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衣女

赵　安

时间：现在

地点：闹市区

人物：女子(简称女）

老头（简称老）

[一青年女子走上，四川口音。

女：补衣服啦，补衣服啦！这里补衣服啦！

[老头提着小凳，夹着文具上。

女：补衣服吧?涤卡、毛料、呢子、外套，又快又好，小洞不补，大了尺五……老伯伯，补衣服吧?

[老人站定，上下打量女子。

女：老伯，你要补衣服吧……哟，这件衣服可有些年头啦，看，这里开线了，哟，袖子这里磨的好厉害呀……

[女子指点着老头的衣服，嘴里不停地说着。

老：去、去、去！干什么的，动手动脚的，我又不认识你，一个女孩子，自重些……

女：我给你补补这里……

老：去！不要碰我！什么样子……去去去。

女：老伯伯好厉害哟。（又对路人）补衣服啦！哪个补衣服？

老：哎，看样子你是才来的吧？

女：补衣服啦！哪个补衣服啦！

老：哎，别喊啦！告诉你，这个地方是我的，你远点去，远点。

女：这地方是你的？在这里干啥子呀？

[老人放下凳子，支起“代写书信”的小纸板——自己的广告。

女：老伯伯，你是先生，要在这里讲课？

[老人白了女子一眼，继续整理自己的文具纸张。

女：噢，是展览，书法展览。这些字写的好漂亮呀。

[老人不理会女子，女子没趣，招徕自己的生意。

女：补衣服啦！哪个补衣服啦?涤卡、毛料、呢子……

老：别吵啦！听见了没有？

[女子吓了一跳。

女：……我没有说啥子呀，我不喊就没得生意做……

老：你往远处去，你这么喊叫，吵的我什么也干不成。谁还来找我写信呢？

女：写信？噢，老伯伯会写信？

老：会，我的生意就是代写书信。

女：不是讲课、不是展览？

老：我讲什么课呀，这不明明写着“代写书信”么。

女：老伯伯，我……不认得字。

老：什么？你、你不识字？”

女：（点点头）

老：你没有上过学？

女：（摇摇头）

老：难怪呀，年轻轻的姑娘，流落街头，怎么生活呀？

女：补衣服呀。

老：补衣服？就你这样子，见个人就拉扯，白搭话，热粘皮么。

女：我们村子人多地少，好多人都去了大城市，出来跑跑，开放搞活么。

老：开放搞活？哼！我见过，就在那里，有个就和你这么大的女娃，比你开的放，比你搞的活，把自己都卖了。前两天才给收拾走，你这又来了。

女：老伯伯，我不是那种人。我来这里半年多啦，不瞒老伯，刚刚给家里寄回去五百块钱，全是我一针一线挣来的，我手艺好，补的快，有的顾客还专门找我给补呢。

老：还有回头客？专找你？那就快了，下次就该叫你上他家去补了。

女：老伯伯……我不会跟人家去的。老伯，看，你裤子划破了个小口子，我几分钟就补好。

[女子说着，蹲在老人身边，一只手就伸进裤管里，老人不好意思地躲闪着，女子麻利地用瓶盖箍起破处，外面用橡皮筋扎上。

老：唉唉唉……不敢不敢，咋能这样么……哎呀，你给人家补裤子都这么干呀？

女：这有啥子么，大街上，人家顾客也不好脱裤子么。

老：可也是。

女：好了，你看，（取出织针）这是半公分，长一寸半，我补好它，最多十分钟，像这么大的，毛料30元，呢子20元，你这样的布料也得收个10块钱，只要天好，哪天也能挣个几十元钱……老伯，你莫怕，给你老人家补，不要钱。

[女子飞针走线，专心致志地补起来。

老：你……你，孩子，你这样补衣服，没人管你么？

女：管，管的人还多呢，都是干啥的，我也说不清，反正都是大盖帽，一个比一个厉害。

老：那你不怕他们？

女：一开始怕，后来一交钱就不怕啦。

老：啊？交钱？对，对，交钱。我这代写书信，能挣几个么，也得交呀。

女：老伯伯，你这样给人家写信能挣几个钱呀？

老：嗨，有多没少的，代人写个什么合同啦，申请呀，离婚诉讼啦，还有代人检讨呢……

女：啊，老伯伯，你还替人犯错误呀？

老：噢，对，代人受过，代人受过……

[两个人欢笑起来。

女：老伯伯，认识你真高兴，我正要给家里打封信呢。

老：好呀，趁这会儿补衣服，你说吧，我给你写。

女：我，我……

老：说吧，我准备好了。

女：我还没准备好呢。

老：你要给家里说什么事，尽管讲，我写。准备啥呢？

女：我刚刚把钱全部给家里寄去了。心想补几个衣服拿到钱再去找人写信。

老：唉，这孩子，你对大伯这么好，我就不能为你写封信了么，太外气了，说吧，以后你的家信我包了，说！

女：哎。父母亲大人，身体好吧？就说刚寄回去五百块钱，说我在这儿每天能挣几十元，自己吃饭，零用，还有节余……

老：节余？住宿花钱吧？

女：晚上给一家商店看门，每月给个几十元钱。

老：好，一举两得。唉，晚上你一个人不害怕？

女：晚上看门，一点不害怕，到处是电灯，大街上和白天一样明亮明亮的，大城市的人，讲究夜生活，大半夜了，汽车行人不断。

老：城市里，玩的地方多，不想家了吧？

女：一到下雨天，没得活干了，就特别想爸爸、妈妈……给他们说，村里先出来的都发财了。补衣服的活儿好做。

老：找你们补衣服的人还多？

女：我，多的很。

老：噢，生意还红火。

女：当然……不信你看，这大街上走的人，哪一个不是穿的好料子……看那个女的穿的是进口毛涤……再看那个一身格子的，那是美国比叽……老伯伯，你再看这个人穿的，这叫韩国二代涤纶丝。

老：噢？还是二代涤纶丝呢……那我这（拉起自己衣服上一根破线头）是不是三代涤纶丝呀？

[女子大笑，也拉着自己普普通通的衣服开玩笑。

女：我这也是进口毛涤，美国比叽了……老伯伯，咱们两个是一道的……

老：对，一道的，一对小小老百姓。

女：老伯伯，城里人生活水平高，穿的好，谁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呀，可哪个又担保衣服不会挂个口，破个线的，这些织织补补的活儿，服装店不接，小摊子上不做，都给我们留下了财路。你给他们说，让我的两个妹妹也来吧，给我做个伴。

老：对，给你做个伴。妹妹多大啦？

女：一个16岁，一个14岁。这里挣钱容易，给家里也减少两个吃饭的。不要让她们上学了，上学有个啥子用么，她们来了，跟着我，我教她们手艺，让她们有最好的技术，我们会赚很多钱寄回家，我们家有了钱……

老：你，你说什么？

[老人写不下去了，生气地把信纸摔在地下。

女：怎么啦？老伯，你……

老：不让她们上学？上学没用？跟着你发财？好，好，你一个给人补衣裳的，大字不识一个的，有钱了是吧？有钱就能有一切，是吧？

女：老伯……

老：走！你走！

女：老伯……我……

老：走！你走开！

女：老伯，你上过学，有文化，不也是这么挣钱么。

老：我……我是为人民服务。

女：要是人家都上了学，都有了文化，你还为哪个服务呀？

[老人语塞，张口结舌。

女：要是没人找你写信，你就没有钱挣了。我让妹妹来补衣服，也是为人民服务么……

老：滚！滚！

[老人气急地扯断了针线，撕了信纸。

女：老伯，别生我气……我不写信了，不写了。

[女子默默地走了，她心好酸地走了。

[远处传来那女子带哭腔的叫声“补衣服啦，补衣服啦……”

[老人沉重地坐下来，两手不停地抚摸着裤子上补过的地方，百感交集……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