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荣
提到孙犁,不禁使我想到了那一望无际的荷花淀,似乎闻到了远远飘来的荷花的清香。早在解放区时期,孙犁就以清新俊逸的“荷花淀”风格享誉文坛。然而,这位惯于抒写人性美,歌颂人性善的老作家却在“文革”时期看尽了人间的丑恶,他一生供奉和虔诚膜拜的“美善女神”,在这时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和冲击。在他写于一九九二年一月的散文《残瓷人》中,作家以看似平淡的笔触抒写了他人生中,更是他文学的创作和追求路程中的这一大不幸。
散文一开始以十分简洁的手法为我们描绘了一个可爱的小瓷人的形象;“小孩梳两条小辫,只穿一条黄色短裤。她一手捧着一只小鸟,一手往小鸟的嘴中送食,这样两手和小鸟,便连成了一体。”这个又美丽又善良的小女孩分明就是孙犁多年追求的“美善女神”的化身。难怪孙犁对小瓷人爱不释手,宠爱有加。当他送朋友礼物时,那些比小瓷人贵重得多的东西孙犁都甘愿送人,却不情愿将这只值“十六卢布”的小瓷人割舍。不幸的是,小瓷人逃不过“天灾人祸”,被斩断了双手,成了残破的小瓷人。追求至善至美的孙犁不愿生命中有残破的东西,尤其是一向为他所珍视的美的东西的破损更让他无法接受。于是,孙犁“很仔细地把它的断肢修复,”就连“几片米粒大小的瓷皮,也粘贴好了。”然而小瓷人毕竟残破了,东西破了可以补,但是老作家一颗受到伤害的心却难以完全愈合。因而,面对这残破的小瓷人,心性敏感的孙犁想到这一生有太多的破碎感。“‘九·一八以后的国土山河的残破,战争年代的城市村庄的残破。”看到这里,我们不得不为孙犁心境的巨大转变而吃惊。年轻时候的孙犁曾经从战争中看到了中国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最伟大最光辉的人性之美,这种美曾经让他激动,兴奋,昂扬,进而,这段战争年代也被他称之为“美的极致”。为何到了和平时期,孙犁却感到了战争年代那么多的残破呢?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孙犁的心境如此凄凉呢?症结就在“文革”造成的那些真正的残破——“文化残破,道德残破”。正是在被他称之为“丑恶的极致”的年代里,他一生景仰的“美善女神”受到亵渎。
读这篇文章的时候,起初感覺到孙犁面对一生中那么多的残破而有些伤感和无奈。有些人据此认为孙犁失去了那颗追求“美善”的热情而执著的心。但是读完这篇文章掩卷沉思时,不禁有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孙犁能了悟到那么多的残破?这不恰恰说明了孙犁还有一颗能够感受美,追求善的心吗?尽管这颗心曾受到伤害,但是苦难却让这位老作家更加坚强。看《书衣文录》、《云斋小说》——孙犁始终在用自己的笔,更在用生命捍卫着美。我们在欣赏这篇文短而意深的散文时,用自己的心去真正贴近老作家那颗寂寞而坚强的求美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