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在外

1999-03-18 10:19李科丰
清明 1999年3期
关键词:阿四金枝小雨

李科丰

上班时,郑平接到一个电话,是老家父亲打来的。父亲说,你结婚时借的一笔钱,人家来要了。家里一时没有,只能打电话给你,想想办法,能否立即汇过来?郑平拿着话筒愣了许久,才含糊其词地答应了父亲。

郑平高中毕业,做了两年代课教师,后一直在乡广播站工作。其间,又自考了文科十几门专业,成绩门门优异。去年下半年,乡政府机构改革,人员精简,一时弄得风吹草动,人心惶惶。你找关系,他跑门路,都恋着窝不放手。郑平没什么靠山,两眼一抹黑;再之,他又是聘用人员,没有正式编制,自然就被刷下来了。正当他为今后的出路愁虑不堪时,年初,市广播电台招聘采编人员。郑平在乡广播站时,主要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大小文章发过不少,有的还得过奖。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如鱼得水,千载难逢。郑平过五关,斩六将,很快就被市电台聘用了。

郑平可谓因祸得福,一路顺风,可他也有自己的烦恼。去年底,郑平结婚花了一些钱,至今还背着两万多元的债务。两万多元,对一个工薪族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再之,郑平家底瘠薄,父母又年老体弱,这笔债肯定要由他和妻子金枝来还了。金枝原本在乡街道开着一家理发店。

可郑平来城之后,妻子也一并过来了。所幸的是,金枝手艺不赖,人也长得不错,很快被一家理发店聘为理发师,两人每月工资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千元的收入,这对工薪阶层来说已是蛮不错的了。但郑平有债务,且眼前住的还是租赁房。随着年龄的增大,又要考虑到孩子的养育,双方父母也年老体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做子女的免不了应尽的责任……一大堆的心事就一直在郑平的心里摊着,令郑平焦虑不堪。他也曾有过下海经商的念头,可一没资本,二没经验,加之妻子又竭力反对,只好作罢。金枝每天早出晚归,忙得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但最愁的毕竟还是郑平自己。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郑平的焦虑之情与日俱增,甚至担心某一日债主讨上门来……这不,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郑平听着话筒里父亲苍老的声音,心里乱乱的,放下话筒不觉地叹出一口气,办公室的同事都朝他看,此时的郑平感到了成家立业的份量。

下午发工资,郑平拿出自己的一千元。又向同事借了一千元,赶紧去邮局汇寄,并附言说,日后有钱再汇。下班后,郑平匆匆扒上一碗泡饭,便来到职业介绍所。运气不错,联系上一桩家教业务。家长是位三十出头的少妇,女儿刚上三年级,作文成绩很不理想。从母女俩的穿着打扮看,家庭比较富裕。家教一般每小时报酬二十到三十元,此时郑平心生一计,说每小时四十元,家长笑口答应,并约好时间,令郑平欣喜不已。

回到家,金枝已下班,正和衣躺着。郑平去揭被头:“晚上我有事,没去接你。”金枝说:“谁怪你没去接我了?”郑平纳闷:“那你怎么啦?”金枝把下巴朝写字台上一抬:“这是什么?”

郑平顿时傻了眼。原来,去职业介绍所前,郑平将换下的外衣随手往床上一扔,就走了。妻子早到家,搜罗出一堆要洗的衣服,掏衣袋时发现了汇款收据。结婚时,郑平父母在筹算各笔费用时,都抠得很紧,喜事办得并不排场。金枝虽没说什么,但有些失望。加之父母在某些方面总与他们合不来,结婚的债务又全得他们背,金枝心里自然不痛快,常对郑平说,家里的债尽量叫你父母去还,我们这边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哩?就扳着手指一一算给郑平听。郑平越听越窝心,两个年逾六旬的老人劳碌了一辈子,在黄土掩胸的当口,再叫他们去还几万元的债务,不是要他们老命么?郑平不愿意吵架,只能保持沉默。父母来电话,他从不告诉妻子,把一切都埋在心里,两头受难。这次父亲肯定又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打电话的,做儿子的再没有个回话,也说不过去了。汇钱的事郑平打算慢慢告诉妻子,待自己搞家教赚些活钱后,再把事情和盘托出,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

金枝坐起来:“我不是计较两千元钞票,气就气你偷偷摸摸瞒着我!”

郑平无言可答。

这时,金枝轻轻啜泣起来:“我从来没有休息的时间,每天站得腰酸腿痛还要受老板的气,苦些累些也就忍了,可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等昧良心的事!钱又不是我不让你还。结婚到现在,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有你父母,只知道一个劲地催讨要钱,也不想想儿子媳妇在外面混事的难……”

金枝一个劲地数落着。郑平一声不响,一把一把慢慢地洗着脸。过了一会儿,郑平见她兀自坐在床上发呆,心头一热,走过去,轻轻搂住金枝的臂膀,正想好好劝慰几句,腰间的BP机突然鸣叫起来,一看,呼他的是高中时一位名叫阿四的同学。郑平说:“我去回个电话,一会就来。”待他来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抬头一看,阿四正等在那里。阿四说:“郑哥,实在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

阿四真名叫朱朋,排行老四。读高中时,与郑平坐前后桌。因他当时家里穷,没念完高三就停学学做手艺了,后来又进了城,自跑单干。郑平来城工作后,在公交车上与他邂逅,出门在外,同乡之音,同窗之情,一下子拉近了俩人的距离。这期间,阿四没少来过郑平家,除了吃饭喝酒,还借钱,而且很少有还的时候。头几次,郑平和妻子都挺热情,也很爽气。可次数多了,心里不免有些犯腻,为此,郑平没少受金枝的埋怨。刚才传呼,说实话郑平并不想回,可为了躲避“家难”,郑平还是借机出来了,心里还期望着,说不定阿四会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此刻,阿四蓬着头,穿一套旧兮兮的运动衫,一副落魄相地站在郑平面前。郑平打量他一眼,心一下子冷了,就问:“你有什么事?”阿四从脸上挤出一些笑,说:“郑……郑哥,说出来不好意思,你……你能不能再借给我一些钱?刚才我本想进你家,可想想前几次借的一直没还,见了嫂子也难为情,就……就只好打传呼给你。”

郑平听了,心里冒起一股火:“真不知你是怎么混的?七尺男子汉连自己的生活都顾不过来,只知道开口向人借钱?”阿四叹口气说:“是呀,没法说了。”郑平又说:“你以为我是做老板的呀?上午父亲还向我要钱呢,一时凑不足,还不是向同事借的。”阿四面带愧色:“郑哥,咱都是出门人,这景况谁都有过,有时候,确实需要相互搀帮一把呢。”郑平心想,亏你还说得出这话来,这半年多时间,到底谁搀帮谁呀?想着,拔腿就走。刚迈出几步,郑平又忍不住回过头去,昏黄的路灯下,阿四正愣愣地望着他,一脸茫然无救的神色。郑平心里突然像被什么利器划了一下,就站住了。右手下意识地伸进裤袋,袋里装着他留作生活费的二百元钱,郑平犹豫了一下掏出来,塞在阿四的手里“你走吧。”没等阿四反应过来就转身回去了。

推开家门,灯亮着。金枝半仰在床上,睡着了。郑平站在房中央,摸摸空瘪的裤袋,心里空落落的。回头又看见摆在写字台上的汇款收据,就抓过来,一下一下地撕了。

郑平决定晚上不去接金枝了。

金枝上班的店离家很远,骑自行车需要半个多小时,每晚下班,郑平大多去接她。不去接的时候往往因为家教,或单位加班。每晚去接金枝,路灯都一如既往地投撒出昏黄的光线。郑平一路紧赶到店里,有时因生意忙,就在理发店门外等。金枝下班坐上自行车后座,总是双手搂住郑平的腰,把头靠在他背上。郑平双脚猛蹬,自行车快速飞驰。俩人的体温传在了一起,郑平倍感温暖,脚力骤增。又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握住金枝纤嫩的手。金枝也抱得他更紧了……

结婚前,郑平和金枝的恋爱谈得既浪漫又实在。浪漫,是因为自由恋爱,实在,是因为坦诚相待。郑平对金枝说:“枝,婚姻是终身大事,你一定要考虑成熟,不要让感情冲昏头脑。”

枝说:“平,我已考虑成熟了,就这么定了。”

平说:“我既没貌,也没财,父母又年老体弱,你不悔?”

枝说:“认定的事哪有可悔的?”

枝和平就这样结合了。夫妻生活虽你恩我爱,温馨可人,但同时,工作、债务、孩子……一系列事务也接踵而来,几乎令人措手不及。郑平和金枝在生活巨浪的推搡下,一时难以适应。渐渐地金枝对自己当初的诺言进行反思,日长月久,烦恼积增,碰到棘手事务,更是怨声不迭。最后,郑平就成为她唯一的出气对象。郑平努力平衡自己尽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知道,这是夫妻生活的必然。可日子一长,随着金枝越来越多的埋怨和责怪,郑平心中也开始不平了,不时地也回敬上几句。你来我往,免不了相互拌嘴争执,各生闷气,互不搭理。每当此时,郑平就心乱如麻,更感家庭生活的麻烦。在这种状态时,郑平便不再去接金枝。郑平想,男子汉不应囿于婆婆妈妈的家庭琐事,理应去做男人应做的事。

这天晚上,郑平这么想,也就这么决定了。晚饭后,就去家教,赶到主人家,母女俩正等着他。主人家房子挺大,四室一厅,装潢更是豪华气派;高档家电,现代摆设一应俱全。郑平心想自己当初预感得很准,这是一个很有经济实力的家庭,心中既羡慕又暗喜。

小女孩名叫小雨,五官长得极清秀像她的妈妈。郑平结合语文单元训练给她辅导,小雨听得很认真,不时来几句提问,郑平一一详尽解答,言语又不乏亲切活泼,使得小雨一个劲地叫“叔叔”。小雨妈妈一脸的高兴。两个小时下来,小雨自信地说,郑叔叔,我一定能写出好作文来。小雨妈妈也一脸诚意地说,郑老师,小雨今后就拜托你了!郑平忙说,你女儿其实挺有悟性,话没说完,小雨妈妈就接上来说,我平日太忙,对孩子的学习抓得不够。说着她低下了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郑平一直没见男主人露面,不免纳闷。小雨妈似乎已看出郑平的心思,说:“郑老师,不瞒你说,这家里只有我和小雨俩人住。”郑平听了,更感奇怪,想问什么,又突然止住了,心里骂自己,男人家问那么多女人家的事干嘛,遂起身告辞。小雨妈忙掏出两张一百元钞票递给郑平,郑平推辞说,我还是头次来,怎好先收钱呢。忙退出门,咚咚咚下楼去。小雨妈追出来喊,楼梯黑,小心呢!郑平心里一阵热乎,黑暗中,不觉胆气倍增。

回到家,已是十点,本以为金枝已下班回来,没想到家中仍空空如也。房子不大,十来平米,租金却贵,每月三百,水电费还要自理,除了单位补贴二百,自己还要贴进去一百多。而且朝西的那个屋顶角,一下雨就渗水。郑平补过几次,雨水还是照常不误地渗进来,水渍像一幅灰色的地图。每每面对“地图”,郑平心中暗誓,在这几年里,一定要搞到一套房子,真正像城里人那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安乐窝。

此刻,郑平望着“地图”和室内凌乱的摆设,心中一阵恼火,乒乒乓乓地整理起来,像拿这些东西出气。当收拾到写字台时,郑平突然发现上面放着一张字条,一看,是金枝写的:平,昨晚的事别挂在心里了。晚上,去接我好吗?枝即日

郑平看了,无奈地一笑。妻子就这样,每碰到不顺心时,就砰砰嗵嗵一阵火,说完了也就无事,还常常上班前写一张字条留在桌上,郑平回来,读着她娟秀的字条,品味着字眼里流露出的柔情和亲昵,顿感亲情涌溢全身,所有的烦闷落寞都烟消云散了。现在,读着妻子的留言,郑平自然又是这番心情。于是,推上自行车,匆匆赶去。骑到一半路程时,望见金枝骑车的身影。郑平突然发觉妻子本来颀长的身材,现在竟显得那样的瘦小,甚至弱不禁风;路灯将她的身影拖在地上,老长老长;轧轧的链条声在秋夜里响得清脆;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郑平望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了妻子。

郑平告诉金枝晚上他去家教了。金枝十分惊喜。说“明天给你买几盒三勒浆来补补。你每天这样要累的。”郑平说:“你也一样累。”金枝说:“我吃得消。”郑平靠近了金枝,神秘地一笑:“等会儿我就让你吃不消。”

金枝的脸红了,轻轻嗔道:“没正经!”郑平加快了车速,金枝紧紧跟上。

抬头望去,家里亮着灯,桔黄的灯光热切地召唤着主人夜归。

连续几场冷空气,气温骤降,入冬了。

早晨起来,窗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吊在门后的面巾,拿手一捏,也有些发硬。

郑平拿电壶烧水,金枝忙着叠被,整理东西。郑平说:“天冷了,你稍微晚一点有什么关系?又不像我每天要点名考勤?”金枝头也没抬,说:“今天我想去外面逛逛。”郑平奇怪:“逛啥?你今天请假了?”金枝说:“还请什么假,不去上班了?”郑平惊问:“为什么?”

金枝抬起头:“店里又来了位外地女孩,说工资比我低她也干。老板娘就设法找碴儿,这儿不好,那也不对,使劲挑剔想赶我走。我还留着干啥?现眼呀?”

郑平“哦”了一声,就说:“那好,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你趁机好好休息几天。”金枝摇摇头:“我想去看看哪家店要招人?”郑平皱了一下眉:“这样吧,晚上是人才市场集市,我陪你去碰碰运气,好吧?”金枝抿嘴笑:“我是理发的,又不是什么人才。”郑平一脸正经:“这你就不懂了,现在工厂工人下岗,遍地都是失业人员,你看有些外地来的连口饭钱都挣不上呢!你有一技之长,有啥不好?”金枝望着郑平,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郑平说声等我回来就骑车上班去了,留下金枝在室内出神。

晚上,人才市场灯火通明,人群熙攘。郑平和金枝挤进人群,买了两张入场券,来到二楼设摊部。抬头望去,偌大的一个大厅,靠墙四周都摆满了设摊桌子。桌子面前,围着许多应聘人员,有的在填表,有的在看招聘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具体的职别与要求。

郑平和金枝挨家看过去,发现除了个别单位招聘高学历的专业人员外,其余大都是招公关、营销、服务小姐之类的人员。金枝看着说:“服务小姐也算人才?”郑平笑了一下:“服务也有学问呢。”金枝正色道:“钱要赚得正道,心里才踏实。”郑平说:“这你又不懂了,现在社会只要能赚钱就行,管它正道歪道。”金枝停住了:“啥?你也说这话?”郑平笑了:

“我的夫人,我只是开玩笑,别当真嘛。要是那样,咱早就发了。”

上半年,郑平帮金枝开过一家理发店。金枝手艺不赖,待人热情,每天客人不断。但也有那么一些有钱的男人,想来一下刺激,做一做鸳鸯蝴蝶梦,就问有没有什么服务项目?妻总说:我这里除了正规理发,其它什么也没有。男人就笑,说没有服务项目,你还开啥个美容美发店?拔腿就走。所以尽管妻子每天生意很忙,但营业收入总不能跟那些有其它服务项目的店相比,再加上房租,水电,七税八费的,净剩的也就没有多少了,后来就干脆把店转让了。

俩人来到大厅门口。正茫然时,一位打扮妖冶的少妇走了过来,凑近金枝说:“你是理发的吧?”金枝奇怪:“你怎么认识我?”少妇说:“你在青春理发店上班,我看到过。”金枝说:“已不上班了。”少妇问:“在这里找工作?”金枝点点头,跟郑平使个眼色要走。少妇却一把拉住金枝的手:“我有话跟你谈?”就把她拉到了一边悄悄耳语。金枝阴着脸跑回来,一脸的愠怒。郑平忙问怎么回事?

金枝说:“真是乱七八糟。那女的请我去做理发师,我问店里怎么样?她说当然有全套服务,还说我脑筋不要太古板,简直拉人下水。哼!恶心死了,真想掴她一巴掌!”

郑平听了,心里乱乱地说:“我们走吧。”路过楼梯口时,那少妇还望着他们。金枝走过去,“呸!”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少妇一脸的悻悻。

来到一楼大门口,人更拥挤,前来应聘的人更多了。郑平和金枝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回头望去,金枝突然说:“什么人才市场,狗屁市场,害得白扔了二十元进场费。”郑平摇头,涩笑,一路无话。

连续几天都没有找到工作,金枝脸上愁云密布,整天闷闷不乐,尽管这样,可每天还是忙个不停。该洗的洗、该涮的涮,室内面貌焕然一新。金枝还在床头上方贴了一对童男童女剪纸,各捧一对熠熠闪光的元宝,上书“招财”和“进宝”,真可谓蓬荜生辉,情趣盎然。每天下班回家,金枝已准备好热菜热饭,虽不丰盛,但也不失花样:绿的菜,红的虾、白的豆腐,点点葱绿在汤面飘浮,香气扑鼻,每每引得郑平狼吞虎咽。偶尔来点葡萄酒,夫妻对酌,酒酣耳热,金枝脸上红晕朵朵,一笑一颦更增加了几分妩媚。郑平就傻傻地注视,晚上免不了一阵热乎。

妻子失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但权衡之下,失业的损失远远超过家务的所得。温馨家居,小康生活,要靠金钱的支撑,没有钱,一切都是不稳定的,甚至是虚无缥缈的。

连续十来天下来,金枝终于呆不住了。睡觉时对郑平说:“明天我不想呆在家里了,得去外面拎拎市面。”

郑平说:“再休息一段时间,工作的事我正在替你找呢。”

金枝叹口气:“我们债要还,要吃要用,还要买房子,靠你一个人哪行?”

郑平边安慰她边抚摸着她温润光滑的皮肤。突然,金枝把头埋在郑平的胸脯上,顷刻,胸脯湿漉漉了一片。郑平用手轻轻地拍打着金枝的背:“枝,你怎么了?”金枝哽咽:“平,我想要……孩子。”

上半年,妻曾受孕,因眼前的生活境况,只能忍痛割爱,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眼看郑平要迈二十六岁的门坎,金枝也二十余四,早已到了生育的年龄。每想起此事,郑平心中万分惆怅。

金枝轻轻啜泣:“平,你以为我每天忙忙碌碌,好像对孩子的事一点也不放在心里,其实我心里快想得发疯……平,你呢?”

郑平心中酸热,轻轻捧起金枝泪光莹莹的脸,……突然,又拥紧了她。

快下班了,郑平还在忙着赶写特稿。其实,把它放到明天来做也无妨。反正机关上班就这样,按时上班下班,说忙就忙,说不忙也不忙,每天做多少事,只有自己心里明白。都说这年头机构改革,人员精简,能者上,庸者下,并且每个单位都出台了一整套的制度措施,但最终能落到实处的毕竟还是少数。除去极个别人,凭着自己的智能胆魄,强大的社会关系网,自愿辞职下海经商外,更多的人还心存侥幸,恋窝不动。即使被精简下来了,也会动用一切关系手段,从这个部门调到那个部门,今天下来明天上去,换汤不换药。

郑平也算在机关蹲了好几年的人,其中的奥妙自有体会。想想,人家毕竟在单位里熬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一下子叫人下去,谁的心里都会受不了。虽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条条大道通罗马,但现在已不是早些年了,人人都可以往“海”里跳,随便扑腾几下,就壮了腰。有的甚至靠混水摸雨,坑蒙拐骗发了财。没发迹的,原单位的位置照样给留着,工资甚至一分不少。现在呢,到处都是下岗失业的人,农村富余劳力又占据着每个城市的半壁江山,没有十足的能力,强大的人情关系,谁也不再做跳“海”的傻事了。

郑平来城里应聘时,抱着必胜的信念,那就是凭自己的能力,忘我地干,只有把工作做好,才是自己立足的根本,也是长期的发展之路。半年多下来,郑平终于以他出色的工作,和睦的同事关系,赢得了领导和同事们的赞同,工资奖金逐月上升。但是,物极必反,单位里总有个别的老职工,论资排辈说长道短,闲言碎语日渐增多。郑平听就听了,并不说什么,只常常想起离家前父亲对他的劝告:你在城里一没亲眷,二没朋友,更没关系靠山,两眼一抹黑,现在社会上啥人啥事没有?仅凭你喝的一点墨水,混事难呐!父亲的话不无道理。但既然来了,就该下定决心,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咬定青山不放松。郑平脚踏实地,在搞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依旧利用休息时间,去跑家教等事务,依旧和妻子过着日复一日的小家生活,忙碌而不乏温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极力搜寻着生活中适应他的发展之路,为父亲,为妻子,为将来的子女,为心中那团渺茫而燃烧不息的希望之火……

下班铃声骤响,同事们陆续回家。郑平的注意力有些不太集中,只写到一半,笔头就僵住了。同事老马走过来,拍拍郑平的肩头,说:“小郑,下班了,还忙着于啥?”郑平点点头,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老马在单位已有十几年的工龄,就是属于那种喜欢论资排辈,说长道短的人。郑平虽反感,但从不发作,总是一笑了之。

老马说:“好好干,长江后浪推前浪。说不定你哪天当了领导,别把我老马忘了就是。”

老马终于出去了,郑平也跟着下楼。突然郑平发现一楼门口站着一位老人,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的父亲。就激动地上去,一把抓住父亲的手:“爸,真巧,我刚想着你呢。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父亲说:“爸来看看你们。”

郑平和父亲走过十字路口,经过一家快餐厅时,郑平说:“我们先吃饭吧?”

父亲说:“回家去吃,这里贵,又不卫生。”

其实郑平何尝不想把父亲带回家去,好好地招待一番呢。可一想起上半年发生的两件事,心里就发虚。上半年,父亲为家里债务的事来过两趟城,每次来,总是围绕债务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听着,不仅妻子窝火,连郑平

也难堪。结果弄得不欢而散。父亲回去后,郑平又少不了遭妻子的埋怨。所以,尽管刚才心里还有着那种想念的渴望,但在碰到具体事实时,郑平还是退却了。说:“爸,我们找一家干净的地方,吃了饭,我再替你去旅社开房间。”

父亲听出了什么,望了郑平一眼:“好吧,随你的便。”

父子俩来到一家小饭店,郑平要了一个雅间,一口气点了六七只菜。父亲说,不要太多,吃不了浪费钱。郑平说,你难得来一趟,我也没啥好孝敬的。郑平知道父亲的口味,其中一只肠子炒豆芽,是父亲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再加上半斤老酒,他就更开怀了。可酒菜上来,似乎对父亲并没有什么吸引力。看上去爸像有什么心事,郑平心想,莫不是又为了债务的事,就问:“家里还好吧?”父亲点点头。“妈身体还好吧?”父亲又点点头。

郑平又问,“爸,你今天就单为了来看看我们?”父亲说:“其它事也有些。”“什么事?”“既然你在城里工作了,我和你妈就希望你混出个模样来。可家里又有大笔的债务累着你。你虽不说,我心里都明白,所以我琢磨,最好动动脑筋,把那些债务还了,也可减少你的负担,有余的话,还可以帮你一把。虽说咱家乡偏僻落后,田地山水可肥着呢。前几天,冬马铃薯都收了,我和你妈一算帐,五六亩地就收了一万多斤呢。这么多东西,吃又吃不完,卖又卖不掉。所以我这次一是来看看你们,二是想打听一下城里蔬菜买卖的行情,如果价格差悬大的话,我就雇车把它装运过来,也可赚上一笔钱。”

郑平听了,不免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一向固守的父亲一下子会有如此明智的打算,担忧的是他毕竟年事已高,一路劳顿,万一有个闪失……就说:“爸,这个主意好。这样吧,等到星期天我去家里一道和你把马铃薯装运过来。”

父亲沉吟了一下:“这也好,不过等我明天打听了行情再说。”郑平说:“行!”

父子俩对酌,一杯接一杯。吃完饭,已是华灯初上。在去旅馆的路上,父亲说:“说实话,当初你来城里工作,我和你妈还真有点不愿意呢。一来,你在外面人生地不熟,担心你万一有个闪失。二来,我和你妈都上了年纪,总希望儿子能在身边照应。可后来也就想通了,年轻人是不该做山沟里的小雀雀,应该做拍翅高飞的大鹏鸟,眼光要看远些,多去外面闯闯。”

郑平笑问:“你是怎么想通的?”

父亲说:“你来电台工作的事,咱村里谁不知晓?都说你因祸得福,没吃的反而得了好吃的,有运道,有出息!我做父亲的着实为你高兴,为也自己高兴呢。咱底薄家穷,好歹把你拉扯大,现在,你能混到这个台阶上也算不错的了。我和你妈劳碌了一辈子,已是黄土掩胸的时候了,看到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再苦也是甜了。”

郑平听了,默默无言,父亲的话让他心中发酸。父亲哪知道儿子在城里的窘况呢?就说:“爸,如果我不来城里工作,在家就没出息了?”

父亲说:“那还不是跟我一样,蹲一辈子的山沟沟,刨一辈子的土坷垃。”

郑平说:“你不是说,咱家乡的田地山水可肥着?我想,只要会动脑筋,肯干,土坷垃里照样能刨出金砖砖来。”

郑平从乡广播站刷下的那段日子里,曾有过承包山林搞立体种植的打算,无奈当时既没资金,又得不到家人的支持,后来就半途而废了。

父亲听了,摇摇头:“难呢,你来城后,你二叔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打算。后来思量来思量去,最终下不了手,就又没戏了。”

郑平说:“现在不是有人承包了?那天我从电视上看到,情势还挺不错的嘛。”

父亲笑了一下:“嘿,有些事呀广播电视上也瞎吹吹哩。那帮拍电视写报道的人,只拣好的方面讲,驴粪蛋外面光哩。”

郑平进入市广播电台后,写过许多有关农村题材的新闻稿。有时,因某种需要,也写过几篇肤浅而违心的稿件。听了父亲的话,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心里隐隐作痛。

突然,父亲回过头来,望着郑平:“郑平呀,现在你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了。在外面混事要有分寸有板眼呢!我不希望你在同事的眼里还是个山里人,但你也不要去耍花架子做违心的事,更不能害人害己昧良心!人活一世,本性可不能丢哩!”

父亲一席话,令郑平哑然无言,思绪万千。父子俩一时无话。路灯将他们投出长长的身影,一辆辆汽车从身影上碾过,疾驶而去。

来到旅社,办完手续,郑平起身告辞。昏黄的灯光下,郑平突然发现父亲竟显得那样的苍老、孤单,不禁鼻子一酸,回头大步走出门外。

夜静车稀,清月高悬。郑平独个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思沉沉,脚步滞重。

第二天上班,郑平特地去了旅社,父亲已不在,大概去了蔬菜批发市场。点了卯,郑平跟同事说了一下,就来到批发市场。人群里,郑平突然看见父亲正跟一位菜贩说着什么,兴高采烈的样子。郑平过去,一听,原来是在谈论蔬菜的价格行情。父亲见了郑平,告别菜贩,对他说:“我都打听过了。现在天气还不十分冷,各类蔬菜上市比较多。等到快过年时,天气入九了,大家也忙着要买年货,到那时,价格肯定会贵些。里面摊主们都说,这里的蔬菜行情每年都这样。”

郑平说:“只是马铃薯会不会烂?”父亲说:“把它入窖,不会烂。”说着,俩人来到客车站。郑平替父亲买了车票,就要告辞。父亲突然叫住了他:“郑平,爸有件事想跟你说。”郑平问什么事。

父亲说:“眼看又要过年了,明年你已二十六岁,年纪也不小了。这孩子的事……不知你们……”说到一半,父亲停下了怔怔地望着郑平。

郑平笑了一下:“爸,慢慢来吧。眼前咱还背着债,我和金枝住的还是租赁房,要孩子还不是时候。”

父亲叹口气:“话不能这样讲。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平时待我差一些我从不会放在心里,比如昨晚在外面吃饭住宿的事,我晓得你的难处。可孩子的事,你可不能怠慢我。爸妈辛辛苦苦劳碌一辈子,图的是啥?还不是儿孙们活得旺兴,有出息?”

郑平说:“可现在条件不成熟呢。”父亲瞪圆了眼睛:“啥?养孩子还有啥条件不条件,手头再紧,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拉扯大。”郑平望着父亲,欲言又止。

车开了,父亲打开车窗,探出头来,父亲的背有些驼,缕缕白发在风中颤颤地飘动。郑平望着,眼睛有点湿。

一个月家教下来,小雨的作文水平大大提高。在期末考试中,作文得了个高分,跃居全班第二,赢得老师同学的一片赞誉。小雨高兴极了,小雨妈更高兴。以前说的每小时四十元报酬,不但一分不差,而且每天两小时,都付了百元大钞,余下的钱从来不让找。次数多了,郑平总感到不好意思,就推辞。小雨妈则不高兴地说,郑老师,咱小雨作文成绩能上去,全是你的功劳。几十元钱还推来推去,真是的。

郑平说:“当初都说定了的,我咋好多拿?钱要赚得在理呢。”

小雨妈望着郑平:“郑老师呀,你真是少

见多怪,那些政府官员吃拿卡要,贪污受贿,才叫不在理哩。这是你的辛苦钱,再不拿,我就——”小雨妈脸涨得红红的,装出要摔钱的样子。郑平只好接了。

小雨妈说:“寒假里我还想请你为小雨辅导呢!”

郑平爽快地答应:“行!”

回到家,郑平把钱交给金枝。金枝拿了说:“你这次家教,主人家好像特别客气。”

郑平说:“是呀,我真有点不好意思。”

金枝看了郑平一眼:“你赚的是辛苦钱,又不是白拿白要,主人家是干什么的?”

郑平说:“小孩讲,她爸爸在外省开公司,她妈妈开理发店。”

金枝惊了一下:“什么,开理发店?这倒好,不知她店里要不要人?问问看。”

郑平拍了一下脑袋:“呀,真的?瞧我这记性。”

金枝嗔怪:“你以为我在家休息着舒坦?真是一点心事也没有?”

金枝失业后,和郑平去人才市场又没找上工作。后来,她自个骑着自行车跑了好几家理发店,不是因工资太低,就是老板太挑剔,只干了十来天又休息在家。最近她又患上了感冒,成天的咳嗽,简直乱成一团糟。

几天后,郑平又去给小雨辅导作文。完后,郑平问起小雨妈的工作情况,并把妻子待业的事和盘托出。

小雨妈听了,说:“干嘛不早说呢?行!叫你妻子明天来我店里上班。”

郑平客气道:“那太谢谢你了。不过,这几天她身体不舒服。我想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能不能让她过年后再正式来上班?”

小雨妈很爽气:“行,只要我店开着,不管什么时候,都行。”

回到家,郑平把经过都向金枝说了。金枝听了喜出望外。郑平叹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郑平想起家教收费的事,不觉心中有愧,说:“平时不但多收了她们的钱,当初还提高了将近一倍的报酬,其实未必她们不知,太不好意思了。”

金枝说:“以后你多关心些她女儿,功课上多下点功夫不就行了。”

郑平说:“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有时也不能光顾了赚钱,失了人格。”

金枝点点头。

星期天,郑平再次来到小雨家,这是今年他为小雨进行的最后一次辅导了。郑平刚到她家门口,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头。只见房门大开着。客厅里,几只茶杯摔得粉碎。一个三十六七年纪的男子正坐在沙发上抽闷烟,卧室里还传出小雨妈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见郑平进去,那男子突然站起来,警觉地问:“喂,你找谁?”

郑平笑笑,正想解释,小雨从里间跑出来,“郑叔叔!”又回头对那男子说:“爸爸,他就是我跟你说的教我作文的老师。”

小雨妈也从卧室出来,满脸泪痕,抽抽搭搭地:“郑老师,真……不好意思了,你看这……这家里……”说到一半,就泣不成声。

看着眼前的情景,郑平已明白一二,就说:“没关系,改天我再来。”遂告辞。

小雨追出来,拉住郑平的手:“郑叔叔,你不要走嘛。本来我想了个题目叫《我的家》,可刚要动笔,爸妈不知怎么突然吵了起来,还摔了东西,好怕人呢!”

郑平用手摸了一下小雨的头,说:“小雨,叔叔帮不了你家的忙。不过你要好好地劝劝爸爸妈妈,不要让他们再吵了,好吗?”

小雨懵懂地点点头。

第二天,郑平向小雨家打电话,没人接。当晚又去她家,门关得紧紧的也没人。过一天再去,又没人。连续几天,一直如此。郑平感到蹊跷,纳闷。

临放假前,单位里传出一个消息:一批工龄在五年以上的机关人员明春将有新房分配。其实也不叫分配,因现在已禁止实物分房,以补贴等办法实行货币分房,房产权归职工所有。单位这次出台的具体办法是:根据总房价补贴一半房款,其余一半由职工自己负担。新房准备买在城区二类地段——丁香新村,每套新房建筑面积60平米,每平方米价为2000元,总价12万元,每个职工根据楼层必须负担6万元以上,在三年内分三批按期交付。其中还不包括房产证等将近1万元的其它各类费用。

早晨上班,郑平看到办公室里的几位同事都围在一起,悄声谈论着这件事。其中数老马声音最大:

“分房分房,咱干了十几年也只分了个四十几平米的小套,而且是二手货,路又远。唉,人比人气死人呀!”

一位男同事说:“早知道这样,当初打死我也不会买那个小套,大不了熬到现在,房子又大,地段又好,钱也并不比我们多多少。”

一位女同事接上说:“话可不能这样讲。你有能耐,不用五年十年,就只一年也可分到房子,那才叫真本事!”说着还拿眼往郑平这边瞄,同事们的眼光也都一下子落在郑平身上。

郑平被搞得莫名其妙,说:“大家今天怎么啦?”同事们都诡谲地一笑,谁也没说什么,纷纷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郑平也开始低头忙碌。突然间,肩头被谁拍了一下,猛然抬头,原来是老马,“小郑,你真有运气。”郑平问:“啥运气?”老马摇摇头,神秘地笑。郑平奇怪,但一看到老马胖脸上那满堆的笑,心里甚是反感,就又低下了头。

老马见郑平不响,就俯身凑近郑平耳边:“小郑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年你可分房了。”郑平惊了一下:“谁说的?你别给我天方夜谭了。”

老马不悦:“谁天方夜谭?如果是真的,你这个分房名额要不要?”郑平说:“真的当然要。可这是不可能的事。”

老马耸耸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郑平的思绪一下子被打乱了。房子,在眼前来说,可谓是一件头等大事。既然决心在城里立足下去,这件事迟早得解决。自己买,肯定买不起,十几万的数目简直是个天文数。单位补贴分房,自然是最佳选择,可自己工作才一年,是个小字辈,只能耐心地等。尽管自己在工作上取得了出色的成绩,可幸运是不会青睐自己的。于是,郑平的心又慢慢地静了下来,继续笔走龙蛇。

下午,郑平外出采访。采访对象是西郊的一位残疾青年,他身残志坚,靠种养花卉发家致富,并带领全村大力发展花卉种植业,使村民逐步走上脱贫致富的道路,成为闻名全省的富裕的花卉专业村。采访回来,路过蔬菜批发市场,郑平就想起父亲上次来城的事,眼看快过年了,父亲回去后竟一直没有消息,那批马铃薯不知他是否还来卖?兴许回家后就都低价卖给了当地的淀粉厂;又或许贮藏不当,烂了,像往年那样,倒掉的倒掉,喂猪的喂猪了。

郑平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二十几年的农村生活,使他有着太多的眷恋,太多的感情。家乡虽处山区,但风光秀丽,物产丰富,只因交通闭塞等原因,使得山区人民的生活依然贫困。正是基于这种对乡村的眷恋和情感,郑平采访时喜欢往农村跑,仅仅一年时间,就写出了一大批有关农村题材的新闻作品,内容丰富,体裁多变,既有对改革开放给农村带来巨变的讴歌,又有对改变贫困山乡落后面貌的透视和疾呼。其中部分作品先后被全国各级新闻媒体转播转载,并引起一定的反响,从

而也赢得了领导和同事们的交口赞誉。郑平常想,当初要是他承包山林成功的话,那么他就会一辈子留在家乡,那也许又是另一番景况了。于是,在喟叹命运神奇的同时,更激起了他对乡村生活深深的怀念和祈愿。

下班回到家,郑平继续写稿。桌上的饭菜都快冷了,金枝已催了好几遍,见郑平仍坐着不动,索性也不催了,坐在一边看他写的东西。

缄默间,只听有人咚咚地敲门。进来的竟是同学阿四。阿四笑哈哈地说:“郑哥,嫂子,又打扰你们了。”

郑平和金枝打量着阿四,不免有些惊奇,三个月不见,阿四大变模样,不仅穿着入时得体,人也变得精神抖擞,屁股兜里还插上了大哥大,摇身一变成了一付阔老板模样。

郑平问:“你怎么现在会过来?”阿四说:“怎么?不欢迎呀?”郑平忙说欢迎就拉抽屉掏待客烟。阿四已掏出一包“中华”烟,甩给郑平,同时,还递上了一提兜新鲜水果。郑平问:“吃饭了吗?”阿四说:“没,是特意留到你家来吃的。”

金枝听了,脸色有些不悦。郑平就给她使眼色,金枝还是很快从快餐店里叫来几个冷菜,加上原来的菜,也算蛮丰盛的了。

郑平拿出加饭酒,说:“我平时不大喝,咱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晚上好好喝几杯。”就各自倒满。阿四举杯道:“郑哥,小弟敬你一杯!这杯酒,我是真心诚意敬你的,你一定得答应我。”郑平含笑点头。阿四毕恭毕敬站起,举碗相碰。郑平只喝了一小口。阿四咕咚咕咚地把酒都喝了。郑平突然发现阿四的眼睛有些红,就问:“你怎么啦?”阿四说:“我想哭。”郑平说:“哭啥?”阿四说:“郑哥,你别说了,我心里实在太感激你了。”郑平笑笑:“你说哪去了?”“真的,郑哥,高中没毕业,我就走向了社会,混了这么些年,碰到的人和事也不少,可毕竟都是逢场作戏,有的人只是酒肉之交,最好的也只是相互利用而已。唯有你才一直给了我这么多的帮助。平时的不去说它,单说那天晚上,我知道你是把仅有的袋底钱都给了我。那一刻,我手里拿着钱,心里暗暗发誓,阿四,争口气,等到你发达了,好好地去回报亲爱的郑哥!这三个月来,我就怀着这样一种心情,辗转奔波,日夜煎熬着自己……”阿四突然埋下头,哽住了。

郑平吁了口气,说:“好了,过去的别再提它了,我帮你一把是应该的,只要你混得有出息,我心里也高兴。不是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何况咱又是同乡、同学,似亲兄弟一般。”“郑哥,话虽这么说,可这些年我算看透了。你要在社会上混得有出息,就必须学乖。拍上压下,甚至坑蒙拐骗,这年头,你不算计人,人家照样算计你,有时也是逼上梁山,迫使着这样做的。”郑平说:“是有这种现象,可也不是一概如此。”

金枝在一旁问:“看你一身老板模样,现在搞什么工作?”阿四说:“两个多月前,我结识了市府车队的一位司机,原来他是给一位副市长开车的。当时,这位副市长家里正在装修新房。我灵机一动,很快就跟这位司机打得火热,然后通过他介绍,承揽了这位副市长家的装修业务,所有费用又都一分未收。装修完后,副市长很满意,立即帮我成立了一家装潢公司,同时又交给我一笔十来万元的装潢业务。当时我就立即给他百分之三十的回扣,他很高兴,说今后的装潢业务包在他身上了。我想,如果长期能这样合作下去的话,不出四年,我阿四保发!”金枝插话说:“真看不出,你还挺活络么。”阿四轻轻叹口气:“现在,公司里正缺少能写会算的人。每当我在报上看到郑哥写的文章时,我心里就想,要是郑哥能和我一起工作,就会如虎添翼,那该有多好啊!所以我今天来,一是想感谢你们长期来对我的帮助,二是想邀请郑哥能不能到我的公司上班?”

金枝听着,眼睛发亮,朝郑平看了几眼。郑平没说什么,轻轻摇头。阿四讪笑:“我知道你是不会去的,就当我没说。不过我有个最低的要求,在我碰到什么要紧事时,你得给我出面捧捧场,壮壮胆,多想想点子?”郑平说:“这倒行,一句话的事!”

阿四不胜感激,又满敬一碗。饭后,起身告辞,顺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说:“郑哥,这是我一年来借你的钱,现在全部还上。”

郑平推辞:“过去了还还啥?”金枝也忙说:“要还的也没这么多。”

阿四突然发火:“郑哥,你到底还认不认我这位兄弟?!”“认呀,谁说不认?”阿四把钱甩在桌上:“认就得给我收下!”说完转身就走。郑平和金枝怔怔地,许久才回过神来。郑平拿起桌上的钱,捏了一下,都是百元大钞,少说也有五六千。金枝说:“唉,这人呢,谁也不能看扁谁,谁会想到他一下子会混好了。”

郑平没说什么,把钱又扔在桌上。金枝埋怨郑平,阿四叫你到他公司上班,你干嘛不答应呀?郑平淡淡地答:“人各有志嘛。”金枝瞪了郑平一眼:“你别说大话好不好?现在最有志的就是赚钱,就你死脑筋。”

郑平说:“别以为阿四现在一下子粗了起来,你可知道这几年来,他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代价。而且他现在纯粹是攀拉权贵,假公济私来赚钱的,说不定某一天,他又会很快地败下去。花花世界,物是人非,不要看花了眼,最要紧的还是要保持一颗平常心,那种在困难时相互帮扯的同情心。”金枝低下了头,没说什么,只轻轻叹上口气。

第二天上午快下班时,郑平把誊清的稿件送到新闻部主任手里。主任看了,连说,好,写得好!又亲自加上按语,由午间新闻播出。

郑平起身告辞,主任叫住了他:“小郑你等等,我有事要跟你谈。”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卷材料,招呼郑平一起来到台长室。台长似乎正等着他们。郑平心中有些忐忑。台长含笑道:“小郑,我们单位明年准备购买二十套职工住房。根据分房的具体条例制度,其中有两套决定优先分给确有住房困难,而工作成绩又十分突出的职工的。这次,单位根据职工民主推举,再加上各部门主任以上领导会议,最后决定把其中的一套优先分配给你,既是作为对你一年来工作实绩的奖励,也为了解决你的后顾之忧,鼓励你在今后的工作中做出更大的成绩。”

郑平听了,张着嘴,一时懵住了!

主任打趣,不相信吧?接着从手里抽出一份分房申请表,递到郑平面前。郑平这才醒过神来,说:“谢谢领导关爱。”台长说:“你把申请表填好,放假前交到分房领导小组。”

走出台长室,郑平的脚步有些乱。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这是幻觉吧?不是,手里不正紧紧地捏着分房申请表么;这是机遇?也许是,但机遇总是青睐为之努力的人。回顾一年来的工作,你憋着一股拼劲,不辞辛劳,废寝忘食,才赢得荣誉,收获了鲜花。你还坚信,美好的东西来自艰苦的付出!努力吧,郑平,一切都会有的!于是,郑平的脚步不再乱,变得矫健有力。同时,也为自己当初世俗的想法而深感歉疚。

走进办公室,同事们都围上来,七嘴八舌问成一团。老马一把夺过郑平手里的分房申请表,拿眼乜斜:“怎么样,老马骗你了么?”郑

平笑笑,说:“你的消息真灵通。”马把手一摊:“灵通有啥用,咱又沾不上边,实惠的还不是你?”

回到家里,金枝正忙着拆洗衣被,一双手被冷水泡得通红。见郑平进去。就说:“饭菜都在锅里焐着,你先吃。”

郑平招呼:“一块吃。”并神秘地一笑,抖开分房申请表,“你看,这是什么?”金枝抬头,惊奇:“啥?单位给你分房了?”郑平不语,含笑点头。金枝起身,甩着一手的肥皂泡:“这是真的?”

郑平就把具体的分房经过讲了,还有各种应交的费用。末了问:“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郑平本以为金枝会再一次惊喜起来。可发现她脸上的笑容竟一下子消失了,就问:“你怎么了?”金枝说:“我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你来城工作毕竟只才一年,就分到了房子,这是人家想也不敢想的事;难过的是,房款加现有债务,至少得八九万的现金,可这笔钱哪来呢?也许最终我们会不得已放弃这套房子的。”

激情高涨的郑平经金枝这么一说,犹如兜头一盆冷水,一下子给泼醒了!对呀,八九万,对眼前的他们来说,确是一笔惊人的数目。人是英雄钱是胆,没钱什么都无从谈起。金枝望着窗外:“进城一年来,我们不是常想,常盼望,什么时候能拥有自己的一套房子,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因为我们来自乡下,无亲无靠,又没有钱,只能租房住,现在突然之间,这一愿望可以实现了,可是……”金枝的眼里闪动起两朵亮亮的泪花。

郑平轻轻搂住金枝的臂膀,抬头望去,窗外,天色阴沉沉的,气温格外低,好像要下雪了。下吧!郑平心里默默地说。

明天,单位正式放假。同事们都忙完了该忙的一切,也分得了年货,开始享受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了。郑平也做完了年内的一切工作。唯有分房申请表还一直未填交。此刻,郑平面对着它,心绪茫然,不知从何下笔?连续几天来,郑平和金枝为它费心劳神,喜忧交加,最终也未想出一个有效的办法,三年内如何付得清这笔巨款?难道真是昙花一现,乱梦一场……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郑平抓起,竟是父亲的声音。父亲说:“郑平,我雇车把马铃薯都运过来了,你是否有空,过来一下?”郑平马上答应,下楼,急急地往蔬菜批发市场赶。

蔬菜批发市场的交易摊前,几辆满载马铃薯的拖拉机被菜贩们围得水泄不通。父亲还带来了二叔,二叔的儿子和几位拖拉机手,大家正七手八脚地忙着搬卸、过秤……郑平立即加入他们的队伍。

郑平说:“爸,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信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父亲说:“咋会不来呢。我是特意等到现在才来的,瞧着吧,保证能卖上一笔好价钱。”二叔搭腔:“我和你爸五更出发,足足赶了七八个钟头呢!”

边说边忙,很快,满满的四拖拉机马铃薯都被菜贩们一抢而空。父亲手里捏着一沓厚厚的钞票,说:“只顾忙,都午后了,吃饭去。”

七八个人来到一家小酒店。郑平立即点了菜。大家都饿了,狼吞虎咽。酒至一半,都有些兴奋。二叔说:“几年没进城,大变样喽。那年……”父亲打断:“上次我回去跟你说你还不信?这不,四拖拉机马铃薯少说也卖了——”父亲张了张右手五指。大家听了,都很惊喜。一位拖拉机手说:“是呀,要是在家里,吃又吃不完,卖又卖不掉,烂了,还愁没处倒呢。”另一位说:“往后,咱村里人要是都能开动脑筋,多往外面跑跑,咱手里的铁牛也可跑得更欢了。”一桌的人都笑。

二叔喝下最后一口酒,抿抿嘴,望着郑平:“郑平,你来城工作也一年了,二叔的心里也很记挂你。这几年二叔总在想,虽说自己腿有些残,行动不便,可只要会动脑筋,肯干,在咱家乡,富起来还是很快的。这次来城,使二叔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回去呢,做什么事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磨磨蹭蹭的了,下决心好好地做一番事情。你呢,年纪轻,头脑活络,在外好好工作。以后,也多注意些有价值的信息门路,多多告给家里……”郑平直点头。

吃完饭,郑平要付钱。父亲拦下他付了帐。然后又抽出五张一百元钞票塞在郑平的手里:“这五百元你们先用着。”郑平推辞:“爸,明后天我也要放假回家,你都带回去吧。”父亲说:“拿着吧,出门在外,花钱的地方多,回家时给你妈买些滋补品,你妈身体不好,天天都叨念着你们呢。”郑平接了,心头酸热,转过了身。

拖拉机发动了,父亲他们走了。郑平久久地伫立在路口,目送他们远去。往回走的路上,郑平浑身发热,感到自己竟也有些醉,而且走错了路,不是去办公室,而是回到了家。

金枝见郑平醉醺醺的样子,说:“你怎么啦?心里再烦,也不能糟踏自己的身子呢。算了,下午请个假,别去上班了。”就把郑平扶到床上,脱去鞋子,睡了。

郑平梦见自己在旷野里走,风雪交加,面临绝境。忽然,远处出现一束灯火,如见救星,跌跌撞撞而去。灯火不见了,四处搜寻,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灯火又出现了,拼尽全力,再跌撞而去……近了,终于看清了,前面有一条平坦的大路,正等着自己去走,灯火在前面引路,越来越亮……突然醒来,已是傍晚。金枝正坐在身边,一眼不错地看着他。郑平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我想把分房申请表填了。”金枝说:“你考虑成熟了?”郑平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尽管眼前我们一时没有那么多的钱。但我们有脑袋,有手有脚,可以去赚。除本职工作外,我还可以利用休息时间,去搞家教;去阿四的公司兼职;还有,这次回家过年,我打算多呆些时间,因为家乡正在实行第二轮土地承包,我想搞些调查研究,发动爸、二叔,所有村里的人,开动脑筋,把家乡的山林资源尽快地开发利用起来。你可知道,上午,爸和二叔他们,把马铃薯都装运到蔬菜批发市场,卖给了菜贩们,一下子就卖了五六千……”金枝一脸惊喜。

郑平又说:“人,不能好高鹜远。”也不能世俗悲观,一定要有自信心。那么多的乡下人,下岗工人,每天早出晚归,辛苦劳累,不也正像我们一样一步步地走过来了。他们还不是靠自己的双手双肩,相信我们有朝一日总会被城市接受,人家有的,我们也会有的。只要我们努力和付出就不会比别人差!

金枝双目含情,凝视着郑平:“平,你说得真好。我真的……有了。”郑平惊起:“什么?”金枝把头埋在郑平的胸脯上:“平,你想吗?”“枝,我想。”郑平喃喃地,抱紧了金枝。

早上醒来,窗口透进了一片亮亮的白光。

郑平起床拉开门一看,哇!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屋顶,马路都积起了厚厚的白雪。早行的人们,已在雪路上踏出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望着雪景,郑平和金枝心中很是舒畅,他们掸扫起积落在窗台、门口上的积雪。这时背后一声喊:“郑叔叔!”是小雨母女俩,郑平高兴地招呼她们快进屋。

小雨妈涩涩地一笑:“郑老师,我们是来……告别的。”郑平惊奇:“你们去哪儿?”“我们回家去。”“你们家不是在这里?”“这里已不

是我们的家了。”小雨突然抱住了妈妈:“妈,你别说了。”就轻轻啜泣起来。郑平和金枝都懵了。

小雨从袋里拿出几张方格纸,眼含泪水,递上来:“郑叔叔,我和妈妈要回老家去了,这是我昨夜刚写好的一篇作文,您帮我修改一下,发表在报上好吗?”

郑平接过,展开:

我的家原来在乡下的一个小山村。后来,爸爸来城里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就买了一套漂亮宽敞的新房子,把我和妈妈也一块接了过来,从此,我们在城里安了家。妈妈是理发师,很快开起了理发店,生意非常红火。我呢,每天和城里孩子一起,上课学习,唱歌跳舞,过得开心极了。一家三口,生活美满幸福。一年后,爸爸做的生意越来越大,还到省外开了家公司。打那以后,爸爸变了样,常常整月不回家,偶尔回来一次,还和妈妈吵个不休。年底,他回来说,要和妈妈离婚。妈妈哭,我求,都一点也不管用,爸爸简直变成了铁石心肠。妈妈说,你爸爸变了心,我们再哭再求也没用,只要你跟着妈,离就离了吧。

现在,爸爸和妈妈真的离了婚。爸爸给了妈妈一笔钱,房子归了他。我跟了妈,妈就只好把理发店也卖了,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样拆散了。妈妈常说,以前我们家穷,没钱花,一家三口过得亲亲热热;现在富了,钱多了,反而过不成好日子。出门两年,现在重回老家,来来去去,真好比一场梦。妈妈又说,乡下也好,山美水美人也好,不像在城里,花花绿绿,再好的人也会变了样。我说,妈妈,你别伤心,我会好好念书,长大有了本领,就买新房子,再和你一起住到城里来。妈妈说,这要看你的命。我说,老师教导我们,人不靠命运,要靠自己去拼搏。妈妈听了,就一把搂住我,哭成了一团。

现在,我们要回老家去了。我跟学校的老师同学告了别,同学们都说,你回去后,多多来信,他们盼望着我能再回来,一起上课学习,唱歌跳舞,再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在这里,我要向所有关心我的同学和老师表示感谢。同时,也让洁白的雪花捎去我对他们的祝愿,祝愿天下的人们,都有一个快乐和睦的家,永远幸福、美满。

小雨

郑平读完,想起那天家教时以及后来的情景,一切都明白了。郑平蹲下身子,望着小雨:“小雨,你真聪明。”

小雨妈说:“郑老师,这学期多亏了你对小雨的帮助,多谢你了。”又抬头向金枝一笑:“小妹,本来说好的上班的事,现在只能失约了,真是对不起了。”

金枝说:“不要紧,今天能见到你们母女俩,我心里很高兴。希望你们过得好,以后常来这里走走。”

小雨妈说:“我也希望你们过得好。”就拉起小雨的手。母女俩没走出几步,小雨突然又跑回来,一把抱住郑平的腰:“郑叔叔!”就呜咽起来。

郑平的眼睛一下子湿了,弯腰轻轻擦去小雨脸上的泪水:“小雨,别哭。叔叔记着你。以后有空,你和妈妈多来叔叔家做客。叔叔有机会的话,也会去看望你们的。”小雨哽咽着点头。

母女俩走远了。小雨身上红色的滑雪衣,映在洁白的雪地上,如一团火在燃烧,在跳跃。

郑平想,这团火多像昨天梦境中的情景,更像那团在他心中一直燃烧不熄的希望之火……

责任编辑倪和平

猜你喜欢
阿四金枝小雨
枫 叶
母语的牵引与表现的奇效——论魏金枝小说的方言运用
年关真难过啊
卧薪尝胆
一箭之仇
假途灭虢
握手
一鼓作气
浮 萍
阿三与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