓夏的房客跪下求他们不要再杀别的人,也被打死。房东太太上前问他们为什么杀死她的丈夫,也当场遇害。此时,夏太太抱着一岁的婴儿正躲在客厅的桌子下面,也被拽了出来。日本兵扒光她的衣服,强奸后用刺刀挑开了她的胸膛。日本兵又把一个香水瓶塞进她的阴道,还刺死了那个婴儿。接着,日本兵又闯进了隔壁房间,发现了夏先生的父母和两个十几岁的女儿。老奶奶上前挡住日本兵不让他们强奸她的孙女时,被日本兵用左轮手枪打死;老爷爷紧紧抱住妻子的尸体,也立即被开枪打死。

之后,这帮日本兵剥光那两个女孩的衣服,轮奸了她们:十六岁的女孩被两三个日本兵轮奸,而十四岁的女孩遭到三个日本兵的轮奸。日本兵刺死姐姐后,又把一根竹竿插进她的阴道。而“妹妹被径直刺死,才没有像她妈妈和姐姐那样遭到日本兵的毒害。”一个外国人后来这样描述那天的悲惨情景。日本兵还刺伤了另一个女孩,她才八岁。当时她和四岁的妹妹躲藏在床上的毯子下面。那个四岁的女孩在毯子下面时间太长了,差点闷死{38}。她的脑部因缺氧而受到损害,以后终生饱受脑损伤的折磨{39}。

日本兵在临走前杀死了房东的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才两岁。他们用刺刀刺死了那个大点的孩子,用军刀劈开了那个小点孩子的脑袋。和妹妹一起躲藏在毯子下面而幸存下来的那个八岁女孩,在日本兵走后爬到隔壁房间,在母亲的尸体旁边躺下。她和四岁的妹妹一起靠母亲在围城前储备的米糠活了十四天。这桩惨案几个星期之后被发现,当国际委员会的一位委员来到这所房子时,他看到一个少女在桌上被强奸时留下的血迹。他后来在作证时说:“当我到那儿时,桌子上的血迹还没有完全干。”{40}

还有一桩类似惨案也同样可怕。一个十五岁的中国女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惨遭杀害。日本兵首先杀死了她的哥哥,硬说他是个中国士兵;接着杀死了她的嫂子和姐姐;最后轮到了她的爸爸和妈妈。两位老人跪在地上请求日本兵放过他们的孩子。他们在日本兵的刺刀下最后说的话是恳求女儿听从敌兵摆布,不要轻生。

那女孩吓昏过去,当她苏醒时,发觉自己赤条条地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外面上了锁。她在昏迷中被强奸了。关在这座建筑物里的其他女孩的衣服已被拿走,同样,她的衣服也被拿走了。她被关在二楼。整个建筑物已经被改为二百名日本兵的营房。关在这里的妇女分为两类:一类是妓女,她们比较自由,待遇也较好;另一类是良家妇女,是被绑架来的性奴隶。在良家妇女中,起码有一个女孩企图自杀过。在一个半月中,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每天被强奸两三次,直到最后她病得实在不行了日本人才放过了她。一天一个会说中国话的和气的日本军官走近她,问她为什么哭泣。听了女孩的遭遇后,那位军官用汽车把她送回南京,在南门里放了她,临别时,还在一张纸上给她写下了金陵学院(即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当时通称“金女大”——编注)几个字。她病得很厉害,第一天实在无力走到该院去,只好在一个中国人的家里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才走到。国际委员会的人立即把她送进医院治病。{41}

这个女孩的命运还算不错。许多女孩被赤身裸体绑在椅子上、床上或柱子上,成为日本兵发泄兽欲的工具。她们都未能在这样的强暴下存活下来{42}。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被连续不断地强暴达两天之久。中国的目击者这样描述那个女孩尸体的惨状:“根据目击者的报告,那姑娘两腿之间沾满血迹,一些地方红肿撕裂,那情景真是让人惨不忍睹。”{43}

在这场大强暴期间,日本人还杀害了许多儿童和婴儿,只是由于他们碍事。目击者报告说,许多儿童和婴儿在母亲被强奸时大声啼哭,就被日本兵用衣服塞在嘴里窒息而死,或被刺刀捅死{44}。目击南京大强暴的欧美人士记下了大量如下面这样的惨剧:“二月十三日,大约下午五点,在尚书巷(大中桥附近),三个日本人闯入某家,强迫一名妇女扔掉她的婴儿,并强奸了她,然后狂笑着离去。”{45}

数不清的男人,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不被强暴而惨遭杀害。当日本人把一名妇女从小茅屋里拖出来时,她的丈夫出面阻挡,他们就用一根铁丝穿过他的鼻子,并把铁丝另一头拴在一棵大树上,像拴牛一样。不管他的母亲怎样苦苦为儿子求情,在地上打滚,歇斯底里地叫喊,日本兵还是用刺刀在这名男子身上乱戳乱刺。他们命令那位母亲回到屋里去,否则就杀死她的儿子。实际上她的儿子因伤势过重,还是当场死去了{46}。

在南京大屠杀中,日本人暴露出的兽性和性虐待狂已经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有些日本兵想出杀人竞赛以排遣其空虚单调的无聊心态。

而无独有偶,有些日本兵因过度奸淫而身疲意烦时,便想出各种新花样对妇女施行性虐待以取乐。日本人最惨无人道的取乐方式莫过于刺穿妇女的阴道。{47}南京的街道上到处躺着妇女的尸体,两腿被掰开,阴道里塞满木棒、树枝或乱草。有些日本兵还用别的乌七八糟的东西来使南京妇女受到无法忍受的摧残。想到这些便令人痛苦异常,精神崩溃。例如,日本兵强奸了一个年轻姑娘后,往她的下身塞进一个啤酒瓶子,然后把她杀害。另一位被强奸的受害者,下体被插进一根高尔夫球球杆。{48}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在同济门附近的居民区里,日本兵强奸了一位理发师的妻子,然后往她的阴道里塞进一枚爆竹,那位妇女便在鞭炮爆炸声中死去了。{49}

但是,受害者并不限于妇女。中国男人也常常当着一群狂笑的日本兵的面被鸡奸,或被迫做出各种令人作呕的性行径。{50}起码有一名中国男人因不肯与雪地上一具女尸性交而被打死。{51}日本人还强迫发誓终生独身禁欲的男人进行性交,并以此为乐。{52}一位中国妇女身着男装企图混过南京某城门,但是,把守城门的日本卫兵对过往行人搜身,故意连胯部都要摸到。于是那位妇女的真实性别被发现。接着,日本兵轮奸了她。正在此时一位和尚不幸偏偏路过这里,于是日本人便强迫他和他们刚刚强奸过的那位妇女性交。当和尚提出抗议时,日本人便割下他的生殖器,使这个可怜的和尚流血不止而死。

日本人最卑鄙无耻的性折磨莫过于以强迫中国人全家乱伦为乐。他们逼迫父亲奸污自己亲生女儿、兄弟奸污自己亲姐妹、儿子奸污自己的亲生母亲。中国陆军中校营长郭歧(曾撰著《沦都血泪录》一书,将南京大屠杀公诸于世——译注),在南京沦陷后被困在城里三个月。他至少目睹或听到过四五起日本兵强迫儿子奸污自己母亲的乱伦事件,当他们拒绝时,便当场遭到杀害。{53}郭歧的说法被德国一名外交官的证词所证实。该外交官报告说,一个中国人因拒绝奸污自己母亲,而被日本兵用军刀砍死,他的母亲随后便自杀而亡。{54}

有些家庭宁愿全家集体自杀,也不肯侮辱自家人。有这样一家人,在乘船渡过长江时,两个日本兵拦船强行检查。他们看到了船上有年轻妇女和小姑娘,便当着她们的父母和丈夫的面强奸了她们。这已经足够令人发指的了。但是日本人对这家人的下一个要求更是对他们的毁灭性打击。日本兵竟然要这家的老爷爷奸污自家妇女。这家人忍无可忍,毅然跳入滚滚长江,自杀而亡。{55}

奋力抗暴的中国妇女

中国妇女一旦被日本兵抓住,活命希望十分渺茫,因为日本人把她们强奸后会立即杀掉她们。

但是,并非个个妇女都束手待毙。许多妇女躲在柴禾堆里、草垛下、猪圈中、船舱里,或无人居住过的房屋中,居然能达几个月之久。{56}在乡下,妇女们藏到上面隐蔽好的地洞里,日本兵不得不在地上来回用力踩踏,以发现这些地洞。{57}一个尼姑和一个小姑娘,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堆满尸体的沟渠里,终于躲过了日本兵的奸杀。{58}

妇女们为躲避强奸费尽了脑汁。有些人采用化装的方法,往脸上抹锅灰,使自己显得苍老憔悴;有的剪掉头发,女扮男装。{59}有个年轻妇女很聪明,装扮成一个老太婆,拄着拐杖,背上还背着别人家的一个六岁的男孩,步履蹒跚地来到金陵学院安全区。{60}有的妇女假装有病。例如,有个妇女告诉日本兵,她四天前刚刚生下一个死婴。{61}还有位妇女听从一位中国俘虏的建议,把手指伸到喉里,使自己呕吐了好几次,{62}于是日本人匆忙把她从关押她们的建筑物中赶了出来。有的妇女仗着自己机警灵活,或在人群里挤进钻出,或攀墙头,最后终于摆脱了日本兵的紧迫不舍。在一栋楼房的三层楼上,有个姑娘伸腿把日本兵绊倒之后马上顺着一个中国男人从花园里为她撑起的竹竿爬了下来,这才逃脱了日本人的强奸。{63}

中国妇女一旦被抓住,日本人就警告她们不要挣扎。否则要受酷刑折磨,以恐吓那些敢于坚决反抗的人,要她们乖乖听任摆布。那些拼死抗争的妇女,或被挖出眼睛,或被割掉鼻子,要不就砍掉耳朵或切掉乳房。{64}虽然没有几个妇女还敢反抗强奸者,但是,零散抗暴者也大有人在。一位中学教师在遇害前开枪打死了五个日本兵。{65}最著名的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名叫李秀英的少妇。她在与日本兵搏斗中,身中三十七刀,居然活了下来,目前仍然健在(请参见本书后编者按语)。时光已经流逝将近六十年,李秀英对那段悲壮往事仍然记忆犹新,并且叙述得栩栩如生。

一九三七年,李秀英十八岁。她和军队的一位技师结婚不久,中国政府便撤离了首都。她的丈夫也坐在挤满士兵的车厢顶上随军离开了南京。当时,李秀英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乘坐那样拥挤的火车太危险,于是便留在了南京。

和南京许多老百姓一样,李秀英和父亲也逃到了由外国人管理的安全区。父女俩躲在已经改成难民营的一所小学的地下室里。但是,和别的难民营一样,这里也经常受到日军的搜查和骚扰。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八日,一伙日本兵闯进学校,抓走了所有的年轻男子。第二天上午,日本兵再次回来抓妇女。李秀英害怕日本兵连孕妇也不放过,一头向地下室的墙上撞去,决心宁死也不受辱。

过了一会儿,李秀英便听到砰砰的脚步声,有三个日本兵从楼梯向地下室走来。其中两个日本兵各抓住一名尖声叫喊的妇女向门外拖去。剩下的这个日本兵,不怀好意地盯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李秀英。有个同伴告诉这个日本兵李秀英正在生病,那个兵不由分说,把屋里的其他妇女统统赶到过道里。

这个日本兵在屋里一边慢慢地踱来踱去,一边打量着李秀英。突然,李秀英从床上一跃而起,没等那个日本兵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伸手就把他别在腰带上的刺刀夺了过来,并就势后退靠在墙上。“他惊呆了,”李回忆道,“他万万没有想到女人也会奋起反击。”那个日本兵反过神来,一把抓住李的手腕想夺回他的刺刀,而李则用空出的手死死抓住那个日本兵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猛咬他的胳膊。尽管日本兵全副武装,而李穿的是棉旗袍,行动十分不便,却越斗越勇。两个人你抓我踢,扭打成一团,那个日本兵发觉自己招架不住,只好尖叫求援。

两个日本兵听到叫声马上冲了进来。眼前的情景令他们简直无法相信。日本兵气势汹汹地举起刺刀就向李秀英刺来,但是由于他们的同伙夹在中间,没有刺中她。刚才和李搏斗的那个日本兵又矮又小,所以李就拿他做盾牌,拎着抵挡另两个日本兵的刺刀。但是,后进来的日本兵用刺刀向李的头部刺来,划破了她的脸,打掉了她几颗牙齿。李满嘴是血,一下子就把血喷到日本兵的眼睛里,墙上、地上、床上,到处都是鲜血,李回忆道:“但我心里一点也不害怕。心一横就撒起泼来。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和日本鬼子拼命,干掉他们三个。”最后,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捅进了李的肚子,她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那伙日本兵,以为李秀英已经死去,便丢下她走了。后来,李被抬到她的父亲面前,父亲见她一点呼吸的迹象都没有,以为她没救了。他求人把女儿抬到学校后面,打算挖个坑,把她埋掉。幸好,在埋葬之前,有个人注意到,李秀英还在微微喘气,嘴角处还在淌血沫。朋友们马上把她抬到金陵大学医院进行抢救。医生们缝合了她的三十七处刀伤。当天夜里,她在昏迷中流产了。

李秀英与日本兵搏斗受伤的事后来传到她丈夫的耳中。他立刻向军队请了三个月的假,又借点路费,于一九三八年八月辗转回到南京。他到家时,只见妻子满脸红肿,伤疤累累,刚刚剪光的头发又长出来了,好像鬃毛一样。

李秀英以后终生都饱受刀伤带来的痛苦和难堪。每到刮风下雨或者生病的时候,鼻涕就会从鼻侧面伤口处流出来,眼里也流下眼泪(日本兵刺伤了她的白眼球,却没有使她失明,真不可思议)。每当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疤,她便不禁想起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九日那可怕的一天。我到南京采访她的时候,她对我说:“五十八年过去了,脸上的皱纹已经掩住了伤疤,但我年轻时,脸上的伤疤可是非常明显吓人的啊。”

李秀英认为,是她自己的个性和独特的军人家庭背景使她具有了反抗日本人的勇气。中国普通妇女从小受到的典型教育就是女子应当柔顺服从,而李秀英则不同。她来自一个缺乏女性影响的家庭。她刚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这使她不得不在一个气氛严峻的军人家庭中长大成人。她的父亲、哥哥和叔叔都是军人和警察。在他们的影响下,她长成一个有着男孩气质的女孩。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很顽皮,脾气也很急躁,她的父亲因此不肯教她武术,怕她欺负邻里的小孩。将近六十年过去了,如今李秀英已是儿孙满堂,她身板硬朗、热爱生活,连那有名的急脾气也没有改。她说,她一辈子的遗憾就是没有从父亲那里学会武术,她要是会武术,那天就能干掉那三个日本兵并因此扬眉吐气了。{66}

※编者按:据媒体报道,李秀英老人已于二○○四年十二月四日在南京去世,享年八十五岁。一九四六年在中国南京审判日本战犯军事法庭开庭审理期间,李秀英曾提供书面证词,作为日军施行南京大屠杀的主要证据之一。一九九八年,日本右翼文人松树俊夫在其《南京大屠杀的大疑问》一书中,诬蔑她是假证人,为此李秀英在一九九九年向日本法院提出侵害名誉权诉讼,几经审理,日本最高法院裁决李秀英胜诉。此时已是二○○五年一月,李老的家人称之为“迟到的判决”。

死亡人数

南京大屠杀中究竟有多少人遇难?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要求金陵大学历史教授迈纳·瑟尔·贝茨教授对遇难人数做出估计,他当时回答说:“这个问题实在太大了,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场大屠杀涉及的地区是如此之广,以致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完整的描述。”{67}

中国的军事专家刘方楚估计死亡人数有四十三万。{68}一九四六年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官员们和南京地方法院检察官则称,至少有四十三万人惨遭杀害。{69}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最终认定,在南京被杀害的人数超过二十六万。{70}日本历史学家藤原彰得出的死亡人数大约二十万。{71}约翰·拉贝早在一九三七年二月南京大屠杀尚未结束时就离开了南京,而且也从未正式统计过遇难人数。他估计只有五万至六万人被杀害。{72}日本作家秦郁彦认为死亡人数为三万八千与四万二千人之间。{73}日本方面还有些人估计,死亡仅有三千人。{74}一九九四年从前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档案资料中发现的证据显示,一九三八年一月至三月间仅一个掩埋队就处理了三万多具尸体。{75}

也许没有人比江苏南京社会科学院的历史学家孙宅巍对死亡人数的研究更为全面细致了。在一九九○年的一篇题为《南京大屠杀和南京人口》的论文中,孙氏报告说,根据人口普查资料,一九三七年中日战争爆发前南京人口已超过一百万。根据中国档案资料、中国军官的回忆录,以及红十字会南京分会的报告所提供的资料,孙氏确定,在日本占领期间,南京常住人口至少为五十万(其他人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加上九万名中国军人和成千上万的临时居民——当时南京的人口总数约为六十万,甚至七十万。{76}

孙宅巍在其第二篇论文中,对死亡人数再次作出估计。南京城市档案和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保存有大量掩埋尸体的记录,这些记录是由私人家庭、地方慈善机构,以及“南京自治委员会”(日本统治下的傀儡政府)上交的。孙氏仔细研究这些纪录最后发现,南京慈善机构至少掩埋了十八万五千具尸体,私人至少埋葬了三万五千具尸体,而日本控制的地方政府掩埋了七千四百具以上尸体(有些掩埋记录内容十分详细,甚至还有受害者的性别和掩埋地点的记载)。仅仅根据中国方面的掩埋记录,孙氏就计算出,南京大屠杀中遇难人数在二十二万七千四百以上。{77}

然而,如果把孙氏论文发表前四十年一个日本战俘所作的令人触目惊心的口供内的数字包括进去的话,这个数字还会大幅度飚升。一九五四年,日本陆军少佐太田寿南,在中国东北辽宁省抚顺战犯营等待审判期间写了一份四十四页的交待材料。在这份材料中,他供认了日军大规模焚烧、倾倒和掩埋尸体的罪行。大部分尸体是从南京西北靠近长江的下关一带运来的。日本人在河边每条船上装上五十具尸体,然后运到江心倒入水中。卡车则把尸体运到其他地方,通过焚烧和掩埋来销尸灭迹。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五日至十七日,太田的部队把一万九千具遇难者尸体抛到南京河中,其他部队则处理了十三万一千具尸体——总数为十五万。孙氏把太田交代的数字加到自己对中国方面掩埋记录的统计中,最终得出的数字是骇人听闻的——遇难人数高达三十七万七千四百人,超过两颗原子弹在日本广岛和长崎两地造成的死亡总人数。{78}

即使怀疑论者把太田的交待当作一纸谎言而加以摒弃,人们也应记住,就算没有太田的交待,南京方面关于尸体掩埋的记录也足以使人信服——南京大屠杀中遇难者总数最低限度也有二十万人。

据证实,把慈善机构重新估计的尸体掩埋数字(后来在孙氏的论文中提到),和由其他个人所提供的尸体掩埋数字(没有在孙氏的论文中提到)相加,法庭判断在南京大屠杀中遇难者总数约为二十六万(见下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所判定的数字并没有包括日本人掩埋中国遇难者尸体的数字。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加上日本方面提供的数字,那么死亡人数将高达三十万或四十万之多。

南京大屠杀中国遇难者人数估计

崇善堂112,266

红十字会43?郾071

下关区26,100

鲁甦先生的陈述57,400

朱、张、杨先生的陈述7,000或7,000以上

吴先生的陈述2,000或2,000以上

根据无名遇难者墓记载3,000或3,000以上

共计(约数)260,000

资料来源: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记录法庭证据文件,第134箱,第1702号文件,1948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战争犯罪档案集,第238组档案,第14项,美国国家档案馆。

近几年来,一些学者支持孙宅巍下述论点:南京大屠杀中遇难者总数超过三十万人。例如,南伊利诺伊大学名誉历史教授吴天威在其论文《让全世界都了解南京大屠杀》中估计,南京沦陷前,城市人口为六十三万,他承认这个数目并非准确,但可能相当接近实际数字。吴氏提供了新搜集到的有关尸体统计数字研究的详细史料,并加以认真研究。他的最后结论是:南京大屠杀死亡人数超过三十万人,也许是三十四万人,其中十九万人死于集体屠杀,十五万人分散遇害。{79}

尹集钧和史咏两位作家经过他们自己调查研究后也得出大体相同的数字——大约三十五万五千人。尽管这个数字在所有对死亡总人数的估计中已经是最高值,但他们仍然认为,南京实际死亡人数远远超过他们从档案中挖掘出来的数字。{80}某些专家认为,在死亡人数统计中可能有大量的重复计算。例如,他们提出,日本人抛入长江中的尸体后来被冲到岸边,在掩埋清点时又被统计在已记录过的死亡人数中。尹、史两位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们认为,凡是冲到岸边的尸体,总会埋到岸附近,而不可能埋到远离河岸的地方。可是他们研究发现,大多数掩埋地点都距离长江岸边几英里远。他们争辩说,把因日晒雨淋而腐烂的尸体运到需要穿过丘陵或田野的远处去掩埋,这有违常理。再者,这两位作家在采访时发现,许多遭强奸后被杀者的家人往往马上把死者埋葬,并不向当局报告。尹、杨二位列在论文表中的数字均来自集体屠杀的报告,并不包括分散或被任意杀害者的数字,所以他们认为在南京大屠杀中遇难者可能高达四十万人。{81}

甚至在日本方面也有更加令人无法反驳的证据,这个证据使日本人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南京大屠杀遇难总人数可能高达三十万人。这个证据之所以十分重要,不仅是由于这个数字是由日本人自己统计出来的,而且由于是在大屠杀开始的第一个月份统计出来的,这时大屠杀还远未结束。一九三八年一月十七日,在东京的日本外相广田弘毅转发一封电报给其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一位重要联系人。这封密电被美国情报中心截获并解密,又于一九三八年二月一日译成英文:

自几天前回到上海后,我调查了关于日本军队在南京和其它地方所施暴行的报告。根据可靠的目击者的口头叙述以及一些可靠人士的信件所提供的令人信服的证据,毫无疑问地证明,日本军队的行为方式以及继续采取的行为方式,使人想起了阿提拉(阿提拉是五世纪侵入罗马帝国的匈奴王,因血腥征服而被称为“上帝之鞭,意为天罚”——译注)及匈奴部队,至少有三十万中国平民被杀,许多杀人方式是蓄意的和极其残忍的。{82}

有人提出,如果蒋介石在一九三七年十一月政府撤离南京时撤出军队,而留下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如此大规模屠杀或可幸免。此种假设纯属蛊惑人心。人们只要稍作思考即可看出其中之漏洞。此前数月,日军在逼近南京途中,蓄意彻底摧毁沿途各个村庄和城市,其它地方的日军暴行也不逊色。显然,他们的所作所为并非由中国挑衅所引起。我们最多只能肯定地说:一座无军队守卫的城市,至少有可能使日本人无法找到这样的借口,即他们连续杀人是因为需要消灭藏在普通百姓中的士兵。其实这种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也没有证据显示把士兵完全撤出城市就可以改变日本人的残暴行为。

还有人设想,如果蒋介石不下达那个无意义的在紧要关头撤离南京的命令,而是坚持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去保卫这座城市,那么南京城的命运将会有所不同。对这种说法我们也必须小心对待。正面的对抗肯定是不行的。那时,日本人有更好的装备,受过更好的训练,他们早晚会打败中国的部队。但是一场长期运用游击战术的持久斗争将挫败日军的士气,并激昂中国军队的斗志,即使没有别的作用,这种战略战术也将使更多的日军在与中国人的战斗中被消灭,而且会遭到中国部队的勇猛抵抗,从而狠狠打击他们对中国士兵的狂妄骄横的气焰。

【编后】

本文系《南京大屠杀》之第四章,原名《屠城六周纪实》,题系编者所加。全书由东方出版社出版发行(2005年5月新1版)。马志行、田淮滨、崔乃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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