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妮的微笑

2004-04-29 00:44
滇池 2004年8期
关键词:小姑本市爸爸

徐 悦

长久以来,尤其是我与老婆吵架时,田妮当年在省肿瘤医院石阶上在与我做简短的但十分痛苦的分手谈话后,她用强作的、凄美的微笑回眸了眼我,迅即在我眼前消失的情形,总会在我脑海中不自觉地泛起,并令我心里感到深深的不安与愧疚,那份沉重感、负罪感有时会纠缠我一个上午,一个晚上,甚至一天。

同田妮交往、谈朋友是八年前的事情。那时的我工作还算稳定,在本市的一家中型国营工厂上班,虽说是个工人,薪水也少得可怜,唯一让我感到自豪的是我正式工的身份。

可作为适龄青年的我,那会遇到了像我们工厂其他小伙一样的烦心事,对象难找。城里的女孩更加亲迷富商的公子哥,还有在党政机关上班的大学生、博士生什么的,对在工厂上班的工人则会本能皱起眉头,倘若工厂效益不好,城里女孩那头摇的还不跟货浪鼓似的,不用说,没戏。

既然城里女孩不愿同我们穷工人谈恋爱,有人就好心劝我,不如找个在我们城里打工的农村女孩,只要人好,也成呀!但在找对象的问题上,我一直倾向于找个本市女孩,倒不是因为本市出美女,也不是我们城里女孩特别贤惠懂事,知道好歹,懂得疼人的缘故,而是那会在工厂上班已经有些年头的我,看多了厂子里师兄们娶农村老婆遇到的麻烦事,人倒挺好,但那时小孩的户口还只能跟妈妈走,小孩的入托、上学,还有今后的就业都成了棘手的难题了。再说,农村人没有医疗保险,老婆看病全得自费,还有娘家成群的穷亲戚都会隔三岔五地敲他们家的门,挺闹心的。

说实话,认识田妮之前,我也曾找过几个本市女孩,虽然她们相貌都不怎么样,有的个子竟还不到我的肩头,人还傲得跟什么似的,好像同我这么个穷工人恋爱忒亏她们了,没谈多久就都对我说拜拜了。所以我找对象的事就这么悬着。随着自己年龄一天天的增大,不仅爸妈着急,连家里的亲戚也跟着直跺脚。

那天小姑到我家,说给我介绍个苏北一带农村女孩,现在就在本市一家麦当劳连锁店打工。小姑看我紧皱双眉,笑着说:“人家又不能将你小子生吞活剥,就见见面,如果你看不上,可以不谈嘛!”小姑对爸妈说:“她叫田妮,人长挺漂亮的,到城里打工也有多年了,农村女孩那勤快。”听到田妮这个名字时,我想到了《小芳》这首歌,一贯想象力十分差的我,不知怎的眼里竟不怎么费力出现一个头顶轧染蓝方巾,身穿土的掉喳的衣服的村姑,或在一望无垠的水稻田里收割,或在村口的老井里跳水,沿着窄小的田埂一路吃力地往家赶的画面。想到这,我笑出了声,也就在那瞬间,我突然想见见这个叫田妮的农村女孩了。

很快在小姑的撮合下,我与田妮在本市一家公园见了面。我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女孩就是田妮,皮肤如雪那般洁白,如果我不挺直腰板,看上去田妮兴许比我高呢,高鼻梁大眼睛的她,甚至比城里女孩还显得洋气,看田妮的第一眼,就令我心像百米赛跑那般狂跳不已,我还暗自庆幸她是农村女孩,不然这等美事怎么会摊上我这么一个小工人呢!

小姑很快便离开公园了,我与田妮似乎很投缘,我们在公园草坪上坐了好一会,还沿不大的公园走了许多圈,彼此间虽说话不多,但看得出我们相互间还是基本能接受对方的。田妮说得一口标准普通话,声音不大不小,她说这是多年在麦当劳打工的意外收获。田妮的说话声极富磁性十分好听,无论是在草坪上小憩,还是在公园绕圈,我都能从微风中嗅出她身上淡淡的恰到好处的香水味。田妮那披肩的秀发在微风的吹拂下也显得十分飘逸。

与田妮的初次见面令我十分满意,我甚至在吃晚饭时多添了一碗饭。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和田妮像许多恋爱男女一样,逛过商场、超市,坐过咖啡厅,看过电影,田妮对我的约会邀请来的十分爽快,不像我接触的其他城里女孩那样故意忸怩作态,更让我感动的是,她处处为我省钱,在商场和超市她买的东西坚持自己买单,在咖啡厅里从不点昂贵的饮料与点心。

我与田妮愉快地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我开始将她往家里带了。我发现田妮那嘴像抹了蜜一样甜,见谁都叫得嘎嘣脆,更让我和爸妈吃惊的是田妮可勤快了,在我家一会都闲不住,稍微不在意,她把水池里的脏碗刷了,把我房间的被子给叠了;到了做饭时间,她会把袖子卷的老高,洗菜弄饭。妈妈自然不会让田妮做这些事,可我们就是拗不过她,田妮做起菜来不但好吃,而且还注意荤素搭配,她炒的菜端上来,那红红绿绿的看着就有食欲。到了后来,只要田妮一去我们家玩,妈妈就主动退居二线,放手让田妮在我家厨房掌厨了。

当然在田妮走后,爸妈会对她赞不绝口,夸她有礼貌,懂事,会做事,妈妈还在我面前不止一次地说:“儿子,我们就要田妮做儿媳,瞧瞧,田妮不管相貌、脾气、做事,都比你以前谈的那些个女孩强上百倍还拐弯呢!农村的,又怎么样,当家过日子可不比户口哦!那会,我在心里也认定娶田妮做老婆了。

相处了一年后,我在我们家给田妮过一次生日,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那天确实把田妮给乐坏了。在吹生日蜡烛时,她甚至激动地流下了热泪。田妮动情地说:“在外面打工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城里体会到回家的感觉……”田妮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小手从桌下第一次悄悄放在了我的掌心里,并紧握着我的手,这让我的心在瞬间仿佛停跳了,呼吸也在那瞬间激动地停止了。

自从那次以后,我和田妮的关系也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提速了,很快我们就开始商量结婚的一些事宜了。有时,在厂子里,听到娶农村媳妇的师兄们在大呼小叹日子艰难的那刻,在我内心深处也为今后与田妮的生活担心起来,没有想到这种担心竟提早到来,并且很快改变了我和田妮的命运。

那天,田妮说,她爸爸病了,在乡医院怎么也瞧不好,只能到城里来瞧病。当时我还在想,趁这个机会讨好一下我未来的岳父大人来着。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田妮的爸爸很快被确诊为直肠癌,并且已经发展到了二期了。

在省肿瘤医院那宽敞的就诊大厅里,田妮的家人就她爸爸是治疗还是放弃发生了严重争执。看吧,或许经过手术及放化疗,兴许还有救,但高昂的医疗费,别说没有医疗保险的她爸爸负担不起,就是城里人也会感到非常吃力的,况且医生已经说了,整个治疗过程病人很痛苦不说,而且治愈的希望也非常渺茫,几乎要凭运气办事。田妮坚持为她爸爸治病,即使是卖血也在所不辞来着。

那天那个时刻我没说一句话,但我想这件事注定会影响到我和田妮的婚事。田妮爸爸手术后,便没钱继续治疗了。田妮在万不得已情况下向我开口借了五千元,并煞有介事地打了借条,信誓旦旦在我面前保证如数归还。爸爸妈妈和我家所有亲戚也知道田妮爸爸得了绝症,还开口问我借了钱,几乎所有人都劝我赶紧断绝同田妮的关系,就连介绍人小姑也苦口婆心地哓以利害。我动摇了,尽管我非常知道在那个时候,田妮多需要我的帮助与关心,但……

我选择了在田妮爸爸第一个化疗期顺利结束的第二天同田妮细说分手的事情。天还是那个天,人还是那个人,但那刻心境却迥然不同了。我在肿瘤医院那高高的台阶上,叫住了原本要给她爸爸缴第二个化疗期钱的田妮,说有重要的事想同她商谈,然而我不仅长时间地开不了口,连腿也在哆嗦。聪明的田妮明白了,她说:“我爸爸看了你后,非常不满意,说你……”她说不下去了,我看见有一汪晶莹剔透的东西在她大大的深陷的眼窝里来回晃动,她背过身说:“反正也不和你说那么多了,我们,我们还是分手吧……那五千元钱我会让你小姑带给你的。”说完,田妮竟头也不回地跑了……

田妮只过了半年就将五千元钱还给了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一面,也没听到过一回关于她的消息。

三年以后,我如愿以偿地同一个本市女孩踏上了婚姻的红地毯。不过,婚后我们很快发现两人并不是一路人,从此争吵就在我家隔三岔五地传出来。又过了一年,城乡壁垒的政策被一个个突破,小孩户口并不一定要跟妈妈了,而我和妻子也在那年双双下岗失业了。

就在前几天,我和妈妈收拾家里碗柜时,我俩几乎同时发现刻有田妮名字的半截生日蜡烛,名字是当年我亲手刻在生日蜡烛上的。记得生日晚餐过后,田妮收拾桌子时,顺手将它们收进碗柜的深处,并说,别摔了,留着下次过生日再用。我和妈妈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在那瞬间,我才感到自己当年的选择也许是错误的,不,肯定是错误的……年轻时,我并不懂得爱,更不理解婚姻及家庭的真正含义。待到稍有领悟时,却只能去品尝它苦涩的后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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