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人的中国使馆

吴钟华

1989年11月22日，当我再次到基里巴斯时，正碰上台湾李登辉“特使”在基活动。“特使”给基里巴斯的诱饵是赠送两架波音737飞机，条件是要基里巴斯与其建交。“特使”带去了建交公报，限基于11月30日签字，签字后，“特使”留下来就任大使。我到基里巴斯时，基10个部，台“特使”已说服了7个部。情况十分紧急。我当即电话报告驻斐济大使，大使指示我一定要打掉台湾的图谋。我坚定执行大使的指示，说服了基方不与台建交，赶走了台“特使”。待我返回斐济后，我们立即将在基发生的情况报告国内，同时建议在基设使馆，由一位一秘任临时代办主持馆务。国内很快同意，并任命我在基建馆并任临时代办。接到命令，我立即去基里巴斯商谈我在基建使馆事宜，同时着手建馆的准备工作。

1990年2月24日我离开斐济，一人登上小飞机，飞行近10个小时，到达基里巴斯首都塔拉瓦岛，开始我一人一馆的外交工作。从此鲁宾逊式的荒岛生活就开始了。

这个小岛仅27公里长，一二百米宽。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报纸，文化生活等于零，物质生活处于半原始状态，当地岛民仅以生鱼和椰子为生。我既是馆长又是馆员，政治、经济、文化交流，每天升旗降旗，采购记帐，请客做饭，照会打字，礼宾行政，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我行动无伴，言语无人，没人跟我说中国话，实在寂寞时，我对着镜子自己跟自己说话，我住草房喝雨水，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

开馆亮相

使馆开馆招待会是对外建馆亮相，相要亮得快，亮得好，一下飞机，我便决定在2月28日举行。准备时间只有3天。外交招待会是一项分工很细综合性很强的工作，现在却全落在我一人身上：竖旗杆、钉馆牌、购置电话、传真机、保险柜……，填写分送请柬，对外联络，包括维持我个人生活的日常必须品柴米油盐，都得一一购买。至于招待会所需食品，我实在分身无术，只得包给了基里巴斯唯一的一家小旅馆欧森泰。

我的临时馆舍是一所闲置好久的房子，室内空空荡荡，杂乱无章。我到的那天晚上，便马不停蹄地收拾起来，接连用了4个晚上。28日早晨6点起来后的第一项工作是审视布置的会场，总觉得少一点儿装饰，可拿什么来装饰呢？灵机一动，唯有我从祖国随身带来的一幅中国挂历。这还真成了会场布置中的亮点，而且显示出中国特色。

招待会6点半准时开始，客人们徐徐而入。我时而在门口迎客，时而又到里面敬酒。客人都是该国的政要，这天连总统塔巴依和夫人也来了。招待会完全按我设计的程序进行。这是历史的一刻，外交史上不曾有过的短章。招待会进入高潮，朋友们频频举杯，祝贺中国大使馆开馆。7点15分，我宣布中国驻基里巴斯大使馆正式开馆。之后总统讲了话。

招待会计划是6点半至8点，而实际上最后一个客人走的时间是11点多。这天我从早6点一直忙到深夜12点，这时我才发现我已被汗水湿透了，两条腿也都僵直了，到了难以迈开步的境地，但我不能休息，还必须将开馆招待会消息迅速发出去。

死而复生

开馆招待会后，我便计划上半年的工作。可是计划还没做，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3月2日早，我刚开门，警察局便来人通知我说，他们在我使馆附近发现了一枚没爆炸的500磅的炸弹，今天要请澳大利亚专家排除，为防止意外，我和附近的居民都必须躲开一天。这个消息本身就是一颗炸弹，来得这么突然，把我炸懵了。人生地不熟，我到哪里去躲呢？临时馆舍所在地并不在首都塔拉瓦岛上，而是在它西边1000多米之外的一个叫贝霄岛上。二战时，小岛先是日本人占领，后由美国攻下，美国在一周内向仅有1.5平方公里的小岛投下了3000多吨炸弹和炮弹。战后几十年，直到现在，岛上仍不准点火烧垃圾，因为怕引爆过去没有爆炸的炸弹。现在情况紧急，没别处去，我只好躲到塔拉瓦岛上去。我带几片饼干赶紧离开，晚上炸弹排除了我才回到使馆，一天没吃饭。

炸弹排除后，我便赶紧开展工作。在搞好对外工作的同时，必须把建馆工作搞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使馆虽小，工作内容也是五花八门，况且又仅我一人，头绪更显得繁杂。我把工作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日常的拜会、宴请、交朋友，参加各种活动，通过这些宣传使基里巴斯人民了解我国的对外方针政策，从而赢得他们的友谊，打开工作局面。另一方面：落实我国援助机场跑道项目和6月25日中基两国建交10周年的庆祝活动。

一个周末，我去海边散步，走在路上时我突然感到好像什么撞了我一下，然后就失去了知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过来时，见自己被一群岛民围着。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想不起来了，只感到双臂麻木。我还发现我前面不远处躺着一个年轻人和一辆摩托车。人们见我醒过来，一位会说英语的岛民告诉我，是那个年轻人用摩托车撞了我，他是酒鬼。过了一会儿，工程部部长挤过来，让人们把我扶起，问我怎么样。这时我的双臂才开始有点儿感觉。部长见我的伤并没伤及要害，对我说真是万幸。他又告诉我两周前，他的一个亲戚就是在这儿被一个酒鬼用摩托车撞死的。这时我才感到后怕，想：这次若被撞死，保险柜内数万元的建馆费、文件，不都成了死案了吗？谁能向国内报告我的死讯？越想越可怕，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唯一我能做的是，把保险柜的开法用中文写在工作笔记本上，万一我死了，国内来人收拾使馆，只要翻阅我的工作笔记本，就能了解我在这儿的工作情况。这个笔记本直到现在我还保存着。

拼命三郎

大难不死，我便按计划开展工作。为了工作需要我拜会了不少政界人士，与他们交上了朋友。我还宴请了副总统、议长、各部部长和常秘。通过这些活动，我向他们宣传介绍了我国各方面的基本情况、方针政策，同时也进一步了解了基里巴斯各方面的情况。基里巴斯的经济属自然经济，每年预算仅2000万澳元，主要收入是外国渔船在它海域捕鱼所交的税收。这项收入每年可达约700万澳元。另一笔收入靠出口椰子干儿。基里巴斯有个大洋岛，盛产磷酸盐，英国人早已开采完，基里巴斯有笔收入存在伦敦，预算不足的部分就靠这笔基金补充。这么小的预算不可能发展建设国家，国家任何建设，即使很小的项目，也要靠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和中国援助。我们的援助项目主要是向该国赠送自行车和小学课桌。除此之外，1990年2月，我国还向基里巴斯提供1500万元人民币贷款，用于加固和扩建该国仅有的机场跑道。

为这笔贷款的落实，我已记不清那段时间代表我国政府签了多少合同。我不懂经济和建设，只好边学边做。还要谈判、打文件、核对等等，其工作量之大是局外人难以想象的。与他们打交道很难，他们不但不懂业务，而且还拖拖拉拉，真是令人又急又气。经艰苦耐心的工作，当一切合同和准备都完毕，就要动工时，突然他们外交部常秘要紧急约见我，说基方要求跑道修好后能起落波音737—400型飞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对他说我们签的所有合同上都是说起落737SP型飞机。可是他仍然坚持说我们弄错了。我告诉他若飞737—400型飞机，现在已设计的跑道要加长，需填海75米，飞机的起降点都要加大承压力度。跑道要重新设计，费用要加倍。后来我坚定地对他说，我无权答应阁下，要报告我国政府。最后基方才被我说服，承认了他们所签署的合同。

工作最集中难度最大的是筹备庆祝中基建交10周年的工作。建馆后，我向国内建议，在1990年6月25日中基建交10周年时，为宣传和扩大我在基的影响，届时搞三项活动：中国电影周，中国建设成就图片展和举办一个庆祝招待会。进入6月份，我就着手准备，一切从零做起，没人帮助，所有工作全部由自己动手。时间不够用，我就减少做饭、吃饭、睡觉的时间，经常到晚上发现中午蒸的米饭没动。图片的8个展板、展架，我要自己设计、自己买木板、自己做。10米长的横幅，中英文都要我自己写画。到6月24日，徐明远大使从斐济来主持项目开幕式时，我已一切准备就绪。

怕鱼想肉吃树叶

由于受自然条件的限制，基里巴斯不产任何蔬菜，当地人也不吃蔬菜，他们只吃生鱼虾。首都塔拉瓦岛，因外国人多些，每两个月有澳大利亚一条商船运来些食品和生活日用品。只有这时，我才可以购得些蔬菜和水果。由于使馆里的冰箱容量小，我储藏的蔬菜只够吃几天，过几天再想买，可早已被抢光了，只好等下班船来再抢购。我刚上任时，每天吃鱼还觉得新鲜，可没过多久，就对鱼反感了。蔬菜成了我最宝贵的东西，一个小蔬菜疙瘩也要省着吃几天。一个偶然机会，一个妇女组织里的人告诉我，她们院内有几棵树上的叶可以吃，如果我要，她们可以给我几棵回去栽。我如获至宝，挖了两棵栽在屋前，做汤时放几片嫩叶在锅里，以此解馋。

好几个月没吃到猪肉了，新年快到时我馋起猪肉来。我想无论如何，这个新年自己要找到猪肉吃。当地人有的也养猪，不过他们的猪吃的不是粮食，而是吃椰子干儿。他们吃猪肉的方法很原始，猪杀了后，整个用火烤。过年那几天，哪里有猪叫，我往哪里跑，可是眼巴巴地看着人家烤整猪，我又不能买，最后，还是没吃上猪肉。

两次流泪

记得在基里巴斯3年内我共流过两次泪。一次是在塔拉瓦岛上升起五星红旗时，另一次是在我回到集体的怀抱时。

后来，我使馆从贝霄岛搬到政府各部比较集中的塔拉瓦岛上。新的馆舍是个二室一厅的草顶房。搬到新地方，我仔细设计了一下就开始备料，并找一个岛民帮我做。一个月的工夫就完成了。临街的大铁篱门是关键，我亲自把关做好，然后把馆牌钉上。

之后，我决定把旗杆竖在门内右侧并开始做准备。我跑遍全岛几次，最终找到一节粗铁杆，两节细木杆，再稍加工就合适了。我又设计底座的深度、宽度，并且又备好了材料。然后动用了基里巴斯全国的木工、泥瓦匠、电焊工、油漆工，又请来该国唯一的吊车，耗时3个月，终于才将旗杆和旗基建好。第二天早晨，我正式在天涯海角，在我国最小的外交阵地，徐徐升起五星红旗。五星红旗升起的时候，我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国庆将到，我要在这里举行第一个国庆招待会。基里巴斯不能印请贴，我决定回斐济一趟，采购一些使馆最基本的用品。这时，我已7个月没理发了，也该去理理发。9月12日，我登上了去斐济的飞机。还有3个小时就到斐济，就要见到使馆的同志们了，脸紧贴玻璃窗，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下午，4点45分，我回到斐济使馆，受到了徐大使和使馆同志们的热烈欢迎。公务员小刘赶紧给我理发，炊事员小戴给我拿了许多馒头来。

3年里，我经历过九死一生，我曾为去一个外岛开会留下遗嘱，那是基方的要求，因为，海上非常可怕。

岛国3年的苦辣甜酸令我永生不得忘怀。离任的那天早晨，我最后一次升起使馆的五星红旗。登上飞机，我闭上双眼，思绪万千。祖国，我为你，在天涯海角，献出了我1000个日夜的年华。

（周易摘自《传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