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智胜“铁娘子”

萧诗美

1982年9月22日，一架英国皇家空军飞机载着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及她的丈夫丹尼斯和一大批政府官员外加16名记者飞抵北京。她此行最惹人注目的一件事，就是就香港问题与中国领导人进行正式会谈。

撒切尔夫人是继邱吉尔后英国政界的铁腕人物，人称铁娘子，在处理国际事务中一向以强硬和变通著称。香港问题从何谈起，她心中早有“腹稿”。

英占香港百余年，其中至少有两次，二战后和五十年代初，是预备要扯皮的，结果都相安无事地过来了。这一回，是祸是福看来都躲不过。邓小平已宣布解决台湾问题、实现祖国统一是八十年代三大任务之一，香港自然也在解决之列，最迟不会超过1997年。问题是怎么样解决，英国人很想探个虚实，以确定对策。1979年3月香港总督访问北京时，第一次同邓小平讨论了这个问题。1981年4月英国外交大臣卡林顿访华时，邓向他暗示:如果香港将来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外国投资者的利益将不会受到严重损害。半年后，当北京宣布和平统一台湾的九条原则时，实际上是间接公开了解决香港问题的参考方案。1982年4月，邓在会见英国前首相爱德华·希思时，明确表示统一台湾的九条也适用于香港。

这下英国人心里有底了，香港总督尤德爵士甚至认为香港主权移交不过是个“例行手续”问题。精于国际利益关系的女首相当然不会把问题看得如此简单。不过，经过一系列试探性接触，她相信已经把中国的立场摸准了:中国是决心要收回香港主权的，但并不想改变香港作为一个自由港和国际商业中心的地位。这种“一国两制”的模式，其思路是政经分离。那么在香港这个地区性问题上，主权和治权能否分开呢?香港的主权看来是非交不可的，中国在这一点上态度很明确而且不会让步。但是如果设法把中国人的思路引到两权分离上，英国就有一种可能性:在归还香港主权后，仍保留它对香港的实际管治权。

当然，女首相知道要这样做必须有一个大前提，即坚持历史上有关香港的三个国际条约的合法性。1842年的《南京条约》和1860年的《北京条约》分别规定将香港本岛和九龙半岛南端永久割让给英国，1898年的《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又将九龙半岛大片土地和附近两百多个岛屿(统称“新界”)租借给英国，租期99年。如果这三个条约都有效，那就是说，到1997年，英国理当把新界归还中国，但它仍拥有港、九两地的主权。为此，来华前她就先声夺人，声明“有关香港的三个条约仍然有效”。

中国方面对会谈作了精心安排。首先由政府总理出面，正式通知英方，中国决定1997年正式收回香港主权，同时阐明收回后将实行特殊政策以继续保持香港的繁荣。

铁娘子继续坚持她的三条约有效论，提出如果中国同意英国1997年后继续管治香港，英国可以考虑中国提出的主权要求。仿佛她不是来物归原主，而是给中国送来了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只是有个小小的条件。

对中方来说，这是一次很有必要的“火力侦察”。实质性的会谈安排在第二天，即9月24日。铁娘子面临的对手将是一座“钢铁公司”。用美国总统乔治·布什的话说:“在会见外国领导人时，邓小平有一种把握强硬和灵活间最佳比例的高超才能。”

这一天，铁娘子身着蓝底红点丝质西装套裙，脚蹬黑色高跟皮鞋，手挽黑色手袋，颈项上戴一串珍珠项链，显得雍容华贵，气质不凡。她被告知先在人民大会堂新疆厅与邓颖超叙谈片刻，然后再前往隔邻的福建厅与邓小平会谈。

奇怪的是，铁娘子从新疆厅那一头走向福建厅，走了一半还不见邓小平的人影。福建厅大门紧闭，与刚才邓颖超老早就在门外伫立恭候的情形适成相反。记者们注意到，女首相此时虽然脚下款款，但面带难色，心存疑惑:怎么还不见主人出来迎接?

主人心里有数，他没有早早恭候女首相，也不会过分冷落远方的客人。就在铁娘子惶惑地走到离大门约20来步时，门忽然一声洞开，邓小平笑着走出来，上前五六步与客人握手问好。

终于见到了中国的一号人物，铁娘子说:“我作为现任首相访华，看到你很高兴。”

不料，邓小平却说:“是呀，英国的首相我认识好几个，但我认识的现在都下台了。欢迎你来呀!”

寒暄过后，转入正题。记者们被请离现场，会谈闭门进行。但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通过卫星电视看到会谈的每一细节，听到这两位世界级谈判大师会谈的每一句话。

铁娘子正襟危坐，胸有成竹，打出她早已准备好的第一张牌，强调历史上有关香港的三个条约按国际法仍然有效，1997年后英国要继续管治香港。

香港本来就是中国的地方，“割让”、“租借”都是帝国主义炮舰外交强加给中国的不平等条约，英国凭借这些条约占有香港100多年，如今反而要谈论什么条约的合法性，这不是对中国主权提出挑战吗?邓的回答斩钉截铁:“主权问题不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中国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回旋余地。”“香港是中国的领土，我们一定要收回来的。”时间可以定在1997年，但是邓提醒女首相不要误会了，到时“中国要收回的不仅是新界，而且包括香港岛、九龙”。

既然是中国的地方，中国随时有权收回。中国任何时候都可以给香港制造麻烦，但中国政府不但始终没有这样做，相反特别关注香港的繁荣稳定。从1962年起，周恩来总理亲自批准每日三趟往返于香港和内地的列车，以保证香港的副食品和蔬菜供应，即使在最困难时也没有中断过。中国一直有意保护香港的现状，是因为香港的存在对中国有一定的好处，可以作为赚取外汇、观察世界的窗口。另一方面是中国大陆一直处在动荡之中，没有找到一种既可收回主权又能保持香港繁荣的办法。中国人民已经等待了一个世纪，可见中国是够耐心的。英国人竟不知足，还谈什么继续管治!

邓特别提醒中国现在收回香港主权的时机已经成熟。邓说，如果到1997年还不收回香港，那就意味着中国政府是晚清政府，中国领导人是李鸿章，任何一个中国领导人和政府都不能向中国人民交待，甚至也不能向世界人民交待，应该自动退出政治舞台，没有别的选择。这番话与其说是要英国人体谅中国政府难处，不如说是提醒英国人，如今的中国政府再也不是软弱无能的清政府，中国领导人也不是屈膝求和的李鸿章了。

邓进一步开导女首相:中国收回香港主权，对英国也是有利的，因为这意味着届时英国将彻底结束殖民统治，在世界公论面前会得到好评。铁娘子终于意识到中国愿意通过谈判解决香港问题还是给英国人留点面子的。毕竟殖民主义时代已经过去，世界上的殖民地现在只剩下两块:香港和澳门。中国要收回香港，谁都不会有话说。要收回，通知一声就行，甚至连通知也用不着，像印度收回果阿那样，把军队开去就行了。现在坐下来谈判，是够客气的，英国还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

“主权牌”输了，铁娘子开始晓以“利害”:中国不是很关心香港的繁荣吗?如果中国收回香港，给香港带来的将不是繁荣，而是灾难性影响，这可是对中国的四化建设不利啊!

老实说，邓决定通过谈判解决香港问题，目的之一就是要保持香港的继续繁荣。这个心思确实被铁娘子抓到了。但是邓提醒对方:不能说香港继续保持繁荣必须在英国的管治下才能实现。中国收回香港后，自有办法继续保持香港繁荣。这就是一国两制，让香港继续保持现行制度至少50年不变。

邓索性把话说透:即使香港不能继续保持繁荣，对中国的四化建设又会有多大影响?邓承认影响不能说没有，但他告诉好心的英国人，不会有很大的影响。“如果中国把四化建设能否实现放在香港是否繁荣上，那末这个决策本身就是不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