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脸为什么这样红(外一篇)

2001-04-07 09:42章宪法
清明 2001年2期
关键词:儒教包公包拯

章宪法

关羽:老脸为什么这样红

在中国,不知道关帝的不多,朝戏台上一看,老脸最红的非他莫属。

关帝即关羽,三国时期的蜀汉名将。他武艺不差,但“瓦罐不离井上破”,复夺荆州时,与儿子关平血溅疆场。凭这一家双“烈士”的悲壮,中国历史为他书上一笔,也未尝不可。但新王旧主世代追封,儒、释、道各家齐尊共奉,难免让人有几分意外。

首先抢到关羽的是儒教。儒教是读书人创牌的,没点“学历”不能入围。关羽可不是读书人,翻遍《三国志》,也只能证明他读过《春秋》。但儒教就是特别抬举关羽,将他与孔子并列第一,称“文武二圣”。幸亏孟子不知道,否则他老人家为弘扬儒教,学富五车,最终也只得个“亚圣”的头衔,实在冤屈。

关羽成“圣”当是权贵们的不断栽培。别看儒家“仁”呀“礼”的一大套,在权贵们那里也只有“忠”这一根筋。关羽实践的便是“忠”,他有一身好武艺,却不像张角操刀造反。他只忠于汉室,皇叔姓刘,所以他就一心跟着皇叔干。关羽与曹操算是“哥们”,但曹操只挟主不扶主,所以待遇再高,关羽不愿享受。孙权白拿国家许多年工资,汉室一衰微他就据地称王,一副落井下石的样子,他也十分轻视。后来,孙权与他约为儿女婚姻时,他断然拒绝了。儒教拉他入伙,我想除了关羽因“忠”与其沾边,大概还有异性相吸的缘故。若大的教派,只有孔子这个政委,没个能征会战的司令员,会被人欺负无人!

佛教在西汉传入中国时,老牌的儒教、道教是瞧不起的。好在三祖慧思有大智慧,想到的路子当然是妥协,名日与释、道的观点打通,成仙、成佛合二为一,实则是闹点祖传风格。他的弟子智(岂页)更聪明,说南陈光大年间游历当阳,有大神人美髯者自称关羽与其谈话:“感师道行愿,舍此山作师道场,永护佛法。”智(岂页)即对关羽授五戒。智(岂页)是否真的遇见了关羽,早已死无对证,但他的这一贡献,倒使舶来的佛教与中国的传统文化得以咬合。有传统文化垫底,又有关羽的名人效应,好似新产品买了明星一吆喝,智(岂页)的佛教天台宗成了一个流传最广,历时最久的宗派,关老爷也成为佛教中人。

道教一直势单力薄。关羽的功用,他们也是在北宋年间才开始发现。那时河东盐池减产,课税难完。大臣说是邪神蚩尤作祟,真宗决定请张天师帮忙。张天师来后对皇上说:“此事无可忧虑。自古忠烈之士殁而为神,蜀将军关某忠而勇,陛下祷而召之。”于是张天师焚符召神,一会工夫,有红脸美髯者披甲仗剑自空而下,朝拜于殿庭,张天师遂向关羽宣旨:“蚩尤为妖如此,今天子欲命将军为民除害,如何?”关羽满口答应:“臣敢不奉诏?”不久,天空便有鬼神打斗,盐池跟着复产如故。

宋真宗的盐池是否真的由此增产,我等虽可在宋史中找出破绽,但这故事的要旨本不在这里。因为单凭关羽能对真宗俯首称臣,老百姓肯定会认他作真命天子。宋真宗赵恒好道教,宋徽宗赵佶更着迷。赵佶一生做的两件事最著名:一是到金国当人质,一是在宫中作字阵。他能写出品位不错的字画,艺术细胞应满身都是,形象思维也肯定不差。可惜他学非所用,艺术的饭碗没端上,却弄了个国君在干,结果把国家治得一片凄惨。唯一的一点政治才能,当是封关羽为崇宁真君了。

当年,关羽是杀了村里一个可恶的财主,四处逃命时与刘备拜把子吃粮当兵的。他的这些特异功能,诸葛亮当时就一件没瞧出。中国的顺民自古就多,权贵与大师的话深信者众,所以关羽的能耐一直见长。在民间,他还为武神、财神、司命禄、佑科举、治病魔、驱邪恶、诛叛逆,法力无边。当然,那些在关帝面前顶礼膜拜的民众,我估计有时也不一定全听权贵与大师们的说教。他们一个劲地在关帝前祷告,很可能是儿子上不了学,家人有病无钱医,或是村里和当年关老爷的村子大同小异,也有一个财主该杀,只是自己胆量不足,或武艺欠佳。

原来,大名鼎鼎的关老爷,有时被当把戏在玩,有时被人当气在撒。除了提供性服务,我们都想在他那里捞点实惠。关老爷也不是唯名是图的主,老脸这样红,当半是自谦,半是为我们汗颜吧!

包公:黑暗中的月亮

一张黑脸,一枚月牙,这无疑就是青天大老爷包公了。

我觉得最幸运的历史名人,就数包公和孔子。孔子死后的两千多年里,凡“儒”必言“孔”。包公则成了清官的注册商标,包揽了一切讼诉公案,就是明明出自狄仁杰之手的杰作,产权也会归到他的名下。于是,我便琢磨这样的幸运究竟原因何在?

包公即历史上的包拯,他的故事我们算是从娃娃时听起。及读《宋史》,终于有了基本的轮廓。我们这位安徽老乡,自举进士后,当了不少年地方官员,由知县而知府,最终拜了个枢密副使,大概是个副部级。64岁病逝时,赠礼部尚书,算是享受正部级待遇了。

包拯该当个什么官?应以外交部长为宜。在我印象中,宋朝一直是个猥猥琐琐的王朝,尤其是在对外关系上,没见它出过一记重拳,甚至硬话也不敢说一句。外敌打来,多是抵挡一阵,接着议和,赔上银子和布匹之类。宋朝那些被称作使臣的外交官,基本上都是给人赔小心,在桌底下给人塞钱的角色。倒是包拯还有点大国外交家的风度和气魄,在他出使契丹时,面对挑衅,据理力争,使“其人遂无以对”。

包拯也断过案,《宋史》中只记了件偷牛案,但瞧不出有什么离奇和充满智慧。包拯让人钦佩的,应该在他为民做主上,并且确实做得与众不同:他办案不收人黑钱,不兴吃完原告吃被告,“人以包拯笑比黄河清”,说是“关节不到,有阎罗老包”。特别是他肯直接听听小民们究竟想说些什么。“旧制,凡诉讼不得径造庭下。拯开正门,使得至前陈曲直,吏不敢欺。”包拯算是开了“市长接待日”的先河。

仅凭这些就成为品牌清官?封建官员能做到这些的也有,但他们哪里有包拯的威名。根本原因何在?法国政治学家路易斯·博洛尔说:“只有纯正的精神力量,才是使社会免于腐败的‘盐。”社会有的是腐败,包拯有的是“纯正”。在民众饱受腐败之害时,他们呼唤的当是“纯正”,寻找的当是与这个“纯正”相对应的包拯,要看到的当是包拯后面的青天。况“拯立朝刚毅,贵戚宦官为之敛手,闻者皆惮之”。包拯有人格魅力在身,背景有腐败映衬,驰名的内因与外因便无或然性了。

所以,包拯与孔子,又是一个有着本质差异的偶像:孔子是组织任命的,包拯是民众推选的。孔子的功用是吓唬民众,包拯的功用则是呵护民众的美好情感。情感支配下的民众,不会受《宋史》的束缚。于是,包拯的故事要精彩下去,包拯的形象要典型下去——从此他有了张黑脸,黑脸上有了枚月牙。至于黑,很可能是社会留给民众的直觉。只是包拯脸黑,黑不过社会。但画月牙干什么呢?据《中国地方风物传说选》说,是包拯小时被扔掉时,为马蹄所伤。我觉得这类说法,充其量也就是鞠萍姐姐在“大风车”中逗孩子玩。而《中国鬼话》的说话,多少有点道理,真的包拯脸不黑,额上也没有什么月牙,月牙是旧时戏子们加上去的,为的是将舞台上的包拯与真的包拯区别开来。据说他们演包公戏时,常有怨鬼来找演员倾诉冤屈,求他们申冤——那当是一个民怨沸腾的时代,也是无包公可寻的时代,冤魂屈鬼,只能在艺术家们那里诉衷肠了。

单凭这枚月牙,包拯有理由不死,民众有理由活着。

包拯额上月牙的开口,是不一样的。京剧大师裘盛荣说:月牙开口“朝右是老包阳间审案,若朝左则是包大人用游仙枕下阴曹审案的时刻”。其实,这仍是一个直线思维,把艺术形象与民众情感生吞活剥了。将月牙画得颠来倒去,是民众谁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谁都无法肯定包拯带来的究竟是新月还是残月——如果是新月,只消再忍几天,就会有个朗朗夜空;如果是残月,那只能菩萨保佑,静等下一个轮回了!

责任编辑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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