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艺术的吸引力

2004-04-29 00:44孙永刚
西湖 2004年5期
关键词:略萨咒语博尔赫斯

孙永刚

在描写一场可怕的、混乱的集体枪战时,博尔赫斯写道,"他们躲在柱子后面默默地向外射击"。当阅读的惰性准备把我带往下面一行文字时,我的眼睛却在这里突然地刹了车。于是我把这句话又读了一遍。是的,"默默地",就是这个词产生了巨大的阻力,让我停了下来,并在急速的停顿中获得了阅读的快感。每当看到这样的文字,我知道,这就是真正的写作。真正的写作,就是能不断地给你带来惊喜的写作。

两年前,我在一个论坛里被一个网友拉扯着进入小说。这个网友,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他在网上说过许多话,我都记不住了,尽管那些话都很精彩,可我还是遗忘了,就像是遗忘了我大部分的现实生活一样。惟一没有遗忘也不可能遗忘的一句是:写作本身是一条不归路。作为一名警察,以前我所理解的不归路是死囚从监狱到刑场之间的那段路,因而那时在我看来,这句话充满了宿命甚至血腥的气味。两年以后,我又读了一些书,然后我看到许多作家用不同的方式说着这句话。略萨说,写作就是你身体里的一条蛔虫,它靠汲取你的生命作为它生长所需要的营养;卡夫卡说,一把锋利的刀在我的身体里飞快地旋转着、切削着;余华说,现实生活越单调,精神世界就越丰富,反之亦然。

大师们的话咒语般地限定着后来者的命运。

两年以后,当自己不知不觉地在写作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时,这句咒语又在像一种慢性疾病一样折磨着我。在某一个黄昏,我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四周的人流和车辆穿梭而过,喧嚣从四面八方压挤过来,我感到自己的体重在喧嚣的浮力下变轻了。我站在那里回顾了一下两年的写作,却发现毫无作为竟然是逼迫我写下去的最大动力。我清楚地知道,我没有写出哪怕一句像博尔赫斯那样能给自己或者他人带来惊喜的句子,一句也没有。我用脚踢着绿化带的栏杆愤愤地想:大师又怎么了,大师怎么了。我的一位交警同行这时走了过来,用很有礼貌的劝导性语言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他告诉我,我已经在路口站立了十几分钟了,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总结总是为时过早。我幻想着,有一部真正的、将在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小说在远处等着我,像恋人等待着恋人,像大海等待着河流。我还设想,它其实是一部早已完成的作品,我的任务只是去发现它,用自己的笔把它从头至尾抄录一遍。现在,我一边写着各种各样的文字,一边看着那些平庸的文字组合从我的右手流出来,心里充满了对自己平庸的痛恨。那些模仿性的、生硬的句子顽强地探出头来,笨拙地张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在落地的瞬间即丧失了生命,连一声像模像样的哭声都来不及发出。我就在这样的写作中摇摆不定着。

我不知道那部真正的作品能不能等到我,也许它的距离超出了我生命的长度。可我知道,我已经停不下来了,这不是我能自主的了。伟大的叙事艺术,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它无情地吞噬着所有进入了它引力范围的人。于是,我再次想起了朋友的那句话:写作本身是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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