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纳
在仿佛已经遥远了的前几年,“文化”成为文学界最时髦的词,“文化”的概念曾经大得几乎能笼罩人类社会的一切,甚至有“作品是否文学,主要视作品能否进入民族文化”的说法。而当二十世纪中国最为蒸腾的一次“文化热”过去之后,我们陆续读到了一些从“文化”角度阐述中国近现代文学发展过程的著作。龙泉明的《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合点上——中国现代作家文化心理分析》是其中的一本。
我们当然不会忘记,中国现代文学的行进历程是开始于文化革命的大旗之下。在陈独秀将“革新文学”作为“革新政治”的前提的著名推论中,存在着一个十分强大的中介:革新文化。承继着本世纪初倡导革新的人们溯因导源的演绎模式,“五四”先驱不无偏颇地确定了“文化”在历史变革过程中的“根本”地位和“突破口”意义。先驱者对文学功用的热烈期待没有落空,“五四”新文学显示出鲜明的文化批判性格。也正因为这样,新文学的身影被纽结、胶合在新文化的整体形象里,我们至今难以分辨出它的独立的身姿。
不唯“五四”新文学,整个中国现代文学都呈现出轮廓模糊的状态。文化批判与文化追寻构成了现代文学作品意义指向的重心。中国知识分子太重视“文化反思”这个“根本”了。以“文化”为切入角度的思维方式,不但几度支配着理论工作者的理论思维,也主宰着作家的创作思维。“文化”本是一个极富弹性的概念,在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批判与文化探寻中,将“文化”狭窄化与泛化的倾向交替出现。随着社会现实的急剧变化,文化视野的转换不断给作家提供着新的文学表现的可能性,同时,新的价值取向又总是从另外的角度限制文学的表现范围和表现深度。因而,当我们肯定着现代文学体现在文学批判与文化反思方面的意义,我们又不能不指出正是这种充当“文化”载体的意义取向限制了中国现代文学向更深邃的精神领域和更广阔的艺术空间的开拓。
面对“文学”与“文化”的纽结,龙泉明通过从“文化心理”角度对现代文学所做的综合考察,得出“中国现代作家的价值取向是以现实功利为核心”的结论,并由此推导出对中国现代文学的整体性评估:“中国现代文学缺乏个性焕发的理想色彩和无边无际的艺术想象,缺乏严格的内在推理形式和深致的理论探索,缺乏超越现实功利目的的更高层次上的艺术审美观照。”由于有对大量文学现象的分析做底垫,这一评估显示出郑重和令人信服的力量。
面对“文学”与“文化”的纽结,龙泉明还把学术目光投向了历史。书名已经表明了他探寻的两个方向。他辨析了“古老历史的魂灵在现代作家文化心理结构深层的积淀和投射”,从而凸现出中国现代文学的文化特征:中西交叉、中西冲突和新旧交叉、新旧冲突。
面对现代文学与“文化”的纽结,龙泉明把希望投向未来。书的“结语”以鲁迅的话“承着过去,向着未来”为题,揭示了中国现代作家作为“过渡时代的人物”的特征。“他们完成了他们所可能完成的一切,他们也意识到他们所不可能完成的一切”。从作者的描述中,我们能体味到中国现代作家在过渡时代的文化选择中所领受的悲壮和所承负的悲哀。同时,我们也会和作者一样,将中国文学实现对“文化”的超越希望寄予今天,寄予未来。
(《在历史与现实的交合点上——中国现代作家文化心理分析》,龙泉明著,陕西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二年七月版,6.7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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