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新宇 陈志文 李丽萍
高考是中国教育界公平的一块牌子,在多年的批判声中坚持不倒。
然而就在大家最认可的公平中,出现了教育最大的不公:同一次高考,同一份试卷,同一所院校,各地同学的考分差可超过200分。
如此悬殊的录取分数线导致:在北京能上清华的分数,在一些地方上不了重点大学;在北京能上重点的,在一些省则无学可上。
悬殊的录取分数线
在湖北,近年来屡屡发生这样的事情:花大气力引进和留住的一批留学回国的中青年骨干,纷纷要求调往北京和沿海发达省份。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人们很难想到:担心子女将来在湖北无法考上大学。
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以1998年为例,湖北省高考理科超过600分的考生达8412名,文科570分以上的398人,外语类510分以上的有1254人。清华大学1998年在湖北计划招生88人,而第一志愿填报该校的就有288人,其中650分以上的多达147人。如此好的生源,却因分数线和招生名额的限制,很大一部分不能到大学深造。与此相反,1999年北京参加高考的总人数为49205人,招生计划总数为35728人。虽然北京扩招比例为11.43%,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但报考与录取比达到了72.6%,在全国位居第一,比较接近的仅有上海(66%)。北京的理科考生更为幸运,其报考与录取比约为78.9%。北京1999年理科最低录取分数线(专科二批)也降到了最低,仅为327分。也就是说,每门平均相当于百分制的43.6分就可以上大学,各门功课平均不及格也可上本科。
具体到某一所高校,其分数录取线相差得更大。1998年,北京市文科考生530多分即可进北大,而同样的分数,湖北的考生则进一般重点高校的可能性都没有。在湖北一些大学,同一寝室的同学高考分数最多的相差200分。
分数差的本质是不公平
统一命题、统一阅卷、统一评分标准却为什么没有统一录取分数线?
华中师范大学考试科学研究开发中心主任廖平胜教授认为: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涉及到国家的人才需求与人才布局,有招生计划体制的问题,有照顾民族关系的问题,有高等教育布局的问题等等。另外,由于各省高等教育布局的不均衡,高等教育发达的地方,往往也是经济发达的城市和地区。高校建得多,须照顾本地生源,招生的指标也就分得多。比如上海就要求,在上海的部委院校在本地的招生要达到学校招生总额的60%。高校越多的地方,招生指标越多,分数线也就会相应地降低。
但是,尽管有历史的、地理的、经济的各种原因和理由,这种录取分数的不平等,仍然造成了不良影响——
首先,学生享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不平等,与高等教育优中选优的初衷相背离。同样是中国的学生,北京、上海和经济发达省份的学生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就多得多。同样的分数,北京、上海的学生可以进重点大学,而湖北、湖南的学生却连上中专的资格也没有。
同时,由于各地教育投资的效益回报不平等,严重挫伤了某些地区教育投资的积极性。湖北来凤县有关领导就明确表示,考取一个大学生就增加1万元教育投资;没有考取就没有这份投入。家庭教育投资回报同样也不平等,由此导致辍学者越来越多。
更严重的是,它导致基础教育发展动力不平等。一所学校如果从来没有人或只有极少人考上大学,其办学的动力机制就会受到挑战,导向标准也会发生偏差。
悬殊的录取分数线引发了一系列社会问题。高分录取区的高录取线,激发了片面追求高分的倾向,刺激了应试教育的蔓延,而应试教育追求高分的结果,又抬高了录取分数线。以致导致了这些地方的教育恶性循环,并从根本上扭曲了这些地区的人才培养模式。
湖北籍的武汉大学学生刘莉说:“北京人、上海人是大娘生的,我们湖北、湖南、山东人是二娘生的。人家可以弹琴画画,搞素质教育,然后轻轻松松上大学。我们却只能每天拼命读书,考那么高的分,最后发现还是上不了大学。”即使有少数的人上了大学之后,却发现自己除了考高分,什么都不懂。
武汉工业大学招生分配工作处副处长信思金认为,录取线划分的不平等,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市场经济要求我们建立一个有序、开放、统一的全国大市场,在高考录取问题上,我们国家长期以来还是实行省内竞争、省内划线、条块分割、各自为政,高等人才还是省内繁衍、省内消化、省内封闭。这导致了市场经济中最活跃的资源——人才,不能获得最优配置。
北京分数为何低
对于西藏、青海分数低,绝大部分人都能理解,但北京、上海等发达地区分数低很多,省会城市比当地落后地区的分数低,就让人难以理解。一些人甚至公开指责这是社会主流阶层利用手中的权力为其子女搞普遍特权。在近年的全国“两会”上,代表、委员们几乎年年提出这一问题。
有关部门曾这样回答两会代表的质询:一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录取分数线与该地的录取比例有直接的联系。而录取比例的高低,又取决于招生数量及考生人数。在招生人数上,办学体制决定了高校在各地招生数量的不均。一般来说,学校数量多的地方,招生数量也相对多一些。而考生数量的多少,则与当地的高中阶段分流工作有关。
这一解释其实主要有两点。第一是强调招生数决定了分数线,高校多的地方招生数也就该多;二是考生的多少与高中分流有关。
了解背景的人都知道,这一解释其实主要是为北京辩护。
一些教育工作者认为,这一解释是经不起推敲的。北京的大多数高校均是全国重点大学,由国家来投资,并非北京地方院校,理应惠及全国考生,面向全国公平招生;第二,北京的分流,本身就是分流了一批学习不如目前这批在普高升学的学生,并不影响分数的高低。同时,从招生量与人口的绝对比值上讲,也是不合理的。如河南、山东人口均接近1亿,但招生总量仅有8万人左右。但北京人口仅1000余万,招生总量却达2.5万人之多。
对于北京招生量大,还有一个理由是“社会稳定”的问题。对于这种解释,许多同学反驳说:“难道就北京有稳定的问题,其他地方就可以不讲稳定?”
外地分数为何高
如此大的差距,到底是怎么造成的?高水平、高强度的应试训练再加上同学的刻苦,似乎是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答案。
在北航,一位北京籍的同学告诉记者,他和他的中学同学在入校时,高考分数均是班里最低的。同宿舍来自湖南的一位同学,高考分数比他高出100多分。目前他自己的功课在班里仍然落后,而湖南这位同学则是第一名。“他的高考分数比我上清华的同学的分还高,我问他怎么不上清华,他说他的这个分数在当地上清华还差很多。”
问他与外地同学的差距,这位同学回答得比较实在:“其实他们并不比我们聪明,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他们比较用功。你想想,农村的孩子不好好读书,就没有出路,所以他们学习普遍都比较刻苦。就说我们班那个湖南的同学吧,他拿一本计算机编程的书,能一天不动地一个字一个字‘抠下来,我可不行,看上20分钟的书就想玩。”
武汉某大学一位老师在反驳“外地判卷尺度较松”的说法时激动地说:“你们到外地看看,那里是一个什么样的竞争,看看孩子、老师多辛苦,你就能明白为什么分那么高。在许多地方,一般重点中学,到高二第一学期就基本结束了高三的课程,几乎是利用整整一年半的时间准备高考。学生到了高二就像进了监狱,几乎没有节假日可言,应试训练达到了极致。在许多地方,高考的竞争几乎达到了疯狂的地步。可在北京,据说临近高考,还有考生看球赛。”
清华大学一位女同学认为,外地来的孩子大多比北京籍孩子刻苦。“我们北京的孩子,周末要么回家,要么都出去玩去了,可许多外地的孩子像没有节假日这个概念似的。我们班一个四川的女孩,都烧到38度了,还在教室看书,这一点我们的确没法比。”
对谁讲“素质”?
对于如此大的悬殊,北京、上海的一些老师强调,虽然北京、上海学生的分数低,但综合素质较高,因此,这种分数差可以理解,也可以接受。
一些老师与同学认为,这种说法是根本站不住脚的。一位湖北籍大三学生说:“高考录取讲的是什么?就是分数!高考之所以在强烈的批判声中没被取消,原因就在于分数面前人人平等!我承认北京、上海学生的综合素质高,但高考并不是用素质的标准去选材,用的是分数。先不说素质难以量化,这种说法本身就包含明显的不公平与歧视,是典型的双重标准——对一些省的学生讲分数,对一些省市学生则讲素质。”
另一位同学则说:“我并不反对用素质衡量一个人,但应该用一个统一标准。其实谁不愿意自己的‘综合素质高一些?但愈演愈烈的分数战不允许我们去发展素质,如果我们像北京、上海的学生高考前夕还去玩,我们肯定就没学可上了。”
(公平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