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伟
1
“他妈的!”田小燕头一仰,对着老天破口大骂,声音传得远远的。
虽然街巷里空无一人,残冬的败像丑陋无比,但哪怕有人她也不怕。其实田小燕是故意骂给一个男人听的,一个第一个吃她豆腐的“小焊条”,细而高,瘦得吓死人,工人们常常这样叫他的外号,有时候她都为他脸红,而此刻她的脸却有些红里透白,白得同样吓死人,最好能吓死那个叫张宝林的臭男人。跟老娘黏糊了一年半,末了脚踩两只船,还想去河北还想去河南,真他妈的欠二次揍。田小燕一想起那个鼻青脸肿的花心大萝卜就来气:“张宝林,他妈的,他奶奶的,他姥姥的,他……我都操!”
这年头,爱情多得贱得就像商家搞促销时的宣传品一样,满天飞,一抓就是一大把,管他妈的是真是假。真假倒也无所谓,是非对错,谁也不必去计较谁,关键是要假戏真做、以假乱真,好聚好散,对于谁都没有太大的伤害。问题是有的人不这样。田小燕感觉自己就是受伤害最大的一个,好像倒了十八辈子霉,身子一蹴,“哗”,泪就淌下来了。她的委屈更大了,索性站了起来,一抽一噎的,努力地控制住哭,使自己毫无节制的两条河水断流,努力张扬着自己倔强的个性,她的身子从来没有过这么直,表现出很四川辣妹子的样子,但是最后,田小燕还是哭出了声。女孩子哭鼻子的时候是蛮可爱的,很容易让男人心疼的惜香怜玉,张宝林很多时候企图对她惜香怜玉一回,也就是满怀期望她能哭哭鼻子,可无论拿什么办法委屈她,田小燕就是不哭,张宝林便骂她一点林黛玉的味道也没有,没有女人味,活脱脱一个拉登。现在她田小燕哭了,嚎啕大哭,谁也拦不住,张宝林是彻彻底底没有机会看见了,事实上她也不希望张宝林看见,一看见的话自己的心就软了,一软就不硬了,等于说前面所有的恨白恨了。一切都在倾听她的哭,倾听她哭声中的故事,她的所有的恨,风也在左右煽风点火火上加油,她的哭声更大了。
田小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止住了哭,反正她是哭累了。她后来想想为一个花心大萝卜哭不值得,人家挨揍之后有人疼有人爱,甚至还会替张宝林骂她田小燕几句,反正她想她是听不见的。可自己有人疼吗?自己的冷有人会关心吗?她知道那个叫张宝林的家伙早见鬼去了,几乎一秒钟时间,一个名叫“寒冷”的词语迅速把她打败。田小燕双手互抱着肩,跳着踢踏,无节奏,那么紧密,然而总也赶不走它,就像张宝林的影子似的缠着她。想到这,田小燕的右手一阵发麻,右手此刻肯定还红着,如果抽下来肯定没错,但她怕冷,才不想这么做。从小到大,她的脾气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当然也包括她和张宝林的爱情,暴风骤雨,霹雳闪电,说来就来说没就没了。多爽!田小燕迎着呼啦啦的北风伸了一个懒腰,头发甩甩,故做小妖地吹了一声唿哨,尖锐刺激,然后把路边的几枚碎石子当成张宝林,眼神贴着地面,三五步一踢,蹦蹦跳跳的就往回走。最开始,石子还是原来那么几个,再后来是一个,再再后来,一个也没有了。田小燕想,没有了就没有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田小燕和张宝林几乎是八棍子打也不该好上的,原由是田小燕长得有点妖,乳房挺挺,屁股圆圆,腰儿纤纤,两眼勾人,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帅呆酷毙爽死了,而张宝林傻里傻气的,简直就像五六十年代的农村好青年小二黑,两个人站在一起不般配,有一点“土洋结合”,说穿了也不是不配,而是车间一帮年轻人吃不到葡萄都说葡萄酸,眼红张宝林。张宝林这小子名字好,有傻福,他娘生他的时候,正赶上当时河南省流行喝三种酒:“张弓”、“宝丰”、“林河”,他爹高兴得一拍大腿说就叫“张宝林”吧,叫起来比“娃蛋”好听,没有人不知道,一叫起来就使你想像出那三种酒,光这名字我整整想了5年!情人眼里出罗成。况且她的张宝林长得还有些像“金马奖”影帝刘烨呢。田小燕看中的就是张宝林的那股子傻气,刘烨式的傻气,其实那不叫傻,傻是张宝林的表象,张宝林对田小燕表现出来的傻有计划有步骤,一点一点的引蛇出洞,等田小燕发现自己无路可逃时,已经晚了。张宝林17岁就进了玉米淀粉厂当操作工,19岁调到工作轻闲的污水处理车间当一个设备维修工,初中都还没有毕业,摸爬滚打,委曲求全,靠的就是“傻气”这张王牌。田小燕则不同,21岁周口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一毕业,立马分配到了淀粉厂化验室,如同掉进了福窝里。张宝林喊,小燕你过来一下,化验化验这瓶子黄浆水的PH值超不超标?还有里面的婆美度?田小燕隔着玻璃窗说,结果要等上三四个小时呢,你急什么嘛你?张宝林说,好好好,我不跟你急,但是李主任跟你急。田小燕慌了,说别别,你进来呀,害怕啥,咱俩说说话,我又不会吃你。张宝林一闪身就进来了,隔了一张桌子,径自坐在田小燕的对面,头也不抬地说,小燕你说吧,我听。没想到,田小燕比他更大胆。田小燕说,宝林你看着我的眼睛。张宝林的目光就迎了上来,不过只是亮了一下,接着就灭了。黄浆水呢?先不化验了,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呀?我看过了呀。还看嘛。于是后来,两个人就看对眼了。
这是一个足以让许多人眼红的经典的瞬间,相看无限情,不用闭眼睛,浪漫主义情调的钢琴曲很有点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味道,宛如行云流水,一点一点融化到那个小小的化验室,我们可以想像得到田小燕和张宝林的目光紧紧拥抱时的嚓嚓声,的确,声音放纵立体,有些惊心动魄。只是田小燕抱得相对急不可耐一点,目光蛇一样缠住了张宝林身上几圈儿,如此情景和香港电影《恋上你的床》的某个镜头惊人相似:律师刘青云跑了老婆之后,马路上泡到了一个靓妞蔡卓妍,刘原本无心插柳,不料蔡卓妍却赖在刘的床上再也赶不走了……原来爱上一个人竟然会简单到如此地步。
张宝林当然没有刘青云在片中那么幽默俏皮,但和田小燕比较绝对是一块成熟的面瓜,整天就只有没事傻笑的份儿,动不动老拿手挠头,好像地球上的跳蚤全部集合在他的头上似的。田小燕比蔡卓妍还爱疯,尤其和张宝林拍拖以后,走在男工友们面前,那打扮更显得风情万种了。有人故意逗她玩,问,小燕子看我时别那么色迷迷的好吗?小心张宝林吃醋!田小燕答,瞎胡扯呢,你的猪脑子肯定灌水了。有人喊,小燕子,我爱你!田小燕立马像张惠妹面对自己的亿万歌迷似的,抛着飞吻,也喊,我也爱你们!怎么爱呀?回家问你妹子去……便宜没占着,只剩下笑,接下来,车间响起一阵刺耳的阀门柄猛敲淀粉制糖罐的金属声浪,丁当当,丁当丁当,丁丁当当……
田小燕鬼着哩,开玩笑也不忘涮对方一把。
张宝林比她更鬼,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种不动声色的鬼,就把她田小燕一脚踹了。
抬手敲门的时候,田小燕的脸色已经春光明媚了。门是墨绿色,铁焊的骨架,装潢考究,花了千把块钱,显得豪华气派贵族化,横竖能通过两辆奥迪。大门套着小门,直通宽敞的庭院,田小燕便想起了那些自己亲手培育的若干盆花草,吊兰,玻璃翠,文竹,虞美人,六月雪,剑兰,铁树,滴水观音,有那么几天没有浇水了,没有侍弄了,它们还好吗?在她眼里,父亲虽是一厂之长,母亲、姐姐显然也很疼她宠她,但这个富贵之家没有多少令自己留恋的,倒是和这些个植物似乎有些共同语言。她的性格有些Twins,就像你分不清蔡卓妍和钟欣桐哪个是阿娇哪个是阿Sa,心里藏有很多秘密,可总想表现出一副没有秘密的样子一样,事实上这种心理背叛很容易就变得让曾经的自己所不齿。敲门之后和等待门开的所有时间,田小燕真的有一种举目无亲的恐惧,一种关于皮肤对“寒冷”一词的条件反射,刚才咒骂张宝林的时候就有这种恐惧,现在仍旧阴魂不散。假如这扇门永远拒绝她了呢?田小燕想。为什么老这么想呢?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她的敲门声,家里人真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一连串的疑云都在这个倒霉的下午飘出来,翻来覆去的堆聚,就是不下雨,她被那些铅云压抑得难受……突然,小门开了。
怎么了小燕子?脸色这么差?母亲自从看了琼瑶阿姨的《还珠格格》之后,就直接这么称呼她,尽管田小燕的心中偶像不是赵薇,而是阿Sa。
我,我冷。田小燕说话的声音很低。
快,快披上你爸的工作服暖和暖和,快点!
嗯。
哎哟,你哭了?
我没,没哭。
就是哭了嘛。快说说,是谁欺负我们的小燕子了?
谁也没有。
甭骗我。只要你说出来,我保证打断他的狗腿!
妈,真没有。是我欺负人家了。
什么什么什么?
2
清晨醒来,田小燕的第一个习惯性动作就是拿电话,可手伸到半空中,忽然一停,后来干脆收了回来,--她的他昨天早变成了泡泡儿,在空气中蒸发掉了。
电话是不能打了。去他妈的!田小燕狠狠地骂了句。
燕子,还是骂那个小焊条吗?田小春隔了卧室的门嬉笑着问。田小燕懒得理她,虽然她只比自己大了一岁,但俨然一副做姐姐的大人腔调,田小燕讨厌这种腔调,心骂田小春咸吃萝卜淡操心。过了一会,小春竟然自己趿拉着鞋子闯进她的房间,嘴里哼着沙宝亮的《暗香》,猛一下就掀了妹妹的被子。啊你你你!对方明显被激怒了。你干什么?小春嘻嘻哈哈道,我想看看我亲爱的妹妹死了没有?那你看我像死了吗?像。姐妹俩开始相互挠着痒痒儿,闹作一团。恰好这时候,楼下有人喊,快下来吃饭了,两个人“哦”了一声,随后,咚咚咚咚向楼下跑去。
一个人如果情场失意,吃啥没啥味,一点意思也没有。田小燕后来在饭桌上嚼出了这样一句格言,说给小春听,小春顿时眼睛一亮,说你这家伙有点像俄罗斯大文豪托尔斯泰,姐姐恭喜你失恋了!今天,姐妹俩好像换了性格似的,连马玉花这个当母亲的都满脸不解地咬住了筷子,想说又不敢说,想问又不敢问,犹犹豫豫着。田国民干咳了一下,清清嗓子说老马小春,抓紧时间吃饭,不然上班要迟到了。虽说父亲当得不太称职,但田国民几十年时间观念还是挺强的,一年365天,风里来雨里去,每天总是提前半小时进厂,外号“七点半”。他泥腿子出身,15岁进厂学徒,眼皮儿活,嘴甜,45岁熬成了玉米淀粉厂的厂长,倘若比起那些厂子里的老黄牛们,说起来田国民这辈子没有白活。至于家里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他从不过问,统统丢给了马玉花,他常常说他田国民是干大事的人,给他个国家主席他也能干,那神情要多傲气有多傲气。每每此刻,姐妹俩就会拔掉老爸的气门芯,一脸不屑地说,狗屁!
偌大的庭院很快只剩下田小燕一个人。今天是她夜班,白天有的是时间,但她干什么都没劲。放在往日,她早一屁股跳上张宝林的单车后座,兜风,压马路,逛商场,玩网络游戏了,甚至泡到张宝林的单身宿舍里疯狂做爱,不知疲倦,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多酷。她找出了一盒“散花”牌子的香烟,抽一支燃着,然后朝空中徐徐地吐出五个烟圈儿,眼睁睁看着它们渐行渐远,又消失在空气中,她知道她和小焊条的爱情也已经伤痕累累烟消云散了。人有时候就是怪,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往事常常会石沉大海,而自己曾经千方百计抛弃掉躲避掉的人或事,却能一不留神化作你无法抛弃的记忆。打开电视,田小燕一个劲儿地更换频道,最后停在一个言情电视剧上,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说我恨你,没想到我们的婚姻竟会在第十个年头画上句号?男主人公说恨就恨好了,但我起码不会恨你。女的从墙上取下像框,打算把里面的那一张放大了的结婚照片撕个粉碎,男的慌忙拦住,说,何必呢,毕竟我们夫妻一场,别恨我好吗?……“别恨我好吗?”田小燕的心也同剧中的男演员一样,连恨小焊条张宝林的勇气都没有了。
关了电视,田小燕莫名其妙地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谁在咒我?她一时来气了,恶狠狠地朝那只老猫踢了一脚,小东西“咪”一声蹿了出去,弹簧门“哐啷”了几下。老猫夹着尾巴的熊样儿使她想起张宝林昨天的熊样,他和它几乎一模一样,她发现曾被自己奉为男子汉的张宝林竟会那么不堪一击,一帮哥们儿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之后,问她这么揍解不解恨,她说我再给他补充几脚,以后我跟他就形同陌路了。田小燕所召集的那帮子人于是满脸惊讶,心说这小丫的心咋会恁狠毒呀,以后谁还敢去娶她?田小燕记得当时她踢得并不比任何男人逊色,末了她还蹲在地上,朝张宝林的猪脸上煽了一巴掌,声音很大,连田小燕本人都有些吃惊,张宝林那会儿为什么蜷得更厉害,一根直线立马就变得弯弯曲曲,如同一根很不争气的小焊条。没错,张宝林就是一根焊条,再没有比小焊条更为贴切形象的比喻了。
田小燕虽然很Twins,其实对自己第一次献身的对方是非常慎重的,但正是这种慎重的选择,才造成她后来对张宝林恨你恨到骨里头,请人揍了自己的男朋友一顿,痛快淋漓,没有一点要原谅的架势。她胸口堵得难受,握着一只空杯子上楼下楼,几个来回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直到最后才想起来喝咖啡的事,而那罐加奶的“雀巢”放在楼下客厅的茶几上,一想到这里她就不气了。为什么气呢?也许这会儿,张宝林正在为她的气而兴奋得手舞足蹈呢,那样自己岂不是傻B一个吗?拧开罐口,舀了两小勺儿,冲水,细搅,田小燕后来把沾了咖啡汁液的小勺儿含在嘴里轻轻吸了吸,一只手端着满满的杯子,一阶一阶地往楼上走。卧室内,阳光雪白,她顺手拿起一本堆在枕边的《瑞丽》杂志,翻翻里面有关女性化妆的几页,感觉特没劲儿,便从书架上拽出自己的个人影集,“呼呼啦啦”地翻,或大笑,或皱眉……就这样,一个无聊透顶的上午开始了。
说起影集,田小燕总共有六本,里面几乎记录了她从四岁到上个星期日的细枝末节,她的同龄人谁也没法跟她比,这一点不是吹牛皮的。她给它们起名叫《田小燕文集》,整整六卷本的大部头呵,碰上不知晓的,一吹起牛皮来,准能把对方惊讶得半吐舌头,她田小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翻到第二卷本,在第一页透明薄膜纸套里,夹了一张早已被时光腐蚀风化得不成样子的彩色照片,照片上一个农村老太太手扯着一个三四岁的丑妞妞在笑,身后背景是一望无际的金灿灿的油菜花,显然照片上的聚乙烯物质和塑料薄膜纸之间发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腐蚀后的照片就像一条千疮百孔的柏油马路,人只能一边拿眼睛挑着路,一边极为小心地蹦蹦跳跳着走,非常费神儿。为这,小春没少建议自己的妹妹把它扔掉,可田小燕死活不让,说什么这张照片具有较高的收藏价值,是绝版,对于今后那些研究田小燕个人历史的专家学者们来说,是无价之宝啊。太夸张了!一句话,满含了中国上个世纪浮夸风时代的黑色幽默,常常把一家人搞得哈哈大笑。别人笑她不笑,田小燕就是这样非常较真的一个人,因为,照片上的丑妞妞是她,老太太是她的奶奶,她在乡下她奶奶那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少年时期,一直到15岁考上县重点高中以后,才进城随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由完全熟悉到完全陌生,环境的巨大反差来得太突然了,她险些不知所措。尤其这个节骨眼上,田小燕最最亲爱的奶奶平静地走完了八十又六春的路途,驾鹤西去了,她一下子落进自己倍感陌生和高度拒绝的冰蓝世界里,所有的亲情都离她而去,尽管父母姐姐所给予她的同样是情,但她总感觉到那情有些虚假,毫无利她性,或者在某种意义上讲田小燕带有严重的排他心理,这样,一个女孩长期处于感情饥饿的状态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在这个时候,张宝林出现了,田小燕能不对他爱得要死要活吗?于是,田小燕很自然地翻到了第五卷的最后一张,也就是上个星期六下午拍摄的那一张照片,照片上张宝林从背后深情脉脉地搂住田小燕,两个人四目含笑,两颗大脑袋几乎占去了图片面积的一半,滑稽可笑。毫无疑问,这一张是她和他恋爱过程中最理想最幸福的一个瞬间的记录,是她田小燕的甜蜜时刻,不管张宝林这小子当时想的是不是她,总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哎呀,他妈的姓张的太气人了,气死人不偿命啊!唉,我们都已经拜拜了,我现在还生的哪门子气,何苦呢?田小燕想。时间戛然停止了,田小燕的手好半天没有动,也不是不想动,而是确实没有动的必要,你想想,让自己为了一个花心的男人动气,值得吗?所以后来,田小燕便慢慢合上了第五卷,目光空空地望上一阵,并且腾出了一只手去抓杯子,不想咖啡早凉了,有心再加热,而热水瓶却在楼下,那么只有将就一下了。抿了一小口,田小燕便感觉那咖啡再不是什么咖啡,而更像是别的液体饮料了,至于到底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可不是咖啡是什么?她有些为自己的怀疑而生气。她干脆放下了杯子,向着窗外的太阳做了一个扩胸的动作,而后又回到床边,单手翻开第五卷的最后一页,“咝”,从里面抽出了刚刚看过的那一张,接着另一只手也递上去,两只手一左一右,飞快地做好了一个撕照片的动作,就在此刻,床头处的电话铃响了……
声音急切,不容迟疑,田小燕望望电话机想,会是谁打来的呢?
3
小燕子,我现在你们家大门外,你快出来开门呐!
喊话的是个男的,声音粗壮,敦实,不过很嘶哑,简直是吼出来的,同时回荡在听筒里和大门口。谁呀?这么急?田小燕扔开她的影集,从二楼窗口探出了半颗脑袋……那小子,竟然,竟然是--张、宝、林!
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们不是一刀两断了吗?田小燕冲楼下的人发火,而且火气很大。
你快开门呀?张宝林继续在吼。
我家里人都快下班了,你小声点好不好?
我就喊,看看今天谁厉害?
争执了一阵,见实在没招,田小燕只好跑下楼去。她开的是小门,然后用身子把张宝林堵在门外,冷冷地挂着一张脸问他,啥事?说吧。张宝林单车一歪,黑虎着脸,什么话也没有,拼命往里挤。门里门外,两个人就开始推推搡搡,比起了力气,比到后来,田小燕果然输了。见张宝林已经站在了院中,田小燕的手不知所以地扶住了冷冰冰的铁门框,肩头抽噎不已。一时间,张宝林慌了,他一把抱住田小燕叫了一声妹妹,泪早滚了出来,之前的爱、压抑、委屈、欺骗、奉献、怯懦、责任和牺牲统统一泻千里,可以说他是哭得一塌糊涂。见男人都这样,田小燕反倒不怎么哭了,继而她好像看一个外星人似的看着张宝林,看着看着,女孩不知为什么竟然笑出了声,并且那声音越来越大,弄得张宝林一阵莫名其妙。我可笑吗?张宝林问她。田小燕也不作回答,转身进屋拿了一把圆圆的小镜子,伸到张宝林的面前说,你快仔细看看呐,看看你的猪脸到底好不好看?张宝林眼往镜子上一扫,“哎呀”一声,可不是么,自己的脸上还挂着昨天的彩呢,加上中间涂了一些紫药水,上面就呈现出了红、紫、青三色,他也开始随着尴尬地笑呀笑,只不过后来,尴尬里面夹杂了一点点愧疚的成分。虽然就那么一闪,却被田小燕抓个正着。
田小燕正沉浸在爱情的往事当中。当时,张宝林的右手刚刚爬上她的耳垂,耳垂是一个女人的性感部位,所以田小燕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她微微闭上了双眼,呼吸急促,口舌干燥,五秒钟的眩晕,这种感觉让一个叫田小燕的女孩又回到了她和他的第一次。说真的,别看平常他们不是搂就是抱,但就是没有进一步行动,他妈的第一次很不理想,原因是两个人都不得要领,都是那么慌不择路,饥不择食,潦潦草草的,基本上都是无师自通。特别是田小燕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始终都在颤抖,它们放肆,它们渴望,它们贪婪,它们原来多么地充满饥饿啊!就是这样,她把自己的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朵桃花红交给了一个叫张宝林的男人,交给了她二十三个春天的生日的那个下午,于是紧接着,他们又很精力过剩地做了第二次,第三次,还有第四次,在张宝林的阵阵抚慰和冲撞下,田小燕忽儿变成了一只快乐轻捷的燕子,自由自在地飞,忽儿变成了一个聪明伶俐的猴子,抱着一棵大树噌噌噌往上爬,忽儿变成了一只四处乱跑的兔子,在危险中时刻寻找着幸福,忽儿又变成了一尾水中哭泣的鱼儿,为了自己现在做了一个好梦而感伤……因为爱所以爱,一天到晚都可以死去活来,这是在田小燕前22年的生活际遇里所没有过的,更是她田小燕所渴望已久的,温暖,热烈,亲切,熟悉,也就是说田小燕太需要被别人爱了,太需要被别人疼了,事实上田小燕长期处于感情饥饿状态,根本不是表象看去的对待爱情就像一次性筷子的那个小妖田小燕。沉沉睡去的那一刻,张宝林温湿的唇印上了田小燕的一双耳垂,丝丝缕缕地吻,田小燕要的就是这种醉醉的感觉,在她的记忆里张宝林就是上天赐予自己的一个亲人,一个她爱的和爱她的人,她多么希望她的那个他永远这样吻下去,永远都不要停下来,永远永远,……如今这感觉重现,她原来是那么久违那么恍若隔世,她的爱情鸟来了,又飞了,换句话说眼前这只鸟已经是别人的了,自己何必夺人所爱呢……田小燕一激灵,也就在这时刻,她看到了张宝林眼睛里面的一点点愧疚,一个无比虚假的张宝林,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一阵恶心,她拼命把张宝林推出去几步之外。
滚!越远越好!田小燕喊。张宝林身子定在那里,脸上写满了惊讶,半天没有什么动作。田小燕大着声说,姓张的你给我滚,你我再没了一点瓜葛,你是你我是我了,别再老想着吃老娘的热豆腐,我跟你说——没、门!张宝林说,燕子你听我解释好不好?田小燕没等张宝林把最后一个“好”字说完,就说,我不听。张宝林也被她逼急了,声音随之提高了八度,说,你喊什么喊,我和她昨晚已经吻别了,你还要我怎样?说罢就呜呜大哭。田小燕脑子一下子热了,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其实她没有想到张宝林会因为自己而同另一个她分手,昨天她和他还正在打8年抗战呢,不想今天就言归于好了,说来说去,张宝林的良心还是没有被狗吃掉啊!田小燕顿时心血来潮起来,她竟然有了好想抱一抱张宝林的欲望,哪怕和张宝林轰轰轰烈烈地做一次也行,但现在是时间地点都不具备,尤其是时间已经临近11时30分,早该准备中午饭了,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如果此刻张宝林提出这个要求,我肯定回答,不行呀不行,坚决不行……然而,在张宝林主动抱住田小燕,用略含“黑妹”牌牙膏味儿的舌尖敲开田小燕的两排米牙的一刹那,她的身子一下就软了,软成了一块长长的棉花糖,粘在张宝林的身上便再也甩不掉了,这样张宝林就有了可乘之机和非分之想,只见他和她一路狂吻不止,毫不犹豫地上了二楼的卧室,最后彻彻底底做了一回男人……
10分钟。进卧室,脱衣,如两尾鳗鱼似的欢快地床上游弋,所有的动作都是在彼此热烈的渴盼之中完成。啊,鳗鱼,鳗鱼。张宝林的舌尖上裹了无限的蜜汁,充盈,放肆,无所不至,又那么地无所不能,一遍一遍地为田小燕洗澡,不放过爱人的每一寸肌肤,不放过上苍赐予他们的每一秒钟,她在妩妩媚媚地颤栗,大朵大朵的火焰在燃烧,在愤怒着开放,包括被男人想死了的嘴唇,宠坏了的乳房,喊破天了的一句话,包括每一根隐秘了的毛发,毫无保留;她又是在妖妖娆娆地尖叫,声音赛过沉寂一冬的老猫,这样的尖叫反而使张宝林的动作更加猛烈,冲撞更加彻底,更加巨大,更加绝望,10分钟无休无止的缠绵,鳗鱼和鳗鱼相叠交融,呼吸和呼吸的久别重逢,一切的一切都原来是完美无缺甜蜜幸福……我是风儿你是沙,上帝用7天创造世界我只用10分钟来爱你,多么E-mail,多么抒情!
“啊,啊,鳗鱼,鳗鱼,啊……我的鳗鱼……”
“……我的鳗鱼,我的鳗……鱼啊,鱼啊……”
“我的鳗?”
“我的鳗?”
打扫战场的时候,田小燕脸蛋上的高潮红很快褪去了,取代的是一万分的惊恐与无措,她“啪”地一下关住了门,墙上的钟表显示还差18分钟不到12点,也就是11时42分,她的家人正在回家的路上,这时候让张宝林离开,无疑会和他们走个碰面,她和他的小故事肯定大白于天下,不能让他这时候走,可是,可是不让他走自己又该怎么办呢?——短短一秒钟的工夫,田小燕的眼睛便在卧室里跑了几圈儿,等到再也跑不动了,它们才只好靠在张宝林的那张猪脸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怎么办?你问我,我问谁呀?我问你现在到底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上天?入地?跳楼?像法轮功邪教分子一样泼汽油自焚?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耍贫嘴,你,你你,让我再好好想想……哎呀,我娘她老人家回来了,你快点钻到大床底下去!千万别出声!话还没有说完,田小燕蓬头乱发地往楼下跑,一边跑一边嘴里答应着什么,张宝林趴在床下只听见她们母女俩进行了一些极其无聊的对话,比如楼下的门怎么没有关我实在是困死了饭怎么没有做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一只懒猫嘛之类的,做母亲的根本没有发现一点女儿的不正常,如此以来张宝林也便放心了,后来他竟然趴在床底下呼呼呼呼沉睡过去了,更加令人感到可笑的是,他边睡边笑,那一串臭口水悄悄沁湿了黄色夹克上衣的左边肩头的一小片儿……
等张宝林被田小燕叫醒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田小燕吃饭时有一个很大的毛病,总是把嘴巴咂得很响,以前没怎么发现,特别是像今天这样几步之间的近距离聆听,“吧唧吧唧”,“吧唧吧唧”,这着实令张宝林反感。可是放在另一个角度想像,田小燕心情不错胃口也不错,要不那嘴怎么咂得这么夸张呢?田小燕拿脚踢踢床下的张宝林,然后好像热情招待一只宠物狗似的说,哈罗,阿张,伟大的张,饿坏了吧?快点爬出来吃我的剩饭,嘻嘻嘻。张宝林忍无可忍,低吼道,欠×的,文明一点,谁是你的阿张呀?你才是我的阿田呢!田小燕没正经地说,好好好我文明,我重新来一遍,张宝林同志请您小心用餐!张宝林反问,小心?饭里面下毒吗?田小燕显然不高兴了,说,好心当成驴肝肺,毒死你!张宝林正欲反唇相讥,忽然听见田小春在门外问,小燕子你和谁说话呢?田小燕吓得吐吐舌头,说,我自己。小春随即丢了一句,神经病。田小燕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也回敬姐姐道,你才是神经病呢。其实张宝林知道,她们俩都不是什么神经病,只不过做妹妹的心里有鬼罢了。过了一会儿,田小燕又强忍不住自己了,问张宝林,我们家的蒜面条儿好吃吗?我这一碗盛了好多好多,我老爸说我的饭量快撵上他了,我姐姐的比喻更难听,她说我活脱脱像一头老母猪,整天除了睡就是吃!张宝林一听哈哈哈笑起来,田小燕慌忙去捂他的嘴巴,害怕声音一不小心溜了出去。结果呢,田小春还是听到了妹妹屋里的异样,她这次学聪明了,不再问,而是使劲儿敲门,田小燕明知故问道,姐姐姐姐,干吗干吗呀?田小春问,谁在你屋里笑?田小燕说,没有谁啊。田小春继续问,我听出来了,是个男的?只这一句话,她和他便吓得面如土色,半天没有言语。
所幸,姐姐的叫声很快就消失了,卧室内的两个人这才缓过了神儿。张宝林问,小燕子,她不会把我们俩捉奸在床吧?田小燕说,小春她恐怕眼下还没有那个胆儿!张宝林还是放心不下,说万一她……田小燕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非常坚决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不会不会,其实她的内心一点也不坚决。然后,田小燕抓起了一个空空的碗,急匆匆朝楼下跑去。张宝林呢,则把自己的耳朵贴了卧室的门,企图从楼下的动静中听出点什么。只听一个浑厚的男中音问,小燕子你怎么吃得那么慢?有这时间,三碗饭都吃完了。说话的显然是她的爸爸田国民。一个女高音也关切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一个是她的妈妈马玉花。旁边立马传来了一阵嘲笑声响,狗屁,你看小燕那脸色那动作特别是那胃口那饭量儿,像是一个不舒服的人吗?你们就是老爱偏心!不用他猜,肯定是田小春。这时候,张宝林又听见了令他无比熟悉的一段话,让他和她的心里都能放心的一段精彩的回答。田小燕说,我吃得慢我胃口好我乐意,碍你们什么事了?你们管得着吗?不料,田小燕的答话惹来三个人的围攻,果然田小燕有些百口难辩无力招架了,四人的话不再那么激烈,楼下渐渐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沉默里。后来,张宝林就听见了三下有节奏感的敲门声,“田小燕来了”,他想也没想就打开了门,并且快速闪出门后,拦腰抱起了对方,想给自己的维纳斯一个突然惊喜。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两声低低的“啊”分别从怀中人和门口人的嘴里同时发出……
原来抱错了维纳斯!
一个脸红着想跑,一个却把她堵在屋里,再三交代说千万要保密,而后才肯放行。整个过程中,张宝林的脸始终半红着,田小燕的脸红了百分之八十,而田小春则百分之百的红,也就是说三个人红的程度不一样,为什么呢?当然这里面除了尴尬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一点什么似的……
田小春和张宝林认识,而田小燕对这一层竟然蒙在鼓里。
张宝林和田小春都很吃惊。
4
刘烨不只是一个人的刘烨,张宝林也不是一个人的张宝林。
本来,田小春对“张宝林”三个字一直是久仰大名的,这当然得归功于自己的宝贝妹妹,可事实上,她一直没有机会通过妹妹的引见而正面认识张宝林。她倒是在一个大学女同学那里见过张宝林三四面,准确说张宝林正在跟自己的女同学热恋,见他第一面的时候田小春“啊”了一声,说唐娜娜你怎么有本事把大影帝刘烨泡上了,女同学很发嗲,表情夸张地回答道,谁见了我都要夸他长得好像刘烨或者是葛优,我看呐他这张驴脸什么明星都不像,倒像一巴掌拍扁了的一个臭鸭蛋,对于这样的丑化张宝林不气不恼,没心没肺地随了她们哈哈大笑。女同学从来不叫张宝林叫张宝林,而是叫阿宝,所以田小春一直不知道张宝林的名字叫什么,傻里傻气,好像一个活宝,也跟着女同学阿宝阿宝地叫。以后再见到他和自己的女同学呆在一块时,田小春也对这个叫阿宝的男孩子心存好感了,说话放开了许多,田小春说唐娜娜你的这个阿宝脾气真他妈的好啊!一句话,说得张宝林的心里甜滋滋的。田小燕虽说喜欢张宝林的傻,但却打骨子里瞧不起张宝林从乡下带来的那股子穷酸气,害怕他老家的穷酸气沾了她和她们家,于是从不让张宝林越她们家的门槛一步,他们的爱情常常是偷偷摸摸,好像一对地下党在接头。而唐娜娜却无所顾忌,她和他在她的家里想怎样就怎样,她的父母一般都顺着自己宝贝女儿的性格来,也把他头一回当成了半个“唐家人”,透明的恋爱,透明的氧气泡泡,透明的两尾鳗鱼,透明的游弋,透明的呢喃,透明的吻,透明的乱,阿呀呀透明的恋爱透明的恋爱透明的恋爱,无疑,张宝林的内心有一种今非昔比的感觉。
如此以来,田小春怎么可能正面结识张宝林呢?
这一个阶段,恰好正是张宝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关键时期。说白了,是张宝林猛追猛爱田小春的那个女同学。女同学刚开始对张宝林并不是怎么感冒,而她只在一个雨夜吃了张宝林的一碗羊肉烩面之后,竟被这小子泡上了床,后来也就不明不白地上了张宝林的贼船,直到连下船的勇气也没有了。田小春看见“阿宝”的时候,女同学刚刚好上了她的“阿宝”的贼船,女同学眼里的幸福和甜蜜一个劲儿地往外淌呀淌,当然那个“阿宝”也陪着女同学淌,田小春记得自己连连夸奖张宝林是高手,能把她们21世纪的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勾引到手,不简单不简单,还俏皮地祝福他们明年的此刻小两口变成小三口呢,——严重的口误!严重的离谱!太离谱了!想想都有些后怕。张宝林为什么会花心?女同学的身材比田小燕的更加魔鬼化:身高178cm、肩宽45cm,女同学的三围条件比田小燕的更加优秀:胸围90cm、腰围58cm、臀围85cm,一笑起来有点像台湾的林心如,还有,就连她的芳名也比田小燕的更加淑女化:“唐娜娜”。换了自己,田小春也会跟张宝林一样暗渡陈仓的,不渡才是大傻B一个哩!那么,既然张宝林已经吊起了唐娜娜的胃口,为什么张还要和唐拜拜而朝田杀一个回马枪呢?理由只有一个,唐娜娜的父亲没有田小燕的父亲田国民的官大,是玉米淀粉厂的主产品车间的车间主任。
什么什么比她什么?漂亮?漂亮能够当饭吃?狗屁。——这是张宝林昨天晚上和唐娜娜分手时的一句人生格言。张宝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从农村出来的张宝林忘不了他们家祖祖辈辈的穷,拼命地想那么出人头地,起初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博得厂长千金的爱,说实话田小燕不是他张宝林的梦中女孩,他们后来竟然能爱得一番轰轰烈烈,这一点是他无法预想的。唐娜娜倒是很适合他的梦中女孩的要求。一个时尚前卫一个窈窕淑女,一个爱欲如火一个柔情似水,而她们的家庭都出奇地好,面对这样的选择,他真的太幸运了。但不论选择谁,被拜拜的那一个肯定要死要活,把他张宝林恨得咬牙切齿的,唉,没办法呀。最后,他只能选择田小燕,原因是她的父亲田国民是一厂之长,在厂里他一个人说了算,不论是谁都要听他的,包括唐娜娜的父亲唐高岭,自己背靠这样一棵大树,不愁没有大出息,说不定自己哪一天还能当上副产品车间的主任呢!而选择唐娜娜就完全不同了,自古以来下级要听上级的,哪怕领导随便放个屁,做下属的也要把它说成香的,说不定他们的田大厂长有一天会借机报复自己的,那时侯,他们一家人就会全部完蛋的。不要被唐娜娜的美貌迷倒,坚决和她分手,快刀斩乱麻,快,越快越好。虽然自己挨了田小燕他们的打,虽然他和田小燕明天的爱情未卜,他也要最后一搏,有决心才能有行动嘛。说这话时,张宝林的脸色始终铁青着,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看样子他和唐娜娜从此拜拜了。
唐娜娜哭得一塌糊涂。她一失恋,再不会像爱张宝林一样爱别人了,但她又无法自己和别人结合,她只能一步步走进与别人约定俗成的婚姻当中。“怨憎会,爱别离”——不喜欢的人偏偏聚首,喜欢的又偏偏分离。释伽牟尼佛总这样说。她看见张宝林也假惺惺地掉了几滴子“猫尿儿”,边哭边说他也是没有办法啊,谁叫咱俩有缘无份,还偏偏八字不合?他妈的,八字不合啊?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张宝林的良心已经让狗吃了,换了谁都会这样骂他个狗血喷头的。可是唐娜娜不,因为她爱他,爱他一切的对和一切的错,虽然张宝林已经对她这样了,她依然对他心存幻想,她甚至为此设计了不下于50种计谋可以使田小燕跟张宝林彻底分手,比方说她可以在他的新婚之夜找人打电话谎称田小燕曾经风流一时流产无数,比方说她可以花钱雇“鸡”去勾引张宝林,还比方说对田小燕实施“美男计”……,即使他们结婚生子白发苍苍,最后自己再乘虚而入。现在分手,是为了成就将来她和他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这爱情不像时下畅销书《说好天亮就分手》写的只有那么短短一夜,她和他的爱情而是一生,整整一生,这样的疼痛还能叫疼痛吗?分手不分手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所以后来,张宝林看到唐娜娜渐渐地就止住了哭,也就不再把张宝林当成自己手心里的一块宝了,张宝林只听见唐娜娜这样轻轻对他说,那好吧,我同意我们现在分手,不过阿宝,田小燕她什么时候不爱你了你还回来,我们注定是彼此三生三世的爱人最最亲亲爱爱的人!
午夜里,张宝林走得很洒脱,很悲壮,很浪漫……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还没有来临,可是,漫天飘飞的都是何静的歌声,《月亮在偷着哭》,唉,天上的月亮水中的月亮,一年365天的月亮,我们的月亮在偷着哭……
Ayaya阿呀呀,阿呀呀Ayaya,就像“寒冷”这一个词,被它打倒的昏睡的泪流得泉涌的,晚睡晚起的,不光是谁谁谁家里的一只小猪,也可以是别的一些爱人。
比如女人,恋上一夜唱着"天上海上没有路,月亮在偷着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