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蕾
重庆位于长江与嘉陵江的汇合处,两江环绕,群山拥翠,有“龙门留碣石,山上起楼台”的“山城”之誉,又有“一亭明月双江影,半槛疏光万户灯”的“江州”之称。它以独特的地理风貌和人文景观吸引了一代代文人骚客过于此、唱于此。千百年来,源远流长的文化遗传成就了这片诗的沃土。
纵观20世纪的中国新诗史,重庆当之无愧于中国新诗的重镇。它不仅哺育了吴芳吉、何其芳、方敬、杨吉甫、梁上泉、傅天琳、李钢等著名诗人,也曾吸引了郭沫若、宗白华、臧克家、卞之琳、艾青、梁宗岱、孙大雨等大批外地诗人汇聚于此,抒发他们的诗情。重庆新诗树立在全国的影响和地位,主要得力于重庆新诗发展史上的两次高潮:抗战时期和新时期。在第一次高潮中,聚集于重庆的外地诗人充当了主角。重庆在抗日战争时期是中华民国的陪都,由于许多工厂的内迁,带来了当时国内先进的生产方式,推动了重庆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素质的提高。同时大批文化教育机构也随同内迁。郭沫若、臧克家、艾青等许多诗人先后随“文协”来到重庆,掀起了抗战诗歌创作的热潮,提升了重庆在全国诗歌运动中的地位。迈入新时期,重庆新诗再放异彩,新老诗人齐声歌唱。方敬、梁上泉、穆仁、邹绛、吕亮等许多老诗人重返诗坛,献上自己的新作。而傅天琳、李钢、华万里、梁平、毛翰等新诗人更是组成了实力雄厚、风格多样的诗人群。这一次高潮完全是重庆本地诗人所推动的,使重庆新诗真正走出了一条具有全国影响的道路。新时期的诗歌理论界也异常活跃,形成了三大理论群落争鸣的局面。他们是传统派、崛起派和上园派。传统派注意纵的继承,崛起派主张横的借鉴,而上园派则在纵横的交错点上主张新诗应该继承传统,但这种继承应当对传统施行现代化的选择和转换;新诗也应该借鉴西方,但这种借鉴应当对外国诗歌的艺术经验施行本土的选择与转换。传统派和崛起派的基地都在北京,上园派的基地就在重庆。上世纪90年代,新诗进入低潮期,重庆新诗却在艰难中显示出新的活力,大量的诗歌精品问世了。校园诗、乡土诗、儿童诗、微型诗以及网络诗使重庆新诗在多元化的探索中焕发出勃勃生机。“第三代诗”更是以四川和重庆作为重镇,成为继北京作为朦胧诗运动中心以来的又一个现代诗歌运动中心。创作上的繁荣与新诗理论上的不断探索与突破是密切相关的。吕进、石天河、李怡、蒋登科、毛翰、向天渊等一批诗歌评论家活跃在诗坛上,对新诗的创作方向起到了一定的引导作用。吕进还建构了自己完整而且科学的诗学体系,他对诗歌本质的界定、对诗歌审美视点的特征和言说方式等重大诗学命题的阐释填补了诗学研究领域的空白。“93华文诗歌国际学术研讨会”是90年代重庆诗歌史上的一件大事。多个国家和地区的诗人及学者在重庆云集一堂。此次盛会对世界华文诗歌的促进与推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重庆新诗的实绩有目共睹。2004年中国第一部地方新诗史——《20世纪重庆新诗发展史》问世了,它是重庆新诗发展历程的一次完满的总结,也是重庆新诗所取得的辉煌成就的真实记录。
悠久的诗歌传统和雄厚的理论及创作基础赋予了重庆新诗更为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当叙事文体、电影电视主导着人们的精神世界时,边缘下的中国新诗如何实现突围,以获得更多人的关注?重庆新诗对这一思考从未停止过,终于,“新诗二次革命”的理念孕育而生了。它包含着三层意思。“第一层指的是当年胡适等新诗缔造者发动对旧诗的第一次革命,如若革的不彻底的,革命还须继续;第二层指的是新诗对旧诗第一次革命中革错了的,得来一次否定之否定,在新的立足点上恢复旧诗原来传统;第三层指的是新诗虽借鉴西方诗歌许多东西,却也有不少方面经86年实践证明无法适应我们民族审美心理习惯,也得在二次革命中认真对待,予以扬弃或改造成为我所用。”①为了把“二次革命”的理念从重庆推向整个诗界,2004年9月19日,首届华文诗学名家国际论坛在重庆拉开了帷幕,响亮地提出了“倡导新诗的二次革命,推动诗歌的再次复兴”的口号,为新诗革命指出了明确的方向,即诗歌的“三大重建”:“实现‘精神大解放以后的诗歌精神重建,实现‘诗体大解放以后的诗体重建和在现代科技条件下的诗歌传播方式重建。”②来自中国大陆、台湾、香港、澳门以及美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加坡、泰国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130余位华文诗学名家出席了本次论坛。与会者反应热烈,普遍认同“新诗二次革命”的观点,并从不同角度提出了很多建设性意见。这是中国新诗发展史上又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
“新诗二次革命”的第一炮是在重庆打响的,它自发端以来,备受各大传媒包括电视、报纸、杂志、网络等的广泛关注,迅速地向全国乃至世界上华文诗歌存在的每一个角落蔓延。然而“新诗二次革命”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毕竟我们当下的诗坛基本上还处于思想芜杂、良莠不齐的状态,这一理念不可能得到整个诗界的一致认同和推崇。长时期的争鸣是不可避免的,等待我们的必将是一场硬仗。因此应该选择一个具有良好的诗歌基础的地域作为此次革命的突破口和根据地,以它的创作实绩来推动“新诗二次革命”。重庆当仁不让,重庆新诗也就成了这场硬仗中的主力军。这是诗歌赋予重庆的殊荣。
“重庆新诗是一个丰富的存在”③,更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它有着其它地域诗歌所不具备的特质,使其更有利于新诗的重建,也更能呼应“新诗二次革命”的主题。从过去到现在,诗人一直很难把握诗歌和社会、时代的关系。以前我们太看重诗歌的政治功用,却禁锢了个人的情感。自新时期始,我们终于迎来了一个自由歌唱的时代,但我们在书写真实自我的同时又完全抛却了对时代的关怀和社会的责任,一味沉醉于个人的狭窄天地。当诗歌成了对个人白日梦般生活琐屑的记录,成了对身体、肉欲等私人体验的津津乐道,成了三句离不开尿、屎、精液、肛门的污词秽语时,诗歌中那种对民族精神的提升,对现实生活的深邃思考,对人性人情的深切关怀的人文精神被放逐了。针对诗歌精神的沦落,吕进先生提出“中国新诗的精神重建”,意义是深远的。我们今天呼吁诗人要更多地增添诗的社会含量和时代含量,努力把对生活的思考上升到对生命的关怀,这样诗歌的精神内涵才得以丰富。重庆新诗的一大优势就是力求生命意识和社会意识在诗歌中达到和谐,这与它们继承了重庆文学贯有的现实主义精神又不乏理想主义光芒的传统不无关系。杜甫是我国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的许多抒发自己的政治抱负和理想的诗作,也带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如杜甫的夔州诗作就对重庆诗歌产生了积极影响:诗歌创作大多以现实主义为根基,又不乏浪漫情怀,充分展现了诗歌的生命意识和社会意识。诗坛才女傅天琳在质朴、纯真、清新的绿色旋律下,也曾奏出过沉重的生命的歌:“千百次顿悟/又千百次沦入执迷/我们在人生的圈套里跳进跳出”。《结束与诞生》集中了傅天琳对人生的许多探索,“不仅有个人的命运,里面还有很多很多人的命运”④。此外,重庆是抗战文学的重镇,重庆诗歌更是继承了抗战文学与时代同呼吸,与社会共命运的优良传统。长篇革命小说《红岩》是重庆文学的经典,它创造了当代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把主流意识形态所要求的文学教化功能与大众审美趣味成功地结合起来。它给了重庆诗歌十分有益的启发。因此,重庆诗歌更能呼应“新诗二次革命”所倡导的诗歌精神的重建。
新诗的主流诗体是自由诗,但偏激的新诗革命使自由诗从诞生之际便埋下了对诗体的破坏远胜于重建的隐患,此后自由诗长期受到“裸体美人”论和“散文美”论的误导,形式散漫无度,散文化流弊泛滥。新诗迈入90年代,名目纷繁的先锋诗歌你方唱罢我登场,在盲目地追逐西方和对现代及后现代主义的误读中,新诗陷入了“非诗化”的怪圈:格律被放逐,“带着脚镣的跳舞”日益演变成“任性的蹦的”;意象被消解,诗歌的神圣与崇高彻底被颠覆了;抒情淡出后,铺天盖地的叙事又主导了潮流。随着自由诗“非诗化”的愈演愈烈,一些人开始寄希望于现代格律诗,想为新诗的危机寻找一条出路。但现代格律诗在自由诗的长期阴影之下潮涨潮落,一直难成气候。“诗体的重建”已经迫在眉睫。吕进先生提出了“提升自由诗、成形现代格律诗、增多诗体”⑤的主张,此主张得到了许多人的热烈响应。重庆诗人在诗体的探索上做出过不少努力。重庆诗人创作的多姿多彩,又极大地丰富了自由诗的诗体。余薇野的讽刺诗用韵密集,讲究形式整齐;穆仁对微型诗极为关注并做出了有益探索;张继楼的儿童诗创造了适合不同年龄的儿童心理特点的儿童诗体。此外,邹绛、陆棨、万龙生、梁上泉等诗人始终执着于对现代格律诗的探索,带动并影响了一批青年诗人投入到现代格律诗的写作中,使重庆新诗也具有较好的现代格律诗基础。因此,“诗体的重建”在重庆很容易见出成效,也将为其它地域诗歌树立一个很好的榜样。
随着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诗歌为追求体式的更加多样化,不断地与现代科技手段结合,诗的传播方式获得了极大丰富。近年特别引人注目的是网络诗。网络诗具有创作的自由与发表的迅捷、增进诗人与读者的互动和对话等优势,因而极有可能促成诗歌的再次繁荣。重庆由于诗歌创作相对活跃,它的诗歌网络也相当热闹。网络诗刊、诗歌网、诗歌论坛都是一派繁华景象。成立于1999年的《界限》作为中国第一家大型诗歌网站,就是由重庆诗人李元胜、马联、吴向阳、何房子等创办的。《界限》的永恒追求正如“界限”两个字所蕴藏的含义,“是开始,也是结束,是我们一直努力却永远也无法抵达的时空中的某一点”。《界限》是没有地域性的,它凝聚着网络所能触及到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数以万计的诗歌爱好者,并逐渐形成了一个网络诗人群。网络媒介特有的开放性、包容性和凝聚性使《界限》诗歌网络成为重庆诗坛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重庆新诗是中国新诗前进中的急先锋,它策划的“新诗二次革命”能否彻底改变中国新诗边缘化的命运,现在我们还不敢断言。但值得我们肯定的是重庆新诗是用它的创作实绩来说话,在摆脱新诗困境的求索之路上它已经迈出了非常坚实的一步。重庆新诗对边缘下的中国新诗的突围,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国新诗的明天会更好。
注释:
①骆寒超、陈玉兰:《新诗二次革命论》,《中外诗歌研究》2004年第3、4期合刊第12页。
②吕进:《三大重建:新诗,二次革命与再次复兴》,《中外诗歌研究》,2004年第3、4期合刊第6页。
③吕进:《 导言.二十世纪重庆新诗发展史》,重庆出版社,2004年9月。
④李元胜:《一部长诗意味着什么——与诗人傅天琳谈〈结束与诞生〉》,《重庆日报》1999年3月21日。
⑤吕进:《三大重建:新诗,二次革命与再次复兴》,《中外诗歌研究》2004年第3、4期合刊第8页。
责任编辑 陈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