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的故事

2003-04-29 00:44王道还
台港文学选刊 2003年6期
关键词:公卫鼠疫研究所

王道还

古今中外,隔离都是最基本的防疫手段。

自十五世纪起,意大利就反复遭到黑死病的侵袭,在血泪经验中,公卫单位逐渐成形,统一事权;以隔离防止疫情扩散,逐渐成为标准程序。不过,隔离导致的种种不便后果,往往使人抵制隔离令,何况当年对传染病缺乏坚实的知识。最极端的例子就是,一六三〇年米兰西北的一个小城,有位医师因为宣布发现黑死病病例,遭到群众的制裁——给打死了。

防疫单位即使确定了疫情,隔离策略也可能与大众信仰冲突,无法有效执行,比如教会要举行弥撒,信徒想要游行,都是聚集人气、传播病媒的机会。

中国历代皆有大疫,东汉末年一场疫气,“或合门而殪,或举族而丧”,造就了医圣张仲景,是著名的例子。四世纪中叶,东晋的朝臣根据旧制,家里只要超过三人感染流行病,本人即使无病,仍然百日不得入宫。可是当时多疾疫,百官多因家人染病而不入朝,所谓明君不能独治,这才将法令松绑。到了十二世纪的南宋,根据朱翌的说法:江南病疫之家,往往至亲皆绝迹,不敢问疾,恐相染也。药饵饮食,无人主张,往往不得活。

看来中国古代的防疫准则,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讲究宁严毋纵。

不过,任何国家处理疫情,都不只是内政而已。在过去,欧洲防疫机构通常设在港口、海关。美国是个新兴国家,直到南北战争之后才开始建立公卫体系,仍以港口检疫医院总监为主管公卫的最高首长。现在美国总统任命的The Surgeon General,官拜海军中将(VA-DM),就源自这个传统;印在香烟包装盒上的警告字句,仍是以他的名义发出。

政府的防疫能力甚至还考验着政府的国际地位。一九一〇年底,中国东北爆发鼠疫,已经在东北划分势力范围的日本、俄国都想利用控制疫情的机会,接管东北。

日本在一八九二年成立传染病研究所,由北里柴三郎(一八五二~一九三一)主持。先前他由日本政府派往德国科霍(Robert Koch)研究所,花了六年学习新兴的细菌学,最后得到德国政府颁发给外国人的第一张教授证书。

一八九四年,香港爆发鼠疫,北里赴港调查,几天内就从死者检体培养出鼠疫杆菌。三年后,另一位日本人发现老鼠身上的跳蚤,体内带有鼠疫杆菌。一八九八年,法国巴斯德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在印度孟买研究鼠疫,发现老鼠尸体也可检出鼠疫杆菌,才觉悟跳蚤在疫情中扮演的角色。

一开始,东北的疫情真是来势汹汹,因为中东铁路从中俄边境的满州里向东南经哈尔滨通海参崴,南满铁路自哈尔滨通往沈阳、大连、旅顺,沈阳还有铁路直通北京。而东北十万名劳工大多来自山东、直隶,正值回家过年的时刻,因此疫情扩散很快,满州的地方官与传统医学根本无法应付。

好在英国女王陛下为中国培养了一位防疫专家——伍连德(一八七九~一九六〇)。他是马来西亚华侨,得到女王陛下奖学金到剑桥大学留学(一八九六~一九〇二),学成后还到柏林科霍研究所、巴黎巴斯德研究所游过学。当时他正在天津北洋军医学堂训练军医,于是清廷派他到满州处理疫情。

一九一〇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伍连德动身出关,二十八日在哈尔滨市郊解剖一位女性日籍客栈老板的尸体,确定流行的是经由空气传染的肺鼠疫,便制定以隔离为原则的防疫措施,不计代价,以铁腕执行,终于控制了疫情。

那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以防疫为目的的病理解剖。民国后,第一次制定人体解剖法令,允许医学院领取无人认领的尸体,做解剖教学之用,也是源自那次经验。

(选自2003年4月29日台湾《联合报》)

·责任编辑 马洪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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