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背后的沉重

2003-04-29 16:49
台港文学选刊 2003年3期
关键词:子君

桂 蔚

“重写(Rewriting)与一种技巧有关,这就是复述与变更,它复述早期的某个传统典型或主题或文本,并凭借自身创造性的变更、添加或删除,以区别于前文本(Protext)。”(1)

亦舒的作品《我的前半生》便是对鲁迅《伤逝》除人物名称及关系外全方位的跨性别重写,是关于女性出路及两性关系的发自于现代女性的思考,但有意识的颠覆与无意识的妥协这两种重写策略在其中相互杂糅,形成一种改良的颠覆。

跨性别重写的背后

当一位被界定为通俗爱情小说家的香港女性对伟人行列的男性作家的经典文本进行颠覆性重写的时候,除了由于阶级、爱情观念不同甚至趋于俗众而生发的表层动机外,性别视角的重新定位是其间不可忽视的一个深层动机。

埃莱娜·西苏在《美杜莎的微笑》中反复强调女人必须写自身的原因与意图:“我写女人:女人必须写女人,男人则写男人。而从前,这里只能看到男人们偏颇的考虑,他的男性和女性意识何在,都由他说了算”。(2)在中国文学史上,女性重写男性文本的例子十分稀少,这既是由于女子由来以久地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几千年来沦为被书写被观察的对象,也由于女性作家对男性经典文本的观点奉如圭臬,于是追随者有之,而真正发出自己声音的少之又少。正如在文学评论领域,西方女权主义批评首先经历了重读经典文本,解剖男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所反映的男权文化心态,进而批判文学中的男权中心主义的阶段那样,女性在书写、探讨女性出路的时候,向异化女性角色、女性身分的男性经典文本率先发起重写,便是直接而在情理之中的了。

《伤逝》是鲁迅惟一的一部爱情小说,讲述的是革命青年涓生如何在与叛出父门的情人子君的共同生活中日益感觉子君也即是等待他去解放的女性的停滞不前直至成为负累,于是他出于向上的要求冷酷地抛弃了这个负累,并在子君死后产生了昭示般的忏悔,“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及“爱情需时时更新”,作为自己当初行为的理由。这两个关于爱情的命题也在半个世纪内成为对爱情的经典阐释。钱理群对《伤逝》作出了如下评价:“五四时期勇敢地冲出旧家庭的青年男女,眼光局限于小家庭凝固的安宁与幸福,既无力抵御社会经济的压力,爱情也失去附丽,只能又回到旧家庭中。……但小说的重心可能不在于失败的爱情本身,而在于涓生意识到与子君之间只剩下无爱的婚姻以后,他所面临的两难选择:不说出爱情已不存在的真相,即是安于虚伪;说出则意味着将真实的重担卸给对方,而且确实导致了子君的死亡。这类无论怎样都不免空虚与绝望,而且难以逃脱犯罪感的两难,正是终身折磨着鲁迅的人生困境之一。”(3)钱理群对《伤逝》从宏大意义上作出了中肯的评价,但《伤逝》中关于女性问题的未完之结,则由亦舒在五十年后重写并从自己特有的女性视角加以续完,许子君大学毕业,象征性地玩着工作了几个月就嫁给西医史涓生,育有平安二儿,过了十三年优裕的生活,不问世事,成为名符其实的“金丝雀”。一日,涓生向子君要求离婚,声称“我外边有了人”,子君却毫不知情,闻讯不啻晴天霹雳。涓生铁石心肠,不许子君在史家居住,给她五十万遣散费,让她自谋生路。子君在好友唐晶的鼓励下认清现实,找了一份差事从头做起,她变得自信、独立而更加美丽。期间,涓生发现与新欢不甚投洽,而欲向她提出复婚的要求,被子君拒绝。子君结识女儿男友的叔叔——建筑师翟有道,二人情投意合,终结连理,但此时的子君已不复初嫁时的雀跃幸福,“只知道自己会得一个归宿”。

亦舒为子君指出了死亡之外的另一条出路——经济独立下的“新生”,但其中流露出来的对于女性在经济、人格获得独立后,如何处理自身与婚姻家庭关系,也即面对如何处理两性关系这个重大命题的改良主义态度,与当代女性主义面临的瓶颈状态相吻合,因而愈显沉重。

叙述策略的变更

“视角(Vision),又叫视点(PointofView),所谓叙述视角,就是如何确定叙述主体的位置,即叙述主体如何选择反映生活的感知立足点。”(4)亦舒出于女性视角写作的《我的前半生》,与鲁迅出于男性视角写作的《伤逝》,在反映生活的感知立足点上有着性别差异,这个差异直接导致了叙述策略的变更。

首先,全篇采用第一人称“我”即子君来展开叙事。这不仅仅是一种针对《伤逝》纯男性话语的直截了当的颠覆,也是当时女性文本写作处于“独白”阶段的真实写照。《伤逝》是一部纯粹由男性视角出发的爱情悲剧,女性主人公角色缺席。小说的全名叫做《伤逝——涓生手记》,采用日记体,以男主人公涓生的自叙方式展开,先天且理所当然地摒弃了子君的话语,其间充斥着涓生的单向叙说;涓生眼中的子君,却从来没有以自己的独立面目、独立思考出现,子君始终处于被鉴定的被动地位。《我的前半生》则彻底颠覆了这种叙述视角,全篇采用第一人称“我”即许子君来展开叙事,虽然其间不乏男性角色的话语出现,但有关男性的心理、情节都是由女性(主要是密友)之间的谈心来维系的。正如埃莱娜·西苏在《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中说到,“我从未敢在小说中创造一个真正的男性形象,为什么?因为我以躯体写作,我是女人,而男人是男人,我对他的快乐,一无所知。”(5)不论亦舒这种反抗的程度及出发点如何,但她对于经典文本的跨性别视角的颠覆带来的思考是十分有价值的。

其次,由《伤逝》叙事的动员转变到叙事的陪伴。“小说作为建立在人类事物的相对和模糊性之上的世界的样板,与专制的天地是不相容的”,“真正的小说都对读者说,‘事实比你想的要复杂”。(6)一九二五年,也就是《伤逝》完稿之前,鲁迅曾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做过一次题为《娜拉出走怎样》的演讲,论述了妇女解放在中国实行的艰难性,认为妇女首先必须取得独立的经济权才谈得上妇女的社会地位,而且认为妇女解放必须与社会解放、人类的解放同步。在这种主导思想之下,《伤逝》中的教导意味浓重也就并不奇怪了。《我的前半生》把《伤逝》“革命+理想”的外衣剥去,还原为一个伦理故事——进入婚姻状态的两性如何自处?亦舒展示了一个传统女性“被迫独立”后的工作、爱情、婚姻境遇,虽然许子君走上了独立之路,她的言谈举止都浸染了都市女性的一切优点和缺点,比如现实和一定的势利,但《我的前半生》并不致力于为现代都市女性指引出一条所谓的光明大道,只是展示了现代女性的必然选择以及选择后面临的两难境地,其间的酸甜苦辣,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由于这种现实而非先验的叙述,许子君的遭遇因其真实而令人感觉沉甸甸的。

伦理立场的变更

“采取一种立场就要承担一份伦理责任。作家的伦理立场、伦理责任意味着主体能够对于他或她在此时此地的作为承担责任,重写能够适应作家伦理立场的要求”(7)伦理,指的是人与人相处之时的各种道德准则。而“道德是通过一个人的想象力、品格和行为对复杂而具体的情况作出反应”,“它体现于特有社会的规范中,而不能理解为抽象的原则”。(8)下文就从特定的道德情境下分析《我的前半生》对《伤逝》的还原与重写。

情境一:求婚动机

《伤逝》——被拯救者的拯救行为。在这里的精神被拯救者是涓生,子君则是拯救者。涓生“常常含着期待,期待着子君的到来”,因为他需“仗着她逃出这寂寞和空虚”。子君的出现以及子君说出的“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是对涓生信仰的证实,以及对涓生个人价值的认可,就像伍尔夫所说的,“多少世纪以来,妇女都是作为一面镜子,映照出两倍于正常大小的男人形象,具有神奇和美妙的作用。”(9)由文中“我的意见,我的身世,我的缺点很少隐瞒”可知涓生是典型的自卑型自尊性格,出身贫家,胸怀大志,自认怀才不遇,他正在等待女人这面镜子的双倍放大功能,渴望女性的崇拜来填满心中的自尊空缺。可以说子君与涓生的情爱模式并未跳出中国传统的“才子佳人”模式,落魄书生大家闺秀一见种情,双方互为拯救者,地位较低的男性唤醒并实现了女性的爱情,地位较高的女性则拯救了男性的尊严,唤起了男性对于自身价值的认同感,只不过传统模式中男性对功名利禄的追求变成了对革命理想人类出路这样更冠冕堂皇的追求而已。谁能说,在涓生听过子君说出“我是我自己的”之时,心中除了“说不出的狂喜,知道中国女性,并不如厌世家所说的那样无法可施,在不远的将来,便要看见辉煌的曙色的”,没有一丝的恐惧——对自己指导女性前途能力的恐惧?

《我的前半生》——对两性永久性不平等关系的鼓励。“永久性不平等,是一种支配与附属的关系,有多种因素构成了这种不平等,如种族、性别、阶级等。……作为支配者的一方根据自己的需要派给对方角色,鼓励他们发展起被动、服从和依赖的特性,对社会文化进行整体上的控制,并借此把不平等的关系合法化。”(10)许子君大学毕业后,象征性地工作了几个月,史涓生便轻松地建议她辞职,“为了那几千块的薪水,听你诉苦也把我烦死”,于是子君便“奉了圣旨般欢天喜地地去辞职”,史涓生把附庸的角色派给子君,并鼓励她发展起被动、依赖的性格。这是传统意义上夫妻依附关系的现代版。

对比:一是两个天真的女性不约而同地走进了“才子佳人”的两性关系模式,亦舒用较低级的“才子佳人”模式中赤裸裸的人身依附关系,还原了被拔高的“革命+爱情”的“才子佳人”模式,揭开了这种居高临下的所谓精神导师背后隐藏的男权中心主义的真面目。同时必须看到的是,女性甘于附庸地位,子君的兴奋可以从涓生的自述中察觉,许子君的“归宿感”就更明显了,这种甘于人生依附的心态其实是女性的大敌。

二是女性是被改造的,并且自愿被改造。《第二性》“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的观点在这两部作品中都得到了证实。革命的涓生启发了子君并造就了她;许子君就更不用说了,亦舒用更夸张更现实的例子把《伤逝》笼罩在革命话语中的本质剥离出来,还原为相对丑恶但更真实的东西。谁能说史涓生对许子君长达十三年的豢养生活,没有重塑一个子君?

情境二:婚姻(同居)生活,分手的原因

《伤逝》:涓生的苦闷,男性的心声。由《伤逝》中涓生的心理活动,我们可以听到一个本质上承袭了传统男权中心主义的男人的喃喃悔恨。“我难道希望她像平日那样只和我谈人生谈哲学吗?她不替我做饭,我吃什么?难道要我自己去做吗?可是我只希望子君每天替我做饭吗?那她和老妈子和我的母辈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子君不可以又替我做饭,又能在我需要倾诉的时候和我谈人生谈哲学并且不要有困倦的表情?我要的到底是什么?原来我需要的是两个子君,一个与我进行精神交流,崇拜我,一个为我做家务服侍我!我能养得起两个子君吗?不能,所以于君最好能经济独立。可是子君如果去工作,我会被人说没用的,所以子君不能去工作。……子君既不能去工作,又不能同时与我谈天和做家务,所以我必须更新我的爱情,也就是说我要换人!我涓生是有理想有追求的革命青年,怎么能背上陈世美的恶名?但是当子君耽误了我革命的要求,为了人类解放这个伟大的追求,子君的牺牲是必须的,如果她可以自己离去就最好了。于君不会自己离去的,因为她已经无处可去,但是对她的同情怎么比得上献身革命的追求伟大?所以我必须放弃她。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放弃她,所以我放弃了她。她自生自灭是由于她不觉悟,我已经尽力了,我很安心。”

《我的前半生》:“子君是多么单纯啊,像水珠那样,我的话她都会相信而且一副崇拜的表情,我娶她会幸福的。……子君每天只会去美容、喝茶、聊天、指挥佣人做家务、给孩子辅导功课,她的单纯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身上是优点,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身上实在让我无法忍受。她是我养着的,我有权换个活法,我要换人!”

《伤逝》中涓生本质上的男权中心主义形象被鲁迅所揭示,但《我的前半生》中史涓生比那个涓生更坦白,也许因为他生活在七八十年代的香港吧,两个涓生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谋杀了所谓“爱情”。

情境三:女性的出路——背弃还是回归?

刘慧英在《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文学中男性意识的批判》一书中说到,“关于妇女未来的前景存在一个巨大的情结,即对传统女性角色内容的完全背离还是有批判地回归‘自然?”(11)对这个“情结”,《伤逝》和《我的前半生》都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伤逝》:无奈而苍白的独立建议。由于时代所限,鲁迅无法预见独立了的女性如何自处,如何发展健康的两性关系,所以鲁迅提出了“女性要经济独立”这个命题。而在《伤逝》中鲁迅是站在精神导师位置对女性的出路、命运表达了自己的忧患意识。五四时期那场只进行到婚姻自主的女性革命是由无父无君的儿子们发起的,但他们无法如女性般了解到家庭中不平衡的两性关系其实才是女性革命的关键,于是这场革命只到婚姻自主就戛然而止。而一大批争取婚姻自主的年轻女性热热闹闹地实现婚姻自主之后,重又陷入了传统家庭的束缚,她们的境况比之没有自主婚姻的传统妇女更凄凉。先前的导师一个个销声匿迹,她们比她们的母辈更清醒却看不到出路,又不甘心囿于传统,其苦闷彷徨更甚。在这一场女性革命中,男性始终处在他者的地位,他发起、领导这场革命,却不参与其中。《伤逝》便是对这场革命的后果的一个真实再现。

假如把“女性要经济独立”的命题看作妇女解放的全部,那么可以推导出:“女性经济不独立”是女性遭遇不幸的根本原因,那么如果女性经济独立了,就能得到幸福,也就是说经济独立的女性就不会被男性所抛弃,由此可以得出以下两个结论:一,男性看重的是经济上的不被分割,不用养另一个人,不用划出一部分财产给别人;二,男性不需要做任何改变,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所有的不幸都是女性自己造成的,因为她经济不独立。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么这是典型的“菲勒斯中心主义”的产物。但它隐藏在“革命”这个大背景后,被遮蔽了几十年,同时也光辉灿烂了几十年。

《我的前半生》:如果说子君被弃之前,亦舒只是致力于“破”的话,那么从这里开始了“立”。许子君的奋斗过程可以说是从传统对男性的人生依附关系中被抛弃的女性自立自强的个人奋斗史。亦舒在她的作品《一条路》中曾明确地提出:“女性其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先搞身心经济独立,然后才决定是否要成家立室,希望工作可与家庭并重。”(12)从此,许子君成了自己欲望与感情的主体,她开始学习成长、工作、人际关系,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一切一切都让子君“这个闭塞半生的小妇人手足无措,悲喜难分。”她一反原本的单纯怯懦,享受自己三十多岁迟来的青春。书中有两处子君女性自我意识与反抗意识的闪光,一处是子君与涓生离婚后,去涓生母亲处探望儿子平儿,涓生的母亲试探地建议子君不要再婚时,于君想到:“她的儿子可以左拥右抱,为什么我必须守着贞节牌坊?”这是子君反抗意识的初露。另一处是独立后的子君与女友唐晶吃饭,席间有一英俊多金的男子过来搭讪,子君戏称自己与唐晶是爱人,男子惋惜地退开,子君与唐晶大笑。“这些男人以为女人一定要靠他们才会快乐吗?”在这里子君的举动虽然有些矫枉过正,不乏恶作剧性质,甚至还有些戏弄男性的意味,但她的行为也是对女性自身价值的肯定,对原本靠男性来评定的价值标准的颠覆。值得注意的是,不论子君在工作上经济上如何独立,被生活磨练得如何百毒不侵,当她面对婚姻家庭问题时,她的归宿感、渴望依赖的心态又把她压低。在子君与瞿有道确定了婚期后,她对唐晶说出了心声:“像小时候跟大人逛元宵市场,五光十色之余,忽然与大人失散,彷徨凄迷,大惊失色,但终于又被他们认领到,带着回家,当中经过些什么,不再重要。迷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场内再彩色缤纷,又怎么可以逛足一辈子?我不管了,只要回到干地上,安全地过日子,我不再苛求,快乐是太复杂的事,我亦不敢说我不快乐。”在面临两性关系的时候女性往往重新陷入传统的两难境地,在依附与自立之间徘徊。就像觉醒的女性在二三十年代就意识到的那样,“受了高等教育的女子,一旦身入家庭,既不善于管家庭的琐事,又无力兼顾社会的事业,这一帮人简直是高等游民。”

女性作家重写男性经典文本发生的伦理立场的变化与妇女经济地位的提高及人格独立的进程是相一致的。香港是一个经济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由于长期处于英国的殖民统治下,中西文化碰撞在这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在女性身上这种文化碰撞的矛盾性尤其明显。她们从小就知道女人要经济独立,但“从一而终”、“三从四德”的观念也是从小就缠绕在她们的灵魂深处,于是许多女性一结婚就甘心做了家庭主妇。出于对中华文明的倾慕,他们往往对中华传统照单全收,而不会去伪存真,这是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原因,同时也说明只有彻底移除女性内心深处的“回归”情结,女性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完整的人!

重写的妥协与遗憾

亦舒并不致力于为女性指明一条出路,《我的前半生》只是对女性生存状态的一种再现,小说在引发思考的同时,由于主题指向的不明确,便造成了妥协与遗憾。

子君终于并不快乐甚至不敢奢望快乐地回归家庭,一种对于女性前途出路的茫然与无奈弥漫于字里行间。作为女性作家,亦舒敏锐地把握住了女性在冲破传统、获得经济与人身的独立后,面对不可知的未来的恐惧与忧虑,但她既有的观念——被动的独立,视女性独立为“迷路”,也即将“回归家庭”视为女性人生第一正途——向我们提出了一个隐藏的事实:在传统的阴影中站直腰身的现代女性,在欢庆独立的同时,传统的阴霾并未完全从心中驱除,“相夫教子”、“回归家庭”仍然是她们心中的隐痛。她们认为“充分女性化”才是女性的本性,而自身的自立自强则是不得已的“异化”,家庭成了她们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回归家庭”、享受一个可以全心托付的男人的照顾,是她们心中未了的夙愿;残酷的现实将这些玫瑰色的泡沫打压下去,一旦情势缓和这种情愫又在心底悄悄滋长蔓延。

这种女性革命是一种温情脉脉的改良主义,她们并不要求彻底打破束缚自身发展的“笼子”,而只是在无法妥协的情况下不得不独立,进而凭借自身经济、人身上的不依附性来更换一个更华贵、更宽敞、可以呆得更舒服、更长久的“笼子”。女性在这种“回归家庭”的误导下,隐含着重蹈“五四”不彻底的妇女解放运动之覆辙的危机存在,亦舒重塑的许子君也无法摆脱鲁迅笔下子君的宿命!

参考书目:

(1)、(7)引言见[荷兰]D·佛克马《欧洲与中国传统中的重写方式》(范智红译),《文学评论》1999年第6期。

(2)引言见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1月第1版,第190页。

(3)引言见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著《中国现当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7月第1版,第39、第45、第46页。

(4)引言见欧阳明《叙述人称与叙述视角》,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4期(总第67期)。

(5)引言见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1月第1版,第232~233页。

(6)引言见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1月第1版,第150页。

(8)、(10)引言见肖巍著《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北京出版社,1999年10月第1版,第166页、第79页。

(9)引言见伍尔芙《一间自己的屋子》,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2月第1版。

(11)引言见刘慧英《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文学中男性意识的批判》,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年4月第1版。

(12)引言见汪义生著《文苑香雪海——亦舒传》,团结出版社2001年1月第1版,第219页。

(13)涉及小说引言部分均见于鲁迅《伤逝——涓生手记》,周楠本编注《鲁迅集·小说散文卷》(插图本),花城出版社,2001年1月第1版。

(14)涉及小说引言部分均见亦舒著《我的前半生》。

(作者系厦门大学中文系研究生)

·责编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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