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 源
母亲用她每月26元4角的工资,外加砸石子、筛沙子挣的钱,供养我上完大学,使我成了我们那个落后的山区小县城学历最高的人。
大学4年,每次开学时,母亲带给我的东西一直都是2斤白糖或红糖,一迭零零散散的钱。糖是母亲单位里发的福利,每年冬夏各发一次,一次2斤,夏天是白糖,冬天是红糖,母亲一口也舍不得吃,甚至连包糖的草绿色纸都不打开。钱是母亲一张张理平压展的,有些上面还有明显的泥土印迹,我常常羞于在同伴们面前掏出这些钱。
大学毕业时,同伴们都在为分配一个好单位而四处托人走关系,我没有,我知道,为供养我上学把所有的时间与心神都耗费在砸石子、筛沙子上的母亲,她的触角远远伸不到这一层。我决定去深圳,在我的意象里那是一片机会的土地。
久积的贫寒与恍郁都在性格上烙下了隐不去的拘谨,在我最初供职的那家贸易公司,3个月的试用期结束时,部门经理给我的评语是:“她连话都很少讲,留下也没多大用处。”
“这样的人留下也没什么害处。”老板开玩笑似地说:“再加试两个月吧。”
老板是个香港老太太,又矮又胖,脾气暴躁,不过那天她情绪不错,没有像轻轻抿去一只蚂蚁一样,将我抹去。
我就这样在那家公司留了下来。
随后不久,公司派业务部的6个人去生产厂家验收货。干了不一会儿,整个厂区因为故障突然停电,其他5个人返回公司后再没有回来,全封闭的仓库变成了蒸笼,我一个人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按每箱抽查3件的比例查完了200箱货物。电梯不能用,我在楼下以每箱1元的价格请了几个在树荫下乘凉的民工,将200箱货搬下楼,整齐地码放在路边,赶在晚班工作人员下班前把货物顺利拉回了公司,这批货第二天将发往德国。我当时的理解是:船期是订好的,不会因为停电而变动,再则,公司要的是工作结果,而不是要听你滔滔不绝地解释没有完工的理由。
月底,老板在审批报销单据时,知道了此事。大家都说我未经批准,私自支出费用搬运,严重违反了公司规定。老板当时没说什么,下午通知人事部,要我从第二天起在公司的每个部门都见习两个月。公司总共7个部门,一年多一点的时间下来,我由一个差一点没通过试用期的人一下子升为业务部经理,这是全公司最重要的一个部门。
我有权力支配部门所有的费用,这是在前几任部门经理手上从未有过的,并且在公司的报帐程序上,我负责的报销单据可以免去老板签字。但我绝对做到了没有一分乱帐,我的包前面一层有两只小袋,外出办事,业务上的开支收据装在左边,属个人费用的装在右边,两边从没有过一分钱的越界,我觉得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在这个经理频频更换的部门,我一干干了4年,是历任经理中干得最久的一个,也是权力最大的一个。“权力大过老板”,同事们常开玩笑说,后来,有时向老板请示一些重大事情时,那个坏脾气的老太太也会笑着说:“你自己决定啦,你的权力大过我。”
4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公司,我用辛勤积攒下的钱注册了一家商贸公司,开一家这样的公司一直是我的愿望,我成了6个人的老板。
第一天站在自己简单的办公室里,我几乎能算得出,这张写字台是我用省下的一只真皮手袋的钱买的,那只文件柜是我放弃了所有高档时装省下的钱买的,这些椅子、文具是我拒绝了多如牛毛一样的美客、美发厅的诱惑而节余下钱买的……
现在,北京、上海、广州都有了我的分公司,我的员工也由6人变成了60人,这60个人使我更真切地体会到作为老板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员工不只是用手做事,同时还用脑、用心,用责任感来工作,那4年我之所以没有太失败,恐怕正是因为我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按这一点做了的缘故吧。
今年农历4月母亲过55岁生日,我赶回故乡,买了6盒生日蛋糕给母亲,告诉母亲,我从22岁大学毕业那一年就想年年为母亲庆祝生日,我今年28岁了,前6年没有能力办到的今天一齐补上。
最后,我拿出装在信封中的一迭崭新的钱给母亲。母亲打开来,说:“哟,怎么还有1000块一张的?”母亲没见过港币。
母亲低下头数那些钱,数完了,抬起头,又把钱递给我:“这么多,你干什么得的呢?还是你收起来吧。”
“妈,你收下吧,比起你那些年给我的钱,这些钱上没有泥土,没有沙子,这些钱太轻了,比不上你挣的那些钱……”我望着母亲,泪如泉涌,告诉她:
“不过,这些钱跟您挣的那些钱一样,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刘大鹏摘自《深圳青年》199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