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物正在改写人类历史

2003-04-29 00:44顾尔德
台港文学选刊 2003年6期
关键词:枪炮鼠疫尼尔

顾尔德

SARS引发台湾、香港、新加坡各地社会的恐慌;相对地,二〇〇三年春,在中国大陆,即使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中的高级知识分子,许多人依然未感受到这个正在蔓延扩大中、人类对它所知有限的疾病所带来的危险性。

SARS令人恐惧,因为人类对它所知有限,但又听闻它正在造成无法预估的伤害。

微生物比枪炮刀剑更恐怖

生物学家戴蒙(Jared Diamond)在畅销的科普读物《枪炮、病菌与钢铁》中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在战乱中蔓延的微生物比枪炮刀剑更恐怖,夺走的性命更多。所有的军事史只知歌颂伟大的将领,而忽略一个让人泄气的事实:在过去的战争中,并非最杰出的将领和最卓越的武器就可以所向无敌,事实上,胜利者常常是些把可怕的病菌传播到敌人阵营的人。”

如何在与病毒的战役中发现可控制因素,进而发现疫苗,生物医学专家们正在努力中。

当然,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欧洲人征服美洲大陆时,微生物发挥的强大战斗力。西班牙殖民者科尔特斯(Hernandndo Cortes)入侵南美,征服阿兹特克(Aztecs)帝国的故事就是经典例子。一五二○年,殖民者入侵阿兹特克失利,不料,殖民者从欧洲带去的天花疫情,使印地安将领以及战士多人染病身亡,结果印地安人全军溃散,由胜转败。“疾病就随着欧洲人的足迹逐一在美洲部落传播开去,在哥伦布踏上新大陆之前的美洲土著因之被消灭了百分之九十五。”

欧洲人并不知觉这些微生物会对他们的殖民事业带来这么大的帮助,而印地安土著,就像之后发生在非洲、大洋洲的故事一样,因为对这些外来微生物没有抵抗力,而在无知无觉中被灭种。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描述近代历史发展的故事,会把病菌视为和枪炮、钢铁一样具有改写历史作用的重要角色的原因。戴蒙作为一个科学家,并不满足描述这些短期、个别历史现象与病菌的关系。他想要回答更大的问题:为什么病菌是从欧洲传染到美洲造成大灾难,而不是相反路径?更普遍地说,他想找到一些更根本的理由(例如地理差异、天文影响等),建构他所谓的“历史科学”,可以有系统而普遍地解释:为什么欧洲、亚洲、大洋洲各地不同的人类社会间会有如此不平等的差异?

当然,这是个自然科学伟大的企图心。而另一个重要的社会科学家、芝加哥大学历史教授麦克尼尔(William McNeil),则从另一个角度来探讨戴蒙切入的:“枪炮、病菌、钢铁”的问题。

微生物对人类社会产生冲击

麦克尼尔这位著作等身的历史学家,其著作中有两本讨论微观事物影响历史发展的精彩著作:一九七六年出版的《瘟疫与人》(Plagues and People,和一九八二年出版的《追求权力》(The Pursuit of Power)。后者是讨论改变近代史的一大因素:枪炮与军火科技的发展。他详述这些发展如何改变人类的战争,进而改变人类社会;前者则是谈传染病对人类历史的冲击。

麦克尼尔对传染病的好奇,从科尔特斯如何以几百人征服阿兹特克帝国开始。于是他从史前文明穷究到二十世纪,探讨“微寄生物”如何改变“巨寄生物”。前者指的是病毒、细菌或多细胞生物,后者是指动物、人类,也就是某种物的天敌、征服宰制者。虽然人类的最大天敌就是人类,人与人的斗争、人与自然的斗争会运用社会制度为手段;而另一方面,微寄生物却会影响到人,微、巨两种寄生物的互动也在改写人类的历史。

血吸虫如何影响古埃及法老王的统治?在水田工作的农民,很容易感染血吸虫病,染病之后,就全身无力。这限制了他们的生产力,以及他们从事战斗的能力,因此无法抵抗拥有强大暴力统治者的入侵。

麦克尼尔指出,中国北方黄河流域在公元前六百年已经在政治、技术,以及因应流行病上有高度发展;到了公元前二百年,粮食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已达稳定的平衡,但为什么中国人之后要花五六个世纪的时间,才能跨越长江,在南方建立似北方的事业?麦克尼尔的答案是“微寄生物”,这些眼睛看不到的障碍,阻止了中国人的社会向南方扩展。但中国古医书,并不强调这种地理条件所造成的不同疾病。

微生物造成非预期的结果

传染病的大规模流行,不是只取决于微寄生物层次,假如巨寄生物的组织——人类社会——未能配合,传染病也无法大幅流行。曾为中古欧洲带来大灾难的鼠疫就是一例。

鼠疫在十四世纪之前也曾在欧洲数度发生,但都随即绝迹。十四世纪之前,鼠疫已绝迹五个世纪。为什么欧洲中世纪鼠疫会一再地出现,并于欧洲定居下来?

中国在一三三一年首次出现鼠疫的记载,而到了十四世纪下半叶,鼠疫与战祸夺走了近半的人口。而欧洲也在一三四六年之后持续爆发严重的鼠疫。鼠疫很可能从中国传播过去,但这些寄生在老鼠身上的微寄生物,如何到达欧洲?最有可能的是,透过当时已繁忙热络的东西贸易路线上的车队客栈网络,携带鼠疫穿过欧亚大陆,传播到中亚、中东,最后到达东欧。

到达欧洲之后,还是需要客观社会条件配合,才能让鼠疫散布到全欧洲。这个条件就是欧洲已经很发达的海上交通。几个世纪前发生的鼠疫并未跨过地中海;这次随着船只可到达西欧、北欧各地。

密集地在十五年间爆发的两次大规模鼠疫,为欧洲人口带来持续半个世纪的下滑,总数减少三分之一。劳力短缺,而欧洲之前已经历长期的气候异常、谷物歉收,这些因素总合起来对欧洲经济社会结构带来重大冲击。在北欧穷人长期的压抑和在鼠疫恐慌的作用下,形成暴动与掠夺。

当然,人类社会因应这些微寄生物的挑战,也会积极对付。经过几次鼠疫,欧洲人开始采用船只检疫制度;圈地运动后,畜牧不再使用放养方式,也减少了动物间的传染;十九世纪英国霍乱的流行,促使英国建构下水道系统;而更重要的是,许多人投入医学上的发展。这些改变,有些是有意识的,有些不是有意识的,却是巨寄生物与微生物之间取得复杂平衡关系中互动的结果。麦可尼尔描述这些微生物对人类历史上造成非预期结果,和我们亲身体验过人类社会十几年因为经历艾滋病危机而为性别议题带来的重大改变是一样的。

在戴蒙的“历史科学”大论述下,我们看不到麦可尼尔描述的这么多社会面改变。

而在病毒学者奥德史东(Michael B.A. Oldstone)所著的《打不完的病毒战争》(Viruses,Plagues and History)中,可以从更微观的角度,看到许多“微生物猎人”(生物医学专家),以及社会组织制度,如何在每一场与病毒的战疫中,有意识地改写历史。面对天花、黄热病、麻疹、小儿麻痹症等曾肆虐人间的危险疾病,许多“微生物猎人”冒着生命危险(也有不少因此牺牲性命),深入研究这个致命而未知的对象,终于找出病源,进而发明了有效的疫苗控制了这些病毒。而这场对抗微生物的战争也在持续中,许多“微生物猎人”乐观地面对挑战。

SARS不会凭空出现,正如麦可尼尔所说:“当人类的行为扭曲了大自然的动、植物分布模式后,致病寄生物和人类一样,都能成功地抓住大好时机,占据连带产生的新生态区位。”“人定胜天”也同样为这些微生物创造了“胜人”的机会,这些被扭曲的客观环境存在,他们的机会就存在。“微生物猎人”或许可以打败它,但它不会被政治运动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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