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冰山美人

2003-04-29 00:44彭怡闰
台港文学选刊 2003年3期
关键词:海参崴开罗俄罗斯

彭怡闰

飞机原订抵达的时间为下午一点钟,出关时却已将近下午三点了。

出乎我意外的,由俄罗斯国营旅行社海参崴分部派来接送我的人员,依旧很尽职地站在出关处,一见到我就立即迎面而上,以流利的英语对我说:“MissPong?!”

看到眼前这位身材高挑、一身绿色迷你裙套装、浅咖啡色高跟鞋打扮的俄罗斯超级大美女,我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旅行社派来接送我的人,那一刻,我觉得我比电视机前聚精会神地盯着世界选美比赛的观众要幸福几百倍。

她单手接过我的手提行李箱,疾步来到机场大厅外的停车场,在一台墨绿色的TOYOTA汽车前停下来,先将车门打开,邀请我入座,再将我的行李放置在后车厢,不到眨眼间的功夫,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与刚才机场官僚延宕费时的办事风格,简直天壤之别。

一路上,她似乎极力掩饰内心的焦虑,也不多话,仅仅简单地告诉我一句:“机场离市区很远,约要一小时的车程。”就不再开口。

机场公路两旁的风景很美,但是开车的人,却是个冰山美人,气氛有一点儿不搭调:为了打开话匣子,我赞美她既高挑又漂亮,还进一步问她:

“是不是所有俄罗斯的女人都像你这么美?”

她听了有一点儿不太好意思,不过,我的话似乎让她颇为得意。

从谈话中,我得知她的名字叫“娜塔夏”,是国营旅行社海参崴分部的工作人员;原本以为,因工作之便,她一定去过不少国家,好奇之下问她:“去过的国家中,哪一个国家让你印象最深刻?”孰料,竟得到如此回答:“俄罗斯很大,够我玩了。”

这答案又将我俩之间的距离拉远,就这样,好半晌,我俩一言不发;两旁的风景飞快地自眼前一幕幕闪过,脑海中却始终无法捕捉到任何记忆,百般无聊之间,突然瞥见前座座椅上放置着一个漂亮的锡箔纸包裹;别出心裁的糖果造形两端还绑上美丽的蝴蝶结缎带,让我忍不住多看两眼,按捺不住好奇心问她:“送礼吗?”

“今天是我男朋友生日。”

“哇!好罗曼蒂克!要是我男朋友看到这一幕,不知道要怎么抱怨我了。”

从后照镜中,我看到她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我知道,我俩之间的距离已然消失。

“里面装的是什么?”

“毛衣。”

想起娜塔夏的男友,从头到脚都是她添置的御寒装,不由得有感而发:“你的阿娜答一定很幸福。”

星期五的婚礼

某天,与小妹开车路经北市爱国东路,小妹那时正为了结婚问题伤神,我无意中看到某家婚纱店招牌,由“结婚”变成“结昏”,不由得有感而发:“结什么婚?简直就是发昏!”

我一直坚信:“结婚是恋爱的坟墓。”没想到,到了俄罗斯以后,我的想法竟然开始动摇……

从来到海参崴的第二天下午开始,我就发现,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发现一辆辆扎着七彩缎带,车顶缀饰着金色对环戒指的白色海鸥礼车,在人潮出没的停车场上一字排开。

那些可爱的花童们,被大人们的婚礼弄得疲惫不堪,满脸倦容地坐在台阶上等待这一幕人间喜剧的结束;为了让摄影师捕捉到最美丽的倩影,新娘挽着拖曳的长裙,在一百多级的阶梯上来回地奔跑着,然而,没有任何人有倦容;因为,对俄罗斯人而言,婚姻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演出,演出内容的好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开场白要做得风光漂亮。

四十多人的结婚队伍,浩浩荡荡地向人民广场走去,穿越马路的时候,气喘如牛的新娘子被长裙绊住脚,差一点儿在马路上摔了一个大筋斗,体贴的新郎见状,赶紧将美丽的新娘子一把揽腰抱起,新娘子喜孜孜地靠在新郎的怀中,双手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脖颈,幸福的模样,溢于言表。

瘦骨嶙峋的白马王子,红着脸憋着气,使出吃奶的力气,赶在十秒之内,将分量不轻的美丽尤物从马路的这头搬移到那头,谁料摄影师突然心血来潮,拿出照相机要求拍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当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两人脸上的表情既甜蜜又奇怪,而来自远方的我,一如街上来去匆匆的路人,瞬间成了这场世纪初婚礼的见证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海参崴的市民都赶在礼拜五结婚。难道,他们希望在婚礼之后,趁着周休两日,包一台游览车一起蜜月旅行?疑惑的当下,突然从我背后冒出一句话:“小姐,要不要喝一杯!”

一位穿着黑色礼服的男子,高高地在空中举起一个啤酒瓶对我展开热情的邀约,我傻傻地问他:“为什么要请我喝酒?”

他指指身后的那对新人对我说:“HappyMarriage!”

“你们也一如中国,有所谓的黄道吉日吗?怎么大家都挑星期五结婚?”

“海参崴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周五是再婚者的结婚日,周六则是第一次结婚。”

我朝他身后的新人看了一眼:“他们看起来很年轻呀?!”

“我们俄罗斯人都很早婚!”

“多早?”

“十七八岁啰!来,与我一起举杯为这对新人祝福吧!”

话一说完,他一饮而尽,紧接着将酒瓶往地上一砸,转眼间,满地的玻璃碎片,他却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说:“HappyMarriage!HappyLife!”

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地从他手中接过一瓶“克瓦斯”(Kvaas),断断续续地喝完以后,依样画葫芦,将空瓶子往地上一扔!瓶子在地上转了几圈以后,又滚回我脚边。我不太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俄罗斯啤酒瓶做得真不错!”

他毫不为意地又塞了一大把铜板给我……

“跟着我做。”

话刚说完,半空中撒落一阵铜板雨,新人在众人的祝祷声中,欢天喜地地进入轿车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的玻璃碎片与铜板。

塔丽娜

第一次见到塔丽娜是在咖啡馆。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咖啡馆的角落独饮一大瓶的伏特加,落杯之际,她又生猛地吞云吐雾,好似想将内心的苦闷整个抽离出来,寻找解脱的可能,却于生命的迷宫中愈陷愈深。

我一向不喜欢一个人喝闷酒,更不喜欢看到女人独自喝闷酒,整间咖啡厅当时又客满,也许是出于好奇心,或者出自怜悯?我不自觉地走向她……

“这个位子有人吗?”

她倦容满面地抬头看我一眼,以充满哀伤的眼神对我摇摇头……我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来……

“你结婚了没有?”这个问题是开启我与塔丽娜的友谊之钥。

对大部分的俄罗斯女性而言,“婚姻”是严肃且重要的人生课题;因为,传统教育她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十七八岁成年以后,无论在学,或者冲刺事业,都得停下来先处理这桩人生大事——结婚生子;也因如此,不少俄罗斯的大学宿舍里面,都设有“夫妻宿舍”,让小两口结了婚也可以继续读书;而“你结婚了吗?”这个问题,竟然成为绝大部分俄罗斯人聊天时不可缺少的重要话题。

“还没。”

“几岁了?”

这个问题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中外无聊男子问过,女人问我,倒是头一遭,因为,女性的谈话中,总会非常有默契地避开这个敏感的问题……不过,我天生就对年龄的敏感度不高,也就很爽快地回答她:

“三十三!”

没想到,我的回答竟然使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同样是三十三,我却感觉如此地苍老。”

她深吸一口烟后问我:“要不要来点伏特加?”

塔丽娜是我认识的俄罗斯女性中,惟一一位到二十四岁才结婚的!绝大部分的俄罗斯男女到了十八九岁已是两个孩子的爹娘,拖延到二十一岁未嫁的,就会被社会、亲友蔑视,称他们为“过期的蛋糕”!不过,对我而言,过期的蛋糕依旧是蛋糕,一样是很可口的。

有人陪伴的塔丽娜,整个人话也多了,人也变得开朗。她告诉我,她现在非常想再婚,只有再婚能够带给她真正的幸福。

几年前,丈夫不幸意外身亡,留下一间工厂,她独立经营木材生意,与女儿塔夏相依为命;不过,木材的生意不好做,两年前她已收掉工厂,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就连最喜欢的料理也放弃了,每天只吃火腿三明治煎蛋。

“要结婚也得有对象才行啊!你再婚的对象找到了吗?”

她神秘兮兮地点点头……

“医生,是一位埃及人,在开罗工作,我刚从开罗回来。”

“开罗?!”我不胜羡慕地听她眉飞色舞地描述开罗的他,对她是如何如何地好。他会为她做饭,而且非常喜欢她的女儿,每次见到她女儿,总会亲热地喊:“喔!我亲爱的小塔夏。”

听到这儿,我觉得一切都很完美,但是,为什么一切都很完美的塔丽娜会如此不快乐?

“Ilovehim!Helovesmetoo,buthedoesntwanttomarryrightnow.”(我爱他!他也爱我,但他不想现在和我结婚。)

她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来,让我有一点招架不住。

“来,陪我喝一杯!”

我不知怎么拒绝,于是陪她干了一杯。

她继续说着,酒也愈喝愈多。

“我这次去开罗,一方面看他,一方面给他下最后通牒……”她不再说任何一句,只拚命抽烟……

那晚,我离开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二点多了,塔丽娜已呈半醉的状态,但是,她仍旧不肯离开咖啡厅,她说她还想喝点酒,临别前,她对我说:“明天,就是我三十四岁的生日了;我会结婚!明天,一切都会变得更好,对!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是的,不管塔丽娜结不结婚,我都相信,明天,还有明天。

街头西施

几天下来,我发现无论走到哪里,街坊的摊贩、银行的职员、博物馆的公务员、旅行社、饭店的服务生,就连市场内杀鸡宰牛羊的小贩,清一色都是女性,让我不得不相信,俄罗斯女性的韧性与毅力,比起俄罗斯男人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为什么俄罗斯女性的薪水所得,相较于同工同酬的男性却仅有三分之一呢?

尽管巾帼不让须眉,她们的装扮仍流露出非常女性化的特质。不分年龄,不分高矮胖瘦,都是一身洋装打扮。

年轻的女孩为了吸引异性的注意,不畏寒冬,一袭薄纱的背心、上衣及迷你裙,搭配一双长靴,露出修长的美腿,优闲地在路上漫步。然而,我心中最美的俄罗斯小姐却是让我看得傻眼的老妈妈,她们打扮入时,俏丽一如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柔柔的粉白色洋装,头戴黑纱蝴蝶结装饰的白色仕女帽,顶着大太阳,在街上卖“油炸高丽菜肉面包”(Pirozhki),成为俄罗斯街头巷尾最动人的景致。

(选自2002年11月3日台湾《自由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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