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的时间

2004-04-29 00:44孙永刚
西湖 2004年5期
关键词:灶间阿伟里屋

孙永刚

在那个上午,她不停地打着毛衣。哥哥下地干活了,爹躺在床上哼哼着。那天圈里的那头母猪叫得很欢,她想它准是饿了。爹昨天摔断了腿,他今天既不能上山干活,也不能喂那头母猪了。她早上给母猪拌过食,可是它还在叫。

她织好了一条袖子,又拿来一团毛线,织另外一条袖子。毛线总是用不完的,那都是从去年的旧毛衣上拆下来的,所以它总是用不完。钱要是也像毛衣这样就好了,可钱却总是用起来很快。上次赶集的时候,爹给了十块钱,她手里攥着它去买衣服。集上总有那么多的人,男的女的,都穿得花花绿绿的。卖牲口的蹲在牲口的脚边上头碰头地抽烟,远远地看过去还以为是牲口们排泄出来的大团的粪便呢。卖衣服的大嫂人挺和气,可她看中的一件衣服要二十块钱呢。她对大嫂说她只有十块钱,大嫂说那你下次来买吧。她把钱攥得紧紧的,钱被她手心里的汗洇湿了,她想下次再买吧,下次爹再给十块钱就够啦。

爹在床上叫她了,她吃惊地发现爹的声音是那么虚弱。她把毛衣放在小椅子上,起身去灶间舀了一瓢水。塑料瓢里盛的水有股塑料味儿,她两只手端着瓢朝爹走去。爹正在用手支着床,想把上身抬起来,爹的动作是那么迟缓。她把瓢放下,帮爹挺直了上身,让他靠在墙上。这样他就舒服多了,她把瓢重新拿起来递过去,爹接过瓢一口气把水都喝了。

这水有股塑料味儿,爹说。接着爹又闭上了眼睛,背靠在墙上哼哼起来。她拿着空瓢走回到灶间,把它挂在墙上那一排挂灶具的钉子上。真是的,用塑料瓢盛的水有股塑料味儿,可爹的腿昨天摔断了。她早就知道拖拉机这东西不好,轰隆隆地跑起来掀动着路上的尘土,迷得人眼睛啥也瞧不见。我要出门宁肯坐大车去,那多平坦多舒适,如果能和小五子一起坐着大车赶集去那就更好了,她寻思着。可是爹喜欢坐拖拉机,他喜欢闻拖拉机的柴油味儿,喜欢站在车斗里和熟识的人打招呼,好像那拖拉机是他的似的。

那头母猪又在圈里"嗷嗷"地叫唤了。她走到院子里,朝东南角走去。那里用两面互相垂直的、新砌的石墙与院子的两面围墙一起,围成了一个长方形的猪圈。今天日头很好,猪圈里腐烂的填土与猪的排泄物散发出一股温暖的臭味。她耸起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立在圈墙外向里看。母猪急躁地走动着,见她来了,便摇着耳朵走过来,仰起脸来盯着她看。她与猪对视了一会儿,发现猪的眼神是真诚的,她相信猪真的是饿了。它还要给咱养崽呢,一个崽拿到集上能卖上五六十块钱,那是几件衣服的价钱呢。她取出早上拌好的食,用力拎过圈墙,全部倒在食槽里。它欢快地叫了一声,闷头吃了起来。

她看着它吃,心里觉得很亲切。它虽然不会说话,可它懂得她的心思,知道怎么讨她的欢心。她想明天一定再给它拌点好食,多点玉米,少点糠。几只绿头苍蝇停在它的背上,它扭了扭身子,把它们赶跑了。这可是头健壮的猪,她看着它发达的大腿想。可是爹的腿昨天摔断了。

她走到院子中央的机井处,压出清水来洗了手,然后走回到屋里。爹躺在床上,身上盖了条被子,他已经不哼哼了,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他头顶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只石英钟。钟早就坏了,时针与分针重合在一起不肯分开。它们什么时候才能嘀嘀嗒嗒地走动起来呢?机器化的东西就是容易坏,她早就告诉过爹了,可是爹不肯听。他这一辈子肯听谁的意见呢?也许肯听娘的吧,可是娘已经不在了。娘现在是孤山上的一块石头,那石头上还刻了些字。她走回到凳子上坐下,拿起那只袖子继续干活。

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她抬头看看窗外,院子里也暗了下来。她放下毛线和袖子,走到院子里仰着脖子看。日头不见了,它躲在一大块云的背后,把光线从云的边缘射出来。这块云真像是只狗,日头就像是藏在狗的肚子里。小五子这家伙有时还真坏,她想,上次晚上约俺到河里抓黄鳝,俺就跟他去了。他可真坏,竟然敢拉着俺到玉米地里,还想亲俺。这坏家伙,她心里笑着想,他拉着俺的手还怪舒服的呢。他身上有股麦子的味道,可是俺不能第一次约会就给他亲不是?不过下一次他要亲俺俺就由着他了。

日头很快从那块云的背后钻出来了,她走到猪圈外头看了看,它已经吃完了食,摊开肚皮和四肢躺着,眼睛半闭着。她唤了它两声,想对它说两句话,可它懒洋洋地动也不动。它吃饱了就不管俺了,她想。她失望地走进屋里。哥的一双新皮鞋放在墙角,哥早上准是又给鞋上油了,鞋面上乌光锃亮的。他大概每天都要给皮鞋上油吧,好几次她都看见他蹲在那个墙角,手里拿个什么东西在刷。为这双皮鞋哥和爹还吵了一架呢,男人们吵架可真凶。其实爹说的倒也没错,挣两个钱容易吗?还要攒着给哥盖房子娶媳妇呢。爹没说要攒钱给她,那也没错,她总是要嫁人的呀。她想如果爹能再给她十块钱的话,她就能把那件衣服买下来了,但愿到时它还在那儿。哥的皮鞋是从商店买的,他说那钱是他上山刨药材换的,这倒是真的。小五子也去刨药材的,收药材的地方她在集上见过,是在卫生院的边上,那地方有股药材味儿。小五子用卖药材的钱给她买了串项链,哥用卖药材的钱给自己买了双皮鞋。那串项链她偷偷地压在箱子底下了,可不敢让爹知道。

她把毛线团和织好的袖子放回到小箩筐里,还有那几根毛衣针。她也记不清自己织过多少件毛衣了,哥的,爹的,小姨的,还有她自己的。她看到墙上坏了的石英钟,感觉时间凝结在重合不动的时针与分针上。爹还在睡觉,已经打起了很响的呼噜,有时一口气进去,要很长时间才张开嘴吐口气。爹睡着了就像条鱼。她帮爹把被子盖盖好,走到自己的房间里。

她把盛衣服的箱子打开,闻到一股亲切的衣服味儿。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打开箱子,闻上一会衣服味儿。她把那串项链从箱底拿出来,又放回去,朝院子里望一眼。没有人来,她脸有点红,又把它拿出来,放在手上看。小五子说这是银的,要六十块钱呢。真的,这亮晶晶、拿在手里凉凉的,肯定是银的。她又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戴在脖子上。她戴着它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又到灶间里走了两圈,然后去大衣柜前照照镜子。爹在隔壁打着呼噜,哥的新皮鞋在墙角乌光锃亮。她在镜子里看见一个漂亮的闺女,她转过身去回头来看,又看见那个闺女漂亮的背影。

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哟。爹醒了,大声地叫她。她慌忙把打开的箱子盖上。小妮子,我要吃药。爹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哟哎哟哟。爹在痛苦地呻吟着,肯定是他那条断腿在痛呢。她跑过去,在桌子上翻着找止痛药。她早就知道拖拉机不是个好东西,开拖拉机的阿伟也不是个好东西。可是他有钱,他盖得起亮堂堂的大瓦房,买得起拖拉机,村里的人都爱坐他的拖拉机。有几次走到路上阿伟招呼她上拖拉机,她才不肯呢。阿伟看她的眼神就不怀好意,她不喜欢他他却总爱找借口和她搭讪。爹在床上呻吟着,他倒是很看好阿伟的,要不然,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坐他的拖拉机呢?

她找出止痛药,从暖瓶里倒了热水,给爹递过去。爹接过药,一仰脖子吞了下去,又喝了热水,然后他感觉好点了。爹开始对她唠叨了,她坐在小椅子上,低头玩弄着指甲。爹的话冗长而又无头绪,像一大团苍蝇在她耳朵边上嗡嗡地叫。她实际上也没用心听,她知道他在讲什么,和将要讲什么。她知道自己到了嫁人的岁数了;她知道爹的腿昨天摔断了;她知道哥二十六了还娶不上媳妇;她知道爹这一辈子拉扯他们两个子女不容易;她知道自己若不先出嫁,拿不到足够的彩礼的话,哥就算到了三十岁也娶不上媳妇……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爹说累了不说了。爹看着她,她明白爹在等她说什么。从窗子望出去,日头移到天空的正中央了,南面人家的烟囱开始冒烟了。那些青色的烟是虚幻的,它们从烟囱里冒出来就是为了能够消失在空气里。在那个傍晚,小五子拉着她的手,和她齐肩坐在河边细软的沙上。他们的背后,大片的、连接在一起无边无际的玉米叶子"沙沙"地响。薄雾从河面升起,在贴近河水的上空连成一片。她喜欢这样的时刻,她喜欢小五子给她讲那些她不明白的事。她想,要是自己也像小五子那样,念书念到高中毕业就好了。哥是小五子的同学,可是哥看不起小五子,爹也看不起。她把目光从天空上收回来,两只手绞在一起坐着。爹又继续唠叨了。

她该做午饭了。爹却在叹着气,他上身靠在墙上,眼睛望着空中不知道什么地方。爹的眼睛是暗淡混浊的,眼前的这个爹和她童年记忆里的那个差别是如此地大,在那个记忆里还有娘的影子。她第一次发现,爹老了。一只绿头苍蝇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落在爹苍老的脸上,停在那里像是脸上突然长了一颗痣。她想她该去准备午饭了,她站起身来,爹挥了挥手,停在他脸上的那只苍蝇飞了起来。

爹的眼睛盯着那只苍蝇。它在爹的头上打了个旋,朝着她飞去。爹盯着它,看着它停在她脖子下方的胸脯上。爹准是看见那根项链了,因为他的眼睛盯着她的脖子。她的脸有点烫,她想刚才忘了把它摘下来了。项链银闪闪的,她的脖子有一圈皮肤感觉很凉爽。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看上去准像是干了什么丢人的事儿,要不爹的眼睛紧盯着它干嘛?

那玩意哪来的?爹问。爹准是生气了,他准是认为女人家戴这玩意儿让人家看见要笑话。她用手摸了摸脖子,发觉很热。她用手整整衣领,没有说话。哪来的?爹再问。人家给的,她说。谁给的?小五子。爹的样子突然变得很滑稽,他似乎更加生气了。她觉得轻松了很多,因为她讲了实话。可爹的样子确实很生气的。她低着头站在那里,听见隔壁邻居在大声叫小孩子回家。她想自己应该做午饭去了。

把它摘下来!爹突然大吼了一声,仿佛连他那条断腿的力气都用上了。她把它摘了下来,塞到兜里去。以后不准你和小五子来往!爹继续吼着,看上去他脖子上的筋都发青了。这时候爹是一只手撑住床,上身向前倾。小五子怎么啦,为什么不准我和他来往?她小声顶撞。邻居家的饭已经煮熟了,饭香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爹闻到了饭香,想起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他便停止了吼叫,躺回床上,自言自语地抱怨着他的那条断腿和两个不听话的儿女。他在对午饭的期待中平静了下来,进入了睡梦般的回忆。在回忆中,他感觉自己的时间像一团胶水,他像是一只误入歧途的苍蝇,在里面悬浮着。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兜里掏出项链放回到箱底。爹不准自己和小五子来往啦。她走到灶间,开始生火做饭。他为什么不准我和他来往呢?爹生气时的样子在她眼前晃动。那个傍晚空气里有着甜滋滋的味道,下次小五子要亲我那就由着他啦,可是哥的那双新皮鞋在墙角晃动着。灶洞里有火顺着麦秸蔓延出来,她赶忙把麦秸塞进灶洞里去。

大门的门在"哗啦啦"地响。她把又一把麦秸塞进灶洞里。哥开了大门,肩扛着锄头走进来。她从坐着的凳子上站起来,掀开锅盖,一团水蒸汽很快地在灶间弥漫开来。透过蒸汽,她看见穿着旧蓝色中山装的哥走到院子墙角,放下锄头,又从机井里压出清水来洗手。那头母猪又在"嗷嗷"地叫了,哥转过身去朝它骂了两句,它就不叫了,在圈里转着圈子。

哥很快就洗好了手,大步朝屋里走来。回来了?她问他。他瞥了她一眼,没吭声。他掀开锅盖,看到里面没有熟的饭莱,"嘭"地把锅盖放回去。爹在里面叫着哥的小名,哥没答应。她把铁钩子伸进灶洞里拨了拨火,灶洞里顿时火红火红的,灼人的热浪迫使她把屁股下面的凳子往后挪了挪。爹在里屋一个人抱怨着。

哥径直走到墙角,面对他那双新皮鞋坐了下来。他的背脊宽阔,中山装的后背被汗水濡湿了,与皮肉紧贴在一起,使他的健壮显而易见。哥都二十六了,还没娶上媳妇。哥用他起早上山刨药材换的钱买了双皮鞋,为此他还和爹吵了一架。哥拿起他的皮鞋,一丝不苟地给鞋上油。那鞋已经够亮的了,她想,再说从来也没见他穿过。哥背对着她,低着头慢慢地给鞋上油。

锅里"滋滋"地响了。她停止了向灶洞里塞麦秸,让锅里的饭莱焖了一会儿。那头母猪又在叫了,她走出去给它拌食。哥听见母猪叫心里就烦,他在灶间大声咒骂它。咒骂的词句传到她的耳朵里,她默默地把拌好的食倒进食槽里。猪享受着这些食物,她享受着哥咒骂猪的不堪入耳的词句。

她返回灶间时饭已经好了,哥也给他的皮鞋上好了油。她把饭菜从锅里端出来,听见爹在里屋哼哼。哼哼什么,哥说,吃饭了。她把两块红烧肉分到两个碗里,哥过来把一只碗拿走了,她把剩下的一碗拿到里屋给了爹。哥端着饭碗走到里屋去了,她走回到灶洞前凳子上坐下,往碗里挟了些青菜慢慢地吃。

哥在里屋与爹用很俭省的话交谈着。爹谈到了给哥娶媳妇的事,哥默不作声,然后他们就沉闷地吃饭。后来他们又谈到了娶媳妇的彩礼,谈到了盖新房子的事。没有新房子谁会跟咱?哥说。是哩,爹叹了口气说,可钱从哪来呢?我腿又摔断了,干不了活了,否则我还可以去县城建筑队里干两天小工呢。你说你养我干什么!哥说,连个娶媳妇盖房子的钱都没有,你养我干什么!爹又不说话了。她想也真是的,哥到了二十六岁还没娶上媳妇,爹的腿又断了,这可咋办。她早就知道拖拉机不好,爹偏去坐。爹好几次对她说了,阿伟人不错,家里又有钱。可她不喜欢阿伟,真的不喜欢。

爹和哥的对话让她浮想联翩。也许他们就是说给她听的吧,她想。突然她听见爹对哥说起了那条项链。他说起了它,使她想起了那只在她胸脯上短暂停留的绿头苍蝇,那只苍蝇停在爹的脸上还真像颗痣呢。他喋喋不休地边说边抱怨:还美的戴在脖子上呢,人家平白无故地就能送项链给她?阿伟多好的小伙子,她怎么就看上个穷光蛋了呢?他抱怨的声浪细雨般打在她的心脏上,打在她的血液里。她一口一口地吞咽着,一句一句地听着。哥没有说话。

后来爹停止了说话,哥从里屋走了出来。她刚好吃完饭,把碗放在锅台上。哥阴沉着脸,他的那双新皮鞋在墙角乌光锃亮。你是存心不想让我娶媳妇啦,哥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没做什么,她平静地注视着哥,我喜欢和谁好是我的事,我知道你们都看不上小五子,嫌他家穷,我知道的。可是他对我好,我也喜欢他。

反了反了。爹的声音从里屋传出,她发现那声音不仅苍老,而且尖细。养你到这么大,爹说,你看我老了,腿也摔断了,你可以不听话啦。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哥继续冷静地问她,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像座山。你这是要毁了我,哥说,哥突然蹲下身去,双手捂住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她有些诧异地看着。爹又在里屋大声地骂起哥来。

我容易吗?哥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爹的腿摔断了,以后这个家要指望我了,我容易吗?哥的哭声与说话的声音交替进行着,转换之处衔接得很好。她低下头去,双手绞着。这个男人的哭声让她觉得很不适应。

后来哥不哭了,也不说话了。他走到墙角,蹲下身去静静地看他那双皮鞋。她站起来,觉得屋里闷得慌,就走到院子里,又觉得院子里也闷得慌,就返回屋里。哥站起身来。那条项链呢?哥问。在我箱子底放着,她说。你去把它找出来,哥说。她去把它找出来了,亮晶晶,拿在手里凉凉的。哥把它拿过去,用拇指和食指夹着举过头顶,仰头看着。

他就用这么个东西把你的魂勾去了?哥把举着的手放下来,问她。她眼睛望着别处。你就值这么根东西的价钱?哥继续问她。她仍然站着,不说话。哥手里捏着项链走进里屋,她跟在后面进去。爹躺在床上睡着了,一条长长的涎水从他嘴角连到枕头上。

然后她尖叫了一声。在尖叫声中,哥手中的项链在空中划着抛物线向窗外飞去。却没扔准,它砸在墙上的石英钟上,然后顺着墙滑到了爹的脑袋边。

像一个盲人被人狠掴一掌后恢复了视觉一样,石英钟停滞的分针慢慢地走动起来,恢复了它的正常状态。

猜你喜欢
灶间阿伟里屋
交谈
生之疼痛
不忍心看
帮忙
小巷童年(贰)
灶间的爸爸
浪漫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