傣家古城娜允

2004-04-07 18:34陈志鹏
中国民族 2004年3期
关键词:佛寺土司傣族

陈志鹏

在民族地区生活、工作40多年,凝出深深的少数民族情结。每到一地总要随乡间俗,到了孟连侯族佤族自治县岂能例外。

刀县长向我介绍孟连傣族的历史时,说这里的傣族先民是从勐卯(今瑞丽)迁徙来的,据史料记载,南宋末年的宝(祜右)元年(公元1252年),麓川王国(都城在今瑞丽县境)内部弟兄争权。1253年忽必烈率大军攻云南,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为避免战祸,罕帕法王子率领亲信大臣兵将和一批民众出走,先到勐板(今潞西市的一部分、缅境一部分),后又顺澜沧江而下,经阿佤山到达孟连。这里的气候、土壤、植物等自然生态环境与勐卯差不多,就定居下来,取名孟连,意为理想的地方。傣族人民在这里生息繁衍到现在。

谙熟本民族历史的刀县长,特意介绍了娜允古城:罕帕法王子领导臣民经过20多年的苦心经营,莽莽荒原的孟连坝子被开垦成良田万顷,野兽出没的地方变成人烟稠密的村寨。

至元11年(公元1274年),赛典赤·瞻思丁以63岁高龄被元世祖忽必烈封为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这位政治家对云南各少数民族坚持“力功不如德降”的主旨,注意团结少数民族上层人物,对云南的地方政权进行改革。至元12年(公元1275年),他的建议为元世祖采纳,把原来云南各地方的万户、千户、百户改为路、州、府、县,全境分为“路37,府2,属府3,属州54,属县47,”孟连为孟连路军民府(史书记载为“木连”,疑为音译之音近汉字),辖地主要是俄麻甸(今孟连镇)、蒙雷甸(今澜沧募乃)、木索甸(今西盟勐棱)等傣族聚居地区。罕帕法既是本民族公认的头领,又是皇封的军民府长官,二者合一。至元26年(傣历651年),也就是公元1289年罕帕法主持建立娜允城;明代改土归流后,永乐4年(公元1406年)改设孟连长官司,辖地延伸到东面的威远州(今景谷),西至车里(今景洪),南至孟良(今缅甸腊戌),北至孟定(今耿马、沧源);清代康熙48年(公元1709年)又将其升格为孟连世袭宣抚司。

按照清代建制设置,正四品的宣抚司可设主衙门,这大约是孟连宣抚司司署的缘起,同时也为娜允古城的扩大和完善创造了条件。

从罕帕法开始至新中国成立,一个土司家族世代承袭,历经宋、元、明、清和民国5个王朝28代,延续600多年,在傣族土司制度中屈指可数,牵起我强烈的叩访欲望。

与刀县长谈话后,随县里一位向导前往。

隆冬的孟连坝子,麦苗铺绿毯,油菜吐黄金,蔗林绵绵,呈现出生机勃勃景象。

不到一公里的路径,10分钟左右就赶到。

掩映在巨榕和翠竹中的娜允,远看,幢幢竹楼象绿波中的一只只船帆浮游,整座古城尤如一艘巨舰在无际的大海里起航。走近,才发现是一座结构严谨的城堡。

在向导的指点下,认出城堡由上、中、下三城和芒方岗、芒方冒两寨组成。据说,上、中、下按天、地、人布局,加上两寨为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对之我似信非信,如是,则说明当地傣族文化已吸纳了中原文化。

上城傣语称贺罕寨,是土司居住的地方,孟连宣抚司署和上城佛寺是它的标志性建筑。孟连宣抚司司署占地12484平方米,始建于清康熙48年(公元1709年),比始建于清咸丰元年(公元1851年)的德宏南甸宣抚司署早142年,但前者已毁于大火,现存建筑是清光绪5年(公元1879年)重建。

两个司署都按清代行政体制设置。内容基本相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堂,就是汉语中的衙门,威严庄重,显示着主人的社会地位,规模最大的议事厅,是典型的三重檐歇山顶干栏式楼房,由6排47根对称排列的木柱支撑,长23.2米,宽16.1米,高10.2米,面对这座面积为370平方米的砖木建筑,不能不为设计者与构建者的高超技艺折服。整座建筑,体现着傣族的传统文化与汉族文化的有机结合,雕刻的犀牛望月、丹凤朝阳、鹬蚌相争等是汉族寓言传说,宝象升平来自佛经故事。斗拱上方的象鼻舒展,反映傣家对大象的崇敬和喜爱……

威严的议事厅楼上等级森严,只有一个高高的宝座,是土司高高在上的权威表征。随着解说员的介绍,眼前浮现出当年位高权重的土司像皇帝居高临下对大臣一样,面对席地而坐的傣、佤、拉祜、布郎等民族的头人发号施令的景象,是一份傣族进入封建领主制历史进程的鲜活资料。

东西厢房与正厅、议事厅、转角互相衔接,所以这座四合院得了走马转角楼的美称。漫步浏览,不难想象出土司和属官们在其中办公的情景。

与德宏、西双版纳的佛寺相比。这里的佛寺建造较晚。紧靠金山的上城佛寺,始建于清同治8年(公元1868年),占地5000多平方米。榕树掩映下的佛殿肃穆、庄严、辉煌,八角亭玲珑剔透,走廊纤尘不染,两府塔显示佛的神圣。由于它在历史上专供土司家族使用,至今仍为善男信女所崇奉,香火鼎盛,香烟飘渺。如过江鲫的朝觐者中,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引领的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引起我的浓厚兴趣。

我上前询问,少女用半汉半傣的话语回答,他们来自友好邻邦缅甸的景栋。银髯飘飘的80岁老者是祖父,脸上刻满皱纹的80岁咩巴是祖母。老祖父一口流利的汉话令我吃惊。他说:“他们的祖根在娜允,迁到景栋才一百多年,原来景栋也按娜允的样式仿造了一座土司府,后来被拆毁成了一座酒店,所以只好到娜允来参拜佛祖。5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忙于农耕和经商,只好带着最小的孙女爬了三座山,过了两条江,来娜允一是拜佛,二是再看一眼祖先出生的地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也不知道还能看几回。”他的老伴汉语同样流利:“急什么,佛祖保佑好心人,我要陪你活到一百岁。”

……

他们虔诚的神态,由衷的话语实在令人感动,激起思绪绵绵:有人把傣族地区的佛寺叫做“缅寺”,理由是它从缅甸传入。老者述说的事实恰恰相反。佛教史告诉我们,源于印度的佛教,汉代以来,西经新疆,西南经西藏传入,也有从沿海传入。南上座部佛教(亦称小乘佛教)经巴基斯坦从我国的德宏、西双版纳边境传入,也有经缅甸传入西双版纳和临沧、思茅地区的,情况十分复杂,所以笼统将其称为缅寺,不能准确反映佛教源头和传播线路的全貌,似乎不大准确。将其叫做“奘房”,意为供奉佛祖的场所,似乎较为贴切。这是我40多年的一个疑团,将其托出以求专家教正。

娜允中城佛寺建立更晚,始于宣统2年(公元1910年),至今不到100年,算是傣族地区佛寺中的子孙辈,但其规模和装饰与其他佛寺难分伯仲。大约因为这是土司的代办、官员和土司岳父家的住所,加上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内里装饰多采而更加鲜活。

整座佛寺占地3000多平方米,除议事厅外,大门、佛殿、僧房、走廓、八角亭一应俱全。砖墙和外板壁上均绘有开屏的孔雀、巍峨的宝塔、缤纷的花卉、栩栩如生的乐舞,给人以傣族近代装饰艺术宫殿的感受。

信奉原始多神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阶段,现代一神教为了进入地处边陲的云南,几乎都把自己的教义与当地原始图腾崇拜中某些祈善求美好的因素结合,按照史学家考证,南传上座部佛教约在公元7世纪末8世纪初传到云南。由于僧侣对教义的认识解释的发挥不同,分出润派、摆奘派、多列派、佐底派,其中润派又有佛寺建于森林中的润坝(有的地方称摆坝,“坝”意为山地、丘陵)和佛寺建于村寨附近的润孙(也称摆孙,“孙”意为菜园、花园)。综观娜允几座佛寺,以至孟连的其他佛寺,都属于润派。傣族人民勤劳善良的特征与佛家慈悲的主旨一拍即合,似乎成为傣族全民信奉南传上座部佛教的主要原因。人民大众把它作为通向理想境界的桥梁,统治阶级则将其作为愚弄和治服臣民的权杖。历史翻开新页,傣族全民信奉佛教的情况仍然存在,但在广大青少年以至壮年人中,它已成为民族风俗的组成部分,作为保留本民族传统的一种形式。他们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视野的开阔、对世界的认识发生了质的变化。先觉者已把它引进经济领域,融入商品社会,使之成为发家致富的手段。佛教的所有庆典和各种各样的赶摆,为商贸洽谈、商品交流提供了良机,同样是通向理想天国的桥梁。所不同的是,过去在虚幻的天界和来世,今天是在物质的地上和人间。

下城是议事厅长为首的内政外务官员的住所,也可以说是土司司署的行政部门住地,佛寺已于40年前毁于大火,其遗址痕迹仍依稀可见。

靠山的芒方岗和芒方冒两个寨子住的是平民百姓,为土司保护森林和打猎,担负提供野味和山珍鲜品任务外,还要负担沉重的徭役。

走马观花之后,娜允古镇是傣族地区奴隶制度痕迹和封建领主制度的历史见证,也是中缅边境上跨境而居的傣族人民情谊的见证,其保护的完好程度则是全国罕见,为研究傣族历史提供了一座课堂,一份教材。

笼罩在历史烟雾中的娜允已经弥漫现代化的气息,傣家竹楼的外形下包裹着钢筋混凝土的骨架,居民家中供奉着的佛龛,沉浸在电视机传来的五洲四海的信息中,使人感受到历史与现实交融,古老与新生碰撞,过去向未来延伸,既古朴又现代,似一扇傣族历史发展的橱窗。

漫步娜允街头,涌动的人流中,绝大多数青壮年男女都是现代装束,只有在交谈中细心分辨,才能从语言、语音里分别出傣族、佤族、拉祜、哈尼、布朗、汉等族种,他们友好相处,和谐交往,等价贸易,描绘着一幅民族团结的画图。

一位佤族干部讲了个故事:当年罕帕法率领部落民众迁徒时,跋山涉水,异常艰苦,到达今西盟县境的马散时,人困马乏,举步艰难。善良的佤族部落首领知道后,杀鸡宰牛盛情款待。年轻的罕帕法王子与佤王美丽的女儿一见钟情,罕帕法王于向佤族王子求婚。佤族王子慷慨允诺,把女儿的名字改成傣族的称谓叶莲(傣语中的叶为女性指称,叶莲是名字叫莲的女孩),与罕帕法结为夫妻。盛大的婚礼上,双方以象牙和牛角互赠,寓意两人的婚姻像象牙一样洁白,像牛角一样坚实光亮。两个王子对天盟誓:象牙不会烂,牛角不会枯,傣族和佤族永结同心,世代是亲戚,万年不变心。

这个傣佤联姻结盟的动人故事,一代一传流传,像澜沧江的流水奔流不息,党的民族政策注入了新的内容,孟连傣族佤族自治县的各族干部群众携手并肩,创造着团结向上的美好生活。

街道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栉次鳞比的商家,早已超过历史上的360行。他们中有来自邻国缅甸的玉石老板,来自外地的电器、照相、钢材等商家,日用百货、民特食品、餐馆和民族工艺品、服饰等多为当地人。这些当地居民绝大多数是亦农、亦商、亦工,三头并进,也出现了几户纯工商户,他们把承包的田地以每年三、四百元的费用转包出去,也使种田大户应运而生。

农生工商,工商促农,相辅相成地推动着经济发展。我询问了20多个店铺,户户笑逐颜开,多数回答每年有两三万元收入,最高的回应是一位餐厅兼旅社老板,“大概八十万吧!”最少的也说“有个几千吧、油盐穿吃不用愁,孩子上学读书没问题。”这些数据只是概略、肯定是留有余地的缩水数字,当然也是傣族人民谦逊谨慎的表述。

研究这些居民的经济状况时,文化知识层次是制约因素,一般来看,受教育程度越高发展越快。当地一位干部介绍,先富起来的多数是原来土司的代办和属官的子女,他们曾经有过的权力已在社会发展的烟尘而消逝,起主导作用的是他们的知识,他们对改革开放的领悟程度,“有算计吃算计,没有算计吃力气”成为这里居民经济状况分野的一把尺度。

据向导介绍,全镇事实上已进入小康社会,已经有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有的人家已把生意做到恩茅、景洪、昆明,甚至广州、深圳、上海……

于是,思绪又回到白天参观的孟连经济开发区机声隆隆、人声鼎沸的工地,已建成并正在装饰的一排排厂房、商铺,推出颇具规模的工商业区蓝图,预示着繁华的明天。据说要投资10多亿建这个开发区的缅商祖籍保山,是位老三届的知青,说起他的名字我还有点印象,可惜不凑巧,他到泰国去了,没能谋面。

“科技进步是经济发展的动力,它的基石是知识,文化知识是经济发展的翅膀,娜允历史上传播知识的主要场所是佛寺,在娜允历史博物馆里,我有幸目睹清王朝“御赐”给上司的宫印、朝服和仪仗,印证这里历来是泱泱华夏的组成部分;历代土司用汉傣两种文字书写的公文和记田簿,完整地记录着土司制度的行政和对农民的剥削情况;特别令我惊喜的是几个橱窗里珍藏着厚厚的几大卷贝叶经,宣示着娜允悠久的历史;更为惊诧的是既有傣纳文字,又有傣泐文字的典籍,在傣族地区实属罕见。里面记载着丰富的历代法规、上司承袭、经文、诗歌(还有叙事长诗)和传说故事,还有祭祀的神器和生活用具……

它形象具体地告诉人们:娜允傣族有着悠久的文化传统,既吮吸德宏傣族文化的乳汁,又承受西双版纳傣族文化的雨露,实在是研究傣族文化的最好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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