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海红
贾平凹,原名贾平娃,1952年出生,陕西丹凤人。1975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全国政协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市人大代表,西安市作家协会主席。贾平凹自称生活方式是放纵型的。写作之佘,搞书法绘画收藏,然后去坐茶馆,打扑克。白天写作,写东西喜欢拉上窗帘,书房的窗帘几乎从未拉开过,白天晚上都亮着灯,烟瘾又大,总是烟雾腾腾。夜间则画画。被国外人士誉为中国大陆文坛的“独行侠”。
约好贾平凹的专访,不是因为时下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他与女作家的新作《贾平凹谈人生》,也不是希望他指点文坛发表激扬文字,而是因为他在古城西安主编了一份纯文学的少年刊物——《美文·少年版》杂志。在很多学校,很多语文老师将这本杂志视为他们辅导学生高考作文的利器之一。
提供文学沃土为青少年圆梦
飞机在西安缓缓降落的时候,看着窗外逐渐清晰的景物,我忽然想起流行于西北的民歌民谣,想起那极富地域特色的秦腔。秦腔,不是唱的,是“吼”出来的。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上,苦行者惟有放
声大吼,才能宣泄郁闷,驱走孤独,给自己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在贾平凹的作品中,尽管文辞平和而富有韵味与禅道,却像看似平静的海面底下涌动着激流,平和的文辞也难以掩饰和压抑西北汉子的壮怀激烈。他并不讳言“我是农民”,他用心
血去刻画新时期的西北农村,特别是在大变革中的农村,其作品视野开阔,具有丰富的当代中国社会文化心理内涵,极富于地域风土特色。读贾平凹的作品是一种享受,但是要采访木讷寡言的贾平凹,希望他能鞭辟入里地分析问题、声情并茂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为了激励热爱文学的少年,贾平凹和《美文》编辑部的同仁们一起精心策划并组织了每年一届的华人少年美文大赛,据说其奖金颇丰,大有欲打造中国自己的“少年諾贝尔文学奖”之势。在历届的美文大赛中都有优秀少年脱颖而出,如今他们已经是北大、复旦、南开等著名学府中的一员。这次他们特
意利用假期回归美文大赛的现场,为他们的学弟学妹们的出色发挥做好服务。我赶到美文大赛组委会的时候,贾平凹正被拉扯着,应邀和参赛的学生们合影留念。学生、老师、家长们排队等待着和贾平凹一起留下这“精彩一刻”,而贾平凹则温顺地配合着。“站左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别太严肃了”……于是,贾平凹相应地挪动着身体,松驰着面部表情。原来,他如此的平易近人,我在心里暗暗地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如今《美文》杂志的下半月版,即你们所定位的少年版,已成为老师和学生备战高考作文的辅导材料。请问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作为大赛组委会主席,贾平凹的日程安排得特别满。为了抓紧时间,在组委会办公室刚一落座,我就直奔主题地拋出自己的问题。“《美文》下半月版旨在提高青少年读者的文学鉴赏和写作能力。如果有许多学生为了应对高考作文而订阅,那当然也是一件好事了。长远的建设不是虚妄的东西,并不拒绝临时的实用。从编刊的角度看,《美文》下半月版所倡导的培养青少年想像力的做法和近年高考作文的导向不谋而合。从这一点上看,《美文·少年版》确实在提高学生作文水平和提高学生读者的文学素养之间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结合点。其实我们当初也是基于语文教育出现的种种问题,才萌生了办下半月版的想法。动机可能还不错,但刊物办起来,面临的难题很多,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吧。”言简意赅的回答,贾平凹浓重的西北腔中传递出来的是踏踏实实做事的本分,没有丝毫的夸饰与张扬。
“有很多少年才俊从你们的华文大赛中脱颖而出,成为颇具人气的少年作家,您对于他们有什么希望吗?”贾平凹的确不一般,他并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以自身的经历启发热爱文学的少年。“《美文·少年版》是一份纯文学刊物,它的任务就是圆少年人的文学梦。在这方面我是有深刻体会的,我至今还记得我的第一篇作品《一双袜子》被印成铅字时的情景,我依旧怀念那时的一片真情。
“那时候,在大学里我发疯似地写着各类形式的文艺作品,夜夜像鸡下蛋一样,焦躁不安地在床上构思。但是稿件源源不断地寄到编辑部,却源源不断地从编辑部退回来了。我恨我无能,更羞于同学们的嘲笑。我不得不给编辑部写信说:稿件不用,就不要退稿了。但我还是要写,我还在写,为了刺激自己,每写成一篇,就去校外的饭馆吃一顿有肉菜的米饭,虽然那时很穷,身上从未有过上一元的钱。
“记得那是1973年6月的一天,我正在学校挖防空洞,刚刚从地道里出来,一位老师过来问我,有没有给《群众艺术》写过稿子。看着身边的同学,我心虚脸红,谎言没有。老师告诉我,是编辑部来人了,在系办公室,想见我。我这才飞跑出去,嘴里大叫着,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跑过了操场,跑过了马路,跑上了60个楼梯台阶之上的系办公室:我完全像一头麝鹿,为
自己的香气而发狂了!站在系办公室门口,我却惶惑了,不敢去敲门,不知道那是一位什么人,要说些什么。我拍打着浑身的土,拢着头发,害羞地站在走廊里,把发烫的脸贴着墙壁……直到门拉开了,走出一个文文雅雅的人来,把我牵了进去。我一切都迷糊了,谈了些什么,全然不晓得了,只记得那时很热,汗擦不及,手脚没处去放。
“夜里,我失眠了,想,我还行呢,行呢!我恨不得让所有的同学都知道这事,但我又决定,不告诉任何人。我开始构思我的另一篇故事了!从此,我十分注意起《群众艺术》了,整天翻着报纸,查看它的下一月的目录发了没有?但是,第7期目录发了,却没有我的《一双袜子》!我去编辑部查问,回答是:推迟发在8月号了。8月号刊物出版了,我是去编辑部拿的样本,边走边看,一遍又一遍,末了,还对着太阳耀着看了一会儿。那天太阳很好,街上行人很多,都是笑笑的,我只是想跑,想唱,甚至想像毛驴一样就地打个滚儿。现在想想,对于一个热爱文学的人来说,能够拥有这样的一刻还是很幸福的。所以,我想尽我所能为热爱文学的青少年提供一块可以耕种收获的沃土。我认为,一个人必须具备一定的文学修养。”
倡导读书有福主张为我所用
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贾平凹,不再像往日接受采访时那样惜语如金。他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己的青春梦想,以及他对于人生对于读书写作的独特感悟。难得他此刻谈兴正浓,我连忙拋出我所关心的话题,“写书人都好读书,而您也常说读书有福,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您青少年时代爱读的书籍吗?”“对,我认为读书有福,有福的人才读书,读书是最幸福的事情。当然现
在许多人觉得读书是受罪的,但是当你长大走上社会,就很难有时间安安静静地去读书了。我青少年时期和现在不一样,当时条件比较差,几乎没有书看,最想看的是连环画,就那几本借来借去地看。后来长大了,在一个亲戚家,发现了一本《红楼梦》,那个《红楼梦》是普通本的,看不太懂。当时我上小学,但是我特别喜欢那本书,就偷偷地拿回家去,亲戚找到家来要,说那是别人的,我很难堪,其实那本书还不是《红楼梦》的全本。”
“这也算是书非借不能读也的另一个版本了。”我笑着发出了感慨。贾平凹也笑了,问:“你还想让我谈些什么?”“为我们的青少年朋友们谈谈您的读书心得,推荐一些有益的书籍,好吗?”
略作沉吟后,贾平凹认真地说:“我一般不大喜欢给人推荐书籍,我觉得就是肚子饥了以后多吃一些,肚子飽了以后少吃一些。书籍很多,一般是自己去寻找,适合自己胃口的把它留下来。要大量浏览,浏览过程中就知道自己需要哪些东西了,然后再去精读它。读书万万不能狭窄,文学书要读,政治书要读,哲学、历史、美学、天文、地理、医药、建筑、美术、乐理……凡能找到的书,都要读读。若读书面窄,借鉴就不多,思路就不广,触一而不能通三。但是切切又不要忘了精读,真正的本事掌握,全在于精读。世上好书,浩如烟海,一生不可能读完,且又有的书虽好,但不能全为之喜爱,如我一生不喜食肉,但肉却确实是世上好东西。你若喜欢上一本书了,不
妨多读:第一遍可囫囵吞枣读,这叫享受;第二遍就静心坐下来读,这叫吟味;第三遍便要一句一句想着读,这叫深究。
三遍读过,放上几天,再去读读,常又会有再新再悟的地方。你真真正正爱上这本书了,就在一个时期多找些这位作家的书来读,读他的长篇,读他的中篇,读他的短篇,或者散文,或者诗歌,或者理论。再读外人对他的评论,所写的传记。也可再读读和他同期作家的一些作品。这样你知道他的文了,更知道他的人了,明白当时是什么社会,如何的文坛,他的经历、性格、人品、爱好等是怎样促使他风格的形成。大凡世上,一个作家都有自己一套写法,都是有迹而可觅寻,当然有的天分太高了,便不是一时一阵便可理得清的。文学是在突破中前进,读书
要时时注意,前人走到了什么地方,同辈人走到了什么地方?任何一个大家,你只能继承,不能重复,你要在读他的作品时,就将他拉到你的脚下来读。这不是狂妄,
这正是知其长,晓其短,师精神而弃皮毛。虚无主义可笑,但全然跪倒来读,他可以使你得益,也可能使你受损,永远在他的屁股后了。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这也是需要铭记于心的。”
“有没有影响您一生的书呢?”我继续追问着,虽然明知预约的采访时间早就到了,但是依然不愿放过一个向他求教的机会。“好多人的人生都是因为书而改变,也许不是因一本书而改变,但是在读书的过程中可以帮助我们建立自己的世界观。我认为,读书对一个人来讲
是特别重要的,人生经验一部分从生活中来,一部分从书本中来,书读得多,对你的人生、心灵健康发
展,肯定有好处的。具体到我来讲,《红楼梦》与《白洋淀纪事》这两个作品,当时让我产生了一种创作的欲望。后来在学校读了沈从文的书,写作和思路上又有了转折性的东西。虽然这些事情均系偶然,但是对我的改变却很大。”
时间在访谈中过得飞快,外面的工作人员不时进来提醒,我们已经超过预约的采访时间很久了。尽管谈话渐入佳境,尽管我要问的话题还有很多很多,但是也只好在流连不舍中结束了这次专访。好在通过这次访谈,我看到了一片充满希望的文学的沃土,这对于正在成长中的青少年和我们这些热衷于文学的人来说,无疑是一道令人欣喜不已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