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星
赔款钦差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许许多多难忘的“第一次”,诸如获奖、领工资、恋爱、洞房花烛等等,有的第一次让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在这里告诉人家的“第一次”,是我从事销售工作第一次出差,所遇到的第一件事。
现在还清楚地记得,1993年7月1日中午,厂长突然把我从车间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要调我进供销科,让我换一个工作平台去展现自我。可能当时过分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或者骨子里本来就有寻求刺激的欲望,我几乎没考虑就答应下来。于是,他马上安排去买第二天的火车票,即刻赴湖北出差。就此开始了这一段让我终生难忘的——第一次。
第二天临上车时,我又接到通知,不必去武汉,改去荆门沈集。说有两位同事在那儿等我。
可能是第一次因公出差,又是新的工作岗位,一路上,我一直都处在兴奋状态,坐不是,躺不是,甚至连车窗外不停变换的风景也没心思去欣赏;满脑壳的幻想,编织着在销售这块领域里,我将如何做出突出成绩的计划。由于不适应火车那有节奏的“哐当当、哐当当”的噪音,一晚上几乎没睡;但也并不觉得时间难熬,身体疲倦。第二天中午车到襄樊,才从“梦游”中醒来。
在襄樊下车后向路人打听到荆门的汽车。一个三轮车夫凑上前来,热情地自告奋勇给我带路,当时我还以为遇到活雷锋了,连声道谢,可当他用三轮车把我送到200公尺远的汽车站,被强索去10元的车费后,才明白,外面的世界并非处处莺歌燕舞,太平盛世,而人心叵测,陷阱重重的事到处都有。
车到荆门,下车一打听,原来沈集只是荆门属下的一个古老小镇,离荆门还有几十公里。据说这儿产的稻谷是贡品,江、浙的粮食贩子长年守在这儿收购谷子。这次我学乖了,不敢再去请人带路,边走边打听,好半天才找到汽车站,赶拢沈集,已是下午五点钟了。
找到那家带洋名的“威力施饮料厂”,该厂的职工告诉我,我的同事和他们厂长已去了镇工商所解决纠纷去了。再赶到工商所,已快下午六点钟。走进办公室,只见我的两位同事与那位姓唐的厂长正争得面红耳赤,工商所的一位干部在旁边听着。我坐下来还没听出个名堂,那位工商所姓申的干部就宣布,今天至此为止,明天再来。
晚上回到旅馆,同事才把湖北的大概情况告诉我:
原来这年年初,厂里派供销科一位女同事单枪匹马开发湖北片区。该同志用了47天,几乎跑遍整个湖北省,联系了大大小小十几家乳品厂和饮料厂,签订了几百万只一次性杯子的合同。然而,当我厂陆续把货发出去后,可货款却迟迟收不回来。到了五月份,厂里只好另外派人收款,可派去的人,每次都收效甚微。这不,这家荆门“威力施饮料厂”就借口我厂交货延误24天,拒绝付款,还要我厂赔偿3.6万元经济损失。
面对如此难题,只好向厂里汇报。当晚我们将这一情况用电话通知了厂长。厂长在电话中告诉我们这批货为啥延误的原因:原来小陈签下这单业务后,带回一个彩色样杯。由于没有经验,回程的路上,杯子在提包里滚动摩擦,把样品上的色彩擦花了,回到厂里,杯上的图案已无法辨认,只好电话通知唐另寄样品过来;彩稿画出来后,又寄给唐审稿。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十几天。再后来又遇到重庆连续几天大雨,为了货物安全,又推迟了几天才将货运出。可这些事都在电话中与唐联系过,他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货到后,他也没说什么,统统签字收下。事情既然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我们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
然而,第二天当我们再见到唐的时候,他却根本不承认同意过延期交货一事,他要求按合同办。为此我们又争得面红耳赤,却没有结果。此刻申说话了,向我们要唐同意延期的书面证明。这下我们都傻眼了:电话交谈,那来书证?但,法律讲究的是证据。他不认账,我们又口说无凭,那么就只能按合同办事。如此一来,我们再争论也是白搭,只好再次与厂长通话。这时厂长也无可奈何了,只好说了一句: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钱收回来。
此刻我的心情不再那么轻松。这类问题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领域,一时间不知如何解决!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向内行请教。于是我们就到荆门市工商局咨询中心,交了50元咨询费,把我们与“威力施饮料厂”合同纠纷一事作个咨询。得到的答复和申的说法一样,没有唐同意延期的书面证明,那么我厂提山的几条理由,就没有一条能站住脚。因审稿耽误了十几天,下大雨,推迟几天发货等等,在现有的法律条款面前,都属并非不可抗拒灾难。交货延误了就属违约。根据工矿贸易条例,我厂就应当赔付对方的直接损失。
再次坐上去沈集的汽车时,我心里陡然升起一阵惶恐,清楚地知道,被人血淋淋的宰一刀的事,是逃不掉的了!
与唐又一次到沈集工商所调解时,我们中气已经不足。人家是精通供销法律条款的内行,而我们只是些半路出家的门外汉。对流通领域里的法律条款,一窍不通。我们连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当我们同意接受协商调解时,可人家说我们没资格,原因是连一张法人委托书都没得。可笑又可悲呀!于是只好向厂长索要法人委托书。委托书寄到,点名授权给我,作为他的全权代表。因此我就当上了“赔款钦差”。
一连几天我们在饮料厂里查数据。首先要弄清,由于我厂的发货的延误,究竟给他们厂造成多少直接损失?在一星期查对中,与他们厂的职工闲聊时,我开始逐渐明白,这家厂是唐私人承包经营的;同时也了解到这家厂的生产经营已经在走下坡路。前两年这家厂生产的饮料在荆门地区供不应求,而从这年开始,产品不再受欢迎,当时正处炎热的七月,是饮料销售的旺季,而他们厂产品积压严重,存货堆积如山。从机器上的灰尘,也能看出,很久都没生产了。我朦胧中感觉到,他们把亏损转嫁于我们。可是,明知道被人坑了,却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襄樊时,我不是被三轮车夫强索去10元钱吗?而这不正是同样被人巧取豪夺吗!
几天清点下来,他们东算西算,算出直接损失14060元。而我们送去的货,只值37350元。要赔这么多款,真叫人心疼,这可是我们全厂职工辛苦劳动挣的血汗钱呀!于是我气愤地说:“我们就不要钱了,把货拉回去。”申却说:“印有别人注册商标的包装,是不准在异地销售,只能就地销毁。”多么悲哀,像一只羔羊,被人用绳子拴住,只有任人宰割。货不能退,钱又在人家手上,若不认可,一分钱也拿不回去。向法院起诉,本来就是我们“输理”,到了法院同样要判我厂赔款,而且官司还要在这里打,不知要拖多久。费用算下来不知要花多少?此时协商解决,虽然赔了款,但他承诺余款分两次付清。并承认逾期一天付款,每天赔偿我厂100元。于是我把协商的结果向厂长汇报后,就签下了这一笔巨额赔款。这是我一生中最“耻辱”的一次签名。
办完一切手续,唐和申为他们狠狠宰了我们一刀非常兴奋,说话也更肆无忌惮,坐下和我们闲聊时,唐说:“你们厂的那个小陈,她是攻关型,而不会守家。她处处按我说的写,而对我一点要求也不提,当然该你们赔我哟!要我说呀,你们应该赔我2万8,申才让你们赔了一半。”申说:“如果我出去办企业,就凭我熟知合同条款,一分钱不要就能发财。”我还真没见过如此恬不知耻的人。明明干了坑蒙拐骗、整人害人的勾当,还有脸当着受害者的面得意洋洋地说出来。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其实我们多少也知道一点,这次并非是申心慈手软,让我们“少赔了一半”,而是这期间,荆门市工商局曾经召他俩去问过话。因为我们咨询时,工商局已把这件事备了案。申知道如果把我们宰得太狠,一旦我们闹起来,申对上面也不好交代。不过他们也没说错,当初那个女同事,从“党办”申请调进供销科,没一点经验,只一心想做出好的成绩给大家看。却没想到,这块领域里机关重重,处处陷阱,虽然她独自一人千辛万苦,用了47天跑遍湖北省,才签下这众多订单,可货送去了,钱却收不回来。此刻,我深感惭愧,在火车上不是也做过这样的白日梦吗?只想销售出去多少产品,却没想过,这条路上还有这么多机关陷阱,要如何小心提防!
这就是我刚踏进供销科,就做了“赔款钦差”。这种“第一次”却让人终生难忘。不过,这堂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育课,对我以后的销售工作也很有帮助,像警钟,常常在我耳边敲响。所以在我以后的销售工作中,再没犯过同类的错误。
“明天”,还好吧
“明天”,是一个人的名字,至于姓什么,请容许我隐去。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副职,因他的名字特别——明天。明天,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明天,是倒霉晦气的日子?大千世界的明天变幻莫测,谁也不知会是什么样。所以在短暂的会面后,我对正经理没留下什么感觉,对他却留下深刻印象。
十堰,东风汽车总公司的生产基地。一条十个堰的长沟沿线全是它的分厂。至今我也没弄清究竟有多少个分厂,但从明天所在单位23分厂,就能知道分厂之多了。这儿给人的感觉,整个十堰就是靠东风汽车生存。记得90年代末的那几年,东风公司处在低谷时期,汽车销量锐减,公司严重亏损。1997年末,我去他们厂签第二年订货合同,明天请我到餐馆就餐,一路上,家家餐馆门前冷冷清清,生意十分清淡,问其原因,原来东风公司亏了,没年终奖可发,所以就没有人来照顾这些附在“巨人”身上的“虱子”、“跳蚤”了。餐馆老板聊起当年的风光时,眉开眼笑。那些年,一到年末,大小餐馆中午、晚上都忙不过来,包席的、订餐的,络绎不绝。十天半月累下来,老板、“丘二”都如同害了场大病,一身骨头,像散了架。从年三十开始,就关门闭户,休息十多天后,才还得了原。可一问到那些天能赚多少钱呢?个个老板都神秘兮兮的回答:这个不能说,不能说。
明天是东风汽车总公司23分厂内的饮料厂经理。原是厂后勤部门,为本厂夏季发放清凉饮料而办的这家厂。可他们生产的乳酸饮料是从北京某食品研究所,花了几万块买来的专利,该产品与酸牛奶一样有保健功能,而且口感特好。于是23分厂又把该产品作为生财之道,面向社会公开销售。该厂只有10名正式职工,加夏季请的十多个临时工,年产值60多万,不能不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1994年,原经理退休,明天坐上头把交椅后,我们才正式交往。我和他同年,都是属鸡的,他长我幼,走出厂门,我就叫他哥。我们成为称兄道弟的朋友。
和明天的合作应该说是非常愉快的。我们的第一笔业务,30万只彩印杯子,两万预付款他先汇来我厂账上,尾款在当年的十月末就一分不少的全部结清。再往后,他要货数量在年年递增。最多的一年,用了我厂60万只彩印杯子,却从没欠过我厂一分钱货款。他在我厂长心目中的信誉非常好。一到冬季,我厂业务清淡时,厂长总叫我和他联系,问他明年的要货是多少?在不付任何预付款、不签合同的情况下,把他厂第二年所需的彩印杯准备好。甚至,全数发过去,待我第二年春暖花开时再过去收款。不过这些事,并不是我主要想说的,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些年他是如何变化的。
记得他们的厂房是主厂拨给他们厂门口的一栋二层小楼。冬季十个人,夏季二三十人,就在这块天地里忙碌着。虽然他是经理,我从来没有看出有一点经理的架子。半夜他一个人到厂里来用菌苗给鲜奶发酵;白天同样和职工一起上下班。无论进货出货,他都和职工一道扛进抱出。就连请我吃饭,也是全厂正式职工一起“作陪”。最让我难忘的是1995年夏季,他们厂放“高温假”,他和厂里的另外两位职工扶老携幼的来重庆去游三峡。当他们这支十一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我厂里时,真把我们吓了一跳。一个个肩背手提,几乎没有一个是空着手的。问他们拿的是什么?原来带的全是路上吃的和喝的。可以说这是我厂第一次接待这样的“旅游团”。不过这也能说明这样一个问题,他们并非是很“肥”的群体,一切还得从节约出发。
转眼到了1997年。这年四月份的一天,突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近两天他要来重庆,就杯子外形作修改。当我在火车站接到他时,随他同行的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他给我介绍,这是他新聘的销售科长,也是本单位职工,以前承包厂餐厅。当他们在我厂里谈完工作,我送他们回宾馆时,他们都对宾馆门口处的发廊来了兴趣,并且邀请我一起“乐一乐”,被我坚决推辞。尔后,他们一人找了一个“小姐”,进了按摩室“乐一乐”去了。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我非常纳闷。这几年我们的交往,我从没发现他有如此癖好,短短的几个月不见,竟染上了这种“瘾”。不过谜底很快就揭开了。原来,这个新聘的销售科长在餐厅经营不下去后,曾到外面开发廊。后来厂里通知他回厂上班,他提出去效益较好的饮料厂。但进饮料厂,必须经明天同意。所以,多次邀请明天到他开的发廊洗头。去过几次后,就居然在那儿玩得“乐不思蜀”,像染上了瘾一般。当然,作为一个长期在外跑的业务员对这类事情应该司空见惯,不应有少见多怪的像个初出道的“雏”。可是,一个多年的好朋友突然变成这样子,我心里总有些难过。不过遇到这类事却又不知怎么劝,何况他还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的收入就靠他们这些客户付款多少提成,他没提出让我付“小姐”的小费,已是对我这个朋友仁至义尽了。
到了正式签合同的日子,他忽然提出提高回扣,我感到意外。听他一解释,我马上明白过来:他们这趟出来,短短的五天,花费已超过3千,远远超出规定的出差费标准。而他们这种大公司却不像我们这类小厂,只需厂长大笔一挥,再多的费用也能报销。那么超出的费用那儿来呢?当然只有羊毛出在羊身上了。于是,一个杯子上加上几厘钱,把他们这趟出差的消费就冲出来了。反正不是我厂多付回扣,所以我厂厂长也乐意签这个字。并由我担保,借给他们3千块现金。这时,我心里十分明白,明天的收支极不平衡,已经捉襟见肘了。那年代找个小姐可不便宜,一般是200块起价,像他这种收入的人,一旦成“瘾”,真有点承担不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每年我依然要去他们厂三四次。虽然我们相处得非常融洽,但我常听到他的其他往来单位的人说他的坏话了。如十堰的乳品公司就是长期给他们供奶单位,也是我的客户。他们的厂长和业务员就问过我,找明天收款难不难?不难,一点不难。我说。可他们怎么也不信。因为他们每次去收款,明天都提出要请他“洗头”。洗头,在那儿是嫖妓的代名词。而且,洗一次头还不成,请了多次后,才收得到一笔款。我能说什么?明天和他的销售科长,多次把年轻漂亮的小姐拉到我面前,都被我严辞拒绝。我是绝对不会碰那些女人一根指头的。可能是我洁身自爱的表现,和我们多年的朋友感情,才是赢得他尊重原因吧。所以,我收款从没遇到过如此刁难。当然,应该付给他的回扣,我也不会少他一分钱。只是在我们的交谈中,我明显地感觉到明天挣钱的欲望日益强烈,他多次谈到厂里的工作是里里外外一把抓,如果自己办一个同样的厂,那么他的年收入肯定不低于十万。此时,他身旁多了一个有经商经验的销售科长,经他一再鼓动,明天更是跃跃欲试。果然,1998年底,明天终于办了停薪留职,与销售科长一道东拼西凑了三十万,创办了一个自己的饮料厂。
他办饮料厂的事是1999年4月我到了十堰才知道的。那次走进他原负责的饮料厂,接待我的是原副经理。当我问起明天去哪儿了,他说出去发财去了。我拨通了明天家里的电话,他告诉我现在的厂址,于是才去他开办的饮料厂。
那是一处租来的厂房,厂内干净整洁,生产车间,封闭式生产,决不像那类做劣质假冒产品的个体饮料厂,产品、原料乱堆乱放。可见从正规大企业出来的人,经过多年培训,做起事来中规中矩,一丝不苟。去时,他的第一批产品刚生产出来,请我品尝,和原来的口味没什么两样。他告诉我,现在他主管生产,原销售科长仍负责销售。我问他,为啥不用我厂的杯子?他非常诚恳地告诉我,刚投产,资金紧张,不好意思拖欠你的货款。另外,现在还不知道结果怎样,所以,这次就不向你要货了。以后日子好过了保证向你要货。他说的全是真心话。我心里好感动,他对我这个朋友,真是仁至义尽,没有一点坑我的想法。如果这时他向我厂赊一批杯子,就他的信誉,厂里一定会赊给他的。不过对于他创业能否成功,我多少有些怀疑。这些年我联系过无数饮料厂,对饮料行业的状况也有些了解。像他这种资金短缺,却又按正规程序生产的乳酸饮料,成本高,售价高,绝对占领不了市场。走大企业的路,产品质量好,售价稍高,可它的广告投入大。我们重庆原来就有这样一家厂,还不是用菌种发酵生产,而是用香精勾兑方法生产。销售最高峰时,达到年生产300万杯。后来仍被外地杀进来的名牌产品挤垮。像他生产的这种货真价实的,虽有保健功效的乳酸饮料,谁又知道是真是假?可市场上的同名饮料,别人出厂价六七角,可他生产的,不卖1块,就要亏本。此时,我真为他捏了把冷汗。在此之前,我曾经和他探讨过这个问题,当时他非常自信:一来,原厂每年生产几十万杯产品都销出去了。旺季时,还供不应求。二来,他坚决相信他的产品货真价实的菌种发酵饮料,有保健功效,所谓的酒好不怕巷子深。可他却忘记了,当初他的产品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因为他们企业是为23厂全厂职工服务的。每个职工每年的清凉饮料费都是发卷,不买他们厂的饮料,就不行!如果发现金给职工自己去选,他们不会选便宜的买吗?
遗憾的是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由于我身体原因再也无法胜任供销工作,不久就回家养病了。不过他的情况我还是从我的继任者那儿听说一点:就在那年的下半年,从武汉去了一个同行,投资十几万,办了一个同类的乳酸饮料厂。人家就是用简单的香精勾兑工艺生产,出厂价6角一杯,零售价1元;而他的产品出厂价1元,零售价1.3元。于是,所有的零售商不再要他的货;而东风汽车公司的老客户,却又被23厂的饮料厂以兄弟单位协作的方法所垄断,偶尔有个铁哥们要他的货,那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法盈利。前年听说他的那个合伙人,又闹着退股,要和他分道扬镳。我开始真为他的未来担忧。
我再次想到他的名字,“明天”。他的明天会怎样?我真心的祝福他明天一切都好起来。
小于
小于,名叫于仁岭。小我几岁,是我的一位异地朋友。
不过在早,他却是我客户单位——十堰市乳品饮料公司的法人代表。但和我做“买卖”,只有短短的几个月,而且在我手中没要过一次货。
记得第一次见他,是在1993年7月。我那次下湖北主要是解决前任留下的各种麻烦和纠纷。他们公司就欠我厂3千多货款,已拖了半年之久。去后,果然又是赔偿问题在那儿等我。
十堰,山沟里的城市。是建“二汽”时由各地抽调来的“移民”,才把这条长沟填满。是东风汽车公司使它繁荣、壮大成为一个中等城市。50多万人口中,百分之六十多都是东风厂的职工和家属。在这儿,南腔北调随处可闻,普通话也普及得特别好。
顶着发白的太阳,边问边走。不知绕过多少个弯,穿过两公里多的一条山沟,走得汗流浃背,才找到他们厂址。
进到经理办公室,只见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另一个脚穿旅游鞋,留平头,看样子不到三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在屋内来回地走动。我以为小伙子是办事员,中年人才是经理;于是向那位年长的递上自己的名片。谁知,他看了看将名片递给了那年少的,并对我说:“他是我们的于经理,办事找他。”
哦!我一愣,暗想:这么年轻就当国营企业的经理,一定有些能耐吧。急忙递烟,可他说不会。问我:“那个小陈怎么没来?”我不好说小陈把湖北的销售办砸了,被调离。只好说,她升了,已调办公室坐班。他怜香惜玉地说:“是吗?女同志在外跑是不方便,坐办公室好。”
当话语扯到正题,问及欠款一事,他有些语塞,望着对面的陈副经理。陈副经理接过话,说:“那个钱先摆到,把赔偿问题解决了再说。”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于是问道:“又有哪样损失要我们赔偿嘛?”可能是我的态度让这位于经理看了不顺眼,接过话说:“当然有呀。”于是他把事情的原本说给我听。原来,十堰有两个单位都要了货,刚好凑一车。厂里找了一个返程货车运过来。谁知路上遇到大雨,把纸箱淋湿,泡烂,黄色的雨水把灌装酸奶用的杯子污染。之后,他又亲自带我到库房和车间查看实物。
事实摆在眼前,不认账是不行的。回到办公室,我问如何赔偿?小于有些为难,说:“那些污染了的杯子,我们洗洗还可以用。只是……”话头却被坐在办公室没移一下屁股的陈副经理接了过去:“这一定要赔。就是洗了用,水费、消毒费、人工费等等。哪样不要钱?你们一定要赔偿损失。”这下我看出来了,经理比副经理好说话。于是,我扭头问小于:“于经理,你看我们赔多少?”小于着难了,半天没表态。此刻,陈副经理已拿出计算器,边报价,边加起来。我一听,经他这七算八算,算下来又是好几千,不但要不回欠款,恐怕还得拿钱来取人。我说:“于经理,像这样算,怕是我们还要倒赔你们钱了。”小于是否也觉得陈算得有些过分,说道:“老陈,别算了,让他们适当的赔点损失就行了。”陈副经理气呼呼地把计算器甩进抽屉,“你自己看着办吧!”小于估算了一下污染的情况,最后按百分比折算下来,要我厂补偿两件货:4800只杯子。这种合情合理的要求,我马上答应下来。当我问及余额时,小于犹豫了一下,最后,告诉我说:他们现在账上没钱,发出去的奶粉,货款估计8月底回来,那时再付清。我见他都如此通情达理,也就没有异议,痛快地把协议签了。
在我准备离开,起身告辞,再次称他于经理时,他马上说,“小韩,以后不要再叫我经理,叫我小于就行了。”
这年的11月,我厂准备召开新年订货会,向全国的客户都发去了邀请函。厂长要求每个业务员再次用电话与各自的客户联系,尽可能的把客户都邀请来。我也给小于打了个电话,可他说不来。问原因,原来他们今年进的货还剩很多,估计明年不用进货了。但在我一再邀请下,他说那就争取来一趟吧。
果然,这年的订货会他只身一人来参加。与会的都是奶业和饮料行业的老总们。他在他们中间最年轻,也是显得最稚嫩的一个。出去旅游、登山,他冲在最前面;进餐馆吃饭,他像工作人员,帮我们一起上菜、端饭。到了最后一天,与所有客户签订合同的时间到了,他把我叫到一旁,对我说:“小韩,我们年生产酸奶不足5万杯,但今年已经进了你们10万只杯子,明年一年都够用了。如果你不好交差,我和你签一份合同吧。”我笑了。在我出道半年的时间里,已经认识到在这个法制还没完全健全的时代,“合同”只是一张废纸,签了可以不履行。即便执行,也可以随意删改。违约,又追究了多少!不过他的行为,使我进一步认识到,他也是个性情中人,何须弄虚作假呢!我坚信,以后他们公司要货,他一定会找我的。我劝他尽管安心的玩耍,不用为我操心。
转眼间,1994年元旦一过春节就接踵而来。冬季,本来就是我厂产品的淡季,又临近春节,我以为可以安安心心在家里休息到春节后再出门了。但,事不由人,1月20日突然一个新任务落在我头上。为了增加新一年的业务,厂里在汕头又新开了一副模具。汕头厂家委托十堰一家去提模具的公司,顺车把我们的模具带到了十堰。通知我厂,到十堰去运回。厂长叫我和老供销李师傅一起去把模具运回来。于是,我只好又背上包出发。
这次到十堰,不再是人生地不熟了。我已结交一个朋友——小于。他是东北人,毕业农学院兽医专业。他原是厂里的技术员,一年前,被职工代表大会选为经理。这都是订货会期间,我们成为朋友后,慢慢了解到的。
到了十堰,我立刻就去找他。他二话没说,叫上厂里的送奶车,和我们一起去找那家公司。找到那家公司后,又出面帮我们与对方为汕头过来的运费讨价还价。这儿刚办完,他又和我们分头到市内各东风汽车销售点,去找开往重庆方向的新车。这是为了节约运费。委托刚购到新车的老板,把我们的模具带回重庆。这样他们既可挣一笔费用,我们也可以节约一半运费。在十堰办事的三天里,小于不但天天陪同我们办事,而且还多次招待我们吃喝。这一切在与我同行的那位李前辈眼里,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小于是我厂的客户,客户是“大爷”。这次又是我们来麻烦他,请他帮助,可他却反过来请我们吃喝。这是他干供销几十年来,第一次遇到的“怪事”。回到厂,就此事他向厂长作了“专题”汇报,却遭到厂长好一通嘲笑,说他少见多怪。要他向我多学习。
不过说实话,在小于帮助我们的这几天里,我的心里也很不安。且不说,寒冬腊月,走出门就寒风刮脸,冻得让人难受;就是他上午出来,陪着我们一直忙到晚上,还动用厂里的车子跟我们跑了整整两天,别的干部职工,能没意见?当我问及他时,他说:乳品企业都是半夜上班到清晨,白天在家休息。这样我才稍稍放宽心。当然,我的任务在他的大力帮助下很顺利地完成,模具安全及时地运回厂。回到家,我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春节了。
然而,这年的四月,我再一次来到十堰,已是厂房依旧,人却不同了。
到了他们公司,接待我的不再是小于,而是陈副经理。一打听,原来与总公司签订今年承包合同时,小于认为上面基数定得太高,职工工资很难保证,与领导发生了争论。最后总公司让陈副经理在合同上签字,调小于去干调研员。陈经理宴请我时,请小于过来作陪。席间,小于的话明显减少,脸上流露出心中的郁闷。第二天,我们再在一起吃饭时,我们就已变成称兄道弟的朋友了。
又过了一年,陈经理因为没完成任务,加上私自在外和人合伙办饮料厂,也被下了课,又换成姓郭的经理。小于呢,他们公司改革,奶牛承包到户,他和几个奶农一起承包了二十多头奶牛,又干起老本行——兽医。据说年收入不错。每次我到十堰,我们相聚时,他还是那么精力充沛,成天乐呵呵的。现在也结婚生子了,我打心眼里替他高兴。做兽医恐怕是他最合适的位置,活得轻松,过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