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瑰珍
访日期间,有幸结识了筑波大学校长江崎玲於奈先生。我和一位朋友一起访问了他,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以下是他的谈话记录:
面对着即将到来的21世纪,教育为了适应经济社会发展,还要发生哪些变化呢?首先,我来谈谈21世纪的三个特征。第一,21世纪将是高龄化社会。由于人口出生率的降低和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不仅日本,全世界各国都在向高龄化社会迈进。65岁以上的老龄人口,1950年时仅占世界人口的5%,而到2010年时,将要超过20%,日本人的平均寿命,1993年时,男性为76.3岁,女性为82.5岁,而到2010年时,将要超过90岁。到那时,无论从个人生活来说,还是从对社会贡献来说,如何使90岁的人生变得更充实,将成为教育事业最迫切的课题。可以预料,研究生教育、终身教育、休闲教育、公开讲座等教育形式都将有很大的发展。第二,21世纪将是能力主义化社会。我国现有的年薪制度、终身雇用制度、一刀切主义、平等主义等等都将要废除,同时,将要出现“能力主义化”社会。到那时,职工的任用、晋升都将以他们的能力和业绩为依据,就是说,有能力的人将成为领袖而握有主导权。在向能力主义化社会转变的同时,我国的社会集体主义将日趋薄弱。第三,21世纪将是全球化社会。到那时,人、物、金钱、知识、情报等等,都将在全球范围内大幅度地运动;文字、音声、图象等情报形式都将进入跨国界的情报网,形成一个高度情报通信社会。由于双向电视机的普及,通信和广播电视将融为一体。高度发展的情报通信技术将影响到个人生活及产业的经济活动,在教育方面也将普遍采用。象欧州共同体那样的国家集团将更多地出现,经济方面的互相依存性,学术、文化方面的国际交流,都将有更大的发展。这样的社会,将要求教育界培养出具有广阔视野的、具有远见卓识的、国际性的活跃的人才。
在当代社会,能够影响教育方针的社会价值观有两种。一种是优先考虑社会集团整体的安宁与繁荣,而把社会集团个体的利益放在第二位来考虑的价值观;另一种是把个人的自由和幸福放在优先考虑的位置,尊重人权,而把社会集团整体的利益放在第二位来考虑的个人主义的社会价值观。如果大胆地把日美两国比较一下,日本似乎倾向于前者,而美国似乎倾向于后者。从上述两种不同的观点来看问题,前者把教育看作归社会全员共有的财产,要用教育来构筑社会资本,而后者则把教育看作是个人的财产,要用教育来构成个人知识产权。
二次大战以后,日本是仿照美国而建立了大学教育制度。可是,与美国不同的是,在美国,大学以培养具有个性的人才为目标,学生在大学的4年中主要是参加“自我发现”的旅行,大学毕业后考上研究生才接受专门的职业教育。这种教育制度,可以为社会培养出有贡献的优秀人才。美国大学培养出来的许多诺贝尔奖金获得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不仅学有专长,还具有使人感到意外的广阔的视野。这样广阔的视野,往往会成为创造力的一项原动力。美国的大学只进行“自由教育”,不进行“专业教育”。自由教育,指的是通过哲学、历史、文学、语学、自然科学、情报等学科的教育,培养学生的思考能力和评价判断能力,使他们不仅关心本国文化,还对异国文化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可以说,自由教育的出发点,就在于培养他们“自我发现”的能力。而在日本的大学,本科4年中既进行自由教育,也进行专业教育。日本的高中生在经过了严格的入学考试后进人大学,一入学就不得不决定自己所学的专业。在学习期间,几乎没有“自我发现”的时间和精力。他们的学习态度缺乏主动性。特别严重的是出现了“角色分配不当”问题,即“选错了职业”的人意外地多,而他们自己又往往未发现。
进入20世纪,特别是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全球性的技术革新浪潮使先进国家的产业社会有了更高的发展。这就要求大学教育发生相应的巨大变化。尽管由于国情的不同,变化的程度大小不等,但是这些先进国之间存在着三种共同的倾向:一是更多的人敲开大学之门,促进了高等教育的大众化;二是根据经济社会之需要,大学院(即研究生院)更加充实,同时大学里的研究活动也大大加强;三是教育和研究这两方面的国际交流更加频繁,留学生人数大增,出现了大学国际化倾向。
如前所述,日本在战后是引进了美国的高等教育制度,美国大学制度的演变对日本有很大启示。第一个演变是继承了英国的传统,对选拔出来上大学的本科生进行优质的教育;第二个演变是继承了德国的主知主义的传统,设立研究生院进行专业教育;第三个演变是美国自身创造了实用主义教育。其首创是林肯大总统在1862年颁布了莫里尔法案,各州政府无偿地向大学提供土地,大学教育由过去只为特权阶级服务转向为全民服务,大学之门向所有的公民开放。大学入学率的提高,促进了美国经济活动的活跃,促进了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而生活水平的提高又保证了大学入学率的更大提高。第四个演变是在二次大战期间,各先进国为发展国防教育而与科学技术开发密切协作,联邦政府给予科学研究大量投资。还有第五个演变是针对战争之后回国的军人制订了《复员军人援护法》,优先接收他们上大学,使大学入学率空前提高。上述这些历史性的演变,决定了当代美国大学教育的特征。美国对下列三大课题的处理是值得注意的。一是如何实行“教育与研究并重”。教育只有通过研究活动才能培养创造力。在研究生院,特别是博士课程,是通过研究活动进行教育的,就是说,教育与研究有如一辆车上的两只车轮。二是在大学入学率超过50%的高等教育大众化的阶段,如何保证大学教育质量。三是在大学教育多样化的情况下,如何管理和经营一所大学,大学校长应当有什么才干。关于大学校长的才干,美国教育家克拉克说过:大学校长应该是什么样人呢?……是领袖?是官员?是教育家?是斡旋人?是历史遗产的继承人?是面向未来的创造者?是各种意见的统一者?是权力的行使者?我认为,大学校长应该是一位“问题家”,善于针对大学的校情不断地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为了做到这一点,校长应当具备足够的勇气、不屈不挠的精神、十分的正义感、充分的慎重性、为人师表的品德。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日本大学的各种问题。二次大战以前,日本只有40多所大学,学生数只占适龄青年的2~3%。战后,1949年已拥有180所新制大学,而到1994年发展到552所本科大学,学生人数已占适龄青年的30%,如果再加上短大、高专、专门学校的学生,这一比例又上升到62.4%。日本的18岁人口在1992年为205万人,达到了最高峰,此后便开始逐年下降,到2000年将减少到151万人,到2010年将减少到121万人。到那时,上大学的激烈竞争将会消失。近年来,日本的大学院(研究生院)教育有了较大发展,1960年时只有15734名研究生,1994年发展到138752名,为1960年的8.8倍。但是,与其他国家相比,日本的研究生教育规模显得太小了:美国的研究生人数与全国人口的比例为7.6%;英国和法国都是3.3%,而日本只有1.0%;美国的研究生与本科生人数之比为15.4%,英国为37.2%,法国为18.3%,而日本只有5.5%。
在高度情报化的先进产业社会中,大规模的科学研究活动以及它所创造的新知识,不仅对学术进步有贡献,而且对经济社会发展也是不可缺少的原动力。科学研究成果质量的高低,甚至可以成为一个国家或地区兴亡的决定因素。正因此,那些先进国家每年都投入巨额的科研经费。1992年美国的科研经费为30.5兆日元,为世界第一位,日本投资13.9兆日元,为世界第二位,德国为6.9兆日元,法国为4.8兆日元,英国为3.9兆日元。日本大学的科研经费占上述投资的18.5%,其科研内容以基础研究为主,也进行独创的、尖端科学技术研究。大学责无旁贷地担负着培养研究及开发人才的重要任务。各国都很重视科研队伍建设,美国的科研人员有94.9万人,日本为64.1万人,德国为19.1万人,法国为12.9万人,英国为12.3万人。这里想谈谈各国科学研究成果的质与量的问题。据1992年的统计,美国发表的科学技术论文占世界各国总数的36%,而日本只占9.1%,与英国的9.0%在一个水平线上。由此可见,日本的科学研究成果,与所投入的经费、人力、物力是不相称的。这是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如果再来看看下面的统计,更应该引起我们的深思。据瑞典皇家科学院发表的统计资料表明,从1901~1994年,获得物理学、化学、生理学、医学、经济学方面诺贝尔奖金的科学家人数,美国最多,共有192人;英国第二,为63人;德国第三,为61人;法国第四,为26人;以下是瑞典17人;瑞士13人;前苏联11人;荷兰11人;奥地利9人;丹麦9人;意大利8人;加拿大7人;而日本排在第十三位,只有5人。由此可见,日本的科学研究成果的质与量在先进国家中是处于劣势的。
回顾20世纪我国大学教育所走过的道路,在很多领域,我们都是以欧美先进国家为榜样,拼命地追赶,取得了成就。确实,作为亚洲的国家,我国首先达到了可以与欧美相比的生活水平。在这方面,教育为积累雄厚的“社会资本”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在培养人才方面,如果把人才划分为“超常、优秀、良好、尚可”四等,我们的毕业生绝大多数是属于“优秀、良好”范畴的。而今后的任务是,培养21世纪经济社会发展最急需的、具有很强的创造能力的“超常”人才,只有他们才能为新世纪的日本掌好舵。
作者系中共吉林省委党校教授(长春130012)
责任编辑: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