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硕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民谚,原由北宋时期汴京(开封)的一句俗话“苏杭百事繁度,地上天宫”经过长期的转化演变才形成的。据所接触到的古代文献,最早在南宋诗人兼地理学者范成大写的《吴郡志》中看到接近此谚的记载:“谚曰:天上天宫,地下苏杭。”之后,在明代来华的天主教士Trigault的《行在考》中记载为“上说天堂,下有苏杭”。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在前,杭州在后,为什么会这样呢?很可能当时苏州的地位是在杭州之上。在唐代曾有所谓“扬一益二”之说,指的是扬州和成都是当时我国东西两大繁荣的大都会,但白居易在《齐云楼晚望偶题》诗中说:苏州“人稠过扬府,坊闹半长安”,这说明当时的苏州人口超过了扬州,苏州的繁华仅次于唐朝的国都长安。白居易又把苏州和湖州、杭州作了比较:“霄溪(湖州)殊冷僻,茂苑(苏州)太繁雄,惟此钱塘郡,闲忙正适中。”可见当时的苏州的繁荣超过了杭州。只是后来白居易做了杭州太守,接着又来苏州任太守,当他身临苏州的郁秀湖山之中时,不禁发出这样的赞叹:“曾赞钱塘(杭州)兼茂苑(苏州),今年未敢若夸张。”这就是说苏杭风光各有千秋,怎能分其上下呢?后来《吴郡志》中又提到“当时苏之繁雄,固有浙右第一矣”。可见,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民谚中把苏放在前、杭放在后,是通过长期的斟酌而不是随意的。
“苏湖熟,天下足”,这是宋朝苏州地区流行的另一首民谚。苏州比杭州较早脱离海水影响,太湖湖积物形成的土壤十分肥沃,自古以来苏州地区的农业生产就比较发达,宋代太仓人郏就发表过“天下之利,莫大于水田,水田之美,无过于苏州”的议论。农业生产是根本,由此推动苏州地区出现了各种类型的手工业,其中最突出的是丝织业和造纸业,有所谓“茧薄山立,缲车之声,连甍相闻”之称,著名的宋锦就是这一时期出现的。此外苏州还出现了许多制造业作坊,如漆作、木作、砖瓦作、泥水作、竹藤器作、纸坊、雕版印作、酒坊、糖坊、鞋帽坊、裁缝作、制竿作、金银作等等,有的作坊已从家庭手工业发展成规模很大的作坊,内部有相当程度的分工。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中就说苏州人“恃工商为业,产丝甚饶,以织金锦及其他织物”,“其城甚大,周围有六十里,人烟稠密,至于不计其数”,“苏州是一个颇为名贵的大城”;宋龚明之在《中吴纪闻》中称赞苏州“风物雄●为东南之冠”。特别应指出,当时苏州的造船业已很发达,各种产品经娄江、浏河远销到日本、南洋等国,通过运河、长江内销到各地,附近各地的商人贩夫更是“竞与吴人为市”,市场上各路商贾云集,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盛极一时。
至于杭州,本是一浅海湾,成陆之后有的地方仍在波涌浪淹之中,有些地方到唐朝景龙四年(710年)才逐渐形成平陆,开始种植桑麻,辟为人居之地,潮水还经常奔涌入城。到了隋朝,经过六朝时期的发展,才具有“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故商贾并凑”之势,隋大业六年(610年),江南运河凿通,杭州是大运河的终点和东南支道的枢纽,地位才日显重要。中唐以后,杭州已成东南名郡,钱塘江口海舶畅通,沿海贸易都集中在杭州,当时全国财政收入只有一千二百万缗,杭州的商税就占1/24,其繁荣初露的情况可见一斑。
待到发生“安史之乱”,北方人大量南迁,苏杭地区的人口骤然猛增。到北宋末期金人南侵,汴京(开封)被劫掠一空,宋朝经济重心被迫南移,1138年赵构建都临安(杭州),杭州就成为南宋的首都。南宋皇帝赵构讲究玩乐享受,大兴土木,把西湖开辟为一个游览胜地,杭州变成了他尽情享受的安乐窝,逐渐才使杭州变成了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在许多古代文献中,如《咸淳临安志》、《淳临安志》、《梦粱录》、《武林旧事》、《都城纪事》等,对南宋都城杭州风物之繁荣,都描写成升平之乐园,尤其是对西湖风光之赞美无以复加。历史上杭州的园林,大多建于南宋,在南宋一代150年间新建花园近百处,光是皇帝御花园和诸王的园林就有二十几处,园林非但遍布城内外占尽湖山之胜,而且规模宏大建筑精美,中外闻名的西湖十景,就是在南宋形成的。直到1276年元军侵入临安,赵家朝廷灭亡,才结束了杭州作为繁华国都的历史。马可·波罗所见到的杭州,实际上已是一个经过破坏的杭州,但得到的仍是一个世界上最美而最华贵的城市的印象,可见南宋时期杭州繁华的面貌是何等的鼎盛。
长江三角洲地势低平、气候温和湿润,土厚水丰、便利的水网交通等自然地理条件为苏杭名城的形成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物质基础,在此基础上,宋代经济重心的南移才成为一个推动因素。于此上推到数千年之前的新石器时代,宁绍平原8000年前河姆渡古人类遗址的反一说,证明了当时的生产技术已远远超过6000年前中原的仰韶文化。由此或可以得到启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古代民谚可能还具有反映文化发展史地理规律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