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中
1968年,我作为上海知青到黑龙江省呼玛县林场采伐队当工人,那时,大兴安岭的森林覆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有的白桦、红松、扫帚柏等原始林子连绵达数万平方公里,十天半月甭想走到边,树龄超过百年高达几十米的大树比比皆是,林场上上下下有一百来号人,每年完成采伐任务三千立方米,为国家建设提供了大量木材。
当时所有的人都相信;大兴安岭的木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这个山头没采完,新的战场就又开辟出来了,在进军途中,我们多次与梅花鹿、野猪、狼、熊等野兽遭遇,说来稀奇,它们起初都不怕人,尤其是傻狍子,见了人根本就不知道逃跑,而是呆在原地楞神,枪声响过,子弹射穿脑袋它们还盯住人看呢,在供应十分匮乏的年月,能打些野味下肚,真是再幸福不过了,每天出去都不会落空,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好日子持续了几个月,野兽们都学精了,见了我们便望风而逃,连个影儿也不露,眼看步入隆冬,即将停工之际,我们却意外地捕获了一头东北虎!它被我们精心设置的捕兽器夹住了一条腿,无法挣脱,搞得筋疲力尽,瘫软在地,我们用大网罩住,绑牢后抬回了驻地,它个头很大,酷似一只放大了几十倍的花斑猫,多数人主张宰了尝尝老虎肉,就当提前过年了,场长还是比较有觉悟的,知道东北虎已为数不多,便报告了上级,经多方联系,一座大城市的动物园愿意接纳它,并答应支付一千元的劳务费,我们好生看管着这头东北虎,专等动物园的车来接它。
这头雌虎被关进了大木笼中,依旧不肯驯服,大声吼叫,声音传到几里外,喂它吃的,也不吃,第二天夜里,它终于把一头更大的东北虎招来了,那是头雄的,块头要大得多,咆哮声惊天动地,令人胆寒,看样子它是这一帮的山大王,我们绑了它的“压寨夫人”它如何能善罢干休?
我们加强了戒备,严阵以待,昼夜轮流值班看守,第三天夜里,寒风凛冽,雪花飘舞,气温降到了零下30℃我们几个青工在采伐队的木板房中值班,围着炭火盆侃大山,这么冷的天,那头老虎大概不会来了吧,就算它敢来也白费心,我们把它的“爱妻”打了麻醉针,关进木板房旁边的地窖子里增了,此刻,它正在呼呼大睡呢。
大约在11点左右,耳尖的小徐喊道 :“听,有老虎叫!”众人都竖起耳朵,果然,呜呜的风声中,夹杂着一种更加凄大,刺耳的啸叫,那是真正的虎啸:“嗷——呜——”“嗷——呜——”满含着焦灼和愤恨,声音越来越近,不大会儿,已是清晰可闻,如在耳畔。
“好啊,真敢找上门儿来了,灭了它!”大张喝骂着,从墙上摘下猎枪,我们几个一齐凑到了窗口边观望,天空异常阴沉,灰惨惨的,好像随时可能砸下来,雪花如诡谲的精灵,充斥了天地间。
看不见老虎的影子,但虎啸却分明已近在咫尺,大张撑不住了,对准外面胡乱放了几枪,枪声震得木屋乱颤,但没在风雪夜中引起什么反响。
“啪!”木板门被狠狠拍了一下,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到一个毛茸茸的海碗大尖利的爪尖伸出爪鞘、紧接着,几公分厚的木板门“啪啦啦”被顶烂,一个庞硕惊人,恐怖异常的虎头探了进来!虎口大得可以同时塞下三颗人头,鲜红的舌头有二十几公分长;两腮的虎须乱抖,宛如根根柔韧的银针,而那迸射凶光的三角虎眼刹时摄住了我们的魂魄!
我们楞了有几秒钟才想到逃跑,但大张、小徐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有视死如归,舍身饲虎的气概,事实是,他俩吓得尿了裤子,腿软如面条,小徐吓呆了,大张尚能意识到危险的逼近举枪欲自卫,但胳膊和手指如触电般剧烈颤抖,虎身倏地挤了进来,木门彻底崩溃,木屋中顿时拥挤起来。
老虎是喜欢速战速决的,平时搏食就是那么几招致命的扑杀,其动作之迅猛凌厉超乎想象,我们根本没看清具体过程,大张的胸部已被虎爪一下捅穿了。
何勇和我因受刺激过度,本能地弹了起来,撞开门向另一间屋蹿去!当时为了方便和保暖木板屋都是相连的,共用两个正门。
过了四五间屋,何勇见一间屋中有个大木床可以隐身,便耗子似地一头扎进床底下,我仍没头没脑地向前猛闯,到了尽头才明白,那个正门已封死了,根本出不去!唉,还是人家何勇机灵!瞧我这木头脑壳!
没有窗户没有门,我急得在屋中团团转,用脚猛蹬墙壁只把脚后跟跺得生疼,无济于事,东北虎向我这边逼过来,钢鞭似的尾巴乱抽乱打,十分吓人,我与它相距不到十米。
我瞥见了墙角放着大松木酒桶,不禁突发奇想,那是用一整根粗达一米的红松木挖成的,里面盛着多半桶的高梁白,上面的盖儿封得很严,防止酒跑味儿,看来只有那里容得下我了!管它呢,能钻进去就行,绝对不能在外面呆着。
我撬开盖儿,按住桶提腿缩身,钻进了酒桶,酒一激,冰凉刺骨,整个人进入后,酒还不满桶,我的脑袋正好可以露在外面,我倒着扣好盖儿用手紧拉木把儿,一切听天由命吧!
没过几秒钟,老虎就过来了,酒味盖住了我的气味,它是闻不见我的,我能感觉到它在屋里乱嗅一通,大概在寻找雌虎,而雌虎压根就不在这里。
突然,老虎凑到了酒桶边,用爪子挠起桶盖来,只听“嚓嚓”作响,木盖估记已被抓出了几道深深的沟痕,我吓得瑟瑟发抖。
它见挠不开盖,有些性急,一拨,酒桶立即倒了,我暗叫倒霉,随着酒桶也一起倒了,顿觉天旋地转,酒液扑面而来,冲进口鼻,差点把我呛死。
酒液从盖缝中涌出去,我能听见老虎好奇地舔了一下,可能认为味道不错吧,伸出舌头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这酒的度数有60度,对于大块头的山大王来说,只是毛毛雨。
老虎一气喝了许多,酒精终于在它身上起了点缓解怒火的作用,它低吼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又过了半小时,我和何勇确信已无危险,才敢钻出来。
第二天场领导得知情况,大为震惊,处理好善后事宜后,决定立即把雌东北虎转移到山下,那里有坚固的铁笼子,戒备森严,我们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那头罪大恶极的猛虎阴谋得逞!让它打光棍去吧!
那天,我们十几个棒小伙子把装雌虎的大木笼抬到一辆车上,由三头牛拉着,向山下走去,一路上我们格外小心,严阵以待。
下午四点多,天就快黑了,寒风呼啸,雪花乱飞,正在盘山道上艰难地行进,突然当头响起一声惊雷般的虎啸!我们立即放枪,但根本没看清老虎在那儿,老虎的动作太迅捷,太强悍了,我们不得不全趴在地上,猛听喀嚓一声巨响,一根木杠已被虎掌击断,两头虎咆哮数声,向山上蹿去,好半天,我们才敢从地上爬起来,好像刚做完一个恶梦,木笼已经空了,三头牛吓得瘫在地下,屁滚尿流。
场长闻迅赶到现场,肺都快气炸了,抄起自动步枪打了一梭子,他见木笼上有大片的血迹,而且通向林中的也是两行血脚印,断定这两头东北虎都受了伤,他咬牙切齿地下令:一部分组成突击队尾随追击,剩下的人送水送饭作为后应,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消灭两头恶虎,为同志们报仇!
我被编入了突击队,与工友们拼死拼活地踏着雪追了三十多里地,最后追到了黑龙江边,二三里宽的江面上结着厚达一米的冰,又铺了一层雪,已与雪原连接在一起,那两排大脚印一直通到江对岸去了!这次追击不了了之。
在此后的几个冬天,黑龙江江面上都布满数不清的各种野兽的脚印,它们告别了大兴安岭,奔向更远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