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楠传奇女性小说印象

2000-03-31 03:18刘景龙
清明 2000年6期
关键词:陈圆圆石楠命运

刘景龙

石楠同志从《画魂——潘玉良传》起笔,从此登上了文坛而一发不可收拾,十几年来蛰居深巷陋室,孤心苦诣,默默耕耘,不逐灯红酒绿,不事虚荣浮华,以忠诚和圣洁的追求投身于文学创作,以惊人的毅力和超出常人的意志写出了400多万字的作品,出书14种23本,其中长篇传记就有10本,即将出版的还有4部长篇。石楠的作品涉及面广泛、题材多样、人物形象丰富,传记、小说、散文等多种文体均有建树,时间空间跨越历史与现实、国内与海外,其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充分体现了作家驾驭生活游刃有余、学养功底出类超群。在这些总体特征下,真正奠定石楠文学地位的是她的长篇传记小说,而传记小说中又以传奇女性题材的影响最大。

传记小说,可以说是石楠擅长的一种文学体例。它既是传记,又是小说;既不同于纯属史料纪实性的传记,又有别于以虚构为基础的小说。它是以传记主人公及所涉及的主要人物的真实生平、真实事迹、真实命运历程为基础,又在某些细节、某些环节或某些史料不够翔实的场景中,加以适当的艺术虚构或者以想象给以补充,以求人物形象的更加丰满,人物性格的更加鲜明和故事情节的更加完整。也就是说它既忠于史实的主干又不拘泥于史实的枝枝节节;在创作过程中既有虚构成分,又绝不背离主人公真实生平、真实命运搞什么“戏说”之类的加油添醋。尽管这种体例在评论界尚存见仁见智的争议,但石楠以她的10部长篇小说的艺术实践,向广大读者证明了她的探索和追求,是能够作为一种新的文学样式而独立存在的。

俄国作家察洛夫说,所有作品都是用“心”创造出来。没有刻骨铭心的感受,就无法实现创作过程。石楠的传奇女性长篇传记小说实际上也是她内心与传奇女性同命运共呼吸后的艺术升华,是她对女性生存理性思考后的形式再现。石楠从一个乡下放牛女娃、工厂女工到一个知名女作家的经历本身也包含着传奇性。因此,她对传奇女性的关注与思考,实际上也是对自己的经历的一种隐喻和象征。弗洛伊德认为童年的经历在时间积淀后就会成为一种稳定的心理结构和情感定势,石楠的敏感、纯朴、易动感情以及坚韧、刻苦、忍耐、富于同情怜悯之心都可以看作是她“成长经历”中的基本品质。这些品质在渗透到文学创作中后,我们可以看到她笔下的女性形象除了经历的传奇性之外,无一不体现出困境中的挣扎、坎坷中的坚韧、沉沦后的崛起、苦难中的辉煌。《画魂》中的张玉良被卖作雏妓,在得到潘赞化的赎身帮助下,一步步地成为闻名海内外的艺术家;《从尼姑庵走上红地毯》中的梁谷音在家破人亡的逆境中执着于戏剧艺术,从不放弃理想与信念,还有《寒柳》中的柳如是,《陈圆圆·红颜恨》中的陈圆圆都是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巾帼英豪和出众的女性。《美神》中的刘苇,《一代名优舒绣文》中的舒绣文则也是历经磨难痴心不改的艺术圣徒。因此,石楠创作的传奇女性长篇小说中包含了两方面的主题:一是坎坷的命运,二是同命运的抗争。

这两个基本主题构成了石楠对中国女性的整体认识与理解,因此也可以这样说,石楠用她的笔对中国女性进行了重新命名,并重新赋予了中国女性新的精神内涵。在中国文学艺术史上,女性都是以悲剧形象出现的,像《窦娥冤》、《杜十娘》、《金瓶梅》、《红楼梦》等中的女主人翁,甚至在现代文学中张爱玲、郁达夫、沈从文等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也是多以悲剧结局。这种女性命运的“宿命”几乎是传统女性不可抗拒的结局。这并不能简单地责怪作家的思想认识缺少高度,事实上在“三纲五常”和封建礼教桎梏下的封建社会里,女性的命运大体上也就处于这一基本形态。因此,作家们更多地倾注了同情、怜悯、无奈、控诉、批判这些感情,他们的立场局限于历史事实,虽体现社会批判的意义,但却无法寻找到一条女性解放的根本道路。

石楠作为新时代的作家,她的思想中除了个人生活经历的启发和喻示外,还有一点就是时代的烙印。石楠以自己的挣扎和奋斗经历为蓝本,然后在历史的往事中寻找到对应的人物并将其还原复活,从而创作了系列女性传奇长篇小说。石楠小说的意义在于她超越和突破了传统女性形象的基本模式,赋予了女性形象以新的理解与新的内涵,这就是,她们虽然是命运坎坷、历经苦难、被压迫、被奴役,但她们并不向命运屈服,无一例外地表现出抗争、搏斗、决不放弃信念的执着。张玉良艺术成就蜚声海内外,梁谷音终成艺术大师,柳如是、陈圆圆的民族精神与政治色彩都使这些女性从被压迫被奴役中挣脱出来走向了人生新的起点。

历史题材小说的时代性主要体现在作家赋予历史以全新的符合时代特征的社会理想、人生信念、审美原则。石楠小说为什么给人以强烈的时代特征和现代色彩,就在于她用全新的观念理解历史、理解女性、理解命运。刘海粟先生在读了《张玉良传》后感动得热泪盈眶,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石楠对张玉良的准确把握和现实认同感。

恩格斯曾批评哈克奈斯写《城市姑娘》时,只看到伦敦街头的姑娘被奴役被欺凌的一面,而没有看到她们的觉醒与反抗。石楠小说对传统女性题材的突破就是抗争、奋斗、觉醒、崛起。这一突破是有社会意义的。我们看到,石楠笔下的女性虽遭涂凌而不失尊严与反抗。如果张玉良甘心于潘赞化小妾的地位的话,她就可以过上衣食不愁的温暖而平庸的寄生生活,而倍尝人间炎凉的张玉良以自己执着追求要重塑自己的形象,要以自己的成就来补偿生活的残缺,重建失去的尊严。梁谷音则是在歧视与偏见下默默忍受命运的践蹋,以艺术的忘我意志追求精神的避难所,最终步入辉煌。陈圆圆、柳如是则一改往昔红粉佳人的形象,她们不甘沉沦、不愿堕落,以自己的顽强意志苦心修炼,不仅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学养深厚,而且成为深明大义的具有政治人格的优秀女性。

“自古红颜多薄命”,石楠所做的工作就是通过为巾帼女杰树碑立传,彻底修正和改变这一传统观念。石楠不仅要洗刷掉女性所蒙受的不公平和耻辱,而且还要强化出为人类生存繁衍做出巨大贡献的女性所具备的坚韧、刻苦、奋斗、尊严的顽强生存意志,而这些意志品质有时要远远超过一些投机钻营、刁钻奸猾、沽名钓誉、不思进取的男人。从这个意义上说,石楠在为女性“正名”的同时,不乏捍卫女权争取女性解放的思想动机和创作立场。石楠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她的“红颜并非薄命”的坚决而固执的思考。

崭新的观念和独具风格的艺术追求是石楠取得成就的根本保证。石楠在塑造女性形象时非常重视艺术构思与谋篇布局,在长期的创作实践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传奇的最大特点就是故事性强。石楠笔下的小说悬念迭起、高潮不断,人物命运与故事情节环环相扣,牢牢地控制着读者的阅读。这种戏剧性的设计与安排使人们在阅读她的小说时常常是爱不释手一气呵成。除了重要的事实符合历史真实,写好传记小说需要作

家有足够的想象力与虚构细节的功夫。石楠小说之所以能吸引读者,她的故事结构能力和细节描写的功夫已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境界。张玉良初为雏妓时的恐惧、慌张、颤抖、走投无路,都通过精确的细节表现了出来,柳如是与陈子龙的细节更是发之毫微,贯之苍宇。

石楠之所以能够将人物写活,另一个重要手法,就是准确深刻的心理描写。在写到张玉良初次裸体写生时,她的矛盾、犹豫、彷徨的心理跃然纸上,既符合特定的情境,又写出了张玉良的善良与道德压力,丰满了人物形象。柳如是、陈圆圆、舒绣文的人物心理刻划都达到了丝丝入扣准确细腻的地步。就连跟张玉良、舒绣文同事过的人都说“就是这样的”,他们除了对一些历史事件和时间地点有些更正建议,而对人物形象却无可挑剔。在这一点上,石楠显示了不俗的艺术功力。

石楠的传记小说一般都是以时间为经线,以人物命运为纬线。这种线索结构中人物命运是小说推动的主体材料,时间只是串缀这些材料的一根线。因此,作家主要的笔墨用于对人物命运的设计与描写。如张玉良的命运线索是:雏妓——艺术学生——妾——留学生——大学教授——艺术大师。这些命运的材料构成迭宕起伏、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小说就在这命运传奇中获得了很高的戏剧化阅读魅力。读者有意无意地就被人物命运吸引和控制,读者常常在与人物同呼吸共患难的情感中读完小说。

石楠传奇小说的审美价值不止于此,但主要特征就是故事性强、细节描写准确、心理划刻细腻、人物命运设计迭宕起伏。对石楠小说的阅读印象,我以为只要抓住石楠小说为女性重新命名、为女性的苦难中挣扎这一主体精神,我们就能够很好地把握住石楠小说的精神内涵,也就能够发现石楠为改变中国文学中对女性悲剧命运安排这一传统观念所做出的努力了。

在石楠的众多作品和众多的女性形象中,我以为《画魂》中的张玉良,《寒柳》中的柳如是,《陈圆圆·红颜恨》中的陈圆圆,在艺术塑造和思想的开掘上,取得了更为显著的成功。她们三个,都曾沦落风尘,又都是不甘屈服于不幸命运的趋使而力图改变命运的人。她们都追求真情,追求挚爱,追求人生历程的美好结局。但她们各自的人生道路和命运转换又是完全不同的,她们各人的性格特征也是完全不同的。张玉良的个人经历颇具传奇色彩和浪漫情调,但张玉良形象的引人、动人、感人之处,都不在传奇色彩和浪漫情调上,而是在她的奋斗精神、敢向世俗的挑战精神、对事业的挚爱精神、攀登艺术高峰的坚韧追求精神以及关注国家民族命运爱国主义和民族正义精神等等方面所展现的强大震撼。正因为作家对人物的精神世界做出了多层面的深入开掘,并在场面和情节中把这种精神表现得入情入理,有声有色,所以就能够获得读者的强烈共鸣。记得《张玉良传》在《清明》杂志发表后,曾在文坛发生了相当大的轰动效应,不仅好评如潮,且有多家报刊选载连载,并有20多家电台连续广播了这部作品。但广大读者和听众关注最多反应最强烈的,主要是在主人公的感人、励人的拼搏精神上,而不在其经历的传奇性。可见作家在塑造人物时,更多关注思想深度的精神世界的开掘,比之于演绎一个浪漫故事要更为重要和更有价值。

比张玉良早生了三百来年的柳如是,虽然也有与张玉良近似的力图改变自身命运的挣扎与苦搏,但不同时代、不同环境、不同机缘、不同文化教养所铸造的每个人的性格特征和选择与命运挑战的方式,便也会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如果说张玉良性格特征的主要方面是坚韧、刚毅的话,柳如是则是既有亲情似水的一面又有刚毅不阿的一面,在严重的民族危亡关头,她甚至显示出怒目金刚式的侠女风采。她是秦淮名妓,又是当世才女,以其才貌双优,撩拨得无数高官、富贾、豪绅和名士为之倾倒。她因知书达理,文才横溢,故把改变自身的希望寄托在能够与自己情投意和而又品学兼优的士子身上。因此,她为改变自身命运的种种苦搏便不能不与她的感情生活紧紧联系在一起。她的寻爱,她的择偶,她在情场中的波折,她在风尘世界的周旋,显尽了她的柔情和才情,同时也展现了她的智慧和胆识。她与陈子友的相交与分手写得缠绵绯侧、情意融融;与钱谦益的相交、相知到相伴,也写得诗情画意、婉约动人。这之中,作家充分刻划了柳如是的柔情、温情、多情的一面;但当她在民族危亡之际卷入扶明爱国斗争之后,又尽显胆识过人的义士气概。她对钱谦益的背叛行径无比恼恨和痛苦,但钱又是她深爱的人和敬仰的人,她苦劝无效,以投湖死谏,被救之后又再次谏钱自重,自己又多方奔走联络并典尽钗环犒劳义军,最终以剑刺奸佞并自我殉义,划了一个英烈才女的人生名号。

陈圆圆与柳如世事同时代人,又都是身逢乱世并卷入了当时的政治斗争的人物。不同的是,柳是主动投入、正面参与并留下美誉;而陈则是被迫卷入、无奈事贼,留下的是毁誉莫衷,史家文士为之叹息者多,为之辩解者少。石楠以当代女性作家的视角、感知和心态,力求重新认识并诠释这个有争义的历史女性,并在把握人物命运和刻划人物性格、揭示人物心理状态等许多方面,做得比较成功。特别是在描写陈圆圆与姑母、养母的关系以及初恋等情节上,都显得真切、自然、动人。然《陈圆圆·红颜恨》这本书的中心内容是写陈与吴三桂的爱情纠葛,作家着力渲染的是陈与吴爱与恨之深,爱与恨之交错,爱与恨之矛盾与难解难分,爱与恨的历史成因和个人因素以及如何评价形成这种特殊现象的历史背景、世俗观念和作者个人眼光之间的差异等等。陈圆圆是个性格复杂、内心矛盾极深的人物,她受着爱与恨的折磨,又受着情感与理智的煎熬;她走近了她所爱的人,又发现在民族正义感上与所爱的人离得更远了;她被宠幸着,同时又是生存在孤寂冷漠的世界里,故而最终走进了凄凉的悲剧结局。作家在把握这个复杂人物的多重性和开掘人物的内心世界方面,比以往有明显的进步,她用这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完成了她对陈圆圆的新的诠释。但由于作家对人物投入的感情过多,时常流露出某种爱慕美化之情,故显得有失平静和超然。传记小说不是人物评传,应当以主人公真实经历和艺术形象的感染力去和读者对话。应该说,作家在这方面做出了努力,深信今后会做得更好。

责任编辑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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