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的DNA

2003-04-29 00:44张国立
台港文学选刊 2003年12期
关键词:克莉丝小六杰克

张国立

从男人的眼光来看,小六其实满有味道的,他常不刮胡子,头发也很少梳理,加上他前次失恋后去染过一撮金色的头发,如今散乱在额头处,更显得颓废。小六又瘦又小,偏爱穿大兵靴,简直是日本漫画里的人物;在哈日的年代,他却始终没有女人缘,我们都很纳闷。当然,我们更不明白为什么也没有女人理我们,这是我们每晚窝在酒吧里的唯一原因。

一年多前我们是在德惠街混,后来感觉不对,那里怎么看都是小朋友的地方,于是决定换地方,大家分头探寻,最后找到忠孝东路来,至于选中"Wine Bag",纯粹是因为便宜,和克莉丝的姿色或细汉的任人怨没有关系。何况细汉偶尔也会搞些稀奇古怪的酒来孝敬我们,让我们觉得新鲜和温暖。当男人没有性生活时,他们对蚂蚁搬得动蟑螂这种事都会很兴奋。

克莉丝很辣,我不想否认这是我们老混"Wine Bag"的可能因素之一,老实说她半点也不敬业;有女孩子点玛格莉特,她会在吧台后开骂,说人家没事找事,喝酒就喝酒,喝什么又是果汁又是盐的狗屁玩意。她还是某著名高校餐饮科毕业的高材生,领有调酒执照哪。

她的打扮很简单,都是单一色的低圆领紧身T恤和短裙,偶尔也会穿泡泡袜,她说这样子买起衣服来不伤脑筋,更不用为配衣服每天花上三个半小时。对此,我们不会有意见,尤其是大呆,他最恨的就是酒吧妹妹穿牛仔裤,他的理论是,酒色乃酒和色,怎能有酒而无色。这纯粹是大呆的理论,和其他人无关。而我们爱坐吧台和克莉丝的T恤则绝对有关,至少没话的时候也可以看着两粒球从平口杯摇到高脚杯,小乖说,嗯,景色怡人。杰克的说法,nice view。

小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克莉丝的,我就不很清楚了,反正他先是不苟同我们开克莉丝玩笑的方法,接着他严禁大呆对克莉丝动手动脚,再后来,他干脆痛骂杰克是国家的耻辱、社会的败类、宇宙的寄生虫与前一世代残留下的不死病毒。

最初大呆以为小六太久没做爱,精虫钻进了头脑,杰克却说,他也好久没做,见到女人按捺不住是正常反应,但小六那种认真的样子不是想要女人,根本是到了让人误会他又想结婚。

金山飞行事件后,我抓着小六好好盘问了一晚上。他是这样说的:

"我一见到她就知道她适合我,上一辈子注定的。"

"我一见到她立刻有种熟悉感,像是以前认识,而且很熟。"

"你看她笑的样子,冬天过去啦"。

"她不应该待在酒吧,应该住在玻璃屋顶的温室里,我是细心的园丁。"

我几乎听不下去,难道搞色情网站的人最后都会变成这样?一种米养百种男人,大呆永远都在躲,他辛苦追到一个女人,每次都又放弃,他先天对女人就有种莫名的恐惧感,所以他才表面上很flower的,想把全世界所有的女人都骗上床。

杰克则对女人有偏见,他认定女人之所以存在的理由是管男人,他偏不吃这一套,于是他相信人世间最重要的莫过于找女人上床和分手。小六就是另一种,他视女人为高难度的料理,要先准备好材料,背好食谱,回家问过老妈料理的每一细节,再去餐厅吃个十次八次做考察,最后才把人娶回家用细火炖,因此他结了两次婚,且死也不悔改地想结第三次。

至于小乖呢,他警告过我,要是我写出来会杀了我,所以就算了。我自己,唉,不谈也罢,人生嘛,有时起有时落,只要不把原则搞得太《查斯图斯特拉如是说》就成了。

一缸子男人每天在酒吧谈女人,我们最大的问题,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就是不懂女人在想什么。小乖感伤地说,可能我们都把女人想得太简单啦。大呆不同意,刚好相反,我们把女人想得太复杂了。

这也是我们喜欢克莉丝的原因之一,看看很爽,也不用费心思,喔,小六除外。况且,克莉丝对我们的态度和她摇在T恤里的两颗球一样,坦诚不虚伪。她总是一口干掉大半杯纯的威士忌后,把整个上半身搁在吧台上,用手指从小乖起,依序将我们一个个指了一遍,最后指头落在大呆的鼻子上说:

"大呆是无耻,杰克是花痴,小乖是闷骚,小六是情痴,哈,痞子是白痴,还有那个结了婚的阿丁,酒不会喝,老婆又好,还没事跑来陪你们,根本是无知。"

这就是女人,大呆说,奇怪,克莉丝说的我们都清楚,还去问她干嘛。杰克说,听克莉丝讲才会爽呀。我只有在一旁猛叹息地点头赞同。

为了朋友,私底下我问过克莉丝对小六有没有意思,她又把我臭了一顿,她说女人看男人不同于男人看男人。

"你们以为有钱、长得帅就有用啊,小六会飞又怎样,我可不会飞,到时候他飞他的,我走我的,我要他会飞做什么。"

我没把这话转给小六,我怕他想不开。小六很专情,说不定他在刺激之下从此不飞了,那多无趣。

克莉丝还说:

"你们男人看女人,先看胸部,再看脸蛋,像小乖,会再看看有没有学历;像你,会再看看有没有存款;像阿丁,会再看看有没有后遗症。告诉你,最可怕的还是小六。女人也怕缠,你以为我们喜欢嫁个每天二十四小时查勤,没事拿把猎枪盯着送瓦斯、送报纸、送快递的男人啊。猪头。"

细汉在旁边冷笑,那是他自从我们成为他客人以来最快乐的一天吧,居然又把他的四十年陈年葡萄酒捧出来,我可没喝,谁晓得后来克莉丝在那里面掺了什么。

小六也再试飞了几次给我看,他越飞越好。他说在空中飞,有点像游泳,往上飞要用力划,往下飞也要用力冲,其他时候就躺着,让空气带着人飘浮。他最不齿的人由汤姆汉克变成超人,他说超人那种飞是唬外行的,又没有外在的动力,哪能整个身体摆成火箭模样地冲,稳掉下来。而小飞侠彼得潘想快乐的事就能飞,也骗老百姓。小六说他在最郁闷的时候飞得最好,飞行是他发泄情绪的最佳方式。我说,我这种不能飞的人,郁闷怎么办?他说,去打手枪。妈啦。

飞主要靠的是两条腿,和游泳的夹水不同,腿要掌握住气流的方向,没事蹬两下,人会自然地往前飘,再把腰使点劲,上升下降就易如反掌。

我差点一巴掌打过去。"废话,得要能飞以后才谈得上腿和腰,我连台阶都只能跳三级,谈个屁气流。"

"这就没办法了。"小六说,"飞是天份,你恐怕,哼,没有天份。"

关于小六为什么能飞,仍然是我努力想弄明白的目标。他两个月前做过体检,是他金主逼他做的,虽然没说明原因,但谁都知道,要把钱洒在小六身上,当然得看他能活多久,小六长得怎么看都很短命的样子。我在他家从一堆磁片里翻出来那本台大医院的体检报告书,他有轻微贫血,胆固醇234mg/dl,比标准值略高,左鼠蹊疝气,牙龈牙周发炎,腰荐椎变形,需要去新陈代谢科、泌尿外科、牙科的门诊做治疗。报告上没说他的骨头是不是比平常人要轻,惟一和他会飞有关的是,他的体重很轻,只有四十五公斤,可是我把只有半公斤重的《查斯图斯特拉如是说》往空中扔,它也飞不起来呀。

小六说我是浪费生命。首先,这和科学根据毫无关系,否则科学早就发现人要怎么飞了;其次,人的遗传基因都不同,他比较特别,而且打死他,他也不会把他的DNA提供给他不爱的人。最后,小六很不齿地说:

"我会不会飞干你痞子什么事。"

这是对待朋友的态度吗?幸好我有容乃大。从他的话中,嘿,有点新意思,如果小六把他的DNA分点给我,说不定我的儿子将来也会飞,这也不错。但小六瞪大两眼:

"你有病?我把DNA给你,那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

得把小六的DNA骗出来。我试着说服克莉丝,她也瞪起两眼,T恤领口露出来的白呼呼咪咪也随着跳动。

"你想飞想疯了,喂,痞子先生,就算我儿子会飞又怎样,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宁可我儿子不会飞,也不想要小六的DNA。你看过臭酸的豆浆吧,恶。"

小六会飞,他只是自己爽;要是我会飞,可以做的事就多了,可惜,我妈说的,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喔,不是说我是牛,是小六,他糟蹋了飞的天赋。

忘了说我的职业,和小六一样,不用上班,我是小说家,就是每天坐在家里存心把电脑键盘敲坏的那种人。我们这种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充满想像力,要说飞行,当然是小说家最合适。

我大部分的时间用在思考上,再不然看看小六的色情网站,每个月领到稿费勉强能活,领不到也能活,我老妈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母亲,她辛苦一辈子,连老爸留下的保险金、退休金,都舍不得用,说是要留给我。唉,积我三十多年为人的最大心得就是:做别人的儿子真好。

别以为我不长进。我的外甥女更厉害,她从高中毕业后就在国外留学,英国念半年,意大利待半年,如今又跑到西班牙去,而她不用去看老板的脸色,不用和客户交际,不用和同事打屁,一年只要做两件事,打电话给她老妈说:妈,你要不要我帮你买起司回来;或是,打电话给她老爸说:爸,你身体好一点没有,要当心喔。然后我的姐夫和老姐谈起女儿就忍不住把下辈子的笑容也预支出来,毫不吝惜地将薪水、奖金、换新车的预算,心甘情愿地寄到国外。一代不如一代,我的意思是,我这代的幸福远不如下一代。

既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别的没有就是有时间,得不到DNA至少该对小六的家谱进行一番深入的探讨,说不定能发现什么。例如他的祖先爱喝什么酒,从而改变了体质,进而能飞。

小乖说:"痞子,你该吃药了。"

"Wine Bag"发生了大事,有个小子每天晚上对克莉丝死缠烂打,大呆正好喝过量,他强出头,和那小子干了一架,没想到隔天来了一票人要堵大呆,吓的大呆抓住细汉问:"我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妙的是,对方里面有个是大呆高中死党,架没干成,全聚在吧台前面喝起酒来,让细汉又赚到一票。接下来,克莉丝先对细汉说,大呆像个男人。再对杰克说,你怎么不学学大呆。最后跑来对我说,会飞又怎样,你看小六抵得上大呆的八分之一吗?

漂亮,克莉丝喜欢上大呆了。小六得到消息,一个人躲到台东去飞了八天,回来后他肿着两眼对我说:"你知道谁是凯撒吗?唉,我最后也竟然被朋友出卖。"

克莉丝要请大呆去吃消夜,把大呆吓坏肠胃,在厕所里死也不肯出来。他对小乖说,哈,那是一句名言,值得天下所有的男人裱起来当座右铭。他是这么说的:

"小乖,我早泄。"

小乖差点以为大呆喝了细汉发霉的酒,肠子都拉进马桶了。

事情发生在大呆上次做爱结束后,可能好几年以前了吧,大呆交了个年轻貌美叫茱莉的女友,大呆见到茱莉,眼珠子足足有三个小时无法转动,从此练出一双女人见了就逃命的斗鸡眼。男当婚女当嫁,两个人发展到手牵手回大呆在民生东路租的公寓,原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但茱莉多嘴,她事后躺在床上抽烟,有事没事地问大呆,你平均一次做多久?

就这一句话而已,大呆自尊心大受打击,他喝得半醉后来找我们,并且要我们老实说平均一次做多久。大呆是白痴,拿这种问题问男人,谁会不乘以二加三十分钟,于是他得到的答案是,男人的标准为四十分钟。他就一个人抱住葛兰菲迪许的三角酒瓶哭了一晚上,直到大家都真正老实地说出实话,大呆仍不相信。大呆和茱莉在那天分手,大呆到处躲她,茱莉还跑来问我是怎么回事,叫我从何回答起。她很懊恼,说她问那句话没别的意思,但大呆不可能再回头。那次事件已经成为历史,我以为大呆早复元,没想到他的心灵比他的外表纯真三个世纪,小乖说他的创伤用熨斗也烫不平。

小乖觉得该换酒吧了,他受不了每个晚上大呆羞怯地窝在角落不敢正视克莉丝,更受不了克莉丝哀怨的眼神。我反对,因为小六听到消息后又恢复了活力,他几乎是每晚飞进"Wine Bag"的,杰克他们第一次看到时都快抓狂。杰克说,男人能飞,什么女人追不到,其他人以后混个屁。大呆也很羡慕,不过他的感想是,要是他能飞,会飞离有女人的地方。嘿,男人的心理实在很脆弱,我剪了很多治阳萎、治早泄的广告给他,大呆不知去了没有。小六开始惹人嫌,飞进酒吧,大家认了,谁叫他会飞,但他三不五时总说,我每次做爱,都一个小时,会不会太久啊。

杰克用鼻孔说:

"一个小时?燧人氏钻木取火呀。"

人很贱,男人在谈论性话题时更贱。我记得高中毕业典礼那天下午,在同学家里庆祝小六脱离单身生活,小六和他第一任老婆慧慧被送进房间,才十分钟他就跑出来。我正坐在门口抽烟,小六坐到我旁边向我要烟。我问他怎么出来了,他低着头说,恐怕不能结婚了,刚才他和慧慧磨蹭半天,正要脱裤子,没想到不该出来的东西先出来了,他怕慧慧发现,赶紧跷出房。我听了快笑死,而且我更听到慧慧拉尖嗓门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尽管慧慧后来终究还是变成他老婆和第一任老婆。慧慧喊着:

"死小六,你有胆莫走,给我记住。"

我说的是我的朋友,没说我,小说家都有很多可以写进故事里的朋友。

要是那个时候小六就发现自己会飞,会不会发生慧慧惨叫的事件?我的意思是,难道人会飞了之后,信心也会增强到相信自己可以做一个小时的地步?

阿丁是我们朋友中惟一正在婚姻中的,他听了小六和慧慧的故事呵呵直笑。杰克问他和他老婆平均一次做多久,阿丁仍笑不停,小乖插嘴替阿丁回答,

"你该问他平均多久做一次才对吧。"

这世界的事很奇怪,没结婚的每天就想找女人上床,等到结了婚,反而变成多久做一次,所以基于做爱的原则应该不要结婚,但不结婚又很难做到爱。烦哪。

克莉丝白了我一眼,"神经病。"

能有这种关于人性的思考,弗洛伊德成为哲学家、心理学家,我却成了神经病。

小六酒喝多,细汉急着打烊,小六反而在酒吧内飞起来。他慢慢地上升,手脚都没动。我们都希望他的头撞到天花板上的吊扇,细汉偏关了吊扇,他不愿意他的店里出事,搞出不干净的事。杰克猛喊可惜,克莉丝露出憎恶的表情,和我见到狗屎一样。一个克莉丝,已经让我们这票朋友挂掉了三个,杰克,大呆和小六,接下去该哪个死呢?小乖说得对,我们该换地方啦。

小六张开两只木乃伊的手臂在店里东飞西飞,撞翻了细汉祖母的纸灯笼,细汉拿起扫把打他下来,和打苍蝇也差不多,每个人都拚命地笑,报仇似的。我没笑,我和他们不同,我从肛门发出赞赏,小六飞得超帅,他身体的血液中必定有种和地心引力相克的物质,牛顿和达文西都可以自杀了。

小乖叹气地对我说,小六迟早会出事,他太爱现,总有一天被人抓到平溪去当天灯放。杰克不同意,"放天灯还好,你知道台湾刚向美国买了复仇者飞弹吧,他妈的,他那副德性非给飞弹干掉不可。"

喝了一肚皮的掺水威士忌,我得到的启示是,朋友里面绝对不能有一个人会飞,否则江湖道义、友情胜过爱情之类的理论都必成屁话。以前小乖就说过,我们几个能从小学、中学、大学、当兵直混到现在,惟一的原因就是没一个帅,搞来搞去,平等的竞争,要是当中有个谢霆锋,早一拍两散,谁想当别人的跟班?没想到这些年来我们没变帅,倒跑出个会飞的,结果也一样。

为了维系我们这伙人的交情,酒后我苦心劝小六,他也很颓丧,他知道他不该炫耀,但喝了酒就忍不住。他说:

"痞子,除了在你们面前,我敢在别人面前飞吗?"

也有道理,不过问题没解决,只是更复杂。

"我不会飞就好了,飞也没什么用处,唉,我老爸留点遗产给我也好,偏遗传飞给我。"

这可不对,我指指自己的暴牙,"我老爸留这个给我,你看我抱怨过吗?"

"嗯,"小六仔细地看看我那颗门牙,"你最有抱怨的理由。"

我---算了。

那次之后,有两个星期没见到小六,以为他闭门思过,结果不是,他的金主发飙了,小六每天觉不睡,忙着修改他的网站。大网站不是倒店便是裁员,只有小六的网站居然收起会员费,而且没天理的,会员数快破万,yahao和sina知道了会跳楼,amazon才该投资小六的,卖什么画,卖光屁股妹妹才能收到现金。小六有了五个助手,全窝在他十八坪的家里工作。金主帮他在敦化南路租好办公室,小六不肯去,他说金主不准他在办公室里摆床。昏天黑地地二十四小时剪接没版权的日本小电影和写真集,我怀疑小六早上睡起来还会不会升旗。

"想到克莉丝就会。"他说。

每个男人都需要一个性幻想对象,这是我得到的另一个启示。

我没有忘记找寻小六家谱的工作,既然小六会飞,他们家可能有这种DNA,小六姓高,应当从宗亲会着手。

台北有几个高氏宗亲会,打电话问了问,台北姓高的不少,有河南高氏宗亲会、苗栗高氏宗亲会、甘肃高氏宗亲会,惟独没有成都高氏宗亲会。小六的老头是四川成都人,以前是空军,妙的是他老头会飞,却不是空军飞行员,是空军防空司令部的中校,一辈子管的全是炮。既然他会飞,为什么不飞给空军总司令看,一定会把他调去飞战斗机呀。试想,一个人扛管机枪、背起飞弹,就能打遍天下,连雷达也探测不到,居然没做飞行员。

小六挖着他的鼻孔说:"我老头会晕机。"

这是哪门子道理?

"我老爸自己飞,不会头晕,坐上飞机马上晕,卯起来吐。"

有个潜水教练告诉过我,他是台湾少数深海潜水的高手,但每次出海坐船到潜水地点,他必定会吐。延伸这个道理,牛顿最不爱吃苹果,爱迪生是被电挂的。

另一方面我也试着当小六的经纪人,正好我有个朋友是李安的编剧,差点还拿了奥斯卡的最佳改编剧本奖。他听到我说小六的飞行,歪起头来想了起码有二十分钟,我刚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忽然他打了个喷嚏。

"他不高是吧,他长得不帅是吧,他更没演过电影对吧?很好,当特技演员。"

不能当男主角,混个片酬千万美元,那还演个屁。

"你很天真。"他说,"电影里谁不会飞,为什么要找个真正会飞的人来演?又不是拍纪录片、Discovery。"

当特技演员的待遇如何呢?

"危险的,可能会要命、搞断一条腿什么的,论天计酬,每天大概五百美元;不危险的,骑骑机车、刮掉两层皮的,论小时,每小时台币五百元。照你的说法,他真的会飞,那他飞起来就不会有危险,应该论小时吧。"

要不是看在他姐姐是我小学同学朋友的女朋友份上,我会劈死他。

我又打电话去中部一个著名的游乐场,问他们需不需要飞行表演。对方可能正在睡午觉,他嗯啊嗯地问了我半天才说:

"你说不用吊钢丝?不用装喷射器?

不用人扛?不用做特殊背景?嗯,这样可以省很多钱。好,如果你不是唬弄我,一天表演一场,一小时,我们付两千元。"

才两千元?还得开车去台中?

"两千元已经很高啦,现在有个人在这里表演狗特技,那条狗比人还聪明,我们也只付他这个数字。"

算了,我可不想每个星期开车牵小六去台中,一个小时赚两千元。

莫非现代人对于人会飞这件事一点也不好奇?为此我做了份问卷,连续三天钻到火车站、麦当劳和星巴克咖啡店,问了一堆人,以下是调查结果:

一、你认为人会飞吗?是指自己飞,不借助任何外力。

会12%

不会58%

没意见8%

神经病22%

二、如果有人真的会飞,你会感兴趣吗?

会24%

不会58%

没意见4%

神经病14%

三、你自己会想飞吗?

会88%

不会7%

没意见0%

神经病5%

调查结果让我心灰意冷,没人对飞有兴趣,那么我还指望小六什么?又为什么只有我对飞行如此地热衷呢?我是神经病?

小乖安慰我,他觉得这个调查结果可以看出一个重点,几乎每个人都有飞行的梦,所以高达百分之八十八的人想飞,可是他们不信人真的会飞,于是就会对这个话题很冷漠。至于其中回答"神经病"的,小乖说,

"别理他们,这个星球上总有那么些没梦想的人,是无聊一族。"

小乖的话使我好过一点,高中国文课本残存的印象闪过脑海。对,众人皆醉我独醒。小六会飞,没什么了不起,那是老天独惠于他,我能重视人的飞行,却是后天不同于一般人的地方,因此我对小六会飞的重视精神,远超过小六会飞的事实本身。而且我若能把小六飞的遗传因子彻底找出来,我之伟大,更远超过人会飞的表征意象。

克莉丝说,"痞子,来吃药啰。"

猜你喜欢
克莉丝小六杰克
线下门店全关 克莉丝汀卖楼抵债
杰克和吉尔
烘焙第一股成“仙”记
有趣的实验
变成什么好
克莉丝汀:亏损、衰退还要持续多久?
小六的辩论赛
On Cultivation of Learners’ Pragmatic Competence in ELT
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