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坟的秘密(中篇惊险侦破小说)

1986-09-25 10:20徐本夫
啄木鸟 1986年3期

徐本夫

引子神秘的乱葬滩

寅夜时分,朔风怒号,海涛狂啸。

在昏暗的月光下,金螺湾畔的乱葬滩上,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儿。他佝偻着腰,手拿一张短柄铁锹,就象要去偷袭敌营似地,朝着密密麻麻的坟丛深处走去。一些夜游的狐、獾被这位不速之客惊动了,箭也似地逃窜而去。兽爪踏践之处,踢扬起一阵磷火(俗称“鬼火”),那青白色的光焰闪闪抖动一阵,便迅即逝灭了。

那个人影儿在一块兀立的礁石下停住,躲到背风的一面吸起旱烟来。烟锅里的暗火被他吸得闪闪发光,凭借这点光亮,可以模糊地看出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农民。他眯缝着眼,用深沉的目光环视着一座座坟头。虽然周围不时有鬼火闪动,不时响起狼嗥狐叫,但他却没有半点惊怕的神情,倒显出悠然自得的样子。也许他是经常出没此地的熟客吧……

乱葬滩,令人恐怖的滩!

历代封建统治者,在这里埋下了无数处以极刑的屈尸冤魂;土匪恶棍也曾在这里撕掉“肉票”陈尸示警;混战的军阀还曾在这里处理战死的“弟兄”。一批批尸首养育了一群群豺狼獾狐,兽类们在这里繁衍子孙,披着鬼怪的神秘色彩恫吓人类,不愿让人们涉足此地……

然而,这儿也曾经掩埋下明朝一位身贵名爵的大人物莫洪。他逝于宣德初年,宣宗朱瞻基曾亲自为文祭悼,并封勤国公,谥忠武。

据野史记载,莫洪迁棂还乡时,皇家恩赐大批殉葬品,曾以官车百余辆随棂运达。在这之前,莫家的人曾从京都请了几位阴阳先生,在马蹄山一带踏看风水,选择墓葬之地。后来便选定了乱葬滩北头的一片山林地,饬令当地的能工巧匠昼夜营造,指日完工……从那以后,乱葬滩上有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将军坟。那高约丈余的龟驮墓碑,那分列两边的石人石马,那宽阔平坦的墓前石道……无一不使人感到死者的高贵和威严。

莫家世袭为官,历代有势。帝王将相时代就不必赘述了。到了蒋介石操持南京反动政府那阵子,莫家也有一个后裔当上了中将。不过,解放前夕,莫家自知罪恶深重,便弃下先祖莫洪的墓地不管,尽数逃之夭夭了。

解放后的若干年来,将军坟倒还太太平平。可是到了“史无前例”时,“破四旧”的劲风却把将军坟掀了个底朝天!据目击者讲,墓穴虽然宽大,棺椁虽还有形,但除了有几十具枯骨外,并无珍宝玉器。有人估计,此墓被人盗过,否则不会如此寒碜。

现在,那个老农民吸完了第二袋烟。当他低头朝鞋底上磕打烟灰时,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唔,来了?!”老农民用一种激动的口吻问了声。

“劳你久等啦。”刚来者口气温和,略带歉意。

“钱呢?”老农民急切地伸出手来。

“两千元,分文不少。”刚来者把一个纸包塞在对方手里,催促道:“收好。时候不早了。”

老农民打开纸包看了看,然后往腰里一掖,指着对面一个坟包说:“就是这儿!挖几锹就有石门,搬开石条猫着腰进洞,爬走一袋烟工夫就到了。”

“请你赶快动手!”

老农民挥锹挖坟……

朦胧的月光下,被挖的坟墓敞着一个洞口,但却不见半个人影儿。显然,刚才那两个人已经钻进去了。

约摸过了一个多钟头,那个身材颀长的人只身钻出洞口。他左手提一个沉甸甸的尼龙袋,右手拿着那张短柄铁锹,朝四周环视一眼,然后急忙挥锹铲土,把洞口堵个严实。为了不留痕迹,他还铲了几锹长着荒草的土皮培在坟上,又用一束荆枝横七竖八地划拉一阵——这是为了消迹灭痕。

在他觉得十分妥善的时候,这才揩着汗水放松地长舒一口气。接着,他把短柄铁锹丢到一片荆棘丛里,提着尼龙袋扬长而去……

这桩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儿,发生在公元一九八一年三月二十七日深夜。

1.《寻人启事》与神秘客

傍晚。一辆银灰色的“雪铁龙”牌轿车沿着海滨大道驶向海泉宾馆。

司机是一个面色黝黑、粗眉大眼的小伙子。他轻稳地操纵着方向盘,不时地从车内的后视镜上瞥一眼坐在后排位子上的老港商。

这位老港商正在埋头看着当日的《山岛日报》。他那秃顶边沿上的几缕白发被灌进车内的凉风吹得乱抖,使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忙把未关严的车窗摇紧。他阔额尖腮,上唇留着八字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颇有点儿学者风度。尽管他穿着可以显示出热情奔放的红色西装,系着橙色金丝条领带,然而从他那灰白的面色和瘦弱的小身架上看,显然是疾病缠身,弥留人间的时光不会太多了。

老港商六旬上下。据他说这次从香港来大陆有两件事情要办:一是为儿子在港经营的土特产公司洽谈生意;二是为自己的肠胃病求医寻药。刚才他去山岛市中医院看过医生,还没得到确切诊断。他忧心忡忡,只得再回下榻处海泉宾馆等待。

现在,他被报纸上的一则《寻人启事》吸引住了。他反复地看了几遍,不由瞪大眼睛,仰靠在松软的靠背上,陷入沉思……

司机突然刹住车,回头惊问:“乔老先生,你的病又发作了?”

“没事。谢谢关照!我是被这……”乔老先生把报纸送到司机面前,指着《寻人启事》说:“临海县马蹄山公社朱家村,这是敝人的故乡。我正想抽时间回去看看,不想有人竟失踪了。真不吉利!”

“那也是我的老家啊!”司机没有看报纸,竟然亲切地打量起老港商来。

他乡遇故人,本是高兴事。可是乔老先生只是凝注了对方一眼,接着深叹一声,沉重地说:“失踪的这个人我认识,小时候我们是光着屁股一块儿长大的……”

司机这才细看那则《寻人启事》。不看则已,一看竟然目瞪口呆了!他激动起来,象是同谁争辩似地大声说:“不可能!朱老大不可能失踪……前些日子他还来过我家!对了,三天前我开车陪着港商衣芳奇小姐去老家的海边玩过,当时他还高高兴兴地招待我们。事隔几天,怎么会‘下落不明呢?”

乔老先生眉梢一抖,惊疑地问:“朱老大是你的什么人?”

“伯父!”

“哦!这么说,我叫你一声贤侄不算唐突吧?”乔老先生显出少有的热情,他轻轻拍打着司机的肩头,回忆地说:“儿时,尊伯和我一同放过羊,我们在马蹄山上磕头拜过把子。那虽是嬉戏式的结拜,但彼此的心都是虔诚的……”

“对不起,这些话以后再说吧!”司机边开动汽车边说:“我要赶快打长途电话问问老家的哥哥。”

“雪铁龙”轿车风驰电掣般地驶进海泉宾馆的大院,停在二十余层高的大楼门前。

司机跑进大楼,显然是打长途电话去了。乔老先生拄着手杖站在拱形门下,凝视着大院对过的海湾。暗红的落日几乎全被波涛淹没了,海面上只剩下一抹淡淡的余光。他把目光收回,移到一块经过精心美化的大宣传牌上,那上面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热烈欢迎外宾侨宾光临本市首届土特产交易会!

乔老先生久久注视着那一行大字,似乎为某件事情牵动了心肠,他气愤地把手杖朝地上狠捣几下,愠怒地自语道:“鱼目混珠,泥沙俱下……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就尽力而为吧。”

在他转身进楼的时候,发现一个身穿警装的中年女警察朝他乜斜了一眼。乔老先生想:也许是为交易会安排的保卫人员吧?他没多想,径直进入宽敞的门厅,朝电梯口走去。

这时,那位中年女警察和一位二十多岁的男警察挨近正在服务台边打电话的司机,旁边还有宾馆的刘经理。这一现象引起了乔老先生的注意,他暗自猜测:唔,可能是为了《寻人启事》上朱老大失踪的事吧……一种突然萌发的兴趣驱使着他,使他没有踏上电梯,而是佯装去痰盂边吐痰,在那儿停住了。

司机已经打完电话,似乎得到了确切回答。只见他眼泪汪汪地喘着粗气,对刘经理说:“我要请几天假,回老家看看。”

“大可不必了。”刘经理先指指那位中年女警察,又指指男警察解释道:“这位是市公安局侦察处的狄玉霜副处长,这位是临海县公安局的纪小良同志。为你伯父失踪的事,他们正在组织力量多方查找……”

“找到没有?”司机急问。

狄玉霜瞥一眼站在近处的乔老先生,低声说:“还没找到。朱兴国同志,请你不要急躁,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当刘经理领着众人走向经理室时,乔老先生慢慢踱到狄玉霜身边,用乞求的口吻说:“副处长女士,让我也听听好吗?”

众人愕然地盯着老港商,就象在观看一个天外来客似的,无法理解他的这一行为。

临海县公安局的纪小良看来是个爽快人,他不卑不亢地对乔老先生说:“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们的事情你还是别问为好。”

乔老先生碰了一个软钉子,但他并不死心,竟然含笑注视着狄玉霜,等待她的回答。

当狄玉霜和乔老先生的目光相触时,一种只能意会的感觉象爆起的电火花,使她的大脑神经震动了一下!她觉得这个小老头的目光虽然深邃含蓄,但却隐掩不住谙于特种职业的内在功力。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看法,狄玉霜朝乔老先生点点头,谦逊地说:“马蹄山朱家村的朱老大失踪五天了,问遍他的亲朋好友,皆不知其下落。依老先生之见,凶吉如何?”

乔老先生用手杖轻轻击打着大理石地面,右手捋着八字胡沉吟片刻,摇着头轻声说:“自然是凶多吉少啊!”

司机朱兴国憋不住了,愠怒地说:“乔老先生,我伯父与人无仇无怨,也没有钱财,怎么会凶多吉少?!”

“因为他从小就知道乱葬滩上的一个秘密!”乔老先生仰首盯着一盏特大的莲花形吊灯,沉默良久,忽然岔开话题说:“英国侦探小说家威尔基·柯林斯在他的《月亮宝石》上,反复提到宝石为谁占有,谁就将遭到灾难。在当今的现实中,谁企图将国财窃为私有,谁就会得到可悲下场!这似乎成了一条神圣不可逾越的规律,有关事例可就不胜枚举喽。”

一个武林高手不仅能从对手的“出招”上辨明他的门派宗系,还能估摸出他的功力深浅。狄玉霜以职业上特有的敏感,再次觉察到这位貌不出众的小老头深谙刑侦之道。否则的话,他不会从朱老大儿时掌握的某种秘密,一下子联系到今天的《寻人启事》上。两者中间的跨度如此之大,没有丰富的记忆,慎细的分析,练达的推测,根本不可能得出失踪的朱老大有“凶多吉少”的结论。难道他知晓朱老大儿时所掌握的秘密吗?狄玉霜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乔老先生。

“儿时,敝人虽然和朱老大拜过嬉戏式的把子,但他并没把乱葬滩上的秘密告诉我。”机灵的小老头已从对方的眼神里猜测出她要问什么,便主动答复了。接着他又进一步做了解释:“他不告诉我,也许是因为我父亲在莫家庄莫老太爷家扛长活,怕传到莫家人的耳朵里去。”

乔老先生点到为止,不再说什么了。

然而狄玉霜已经悟察到,朱老大的失踪有其深远复杂的历史背景,不能轻看了它。也许这桩失踪事件会构成一起残酷的命案吧……“

狄玉霜感激地说:乔老先生,谢谢你的指教!不过我还不知尊名怎么称呼呢?”

乔老先生笑吟吟地说:“敝人贱名龙池。”

“乔龙池?!”狄玉霜似觉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她调动思维,在记忆的长河里捕捉那朵模糊的浪花……

“不瞒各位。”乔龙池低沉地说:“日寇投降后,国土重光。敝人曾在贵地国民党的警察局里混过事,出任查禁烟毒缉察队侦探长。任职期间,曾经间接地干了几桩对不起贵党的事……唉,现今我只能表示深刻的反省了!”

“哦!”狄玉霜终于想起了三十三年前,在蒋帮统治下的山岛市所发生的一桩大事件。她凝视着乔龙池,陷入了沉思……

那时她才十八岁,以“康民医院”的护士身份为掩护,开展地下斗争工作。当时蒋帮对解放区实行严厉的经济封锁,我方缺医少药,作战部队因一些常见病无药医治而影响战斗力。上级指示“康民医院”的地下工作者,要设法搞到部分“烟土”,配制一批“十滴水”(止疼药)。

有一天,正当狄玉霜和几个同志在药室配制时,一个身穿警装的矮个巡官带着几名宪兵、警察突然闯入。巡官发现药案上遗留着星星点点的烟土,当即宣布医院停诊,全面搜查。

狄玉霜担心那部分烟土被查出没收,急中生智,用“激将法”和巡官争辩起来:“我们是医院,用烟土配制一点药水乃是为了救死扶伤。巡官阁下不敢去达官显贵家里查缉烟毒,专来与小门小户作对,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铁面无私!”

那巡官严厉地说:“凡是吸食藏匿毒品者,乔某不管门庭大小,身份高下,一律绳之以法!”

狄玉霜冷笑道:“不尽然吧!近在咫尺的商会马副会长家,你也敢去把他‘绳之以法吗?我们用的这点烟土,就是托人从他家里买来的!”

乔巡官一怔:“真有这种事?”

狄玉霜挑战地说:“斩草当除根。乔巡官敢去马家碰一碰,那才称得上是刚正不阿哩!”

当时的乔巡官刚从南京“中央警官学校”分配来,尚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倔劲,尤其又在一个漂亮的异性面前夸下了海口。于是他恃勇而去,带领军警闯进马家,搜到大量烟土、烟具,并将马副会长带回警察局——这就是惊动全市的“拘马事件”。

然而,警察局长、市府几个要员都是马副会长的拜把弟兄,结果是前门捉进、后门放出。乔巡官还落了一个莫须有的“公报私仇,陷害贤达”的罪名。一怒之下,乔巡官挂冠而去,乘船到香港谋生去了……

现在,狄玉霜怀着激动的心情握住乔龙池的手,感慨地说:“乔老先生,你还记得三十多年前的‘拘马事件吗?恕我直言,当时你中了一个姑娘的激将法,去老虎嘴上拔须,结果丢掉了饭碗。”

乔龙池浑身一震,惊疑地盯着这位年约五旬的女警察,仿佛从她那灰白的披发上,从那瘦削但却刚毅的面庞上,尤其从那双深澈有神的大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秀气而倔强的白衣少女的影子!他对自己的眼力和记忆是自信的,脱口说道:“如果我没看错,那位用激将法的女护士想必就是阁下吧?”

狄玉霜笑着点点头。

乔龙池欣悦地说:“幸会,幸会!哈哈……”

纪小良早就不耐烦了,冲着狄玉霜说:“我们该办正事了!”

狄玉霜朝他莞尔一笑,说:“和乔老先生谈谈过去,难道不是很重要的正事吗?”

乔龙池完全理解狄玉霜的话意,他颇为感动地点点头,诚恳地说:“敝人以枯朽之躯,愿为贵部效力!”

“需要老先生帮忙的时候,我们少不了麻烦你。”狄玉霜说着握手告辞,与众人向经理室走去。

这时,一位穿戴华丽,婀娜多姿的女侨商迎上来,对朱兴国说:“朱先生,今晚七点我要去看戏,劳你出一趟车。”

刘经理忙说:“已经安排好了,请衣小姐放心。”

衣小姐嫣然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去了。

狄玉霜发现,站在电梯口边的乔龙池正在凝视着衣小姐,他那专注的神情好象饥饿的老虎发现了可食物,显得那么专注、紧张。

狄玉霜暗想:这是怎么回事呢?

2.唐三彩乌龟

深夜,市公安局招待所沉浸在一片静谧中。楼层的各个房间大都闭了灯,只有第三层东头的一个窗子还透着亮光。

此刻,在灯光明亮的307房间里,狄玉霜、纪小良和刚从临海县公安局赶来的赵国栋,正在汇集有关朱老大失踪前后的一些情况……

狄玉霜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当临海县公安局向市局提出“协助调查朱老大失踪事件”的请求后,她一手包揽下来。从乔龙池提供“朱老大儿时就知道乱葬滩上的一个秘密”的情况上分析,事件的背景是很复杂的。

说起狄玉霜和赵国栋、纪小良的关系来,还有一段挺有意思的认识过程哩。那是在“史无前例”后期,临海县的落虎滩上发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人头骷髅,赵国栋、纪小良受命出现场勘查。当时,狄玉霜是被从江南市遣返回乡的“叛徒”,正在进行所谓脱胎换骨的改造,她拿着牧羊鞭整日在落虎滩上放羊,村里人都叫她牧羊婆。由于两个年轻的侦察员不太懂得现场勘查要领,对现场上的重要物证、疑点看得马马虎虎。出于职业上的责任感,狄玉霜为他俩指明了勘查要点。不料竟引起赵国栋的极大重视,他报告了县公安局的老局长郑光明。老局长求贤若渴,立即“夜顾茅庐”请牧羊婆出山,并亲自为她的历史问题调查平反。狄玉霜解除了思想上的压力,欣然“出山”办案。她带领着两个年轻的侦察员闯山岛、进省城,终于破获了那起极其复杂的凶杀案,并因此而扬名省市公安战线。之后,山岛市公安局把她调来工作,一晃五年过去了。狄玉霜经常说,老局长、赵国栋和纪小良是“伯乐”,识出了她这个“老掉牙的骒马”。然而两个年轻人也到处称颂:没有狄老师手把手的指教,他俩在刑侦业务上绝不会长进这么快。

虽然他们在办案过程中经常打交道,可是象今天这样促膝交谈的机会也不太多。所以,他们现在都想赶快把“朱老大失踪”的事凑明情况,拿出点功夫来聊聊天。

刚才,他们去朱兴国家里调查过,了解到一些新情况。据朱兴国的母亲、市京剧团老演员言彩伶讲,三月十八日晚上,朱老大曾到家里来过,他拿出一个唐三彩乌龟,央求弟媳找人估价并设法卖掉。居孀的言彩伶怕担风险,横遭非议,便婉言推辞了。朱老大很不高兴,坐了不到一个钟头就走了。当时朱兴国不在家,事后听说这事还埋怨母亲对伯父过于冷淡。自那以后,朱老大再没登门。

又据朱兴国提供:女港商衣芳奇自来海泉宾馆下榻后,经常指名租用他的轿车,对他特别有好感。尤其听说他母亲言彩伶是工老旦的名角,更有意拜师学戏。三月二十五日,衣芳奇说是要去临海县粉丝厂会见她生意上的助手罗炳昌——此人已在那儿与厂方洽谈扩大生产、更新设备的合同。衣芳奇要了朱兴国的轿车,于当日上午赶到临海县。她和罗炳昌谈完事情后,便令轿车开到海边去转转。朱兴国早就想去朱家村看望伯父,高兴地开车去了。朱老大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吃饭的时候,朱兴国提到唐三彩乌龟的事,一再请伯父原谅母亲。朱老大正想找内行人估价,便把唐三彩乌龟拿出来给衣芳奇看。她很内行,鉴别出此物是唐朝贞观年间官窑出品。当时,她是那么恳切地劝说朱老大应把此物献交国家,没有半点不轨之念。但是朱老大却不以为然,显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来……

此刻,狄玉霜和赵国栋在反复思考着这些新情况,想从中找到疑点,确立侦查方向。纪小良毕竟太年轻,总是沉不住气,他首先开了一炮:“我觉得朱兴国和衣芳奇的关系不正常!这种现象虽然与朱老大的失踪不一定有联系,但是总给我一种新奇感。我们应当从这方面突突看。”

赵国栋笑笑说:“你‘新奇什么?两个人大不了结成夫妻么!我想,真正的爱情是没有贫富、高下之分的,也许朱兴国确有招引女性爱恋之处,衣芳奇看中了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

纪小良又说:“别是打着恋爱的旗号,在搞犯罪勾当吧?!”

赵国栋接着说:“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它与朱老大的失踪相差甚远……”

“是啊。”狄玉霜笑了笑,未置可否。

“关键是那个唐三彩乌龟!”纪小良抓挠着满头黑发说:“我们分析过,朱老大的失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他本人携带此物到别的城市找‘出路去了;二是外来因素——有人窥视到他的秘密,将其谋害夺宝而去。我所以对衣芳奇感兴趣,就在于她的身份特殊,又在朱老大家中见过宝物!”

狄玉霜用手指击打着茶几问:“我再问你们一遍:朱老大有无下海捕鱼溺死的可能?有没有……”

“你都问过几遍了。”赵国栋所以比纪小良晚到山岛市,就是在朱家村核实各种事故死亡的可能性。他打断狄玉霜的话,扳着指头说:“第一,我们组织了几十条小船在海湾里搜寻过,并没发现浮尸;第二,海湾落潮时,我们还组织了上百人在滩涂上找过,排除了坠尸的怀疑;第三,山林草坡、枯井水塘也都找遍,毫无踪影;第四,朱家的所有亲朋,不管远近,分别派人或打长途电话找过问过,皆说没见其人;第五,县局已向全国公安部门发出寻人通告,至今没有任何回答;第六……”

“不用‘第六了!既然你们搞得滴水不漏,我就放心了。”狄玉霜振作起精神说:“这样我们可以集中精力,朝那些不大容易想到的死角上考虑。”

“你说的‘死角是指什么?”纪小良瞪大眼睛问。

“就是你们没说到的方面。”狄玉霜站起来踱了几步,突然返身说:“譬如说,有无携宝叛逃国外的可能性?有无被人杀害而掩埋在隐秘处的可能性?”

纪小良笑了起来,说:“越说越玄了!根本不可能……”

还没说完,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狄玉霜拿起电话听筒,只应答了几句话,她那瘦削的面庞骤然变色了。她放下电话,神色严峻地说:“是市局值班室打来的电话,朱老大的下落清楚了,在驶往上海的客轮上!你说怪不怪。”

赵国栋又惊又喜地问:“人和唐三彩乌龟都在吗?”

“人已投海而死,但未见尸体。”狄玉霜用拳头击打着手掌,沉思着说:“他遗留下一件军棉大衣;还带了一个草编夹篮,内有一个搪瓷茶缸、一条毛巾和一套烟具,别无他物。”

赵国栋和纪小良感到情况突然,陷入了紧张的思索中。

狄玉霜见两个年轻人过于紧张,轻缓地解释道:“这个消息是客轮‘锦绣号刚从航途中打电报通知市局的,值班局长让我们研究一下,是否有必要追到客轮上看看现场。”

“现在客轮在什么方位?”赵国栋问。

“电报上说是在××海区,也就是全航程唯一要经过的那段公海上的航线。”狄玉霜举腕看了下手表,催促道:“如果要去的话,我们可以请求海军派快艇追赶,三个多小时也就追上了。”

赵国栋和纪小良用信赖的目光盯着“牧羊婆”,那意思是请她拍板。

狄玉霜倒也痛快,把手一挥,说:“我们应该去看个究竟!请国栋同志留在这儿坐镇调度,我和小纪去走一趟。”

“海军快艇可不比一般船只,你会晕倒的。”赵国栋阻拦道:“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千万别冒这份风险。我和小纪去!”

纪小良也说:“还是按老规矩办吧,你为此案的主帅,坐镇大本营。冲锋陷阵的事由我和国栋去干!”

狄玉霜乜斜纪小良一眼,严肃地说:“我担心稍有粗疏会给下一步侦破带来困难。我毕竟比你们多吃了几年公安饭,起码教训还多一些。就这么决定吧!”

3.在夜海航行的客轮上

狄玉霜、纪小良带着勘查包,很快驱车抵达七号军码头,登上一艘快艇。

海上夜色浓重,风大浪高,寒气袭人。他们在快艇的高速行驶和剧烈颠簸中,没过一小时便“哇哇”大吐起来。

艇长见狄玉霜那么一把年纪,吐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便下令快艇减速行驶。乖觉的狄玉霜感觉到速度缓慢了,便踉跄地走出卧舱,找到艇长询问起来。

艇长搀扶着她劝道:“我怕你吐完食物要吐血啊!”

狄玉霜冲他艰难地一笑,道:“干我们这一行同你们这一行没什么两样,都是为了捕捉战机,打击敌人……”

仅用了两小时四十分,快艇就追上了缓缓行驶的“锦绣”号客轮。

客轮上的乘警把狄玉霜、纪小良领进一间舱室,讲述了乘客朱老大投海自杀的经过——

今夜九点左右,值班乘警老冯去各层甲板巡视。他走到三层船尾甲板时,发现一对情人在拥抱着窃窃私语。老冯劝他们进舱房去,免得风大浪急发生危险。这对情人满口应允,但并没马上走开。九点半左右,靠近船尾舱房里的几个乘客突然听到一男一女的尖声呼喊:

“有人跳海啦!”

“快来救人啊!”

乘警老冯和几个乘务员闻讯赶到,发现船尾左边的铁栏上搭着一件破旧的军棉大衣,别无他物。站在船尾右边的那一对情人吓得目瞪口呆,刚才就是他俩目睹有人跳海而呼喊的。经过讯问,这对情人是由上海来山岛市旅行结婚的,现在要返回上海市。男的叫牛阿光,在电器元件厂工作;女的叫许凤娣,是棉纺八厂的工人。这对年轻夫妇讲述:就在乘警老冯走后不久,他们发现一个身披军棉大衣、嘴捂口罩的人,悄悄地靠近了船尾左边的铁栏。他咳嗽了两声,便站在那儿不动了。年轻夫妇以为此人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便没再理会。可刹那间,他们忽然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再看时,那人不见了,只有他披的那件军棉大衣搭在铁栏上。因为光线暗淡,那人又戴着口罩,牛阿光夫妇说不出他的面貌特征。但从那人略驼的背影和粗浊的咳嗽声上判断,这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

后来,在全船乘务员和乘客们的协助下,乘警们检查了各个舱房。半小时后,他们在三等舱325室查出一张标着6号的空床。这张床上有一个草编夹篮,内有脏旧毛巾一条,在毛巾的一角上,用黑线绣着“朱老大”三字;还有铜锅烟斗、黑布烟荷包一套;白瓷茶缸一只——上有“临海县学大寨劳模大会·纪念·086”等字样。经向本舱四个双层床上的七位乘客了解,他们说上船后6号床一直空着。待他们去餐厅吃过晚饭回来时,才发现6号床上躺着一个用军棉大衣裹体的男人。大家以为他晕船了,并没同他搭话。直到九点半左右,大家才被有人跳海的呼喊声惊动起来。这时发现6号床空着,大家估计此人可能跑出去看热闹了,并没想到他就是投海自杀者。

乘警们所能提供的情况就是这些。

现在,狄玉霜和纪小良看罢投海者的遗物,提出让牛阿光夫妇同去船尾现场看一看。乘警们立即照办,并令船尾部的照明灯全都打开。

海风呼啸,浪大涌激。客轮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颠晃着行进,甲板上寒气刺骨。

狄玉霜、纪小良和众人来到甲板上,两人先在船尾各处观察一下,然后请牛阿光夫妇指出他们站立的位置以及那人的投海部位。根据指出的位置,狄玉霜站到牛阿光夫妇曾经站过的地方,又令纪小良披上那件军棉大衣,戴上口罩,摹拟朱老大从左舷的外廊道走出来,停立在投海位置上。狄玉霜目测一下,她和纪小良的立足点约有十五、六米,中间隔着卷扬机、吊杆、绳索之类东西。在灯光不太明亮的情况下,要看清对方的面貌特征是困难的,只能模糊地辨出体形和动作。刚才狄玉霜曾拿出朱老大的放大照片让牛阿光夫妇辨认过,两人皆说不认识这个人。这就是说,牛阿光夫妇的讲述和现场摹拟是一致的。

纪小良对狄玉霜这套繁琐、多余的勘查有点不耐烦。他双手捂着冻疼的耳朵,很不冷静地说:“那条旧毛巾上的名字最能说明问题,投海者不是朱老大还能是谁?咱们别再折腾个没完了!”

“见不到朱老大的尸体,仅靠几件物证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狄玉霜走到左舷铁栏边,俯视着波涌浪翻的海面,思索地说:“朱老大失踪的原因尚未搞清,现在又稀里胡涂地跳海自杀了,悬疑是不是太大呢?最理想的是设法打捞到他的尸体,然后再去查明自杀原因。”

纪小良“嗤嗤”地笑了两声,指着夜海说:“这儿是公海,天又黑、浪又大,尸体眨眼工夫就漂没了,要不就是被鲨鱼吃掉!”

乘警老冯立即说:“尸体很难打捞到。朱老大刚刚跳海时,我们即令客轮停伡,并打开全部照明设备搜寻海面,结果连个影儿也没见。接着我们又令客轮绕着投海点转了几个大圈子,仍没发现踪迹。”

纪小良用不容辩驳的口气说:“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根据人证、物证作出结论!”

“现在看么,遗物确实是朱老大的。然而你说的‘人证就是指牛阿光夫妇和325舱室的七位乘客吧?”狄玉霜没等对方回答,便摇着头说:“遗憾的是这些人都没看清朱老大的面貌特征,这是最关键的问题!我们不能轻信这样的‘人证,更不能过早地下结论!”

“难道还会有人冒充朱老大跳海自杀吗?”纪小良觉得“牧羊婆”提出的问题十分可笑,他笑嘻嘻地问:“如果真有这种人,我倒不明白他的动机何在?”

“是啊,看来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狄玉霜虽然这么说,但她的思绪却飞离了现场,想到了老港商乔龙池说的一些话;想到了女侨商衣芳奇的神秘行踪……在狄玉霜的脑海中,觉得朱老大的死不可能——也不应该这么简单。而且,他曾经显示过的唐三彩乌龟并不在客轮上!那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呢?狄玉霜伫立沉思,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身边的众人。

“狄副处长,我……我快要冻成冰棍了!”纪小良拽了狄玉霜一下。

狄玉霜搓着冻疼的双手说:“如果你能把朱老大自杀的理由说充分,我也就不想在这儿挨冻了。”

纪小良想了想说:“据他大儿子说,三弟已经有了对象,等钱结婚。为这事朱老大曾与三儿子吵过嘴,说今年没钱办喜事。难道这不是他自杀的原因吗?”

“真是这样的话,倒也算是自杀原因。可你想过没有?”狄玉霜笑吟吟地说:“如果朱老大想死,在朱家村那儿投海、跳井、上吊、坠山崖都很便当,何必花钱买船票到公海来死呢——请你注意,我说的是‘公海!”

纪小良敏感地意识到,“牧羊婆”的思维已经跳出自杀的范围,而在另辟蹊径了。他惊诧地问:“难道还有他杀的可能吗?”

“小伙子,别忘了朱老大手里的唐三彩乌龟,更要记住他掌握着乱葬滩上的那个秘密!”狄玉霜不再说什么,从老冯手里接过手电筒,又回到铁栏边的投海部位,亮着手电在仔细察看。

突然,她有了新发现,诧异地说:“——哎!铁栏上怎么还沾着细沙土呀?”

她把手电光柱朝下移动,发现投海部位的两根横栏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细沙土,下面的甲板上还散落着一小片。狄玉霜再仔细看时,竟发现有一道沙土线伸延到近处的一台卷扬机底座那儿。这使她的精神大振,忙从铁栏下、卷扬机边的沙土上各捏了一小撮,放在手掌上对比察看,那认真的样子不亚于土壤专家在搞土质鉴定。

狄玉霜的奇怪举动引起纪小良一阵紧张,及至发现是两小片沙土,不禁哑然失笑了:“狄副处长,别这么紧张好不好。我当是找到了唐三彩乌龟呢!”

乘警老冯对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奇地问:“这点沙子会有什么文章?”

“看仔细了再说!这不是沙子,而是沙土!”狄玉霜把手掌凑近老冯,指点着说:“你看,这是沙质土壤,两撮完全相同。它和纯质沙子有明显的差别。”

“那又怎么样?”纪小良实在摸不透牧羊婆要干什么,嘟哝道:“沙土和朱老大有何关联?”

“是啊。”乘警老冯指着远处一个消防沙箱说:“说不定是哪位乘客从那儿抓来扬着玩的。”

狄玉霜忙从沙箱那儿取回一撮沙子,同沙土对比一下,兴奋地说:“消防沙子颗粒大,没有土末,同这儿的沙土有很大差别!”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问题?”纪小良问。

“这就是说——”狄玉霜指指卷扬机底座和铁栏下的两堆沙土说:“我怀疑有人把一只装着沙土的口袋或是提包之类的玩艺,从机器边移到铁栏下,又把它投进海里!”

接着她又指着铁栏上几道细微的擦蹭痕迹说:“你们看看这儿!刚才我发现过这些痕迹,以为是朱老大投海时擦蹭的。可是仔细想想觉得不对:人体较软,不可能留下蛛丝般的深痕。假若装着沙土的口袋、提包底部沾上了沙土,在重压之下就有可能划出这样的擦痕。”

乘警老冯点点头,对狄玉霜的慎细勘查产生了兴趣。

纪小良终于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他试探地问:“你是说朱老大并没死,而是有人用沙袋投海制造他已自杀的假相?”

“你总算有点开窍了。不过朱老大是死是活现在还是个未知数,有待下一步侦查。”狄玉霜从勘查包里取出几个纸袋装好沙土,边用笔记着什么边说:“你把两堆沙土的位置和铁栏上的痕迹拍照下来。”

纪小良拿起配有闪光灯的照相机,将现场上的疑物疑迹一一拍照下来。

狄玉霜将装沙土的纸袋放进勘查包。接着,她重新站到牛阿光夫妇逗留过的位置上,对乘警老冯说:“请你站到铁栏边,然后缩下身子溜走。”

老冯知道她要进行可见性侦查试验,便依言而行。当他象征性地投下沙袋急忙缩回身子溜走时,因有货舱盖、卷扬机等物掩挡,狄玉霜并没看到他的身影。从这一现象上推测,假若有人故布朱老大投海自杀之阵,牛阿光夫妇当然也难看到此人溜走的身影。由于沙袋投海发出响声,加之军棉大衣搭在铁栏上,很容易使人产生错觉,看来这个玩弄花招的家伙着实动过一番脑筋。眼下,此人可能正在某个舱室里暗暗得意哩!

然而,此人盗用朱老大的衣服、用具搞出这套把戏,其用意何在呢?狄玉霜在思索:难道这家伙夺走了朱老大的唐三彩乌龟,将其杀害,暗埋尸体,为转移目标才来客轮上布此一局吗……一定要把这人查出来!

4.疑云层生

就在狄玉霜、纪小良乘着海军快艇追赶客轮的时候,留在招待所里的赵国栋收到一封匿名信。

信封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道林纸做的。在“收信单位”一栏上写着“市公安局转交”字样;中间的“收信人”一栏则写着临海县公安局‘朱老大失踪事件调查组收”;下面的“寄信人”一栏只写着“内详”二字。

赵国栋拆开信封,取出一张印着横式红线、写满圆珠笔字迹的信笺。他有点紧张地默读起来——

负责同志:

你好!来信不为别事,因于今天上午在闹市区突然见到一个坏家伙,特向政府报告。

旧社会我在本市谋生,曾多次见到一个矮个子巡官带领军警闯入民宅抢掠捉人。后来听说他是个特务头子,名叫乔龙池,专门干捕杀共产党地下工作者的坏事。

我今天遇到的这个人虽然是华侨打扮,但却认得出他就是乔龙池!听说他是临海县马蹄山公社朱家村人,与报纸上登出的失踪者朱老大是同乡。我怀疑,失踪事件会不会和乔龙池有关?望政府密切监视此人,勿让美蒋特务分子继续为害!

此致

敬礼

一群众即日

看完了信,赵国栋真有点毛骨悚然了:如果此信属实,那么对由唐三彩乌龟引起朱老大失踪的分析就站不住脚了,而应把刑事犯罪变为政治案件对待。赵国栋想,当前虽然美蒋特务潜入大陆搞破坏不象五、六十年代那么猖獗了,但是从上级发来的材料上看,反革命案件并不鲜见。敌特现在潜入大陆的特点,是利用我们对外开放政策的实施,披上一层爱国的色彩,以交易、合资、旅游等形式为幌子,暗搞反革命勾当。乔龙池呀,乔龙池!假若你真是这么一个人物,那就等着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吧……

赵国栋激动起来,他觉得这是一起大有搞头、令人振奋的案件。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赵国栋的思索。他开了门,见门外站着一位身穿米黄色风衣、头戴雪花呢贝雷帽、手持一根乌木手杖的小老头儿。

“晚安!”小老头很有礼貌地点头说。

“找我吗?”赵国栋打量着陌生人,让他进屋坐下,又和气地问:“你是——”

“敝人是港商乔龙池。”他笑容可掬地说:“我曾见过狄副处长和贵部的纪小良先生,不知阁下……”

一听“乔龙池”这个名字,赵国栋忙把那封匿名信装进口袋,顺便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尽管他极力克制着不安情绪,但浑身的肌肉还是紧张起来。他用冷淡严峻的目光盯着来客,说话的口气硬梆梆:“我是临海县公安局的赵国栋!你有什么事?”

乔龙池觉得对方说话太冲,他那挂笑的面庞不由一沉,双手摁定手杖沉默起来。片刻,他又笑吟吟地说:“敝人的情况不知狄副处长向你介绍过没有?”

“我刚来,不知道。”赵国栋的确没听狄玉霜说过。由于他的第一印象是从匿名信上得到的,所以对乔龙池的观察、思索总跳不出敌人的概念。此刻,他的所有感官都注入了“警惕”二字,理智被甩到脑后去了。他继续催问:“你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乔龙池本想吐露来访目的,看到对方这种极不信任的态度,他又把话咽了下去。他愠怒地蹙起眉头,拄着手杖朝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不说话?”赵国栋简直是在审讯:“既然来了,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么!我们的政策你也许早就清楚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对吧?”乔龙池打断对方的话,口气也硬起来。他用手杖击打着地板,气乎乎地说:“你要讲点规矩、懂点礼貌!现在还不是用审讯的口气同客人讲话的时候。唉!对不起,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再见!”

他返身走到门下,但当手触到门把手时,不由又迟疑一下,象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谈似的。可最后他还是拉开门,默默地走了出去。

赵国栋觉得让他这么走了太不解气,急忙追到门外,脱口说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今后要注意!”

疾走的乔龙池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凝视着赵国栋。不难看出,他的面肌、嘴唇由于受到强烈刺激而在颤抖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心虚了——赵国栋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对方,暗自判断着:他深夜登门到底想干什么?是以认识狄玉霜为借口,来探听朱老大的事情吗?还是对匿名信有所觉察,企图为自己辩解开脱呢?

“……好吧!我不会再来了。”乔龙池低沉地说:“但是我对狄女士十分钦佩,如果她想见我一面的话,就打海泉宾馆608房间的电话吧。”

说完,他拄着手杖匆匆地离去了。手杖击打地面的“咔咔”声在廊道里久久回荡着……

赵国栋急忙进了房间,站在窗边俯视着面临大街的拱形楼门。刹时,乔龙池那瘦小的身影移出招待所的楼门,他左右看了一眼,似乎还朝赵国栋这个房间的窗子瞥了一眼。接着他把贝雷帽朝额前拉一拉,又将风衣领子竖起来,然后挥动着手杖朝居民集中的中山大街走去——这个方向是与海泉宾馆相反的。

这时,海关大厦的钟楼上传来十一点的报时钟声。赵国栋一见乔龙池的去向,不禁又紧张起来:夜已深沉,他不回宾馆还要到什么地方去呢……既然他是可疑人物,那就不能放过他的任何行迹!赵国栋当机立断,决定盯梢看个究竟。

笔直的中山大街上冷冷清清的。此刻甘愿忍寒漫步于人行道上的,多半是谈情说爱的年轻人,不过也寥寥无几了。赵国栋很快盯住了乔龙池,两人相隔二十米距离。

乔龙池走到大街中段时,朝人行道上的痰盂里吐了一口痰,接着拐进了左边的观澜路。大约走了二里左右,前面出现一片住宅施工工地。乔龙池走到一个齐胸高的砖垛边,站住不动了。街道对面是一座小宅院,院门旁停着一辆银灰色的“雪铁龙”轿车。乔龙池把目光投向那边,久久凝视着。赵国栋隐身在一棵粗大的法国梧桐树后,他瞅瞅乔龙池的隐蔽处,再瞧瞧那辆轿车,猜不出其中的奥秘。

约摸过了二十多分钟,从对面宅院里走出三个人来——两女一男。在路灯的映照下,看得出两个女人的年纪相差较大。大者约有五十岁,胖胖的椭圆形面庞,略显臃肿的中等身材,穿戴淡雅但不失富态之相;小者不过三十岁,身腰苗条,脸蛋白净,耳朵上荡着金坠,指甲上染着寇丹,一看就是华侨模样;男子体格魁梧,相貌堂堂,他一出院门就用钥匙打开轿车的门,显然是个司机。

“言老师,请留步。”女华侨冲着年纪大的女人鞠了一躬,甜甜地说:“老师待人热诚,又深知戏理,学生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被称言老师的女人谦逊地说:“衣小姐这么客气,那就太见外了。”

“今日师生初会,学生受益非浅。”衣小姐恳切地说,“按照梨园规矩,学生明日中午在海味饭店备一桌拜师宴,请老师一定赏脸光临!”

言老师不安地说:“这……这不太好吧?请不要这样……”

衣小姐深鞠一躬说:“学生诚心诚意!”

言老师忙对司机说:“兴国,这太难为情了。你好好向衣小姐谈谈,谢免了吧!”

兴国笑笑道:“妈,你要是不答应,今后衣小姐学戏也会觉得难为情。你就答应吧。”

言老师终于点头允诺。衣小姐高兴地上了轿车,兴国驾车而去。言老师站在原地,目送轿车驶去。

这时,赵国栋突然发现乔龙池走到言老师面前,慎细地打量着对方问:“同志,福岛路怎么走?”

言老师一怔,迟疑片刻才说:“那是日伪时期的路名,现在改为幸福路了。请你往东走,过三个街口再朝北拐就是。”

“谢谢!”乔龙池点头而去。

言老师说一声“不客气”,返身进了院门。刚走了几步的乔龙池立即停步返身,回到院门下看了看门牌上的号码,然后按原路往回走。赵国栋顿时明白:刚才乔龙池问路是假,认准言老师的面貌才是真!

眼看乔龙池走近,赵国栋紧避树后,生怕被对方发觉。

当乔龙池经过那棵树时,忽然喃喃自语起来:“言老师者,言彩伶也!衣小姐者,乃侨商衣芳奇也!司机名叫朱兴国……来大陆做生意的人,竟然不务正业学起戏来,令人费解啊!”

他说着掏出手帕擦擦鼻子。赵国栋看到,在他掏手帕时,从衣袋里似乎掉出一盒香烟来,但他并没发觉,竟扬长而去了。那手杖击打路面的“咔咔”声,是那么响亮、富有节奏。

赵国栋从树后闪出来,只是凝望着乔龙池的去向,没有再去跟踪。他觉得乔龙池的喃喃自语象是故意说给谁听的,明确指出女侨商衣芳奇值得注意。可是他怎么知道有人在跟踪他呢……赵国栋突然想道:啊,莫不是刚才他在中山大街上吐痰时发现了我?如果是说给我听的,无疑这个老滑头是想转移我们的视线!

赵国栋思索着,忙把乔龙池遗落在路面上的东西拣起来——原来是一盒只吸过几支的“总督”牌香烟。他把香烟拿到路灯明亮处仔细看了看,蓦地发现烟支里竖着一个折成条状的纸片。他急忙展开纸片,只见上面落着几行用圆珠笔写的文字——

赵国栋先生:

谢谢你对我的盯梢,并欢迎你继续注意我的动向。但是在你稍有空闲时,不妨也“关照”一下那个学唱戏的女人!可以明示:此女与言彩伶接近,乃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信不信由你。

知名不谕

赵国栋看完字条不由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了。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这点侦察水平远不及乔龙池。且不管这个老家伙是何许人物,就凭他这老练娴熟的“反盯梢”一招,也够自己学一阵子。

然而,根深蒂固的“斗争”思想在现实的“天秤”上,总要习惯地向“左”偏斜。赵国栋从匿名信上所形成的概念出发,很难相信洋装裹体、打着特务烙印的乔龙池会干出有益于社会主义的事。他想:也许乔龙池和衣芳奇在香港有宿仇旧怨吧?为了某种目的,他企图在大陆借用我们的手去打击衣芳奇,这是极有可能的;或许衣芳奇早有爱国之举,乔龙池受特务组织指使,引诱我们去整好人,借此挫伤众多爱国侨胞的一腔热情……情况复杂啊!

5.对匿名信的分析

早晨。一辆军用吉普车沿着前海大道向市公安局招待所驶去。

坐在车后位上的狄玉霜脸色煞白,就象得过一场大病似的。她现在还觉得天旋地转,胸闷头疼。晕船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招待所的女服务员把她扶到赵国栋的房间里。赵国栋埋怨道:“你这体格本不该去冒那份风险。现在倒好,差点散了架子!那种冲锋陷阵的事,我去还差不多。”

“你呀?没有快艇生活的锻炼,你去了也是这副惨相!”她自我解嘲地笑笑说:“咳,我和纪小良可给咱们穿警服的人丢丑啦!”

“纪小良呢?”

“他随客轮去上海了。”

“上海……”赵国栋惊诧起来,忙问:“有新情况吗?”

原来,他们在客轮上的乘客中搞调查时,发觉一个名叫王书智的人比较可疑。此人自称是临海县木材加工厂的采购员,去上海的理由是联系业务。但问到具体业务时他支吾了半天才说出来,神色很慌乱。他的铺位在三等舱,同舱五名乘客证实,当客轮上发生“投海事件”时,他不在舱内。而他本人则说在餐厅里看电影。问他看的是什么电影,他却回答不出来。为怕打草惊蛇,当时狄玉霜没动声色,暗留纪小良跟踪此人。

赵国栋听了笑呵呵地说:“纪小良倒挺有福气。我在这儿受洋罪,他却逛起大上海来了!”

狄玉霜一听“受洋罪”的话儿,就象吃了灵丹妙药似的,突然打起了精神。她从床上一跃而起,逼问赵国栋“罪”从何来。

赵国栋本想让狄玉霜安稳地休息半天,然后再把家里发生的新情况告诉她,不料自己竟在说笑中暴露了实情。无奈,他只好把匿名信和乔龙池写的字条交给狄玉霜看,并把过程详细说了一遍。

狄玉霜反复看着那封匿名信,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她晃晃悠悠地踱着步子,思绪高度集中在某一种臆测中。良久,她卑夷不肖地笑笑,自语道:“弄巧成拙!这种恶人先告状的伎俩,只能使恶人自己暴露得更快些!”

赵国栋看出狄玉霜摸到什么奥秘了,便试探地问:“你先别肯定,说不定写匿名信的人是出于一番好意。”

“好个屁!”狄玉霜点上一支香烟狠吸了口,拍打着匿名信说:“如果‘一群众确是一番好意,他(她)只检举乔龙池在旧社会的‘特务身份、所犯‘罪恶也就够了——这才比较真实,容易使人相信。可他在后面偏又把朱老大的失踪与乔龙池联系起来,我认为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能忽视特殊性么。”赵国栋提示道:“也许‘一群众不但了解乔龙池的过去,也注意到了他来大陆的情况。”

“这可能吗?”狄玉霜指着匿名信上的文字说:“请看这儿!‘一群众是在‘今天上午见到的乔龙池。朱老大则是几天前失踪的,他(她)有什么理由把两者联系起来?”

“因为乔龙池和朱老大是同乡。”

“‘一群众怎么知道两个人是同乡?”

“听说呗!”

“疑点就在‘听说二字上!”狄玉霜伫立在窗下,凝视着波涌浪翻的大海,侃侃而言:“一个怀有责任感的人,不会仅靠‘听说就向执法机关告发某某人。我怀疑‘一群众的‘听说有某种用意——要把办案人的注意力引诱到乔龙池身上,去深究他的‘特务身份和所犯‘罪恶,而‘一群众或其同伙便可乘虚而动,实现他们的某一勾当。”

“你就那么相信乔龙池吗?”赵国栋加重语气说:“他可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家伙哪!”

“原先我并不十分相信他,也怀有一定程度的戒备。可是看了他给你的字条,我倒觉得他值得相信。”她琢磨着分析道:“从他昨晚的行动上看,他来大陆的目的不象是专门做生意,似乎是以此为掩护,想搞清某种疑象。现在可以断言,他了解女侨商衣芳奇的底细,只是对她来大陆的‘秘密尚不明确,因此他盯上了她。而衣芳奇似乎也有觉察,于是暗中给予反击!”

“匿名信吗?”

“可以这么联想,但‘一群众未必就是她。”狄玉霜说完,沉吟片刻,语重心长地说:“国栋,时代在变化,现在看待一个人不能光靠档案材料了。过去,一个有用之才如果在历史上落下某个污点,那他只能被当成‘副品使用,被当成‘废品清理,对海外来客那就更不在话下了。现在对用人问题要变得现实一些,我们可以和外商、侨商联合办这办那,难道就不可以携手并肩地去捕获为害国家的毒蛇猛兽吗?”

赵国栋完全理解对方的意思,不由地说:“这倒是一个大胆的创新啊。”

狄玉霜笑着摇摇头说:“在我们这一行的教科书上,不是早就运用了美国蒙哥马利·马尔福特,法国艾德蒙·罗加尔等等世界著名刑侦学家的理论吗?理论可用,人也可用么!何况乔龙池和我们还是一个祖先哩,起码的乡情总该有点吧?”

赵国栋有点难为情了。他思忖片刻,征询地问:“我得罪了他,看来该去道道歉吧?”

“道歉事小,摸摸他对朱老大一案的见解事大!”狄玉霜高兴地说:“我们就以道歉为由,登门拜访他吧!”

6.险情

电梯上的红色指示灯照亮了标志着六层楼的号码。狄玉霜、赵国栋走出电梯,来到服务台边。

女服务员听说要找乔龙池,忙拿上钥匙把二人领到608房间门前。她边开门边说:“乔老先生留过话,凡是公安局的同志来找他,可以在房间里等候。”

“他到哪里去了?”狄玉霜问。

“没说。”女服务员想了想又说:“早饭前他并没有出门的意思,也没让我定车。可是饭后他急匆匆地回到房间,穿着风衣、拿上手杖,并给我留了刚才说的那番话。当时他的样子有点儿紧张,我估计可能要去会见重要客人,也没多问。”

女服务员推开门,离去了。

狄玉霜思索着走进房间。赵国栋也跟进来,随手把门关上。

这是一室一厅的套房,宽敞的客厅里铺着腥红色的地毯,沙发、茶几、电话、食品柜俱全;隔壁门内是卧室,里面有床铺、桌椅;在小廊道一侧,还有浴室、壁橱。狄玉霜一一浏览过后,坐到沙发上。

赵国栋被茶几上一块嵌夹在篆刻木托上的花乳石吸引住了。那上面刻着弯弯勾勾的一片篆体字,他怎么也认不出来,最后只得交给狄玉霜。

狄玉霜看看木托,又见茶几上有一把镌刻刀,很感兴趣地说:“老先生还爱好篆刻哩!印章上的字么……显然是大篆,不太好认……哦,看明白了。上一句是:人生自古谁无死;下一句是: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宋代文天祥所作《过零丁洋》的最后两句。”

赵国栋琢磨着说:“这可能就是他的心愿吧?”

狄玉霜捧着木夹托没吱声,双目凝注在十四个古老的文字上。片刻,她似乎领悟到什么,惊叹地说:“啊,不可单纯看成是心愿,里面似乎还包含着决一死战的气息呐!”

“决一死战?!”赵国栋不相信:“这是你的发挥吧?”

“即便是我的发挥,也并非毫无根据!”狄玉霜拿起镌刻刀,用刀尖指点着十四个篆字的某几处部位说:“老先生的刀法是娴熟的,这从上一句的前几个字上可以看出来。但是下一句的用刀就显得粗犷一些,文字的线条有刚硬之感。如果让我发挥的话,我认为老先生是在发现敌对目标后镌刻的下一句,他那种决一死战的勇气不自觉地流露在刻字上。”

赵国栋似信非信地说:“神了!这也能看出来吗?”

狄玉霜郑重地说:“我在江南市公安局工作时,跟着专家钻研过‘笔相学。从书写的文字上,不仅可以辨别出笔迹属谁,还可以分析到书写者当时的情绪。虽然我没专门研究过篆刻艺术,但我觉得篆刻的走刀和书写的运笔都需要人的感情去支配,所以说两者是大同小异的。”

赵国栋点点头,没再吱声。但他心里十分佩服,觉得当一名合格的侦察员实在太难了。好一个“牧羊婆”,你还真有两下子哩!

“从这一点上可以印证我说过的话。”狄玉霜站起来溜跶着说:“乔龙池正在侦探我们急欲查清的事。看来,我们不但要给他各种方便条件,还要搞点特别措施进行保护!”

狄玉霜说着走到电话机旁,她想向市局侦察处唐克琪处长打个招呼,安排一位同志来此值勤。可她刚要拿电话听筒时,不由被压在电话机下的一块纸片吸引住了。这块纸片的大小同乔龙池给赵国栋的那一块相同,似乎是从同一本记事簿上撕下来的。所不同的是前一块纸片上的字迹是蓝色的,这一块则是红色的。国际上有通用的呼救信号,在人们的概念中也有通用的警号——红色!尤其在警界侦破案件的过程中,出现红色标志、字迹、遗物等等,应当引起侦察员的思考,不可忽视。狄玉霜明白,接受过海外刑事侦探训练的乔龙池,决不会无缘无故的留下红色字迹,他是在用红色暗示自己目前处境的凶险、紧急。狄玉霜赶快捧读纸片上的文字——

阅读此字者:

倘若今天我回不来,请向市公安局的狄副处长报告。请她设法找到我的尸体,剖腹自明。

乔龙池即日

“啊,老先生身临险境了!”看完这段文字,狄玉霜感到一阵激动,她为乔龙池对自己的信赖而高兴,同时也觉得十分紧张。她焦急地走动着说:“但他没有说明去向,这可怎么办?”

赵国栋看完纸片上的文字后,莫名其妙地说:“别是故弄玄虚吧?”

狄玉霜瞥了他一眼,冷厉地反问:“同志!光天化日之下,朱老大眼睁睁地丢失了,难道你还没嗅到血腥味吗?!”

“这种联系太牵强吧?”

“并不牵强!”狄玉霜虽然对全案还没达到胸有成竹的程度,但她对出现的种种怪象疑点,已开始在脑子里编结着一条朦胧的虚线。她本不想把未考虑成熟的见解拿出来,可此刻不说又引不起赵国栋的足够重视,她只得提前“发表”了:“国栋,让我先臆测一下吧。在香港或是澳门,乔龙池可能探悉到某个人或是某一集团要来大陆干一桩有辱祖先的秘密勾当。于是他以参加本市土特产交易会为名,跟踪‘目标而来……”

赵国栋插了一句:“‘目标是衣芳奇吗?”

狄玉霜点点头,又继续说:“现在看只能是她,乔龙池想从她身上发现更多的线索。可是衣芳奇虽然十分活跃,但只限于生意洽谈圈子内,无把柄可抓。就在这时,报纸上登出了寻找朱老大的启事。乖觉的乔龙池很快意识到,朱老大的失踪与其儿时掌握乱葬滩上一个秘密有关。这样他对衣芳奇盯得更紧了。昨天晚上他去招待所,原想把自己的怀疑向我们透露一下,不料竟碰了你一个不信任的硬钉子。但是老先生并没因此而丧气,仍去朱兴国家门前盯梢,并且发现了你在盯他。说实话,他给你的那个纸条儿,是以嘲弄的口吻在向你提出忠告。”

“这一点我知道。”赵国栋又红了脸。

“也许他有点急躁了,或许是年老体弱动作不太灵便的原因,结果盯梢之举被衣芳奇发觉了。于是——”狄玉霜停顿一下,喝了口水又说:“出现了别有企图的‘匿名信,妄想借用我们的拳头去敲打敲打乔龙池!”

“这么说我差一点中了计!”

“正是因为我们没中计,衣芳奇或其同伙可能又向乔龙池展开了新的攻势!”说到这儿,狄玉霜重新拿起那张红色字迹的纸片审视着。片刻,她用食指敲击着“剖腹自明”四个字说:“即要或是已经发生的,将是一场殊死的搏斗啊!但乔龙池已经早有准备,他把自己知道的线索可能写在一个物件上,在他斗败垂危时,显然会把那个物件吞到肚子里,所以才有‘剖腹自明的话。”

“那就赶快行动吧!”赵国栋“嚯”地站起来说:“请市局刑警队四处寻找一下,说不定可以当场捉到衣芳奇及同伙。”

“你以为衣芳奇会登场呀?不会的!”狄玉霜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今天中午她不是要在海味饭店设宴拜师吗?我想这是她要办的大事!”

赵国栋又茫然了:“那么谁去和乔龙池做殊死搏斗呢?”

狄玉霜双手交抱胸前,目光炯炯地盯着窗外的大海,沉思良久才说:“也许衣芳奇的主子会亲自出面吧?!”

赵国栋感到突然,似乎掂出朱老大失踪案的分量来了。忙问:“没有迹象显示这一点啊?”

“有的!认真想想就不难得出这种论断。”狄玉霜扳着指头说:“其一,朱老大在朱家村的失踪;其二,客轮上的两撮遗沙以及可疑的采购员王书智;其三,你收到的匿名信;其四,衣芳奇主动接近言彩伶、朱兴国母子。要办这些事情单靠衣芳奇的能力是不行的,必须有那么一个狡猾而又老练的家伙在后面统筹安排。衣芳奇倒象是一个替身人物,不一定掌握核心秘密。”

赵国栋明白了:“乔龙池必定看透了这步棋,所以当得到对手的挑战时,为了摸清幕后人物的真面目,便铤而走险,单刀赴会了。”

“乔龙池确实有刀呐!”狄玉霜欣然地说:“你发现他拿的手杖吗?那是一根特殊的手杖,比一般的要粗。而且在手柄下面有一个铜箍,铜箍中间有一道细缝,显然可以拉开。这是一把手杖刀,俗称‘二人夺。他有这玩艺防身,看来安全上是有保证的。”

赵国栋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这么沉稳哩!”

“最使我沉住气的一点,就是他有丰富的临险经验。尤其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正义和邪恶较量时,敌人总是心怯的。”狄玉霜非常自信。当然,她自信的理由不仅是来自于乔龙池的手杖刀和他的胆略,更重要的是她分析了犯罪集团的“心理”——他们的全盘计划正在实施中,最不愿意惹事生非。但由于乔龙池“杀”了出来,他们不得不对付一下。这种“对付”包含着祸福两种可能:先礼后兵!如果乔龙池识相,也许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保密酬谢;假若他不识时务,将会遭到一顿毒打——但不至于打死他,因为出了人命,犯罪者担心公安机关要深究细察。他们所以在客轮上搞“朱老大跳海自杀”的把戏,就是怕惊动公安局。然而,由于乔龙池长年生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并不深悉大陆公安机关的威慑力量,所以在他“单刀赴会”之前,便使用了决一死战的红字示警,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狄玉霜没向赵国栋讲出这层意思,原因是不想在年轻人面前过多地使用臆测。对办案经验不足的人来说,滥用臆测往往会养成嘴勤腿懒的坏毛病,是有害无益的。

狄玉霜看一下手表,刚好是十点半钟。她吩咐道:“你到市局侦查处去,把这里的情况向唐处长报告一下。请他派人去找找乔龙池先生,我要在这儿找人落实几个问题。”

赵国栋应声而去。

7.断头台

断崖峭壁的鲍鱼山笼罩在一片淡淡的海雾里。风轻浪缓,一片寂静。

乔龙池坐在山巅的一块石头上,握着手杖,背依苍松,正在闭目沉思……

这鲍鱼山,远看就象一只上粗下细的碎纹大花瓶,似乎随时都有歪倒的可能。可是香螺湾的浪涛仍然不肯饶恕它,好似一群群凶残的鲨鱼,围在它腰间拼命地撕咬着、冲撞着。风蚀、浪击、人凿,给鲍鱼山造成无数次滑坡、塌陷,现在已经是体无完肤了,它的四周裸露出桃红色的岩石,恰似斑斑血迹。只有平形的山顶上,还残留着一片奇形怪状的老松树,形成一种奇特的景致。它是山岛市的十大风景之一,文人墨客不知为它留下多少赞美的诗画。

可当乔龙池拾级登山时,他的心在抽泣,在溅泪。他想起了鲍鱼山的历史,一部列强欺辱的血泪史!入侵的德国人强占山岛后,曾以此山为断头台,他们用锋利的长剑砍掉一批批中国人的头颅,再将尸身抛入海湾喂鲨鱼。后来,大和民族的武夫们赶跑了日耳曼人,也把这儿当成屠场,用活生生的中国人作靶子,供他们练习枪法、刀术。有人说香螺湾里鲨鱼多,就是被中国人的尸肉从大洋里引过来的……唉,鲍鱼山,你是历史的见证啊!

此刻,坐在树下的乔龙池睁开了眼,举目北望。透过轻纱似的薄雾,越过蔚蓝色的香螺湾,他模糊地看到了海湾北面屏障似的马蹄山。家乡!生他养他的家乡只有一水之隔,乘小舢板的话,半个钟头也就到了。可是现在他去不了——因为他答应了一位先生的秘密挑战,定于今晨七点半在此“晤谈”!是晤谈吗?不是!大半生的警界生活告诉他,这是一场充满杀机的晤谈,是黑社会集团惯用的“摊牌”手段。

依他年老而又负病的身体来说,本不该答应这次晤谈。然而昨夜塞入608房间门缝里的那封“战表”似的恐吓信上说,如果他不敢来鲍鱼山而继续捣蛋的话,写信人就要在他返回香港的旅途上施以特殊手段,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当时,老头儿看罢“战表”难受地盘算过,自己是土埋脖梗的人了,死不足惜。可是与其死在他地,还不如死在家乡的热土上!老头儿想了许久,最后决定来此一晤。他本想向市公安局报告一声,但是又怕被写信人的“耳目”发觉。再说,至今还有侠义之风的他,从来没向黑社会集团低过头,这一次怎么能屈节呢?!他想,既然是死,就要死个光明磊落!他用红色圆珠笔,留下一张字条儿,却没留下决斗地点。

天一亮,他租一辆三轮车赴约来了。老头儿横下一条心,要用胆略战胜那个未见过面的“先生”。啊,难道今天我会在恶人手下断气于此吗……他突发悲想。

松针上的水珠滴在乔龙池的脸上,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举腕看看手表,差五分才到七点半。象这种充满寒湿之气的清晨,游人们是不会早来的。那位“先生”选此地点、定此时刻,显然动过一番脑筋。可这小子怎么还不来呢?乔龙池骂了一句,目光不由落在手杖上,他亲切地抚摸着它。哦,老伙计!今天也许你要亮亮相了。你陪伴了我三十余年,沾过多少歹徒的污血啊,堪称有功之臣!应该说你是幸运的,大陆执法机关明令不许带刀入境,在过边界时,海关那个年轻的检查员直朝你打量,要不是我装成泰然自若的样子,你准被扣下了。如果需要的话,今天你可要卖卖力气啊——想到这里,乔龙池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就象个小孩子。

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过来。乔龙池握杖抬头,见一个身材颀长、体魄强健的大汉朝他走来。他穿着大陆人常穿的那种蓝色棉大衣,支着领子,头上戴一顶普通呢帽,嘴上捂一个大口罩,鼻梁上还架着淡淡的茶色变色镜。来人把双手抄在衣袋里,缩着脖子,默默地盯着乔龙池。

临阵不惊,这是乔龙池的制胜之法。他瞄着来人微微一笑,温和地说:“今天的天气——哈哈……还不至于冷到穿这么一身的地步吧?”

“你早来了?”不料来人也是非常客气,他操着生涩的普通话,答非所问地说:“刚好七点半,我没迟到。彼此都还够朋友么!”

“伤风了?”乔龙池也不想早触正题,没话找话说:“报纸上说,戴口罩未必对身体有益。”

“我戴惯了。尤其和你这样的病人在一起,很怕传染。”

“我患的可是肛肠病呀!”

来人沉默一下,换了个站立的姿式,依然不动声色地说:“生意洽谈得怎么样?”

“承蒙市外贸局关照,倒还令人满意。”乔龙池捋着八字胡问:“你也是来洽谈生意吗?”

“不错。可因你在作梗,生意并不顺利。”他终于书归正传了。但是他不愤怒,却用商量的口气问:“出价吧,你想要多少?”

乔龙池笑了,悄声问:“能盈利几何?”

“不算多,恕我不能明示。但这不妨碍要价。”

“钱是正道赚的吗?”

“这就问得多余了!”

“见利忘义的事我可不干!”

“我们最好还是‘先礼了结。”

“怕是不行啊。你就‘后兵吧!”

“那我先自报家门了?”

“报不报反正一回事,你们作假成性,不会说半句实话。你就进招吧!”

“你也不是个干净人物!蒋家在大陆当政时,你不是为他效力对付过共产党吗?”

“这算第一招吗?”乔龙池嘴上说得很轻松,但心里却涌起一股刺疼感——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竟知道我的底细,揭我的“疮疤”了!不过常历险阵的乔龙池很会掩饰内心的情绪,他“哈哈”一笑,虚实相兼地说:“各账各算,不用先生多操心了!”

“你在何时探悉了我们的行动计划?”

“来大陆之后。”乔龙池没说实话。他也不敢说实话。假若对方知道他早已洞察本组织的核心机密,他们就将不惜一切代价毁灭乔氏家族,决不会心慈手软。乔龙池暗暗庆幸此人还没想到以他的儿孙要挟。

其实,乔龙池察觉到绰号为“穿山甲”黑集团的秘密活动一事,还是于十年前在澳门警界应聘充任探员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偷渡入港的大陆人来到澳门,在一家饭店下榻时被人用剧毒害死,所带行李一无所剩。乔龙池受命侦探。后来通过对吻痕、精液的鉴定,拘捕了该饭店一位二十岁的女雇员,她的名字叫衣香婉。审讯时,她只承认贪图大陆来客的珠宝,用肉体赚得一副金镯,并无投毒害人之举。几经详察,衣香婉所供属实。但乔龙池却认为这是一起共同杀人案,衣香婉好比一块“投石问路”的“石头”,她探出大陆人的财宝价值后,其同伙才酌量动手。可是由于证据不足,衣香婉又咬牙不露,当局法庭只得对其宣布“罚金交保开释”。

乔龙池事后得悉,原来一家专做珠宝生意的老板贿赂了有关司法官员,他们贪赃枉法了。这个老板的背后便是在港澳尚不为人深知的“穿山甲”集团,专门从事掘墓盗宝、猎取珍品、贩卖毒品的勾当。其势力正在扩展。该集团的绝招之一,就是利用色相打头炮,可说是“弹”无虚发,连连得手。一怒之下,乔龙池告病辞职,回港与家人团聚,从此弃警经商。但是他酷爱刑侦事业,即使在经商中,也念念不忘终生所经办的一些案子。尤其港澳警界的老友们也时常同他聊些案事。所以有意无意中,他也获得一些“穿山甲”黑集团的零碎资料。

今年三月初,乔龙池应金融界一位老友相邀,去南味酒家赴宴。他进厅坐定,竟发现临桌的女宾中有衣香婉。相别十年,这个女人的丰姿犹在,只是略微胖了点。但她的谈吐却非昔日可比,成熟老练多了。他和她恰好是对背而坐。席间,他留心倾听,知道衣香婉所在公司欲应大陆山岛市外贸局之请,将派她在中下旬出面洽谈生意。乔龙池知道,她所在的那家公司就有“穿山甲”黑集团的股份,她明为该公司的要员,实为“穿山甲”安插在公司里的“耳目”。这种人去大陆,难道会安分守己地洽谈生意吗?

乔龙池心生疑团,不久便去找警界一位老同行打听,方知衣香婉来港后交际频繁,经常奔波于上层人物之间。前不久她曾接应过来自广州方面的几个文物贩子。据说他们带了不少文物珍品、黄金白银。因她转移迅速、销迹利索、不惹事非,警方无法问津。但从黑集团分子口里透露,这批珍品是从洛阳收购来的,那里是东周、东汉等九个朝代的都城和西周、西汉等八个朝代的陪都或行都,古墓群特别多,散存在民间的文物也无法计量。因此走私贩子顺利得手,大发横财。

重蹈旧路,是虎蛇遗传下来的生活习惯;贪得无厌,是见利忘义之辈的特性。乔龙池深信不疑,即将赴大陆山岛市有“公干”的衣香婉女士,肯定身负秘密使命,要在那块圣洁的土地上作孽了!这可是他的家乡啊……乔龙池回家同儿子一商量,决定到山岛市首届土特产交易会光顾一下——窥视衣女士的动向。

他的判断和行动是正确的。他抵达山岛市海泉宾馆后,竟发现衣女士写在“来客登记卡”上的芳名变成了“衣芳奇”!随后还发觉她向轿车司机朱兴国频送秋波!继之又看到她和朱兴国的母亲言彩伶变成了师生关系!接踵而来的便是朝门缝里下“战表”,断头台上的晤谈……一切都顺理成章,但他除了知道朱老大失踪之外,对这伙歹徒的确切目标还没摸清。

此刻,沉默的乔龙池和这位神情漠然的大汉很有礼貌地对峙着,久久不说一句话。

大汉终于沉不住气了,口气冷淡地说:“给钱不要,你同我们作对究竟为何?”

乔龙池双手一抱举过头顶,庄重地说:“为了不辱先祖列宗!”

“哼!”大汉解着棉大衣的扣子,冷厉地说:“敬酒不吃,只好奉一杯‘罚酒了!”

他甩掉大衣,露出身上蓝白相间的针织尼龙衫。他不再说什么,暗运内力,接着两腿一蹲,站了个“马步”。

乔龙池一见,知道对方要施展刚毅迅猛的少林拳脚。他忙把手杖朝石缝上一插,也没脱风衣,双脚站稳,两掌一举,亮出个“自然门”武功的架势。

大汉抢先进拳,紧跟一个飞腿。乔龙池偏首躲拳,缩腹让腿,一个弓步上前,冲对方胸部劈去一掌。大汉立地来一个“祖师飞升”躲过,即在空中一变招式,改用“连环双飞腿”朝对方心窝踢去。乔龙池仰身躲过,步法一变,游龙似地转其身后,对准后背就是一掌。大汉的身体微微一晃,即又转身进招。乔龙池暗吃一惊,这一掌原该打他个闪腰岔气,不料他竟没事似的!唉,老了!掌法对路,只是力气不足。看来要胜这大汉不是容易事……

就在乔龙池走神的一刹那,大汉使出一个“锁喉”毒招,铁钳似的大手直朝对方喉管卡来。乔龙池急缩上体,钻在大汉双臂下面,使出“自然门”的绝招——双掌推!大汉胸部中了双掌,“哦”的一声倒退几步,抚胸急喘。乔龙池又吃一惊!这是他的看家本领,身中此掌者轻则吐血、重则命亡,可是这大汉只是破气退步,未失攻击能力。

不过这一招使得大汉不敢轻易进招了,他摘下眼镜,瞪着血红的双眼盯着乔龙池。片刻,他从后腰间摸出一个角质手柄,拇指一按,“咔”的一声弹出半尺多长的利刃,他冲着乔龙池便刺。

若在以前,乔龙池赤手就可对付这种短刃进攻。可现在他服老了,尤其刚才自己连用“单劈”、“双推”掌法未把大汉打倒,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乔龙池躲过利刃,一个箭步冲到手杖边,噌地抽出二尺余长的手杖刀来,一个“仙人指路”,直朝对方下腹刺去。大汉眼快,闪过刀锋,举刀急朝对方面门横扫。乔龙池没料到大汉的暴发力如此迅猛,仓促一闪,只觉左腮一丝凉意,用手一抹,竟是一片血红!他见血大怒,说一声“招刀”,猛一个“蛟龙入海”式,当胸就刺。大汉架开进刀,盯着面前这把进如游龙、闪若惊鸿、白光滚动的手杖刀,惊异不已。他连连后退,使出浑身解数招架,但身上终还挨了几刀,只是伤势不重。

他退到一块低矮的山石边,扭头一看,百丈悬崖下面便是滔滔海浪。跌了下去,必然丧命。他绝望地立步收招,盯着乔龙池狂叫道:“姓乔的!算我失利,你就冲我胸膛来一刀吧!可是动手之前,也别忘了你在香港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们!我们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乔龙池一听,猛地一颤,持刀的右臂顿时松软下来。啊,儿子一家的性命!这帮歹徒上通港澳当局某些要员,下联黑社会各帮派头子,绑架暗杀、拐骗窃盗本是拿手工夫,他们若对我一家下手,可就……乔龙池呆呆地注视着大汉,想起了苦心经营商事的儿子,想起了贤淑温顺的儿媳,也想起了天资聪睿的四个孙子、孙女。天哪!伤害这个大汉,岂不就是杀死儿子一家吗……他娘的!大汉这一“招”可真毒啊!

那大汉见此情景,情绪也稳定下来。欣然地说:“乔老先生,咱们无仇无怨,何必自找麻烦呢?君子一言为定:只要你睁一眼闭一眼,别管我们的事儿。你就可在香港汇丰银行拿到一笔可观的谢金!”

“你给我滚!”乔龙池怒吼一声,颓然依树坐地,急剧地喘息起来。

那大汉连忙拾起棉大衣穿好,双手一抱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一一咱们言而有信,后会有期!”

说完,大汉扬长而去。

乔龙池把手杖刀入鞘,双手拄定,又一次眺望着海湾北面的马蹄山……家乡!祖宗!乡亲!他心里在痛呼着:不肖子孙乔龙池无颜拜望你啊……他久久伫立着,几滴老泪溢眶而出,沾挂在瘦削的面颊上,慢慢滴下……

8.奇特的飞车送别

临近中午,海泉宾馆分外忙乱。

宽敞的门厅里走动着肤色不同、穿戴各异的男男女女,他们涌到日用百货、工艺美术、书籍报刊等侧厅的柜台边,在任意浏览、选购着。一字儿排列的六台电梯口下,上下电梯的客人络绎不绝。本市首届土特产交易会的成交额可喜可贺,也使海泉宾馆的生意兴隆起来了。

在一棵巨型盆栽的苏铁树下,狄玉霜双手交抱胸前,注视着进进出出的人。整个上午,她没离开海泉宾馆。她本想等乔龙池回来详细谈谈,但他久久不归。刚才赵国栋来过电话,市局侦察处唐处长已派人四处查寻乔龙池。狄玉霜随即吩咐,让赵国栋去海味饭店用特殊方法观察衣芳奇的“拜师宴”,午后三点在侦察处碰情况。

狄玉霜当然不愿在宾馆里白耗时光,她立即去找刘经理和有关服务人员,对住在703房间的女港商衣芳奇进行了解。

大家对衣女士的印象颇佳,称道她开朗大方、热情好客。自她来宾馆下榻的八、九天来,除了去洽谈生意,就是参观工厂、游览名胜古迹,更爱看戏、跳舞。从租用轿车的情况看,她皆在市内活动,唯一一次长途用车就是去临海县粉丝厂。许多人都知道,她所以去那儿,是因为她将以公司的名义与该厂签订一份改造设备、扩大生产的合同。在这之前,临海县粉丝厂的娄厂长和供销科的胡科长曾来宾馆拜会过衣女士,这是正常的业务联系,并无可疑之举。

如果要在她身上挑毛病的话,那就是她对朱兴国有点眉来眼去,好象看中了这位颇有男子汉气慨的憨厚青年。说起来这也无可指责,假若人家衣女士硬是爱上了朱兴国,老实巴交的朱兴国也爱上了她,在两厢情愿的情况下去有关部门登个记,又有何不可呢?香港归还之期指日可待,朱兴国若能提前“引进”一位漂亮、有钱的夫人,说不定还是惊动朝野的头条新闻哩!

当然,也有不少怀疑的议论。有人觉得衣女士同其他客商比较起来,似乎对洽谈生意不是那么专注,倒象是故意回大陆东游西逛、挑选女婿来了。她不出门便罢,逢出门便指用朱兴国的“雪铁龙”。有时她还把朱兴国召到自己房间里去,一待就是老半天。虽然“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早就臭不可闻了,可是大男大女总那么近乎,怎不叫人担心!尤其朱兴国从未经历过谈情说爱的大阵势,在艳丽多情的衣女士面前,万一昏头胀脑起来怎么办?!

由此而引申出来的怀疑也有。有人说,朱兴国的母亲言彩伶在旧社会有个丈夫,名叫莫泰斗,后来逃台了。解放后,言彩伶和市京剧团的琴师朱福良结为夫妻,生了朱兴国。朱福良病故于“文革”期间,撇下了孤儿寡母。衣芳奇初来乍到就盯上朱兴国,她是不是受了活在海外的莫泰斗之委托,来向言彩伶牵拉旧情呢?果真如此,那朱兴国就是言、莫能否重新结合的关键人物了,这样衣芳奇对其特别关照,自然在情理之中……

狄玉霜通过大家对衣芳奇的良好感觉、选婿择配、牵拉红线等不同的议论,作过慎细的思索,觉得很难提炼出与朱老大失踪案至关紧要的因素。可是,她没有忘记乔龙池的明示:此女与言彩伶接触,乃有不可告人之目的!老先生写得这么肯切,显然对衣芳奇是熟知的。九九归一,要透过现象看清衣芳奇的本质,还得从乔龙池那儿找到突破口。何况他又“决一死战”去了,对手是谁?

狄玉霜仍然站在铁树下,紧盯着门庭的入口处。这时,一个身穿便衣的女侦察员小宋走进来。

“唐处长叫我来这儿值勤。”小宋去年从省警校毕业,虽然在侦查处工作时间不长,但因特别机灵,又勤于请教、勇于实践,分配她的侦查任务每次都完成得很漂亮。不过来外宾侨客下榻的高级宾馆值勤,还是头一次。

狄玉霜刚要说什么,忽见刘经理和六楼的一位女服务员急匆匆走来。

狄玉霜知道有紧急情况,忙和小宋迎了上去。刘经理不安地说:“住在608房间的乔龙池回香港去了!”

狄玉霜大吃一惊:“他何时回到宾馆?几点离开的?”

女服务员说:“一个小时前他回到六楼来,我为他开了门。他说香港来急电催他回去,恰好有十点五十八分的火车,他要立即去赶车。他收拾了东西,交给我二百元人民币,让我代劳结算食宿、租车费用,余钱作为给我的小费。”

狄玉霜诧异地问:“出入宾馆大楼不就是这个大门吗?我一直等在这儿,并没见他的影子啊!”

刘经理想了想说:“也许他是从后便门进来的,那个门只有运送货物时才打开。”

“他留过什么话没有?”狄玉霜又问。

“没有。”女服务员说:“他的情绪很低沉,左腮上还有伤,贴一块白纱布。我问他,他说是在路上被树枝划破了。”

情况的骤变使狄玉霜来不及过多考虑,她看一下手表:十一点三十五分。忙对刘经理说:“这边的情况请你多注意一下,尤其是七楼!乔龙池可能乘坐去省城的那班列车,现在还没驶离本市范围。我和小宋去送他一程!”

刘经理是从公安局调来的,对狄玉霜说的“七楼”心领神会,那就是要他注意衣芳奇的动向。他忙说:“放心吧。我派一辆小车送你们去。”

狄玉霜转问小宋:“骑摩托车来的吗?”

小宋点点头。

狄玉霜立即说:“我和小宋骑摩托车去追,这样灵便一些。”

摩托车驶出市区,在铁道一侧的柏油路上飞驰。

小宋在省警校学习阶段就学会了驾驶摩托车,还在全省公安系统运动会上得过女子摩托车比赛的亚军。此刻,正是英雄大显身手的时候,只见她前躬身、后蹬足,双臂紧握车把,全速前进。

狄玉霜紧坐其后,一手抓扶环,一手揽在小宋腰间,大声说:“别冒失,小心点!”

“请放心吧!”小宋惬意地说。

“前面是楼山火车站!”行驶一刻钟后,小宋请示道,“要不要停车问一下?”

“不必。追到哪儿算哪儿。”

经过一番急驶,摩托车超过了火车,在军马屯车站停住。狄玉霜命令小宋略事休息,然后驾车跟随列车行进。她匆匆跑进火车站,等候列车开来……

她终于踏上了列车,逐个车厢寻找乔龙池。她估计,乔龙池仓促回返,必然是自己办理的车票,不大可能坐软席车厢。因此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普通硬坐车厢里。果然不出所料,在第七节车厢的中段位置上,她发现了乔龙池。

老港商斜坐在顺向靠窗的位子上,左肘压着车桌,全神贯注地眺望着家乡的田野。虽然他戴着口罩,但镜框下的眼角却在微微颤抖着,显示出依依惜别的惆怅情绪。他的穿戴大变样了,头戴一顶普通蓝呢帽,身上是一套蓝布中山装,只有脚上穿的仍是原先那双枣红色尖头皮鞋。冷丁一看,很象一个退休的老工人。

狄玉霜没有惊动他,转身离开这节车厢,找列车长去了。

不大一会,列车长来到七号车厢,很有礼貌地问了乔龙池的姓名,和蔼地说:“有位同志请你到软卧车厢一叙,请跟我来。”

乔龙池一怔,以为是断头台上那位“老兄”还有未尽之言,跟他上车找麻烦来了。他本不愿去,可列车长立等身边,他只得应允。待他来到软卧车厢拉开一间卧室的门扇时,狄玉霜忙起身笑迎。

“哦,是你……”乔龙池一愣,不由偏低着头,尴尬地说,“家中有急事,电告我速归,恕我不辞而别了。”

狄玉霜笑着把乔龙池扶到对面软铺上坐下,递上一杯热茶水,感激地说:“老先生为我们提供了衣芳奇的线索,并留下那张红字纸条,足以说明你对家乡的治安是关切的。可是赵国栋同志却错怪了你,说了一些很不礼貌的话。对此,我向老先生赔礼道歉!”

“这……这就见外了吧?”乔龙池急忙说,“谢谢你的知遇之恩,对我总是另眼相看。”

狄玉霜不再客气什么,指着他坐的铺位说:“我和列车长讲好了,你就在这儿休息。我一会下车给省公安厅童厅长打电话,到省城以后,请他为你订购一张直飞香港的机票。”

乔龙池不易激动的面庞抽搐了几下,嘴巴张了张但没说出什么。他注视着狄玉霜,慢慢垂下了眼睑。

“你在列车上的安全问题,请不必多虑。”狄玉霜看了看对方怀里的手杖,说:“我已向乘警同志关照过,他们会密切注视本车厢的安全。”

乔龙池仰脸看了狄玉霜一眼,旋即把目光投向车窗外的田野——那连绵起伏的山,那一片绿色的麦地,那玉带似的河流……似乎都在围着他转,恋情依依,不想让他离开一步。他看了许久,低声问:“难道你来找我就为这些事?”

“嗯。当然,主要还是想送你一程!”狄玉霜恳切地说:“你提供给我们的线索很重要,此外我们还掌握着其他线索,我想此案不是太难侦破。”

乔龙池点点头,心里诧异起来:她怎么不问我秘密决斗的事呢?是没觉察到?还是不好意思问呢……

“你有你的难处,强人之难是不道德的,所以我就不多打搅了。”狄玉霜说着伸出手来:“乔老先生,再见吧!欢迎你常来家乡走走,何时再来,请预先打个电报,我去车站或机场接你。祝你一路顺风!”

狄玉霜拉起对方的手握了握,走到门外去,反手把门拉上。

乔龙池没出去送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地默立了许久、许久。

列车很快到达了八里铺车站,下一站便是临海站。狄玉霜下了车,朝车站“出口”走去。“出口”外面,小宋已站在摩托车边,正冲着送客的狄玉霜微笑着。

当狄玉霜快要走近“出口”时,软卧车厢的一扇窗子突然打开了。传来一句发自肺腑的、但却又是莫名其妙地呼叫声:“狄……狄女士!看我的心吧……”

火车开动了。狄玉霜返身盯着那个车窗,见乔龙池正在激动地向她招手。她也急忙招手作答。

小宋忽然来到狄玉霜身边,把她的手按下来,冲着远去的列车啐一口,气哼哼地说:“他胆小怕事,偷偷溜走,末了还送一个干巴人情。呸,谁领情!”

狄玉霜没吱声,仍在凝望着远去的列车。她在想:乔龙池那声呼喊意味着什么呢?

9.悟

窗外淋洒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夜幕过早地垂落下来。

通明的灯光下,狄玉霜、赵国栋和小宋围桌而坐。他们把目光集中在墙上挂的一幅临海县地图上。桌子上摆着告发乔龙池的那封匿名信,还有乔龙池留下来的两张字纸,以及狄玉霜从客轮“锦绣号”上带回的两撮沙土和失踪者朱老大的遗物。这就是本案的全部疑物和物证了。

远在上海的纪小良午后来过长途电话,声称可疑“目标”王书智住在静安区一家地下干道改建的小旅馆里,按兵不动,无所事事。纪小良动不得手,只能干着急。请示留返命令。

狄玉霜令他稍安勿燥,听候指示。然后她立即到市局技术室,询问对那两撮沙土的鉴定情况。技术人员说,通过“光谱测定检验”,确定两撮沙土同出一地。而且还指出一条“路”来:如果能把可疑者的鞋子搞来,可以利用“孢粉学”的新技术,进行孢粉鉴定,得出两撮沙土是不是可疑者带上客轮的,进而找到可疑者采取沙土的地点,掌握住他的行踪,然后便可同他正面接触,追问携带沙土登船的目的。

狄玉霜喜出望外,立即挂长途电话给纪小良,命令他把王书智的鞋子搞到手,然后请上海市公安局代劳监视,他可携鞋速归。

现在,三个人所以把目光盯在临海县地图上,这是因为赵国栋在中午监视衣芳奇的拜师宴上,听到一个新的情况。

当时,衣芳奇、言彩伶和朱兴国包了海味饭店一间高雅的餐室,订了一桌一百五十元的酒席。赵国栋经市侦查处介绍,担当了这桌酒席的服务员。他穿戴上白衣白帽,频频地送酒上菜,服务态度可谓殷勤和蔼。为了不致引起衣芳奇的怀疑,他佯装出一副贱馋相,对女侨商施舍的一支烟、一杯酒、一箸菜,总是先感激后享用,连起码的人格也不顾了。憨直的朱兴国实在看不下去,直用目光向他发出警告。然而衣芳奇对这位服务员颇有好感,觉得他是一个有钱就叫“爹”的人物,不会把她席间的谈话记到心里去。于是,酒酣耳热之际,衣芳奇提出一个请求:明天请言彩伶陪她去马蹄山一带游览一番,租用的汽车当然还是朱兴国的“雪铁龙”。

师生初交,盛情难却。言彩伶略略犹豫一下,只得答应下来。

在两个多小时的名为拜师、实为闲聊的酒席上,最使赵国栋生疑的就是游览马蹄山的那一请求。他曾几次去过那座形似马蹄的大山,它南对香螺湾,怀抱乱葬滩。山上树少草多,石不怪异、峰不奇特,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赵国栋想:近在咫尺的汇泉山、炮台岭、青龙岗等地,早以奇、秀闻名于世。女侨商为什么舍近求远,偏要去游逛一座荒山呢?

赵国栋带着这个疑问回到招待所来,并把借来的一张临海县地图挂在墙上,要和狄玉霜、小宋探讨一番。

此刻,狄玉霜已站在地图边,用红蓝铅笔在马蹄山上方(北面)画了三个圆圈,这三个圆圈由西向东一字排列,间距相等。圈内是村庄名称:西为杨家屯,中为朱家村,东为莫家庄。从市内驱车上山,约有百里开外的路程,而且必经莫家庄。

狄玉霜标画明白后,用铅笔抵着嘴唇,仔细地端详起来。

“侨胞们大都有搜奇寻怪的兴趣。衣芳奇是不是要去看看将军坟?”小宋认为。

“将军坟早就名存实亡了。”赵国栋介绍道:“当年‘红卫兵小将们把它挖了一个底朝天,现在淤满臭水烂泥,石人石马也早被砸个稀巴烂,她还去看什么?”

“登山观海景么!”小宋又说。

“前些日子朱兴国陪她去朱家村、香螺湾看了个够,何必再去!”赵国栋驳道。

狄玉霜虽然没参与议论,但由于记住了乔龙池的提醒,对衣芳奇“逛山”的雅兴产生了疑问。不过她想的更全面,慎细一些。纵观朱老大失踪案,由于他在儿时知道乱葬滩上一个秘密,失踪前还曾显露过一个唐三彩乌龟,那么发案原因很可能属于盗窃文物、非法交易的范围。他所掌握的秘密及手中的唐三彩乌龟对海外某些来客讲,显然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一旦“来客”们从朱老大那儿得悉秘密,为了独吞珍宝而杀人灭口的可能性就增强了。从客轮上初步认定的那场“朱老大投海自杀”的假相看,来客们显然已将朱老大置于死地,为转移目标,才在客轮上搞了这么一招。但是来客们最初并没发觉乔龙池在盯梢,及至有所察觉,才不得不使出投递匿名信的手段。由于公安机关并没对乔龙池怎么样,于是又下“战表”约乔决斗。最后乔龙池“败阵”了,来了个不辞密走。乔这一走,来客们终于放心下来,现在该是倾力私运到手的文物珍品了。

然而衣芳奇为什么要死缠言彩伶、朱兴国母子呢——如果没有衣芳奇提出的“逛山”要求,狄玉霜也许还解不开这个谜。现在,她似乎“悟”出了点什么,不由自主地脱口冒出一句话来;“……唔,大意失荆州啊!”

赵国栋、小宋莫名其妙地注视着她,摸不透是针对什么而言。

“我在想,本案的海外来客逼走乔龙池之后,有点儿飘飘然了。因此企图实施下一步计划!”狄玉霜仍按自己的思路谈下去:“不过,他们这么干乃是冒险加冒险,有点操之过急了。来客们所以这么放肆,说明并没把我们公安人员放在眼里,太猖狂了!”

“你说的‘下一步计划是指什么?”赵国栋似有所悟,但还无法与衣芳奇的“逛山”联系起来。

狄玉霜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起赵国栋来:“自从朱老大失踪后,县公安局和马蹄山公社采取了哪些行动?”

赵国栋轻描淡写地说:“县局派我和纪小良负责调查,马蹄山公社让朱家村的民兵在海边巡逻查找。朱老大的两个儿子更是心急火燎,听说夜间还去山上、乱葬滩一带搜索,他们以为老父亲是被狼吃了。”

“这就对头了!”狄玉霜觉得很符合自己的推测,振奋地说:“由于马蹄山、乱葬滩和香螺湾岸边连日来有人走动,海外来客想把到手的东西从海上弄走,那是很不便当的。于是就出现了衣芳奇拉着言彩伶逛山的新花招!”

“哦,原来‘逛山就是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小宋不明具体环节,忙问:“不过,怎么能证明这是他们的新花招呢?”

狄玉霜把自己刚才的分析推测讲出来。最后重叹一口气说:“我们差点上了他们的大当!不过现在觉悟还为时不晚。”

小宋更不明白了:“上什么‘大当?”

“他们搞的是‘声东击西!”狄玉霜走到地图边,用左手指着地图上的马蹄山,用右手指着房间的地板说:“在市内,他们让衣芳奇东游西逛,亲近朱兴国,拜师言彩伶,作出一种不认真洽谈生意的样子,故意招风惹眼。尤其在朱老大失踪前,她和朱兴国去朱家村作客,并见过唐三彩乌龟。这一切似乎早有预谋,其用意就是想在朱老大失踪后,把公安人员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

“恰巧乔龙池的出现助长了我们对衣芳奇的注意力。”赵国栋明白了狄玉霜的意思,憋不住插话道,“当然,乔龙池是无意识的,这一点别搞混了。”

小宋也插嘴问:“他们这么干,岂不要把衣芳奇当成替罪羊吗?”

“不会!”狄玉霜又接着讲:“衣芳奇在市内的举动只是引起我们的注意和怀疑,她并不干触犯法律的事,你能把她怎样?其中也包括客轮上那场假投海的把戏,这都是为了‘声东!”

赵国栋又插话说:“显然,乔龙池也没看透这步棋。”

“这就难说了。”狄玉霜又引到正题上,拍打着地图说,“他们的主要精力投放在这儿,竭尽全力来‘击西!如果我们早在马蹄山一带深入侦察,说不定现在已经把罪犯交付法院开庭审判了。”

“既然衣芳奇负责‘声东,她为什么偏要去‘逛山呢?”小宋提出一个重要问题:“她这样做,岂不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击西方面来了?”

“看来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赵国栋笑笑说:“刚才狄副处长讲了,由于我们的民兵和朱老大的两个儿子日夜查找失踪的人,他们不敢在香螺湾实施第一步计划,只好改用‘下一步计划——逛山!”

“衣芳奇‘逛山,肯定有周密安排,不会是赤裸裸地进行违法活动。”狄玉霜把手搭在赵国栋、小宋肩上,提示道:“我听海泉宾馆的同志讲,朱兴国的母亲言彩伶在解放前有个丈夫,叫莫泰斗。衣芳奇和她的同伙们是不是想在这上面作点文章呢?”

“那就明天看吧!”赵国栋来了劲头,请示道:“今晚我就赶回县里安排力量深入侦查,并在马蹄山一带布好阵势!行吗?”

“很有必要!尤其对将军坟的历史,我们要进行全面了解,但是不能打草惊蛇。”狄玉霜嘱咐道:“听说衣芳奇有个代办人一直住在县粉丝厂里,你要在他身边安上‘耳目。马蹄山东面的莫家庄更要注意,也许衣芳奇‘逛山的文章要在那儿作!”

赵国栋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我和小宋先在市内‘陪伴着衣女士,明天随她‘逛山。”狄玉霜转对小宋说:“把摩托车检查好,该带的家什都带上,也许那儿会有一场生死搏斗啊!”

10.将军坟的秘密

当夜,就在赵国栋赶往临海县,小宋又去海泉宾馆监视衣芳奇的时候。狄玉霜从市局局长办公室出来,碰上了匆忙而来的值班员老耿。他正有要事找她。

“咳呀,我的祖奶奶!可找到你啦。”老耿是侦查处的“胡子兵”,爱说爱闹。由于狄玉霜从来不摆官架子,所以他在副处长面前总是没大没小的。他拍打着值班记录本说:“刚才临海县打来一个长途电话找你,有要事相告,十万火急!”

“我已经够紧张了,你别再制造紧张空气!”狄玉霜以为他在夸大其词,轻淡地问:“是县公安局来的电话吗?”

“不是。”老耿打开记录本念道:“请转告狄副处长,已经得到乱葬滩上将军坟的秘密,为慎重起见,请她务必于凌晨三点之前赶到乱葬滩龙头礁下,一同探密解疑——你听,这不是十万火急吗?”

狄玉霜惊喜地接过记录本又看一遍,不由诧异地问:“打电话的人姓啥名谁?”

老耿说:“我连问几遍,对方既不说姓名,也不说工作单位。现在只能断定这是个女人,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不很流利,夹杂着临海县的口音。”

“说普通话的女人?”狄玉霜困惑了。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亲朋,这是怎么回事呢?她举腕看看手表,十一点刚过。如果要去“探密解疑”的话,现在就该动身了。

她想,也许马蹄山一带的个别群众一直关心着朱老大的事,在偶然得到将军坟的秘密后,因怕坏人窃知,便告密来了……不对呀,这个女人为什么不先向县公安局告密呢?她又怎么知道我是副处长呢……

“你别煞费苦心了!”老耿果断地说:“你要去的话,就带上一伙有功夫的同志,到时候见机行事!”

狄玉霜摇摇头说:“她叫我一个人去,说明她了解周围的动态。人去多了可能会引起坏人的警觉,反而坏了大事。”

“怎么,你要单枪匹马去吗?”老耿急忙说:“不行,别拿切菜刀剃头——闹玄!这样吧,我给你去保镖!”

“谁也不用。一旦有情况,我腰里的硬家伙也不是吃素的!”狄玉霜打定主意,指指局长办公室的门说:“刚才我给领导汇报过案情,现在就不打搅他了。我出发之后,你把这一新情况向局长和唐处长报告一下。另外,请通知在海泉宾馆值勤的小宋,叫她按原定计划行动。”

狄玉霜回卧室带上勘查包,拿上棉大衣,然后来到楼下。老耿已将一辆擦拭一新的摩托车推到楼门外,关切地说:“这辆车刚大修过,骑它吧。时间还来得及,路上慢点骑。”

平常说笑打闹就罢了,一旦出现场、冲险阵,大家总有一种肃穆的惜别心情。这是因为有些突然情况很难事先预料,说不定会有流血牺牲的危险。也许这就是公安侦查工作的特殊性吧。此刻,老耿把摩托车发动起来,郑重地握着狄玉霜的手说:“祝你马到成功!”

狄玉霜感到那么温暖。她信心十足地骑上摩托车,驶出公安局大院,在灯光通明的大道上加速行驶起来。

…………

春雨过后的乱葬滩上,弥漫着清新湿润的空气。一勾新月在云间时隐时现,使那片无主坟茔忽明忽暗,更增加了神秘感。

狄玉霜披着棉大衣,手提勘查包,从马蹄山南坡走下来。她在滩北头停一下,看看手表:凌晨两点整。她举目朝滩东头望去——在密密麻麻的坟头中间,兀立着一块高约丈余的礁石。因为它形似龙头,故名龙头礁。相传若干年前,海水原可冲击龙头礁,后因泥沙淤积,滩地扩展,龙头礁竟变成了一块旱礁,现在距离海水线有半里路远。打电话的女人就是约狄玉霜在此会面。

滩上无路,只能在坟茔间穿插行走。狄玉霜冲着龙头礁慢慢走去,插在棉大衣口袋里的右手握紧了枪柄。

两小时前,她在县公安局逗留过,把新出现的情况向局长、赵国栋谈了。他们做过一番研究、布置,并招待狄玉霜吃了一顿可口的夜餐,最后用汽车把她送到朱家村一户人家稍作休息。约定时间将到时,狄玉霜离开朱家村,翻过马蹄山,来到乱葬滩上。为了不扩大目标,赵国栋已带着三位同志提前潜伏于龙头礁附近,保证狄玉霜的安全。

现在,狄玉霜来到龙头礁下,并没发现什么人。她沉思一下,便围着礁石转了一圈。最后她把目光落在礁缝间一棵垂枝繁乱的迎春花上。她本想拿出手电筒照一照,可又怕被明眼人发现这边的光亮,只好朝前移近几步,仔细打量着垂枝掩挡下的一个可疑物。

她终于看准了——是一个人!狄玉霜装作没看清,不慌不忙地绕到对面一个坟包后面,暗暗打开手枪“保险”,这才低声说:“谢谢你的信任!我应约而来了。”

话音未落,那堆繁乱的垂枝突然掉在地上,一个手持短棍的瘦小身影闪了出来,冲着狄玉霜激动地说:“狄女士!我是乔龙池,恕我用这种方式……”

“啊,原来是乔老先生!”狄玉霜深感突然,禁不住一阵激动,急忙上前握住乔龙池的手,连连抖动着说:“想不到是你!谢谢啦……”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似乎有那么一股感情的力量在牵动着我……”乔龙池愧疚地说:“当列车到达临海车站时,我身不由己地提着行李下了车。可当列车开走以后,我又茫然不知所措。”

“鸟恋旧林,鱼思故渊。动物尚且如此,人的感情自然更要丰富、强烈啊。”狄玉霜替对方说出了要说的话,并进一步说:“见到毒蛇猛兽作践家园、伤害亲人的时候,同乡人怎么能袖手旁观或是苟且偷安呢……”

“别说了,别说了。”乔龙池惭愧地连连摇头,感叹地说:“说实话,不是你在列车上送我一程,我就差点……唉!‘穿山甲黑集团心狠手毒啊。我没料到他们会以儿子全家的性命来威胁我。断头台上的决斗,我只能败阵妥胁……”

接着乔龙池把详细情况讲了讲。

狄玉霜听后越发感动,她不安地说:“你不马上回港,‘穿山甲就会下毒手。你可要三思啊!”

“我想过了,”乔龙池坦然地说:“不管我早回晚回,一旦你们破案擒凶,在港的‘穿山甲就不会放过我。我已电告儿子,让他们设法离港,去异国避避风头,我本人暂留大陆。狄女士,眼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咱们还是揭开将军坟的秘密吧!”

“你怎么会知道它的秘密呢?”狄玉霜问。

“我用的是以邪攻邪之法,再加上分析推测。”乔龙池自信地说:“说起来还有我老姐夫的一份功劳哩!”

原来,当乔龙池在临海站下车后,先去邮局给儿子发了电报。然后他徒步向朱家村走去。当年,乔姓在朱家村是外来户,只有他一家。他十八岁考入南京警校后,父母相继病亡。因战乱阻隔,他无法回乡办理丧事,只得由嫁在本村的姐姐包办。他在山岛警察局任职期间,家乡控制在解放军手里,他不敢回乡与姐姐见面,只能托人捎点东西尽尽心意。“拘马事件”发生后,他不辞而去,在港澳扎了根,从此与姐姐断了音讯。直到近几年政策变活,他才以书信与村里联系上。不过姐姐已经病故,只有老姐夫和两个外甥了。

乔龙池现在回村来,决意探测朱老大儿时所掌握的秘密。为了不惊动乡邻,他在村头从一个小孩嘴里打听到老姐夫家的住处,然后悄悄地寻到那里,叩门而入。老姐夫已年高七旬,年轻时曾习研过“周易”(占卜)、“堪舆”(风水)。解放后他改邪归正,专攻中医学,早就是马蹄山一带有点名气的中医了。当两位老人相见时,自有一种悲喜交加之感。酒菜款待就不必说了。畅谈间,乔龙池故意提出自己的后事,想请老姐夫在马蹄山一带为他选择一块墓地。谁知一提迷信事,老姐夫抵死不干。后来他不得不把朱老大失踪、坏人图谋不规的事讲出来。老姐夫一听,气忿不已,这才答应帮助内弟探索朱老大所掌握的秘密。

当天午后,乔龙池打扮成老农模样,和老姐夫溜跶到马蹄山上,在蓄满臭水的将军坟坑边看了看。它被“红卫兵”挖掘的事,附近农民都知道。但对墓内空无一物的现象,一度引起过猜疑,都说可能被人盗过。当时老姐夫虽然没去看过挖掘现场,可他心里却闪过另一种想法:莫家老辈人造墓时,是不是搞了明墓暗葬的把戏?他在习研占卜、风水时,曾听师傅讲过,有些帝王将相怕自己的陵墓日后遭劫,有的在造墓时安放上防盗暗器;有的则明造一墓,暗设一穴,虚虚实实。就将军坟来说,莫家祖辈有钱有势,看护祖坟尤其上心,乔龙池和老姐夫一致认为,它被盗的可能性不大。

老姐夫经过深思熟虑,估计将军坟是明墓暗穴,他把自己的看法对内弟说了。乔龙池虽觉此说可信,可是乱葬滩方园四五里,将军的真正墓葬地——暗穴会在哪里呢?他让老姐夫说得具体一点。老姐夫不得不搬用《葬书》上的“相墓之法”,朝乱葬滩端详起来。他敢肯定一点,五百多年前的莫洪大将军在选择墓地时,必会请风水先生来此详查细勘,然后才能在选定的地方开工造墓。自古至今,凡是会看风水、踩地气的人,大都凭借地形地物、风向水流等形式,用一套迷信的口诀术语行骗,尽管各自的行骗本领不同,但基本要领不会差异太大。老姐夫反复揣磨,最后认定龙头礁附近是块“宝地”,其邪说是,那块礁石就是神龙之首,它张牙舞爪欲归大海;但因其身被马蹄山压住,它只能望洋兴叹。从位置上看,乱葬滩介于山、海之间,恰在龙脖,因此这片荒滩便成了通灵宝地。若将墓地造在此处,可使葬者所乘的生气以山水圈阻,使之不散,必主子孙后代富贵荣华。

乔龙池怀着试试看的心理,便在龙头礁附近严密勘查起来。他用一根木棍在一座座土坟上戳试、辨别,最后终于发现一座坟墓上有新土痕迹。挖掘下去,竟发现长草的土皮是从别处移过来的。他振奋起来,忙用双手挖除松土,慢慢挖到坟中间,再挖时,双手竟触在冰凉的石板上。他掀开石板,原来里面是一条只能爬行的地道。他明白了什么,立即把石板扣严,又将坟土复原。他回到老姐夫家后,即让在县城邮电局接线台工作的外甥女给狄玉霜打一个匿名电话,催其速来会商探墓。他所以匿名,显然是怕失密。结果竟使狄玉霜、老耿虚惊一场。……

现在狄玉霜听完乔龙池发现秘密的经过,再也按捺不住兴奋情绪,急忙奔到乔龙池指出的那座坟墓边,取出配有镁光灯的相机,对着用松土覆掩的洞穴外层按了几下快门。最后她举手拍了几响,向隐伏在附近的赵国栋他们发出信号……

11.被盗的墓室

长长的地道里闪烁着手电光柱。赵国栋在前,狄玉霜在中,乔龙池在后,三个人匍匐而行。

地道的两边和顶部是用长短不一的杂石拼砌的,有几处已经塌裂。它的宽和高相等,各有二尺左右,仅能通过一个人爬行。

狄玉霜听到后面的乔龙池粗喘起来,忙抓住前面赵国栋的脚,说:“歇一会儿,揣摩一下地道的构造。”

三个人一齐把手电筒照在石壁上,仔细地观察着。赵国栋首先提出疑问:“既然是不想让人知道的暗穴,为什么还砌造这么一条又矮又窄的地道呢?”

乔龙池说:“据说,凡是有经验的瓦工石匠在给权贵人物造墓时,唯恐墓主为保墓地安全而残害他们,在造墓同时便暗暗留下逃生之道。从这条粗作的地道上看,很有可能是那么回事。”

“慑于莫家的权势,逃生的石瓦匠不敢裸露地道口,只好堆坟掩盖。”狄玉霜早先只是听说过这种事,不想此刻竟身临其境了。她说:“乔老先生,这么说朱老大儿时曾经进过这条地道吧?”

“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乔龙池用肯定的语气说,“儿时朱老大就在这一带放羊。他胆子挺大,经常在坟茔里猎狐捉獾,说不定是偶然发现了地道口。”

赵国栋说:“他倒真能保住密,几十年来不向别人透露。”

乔龙池说:“儿时他曾在我面前露过‘乱葬滩上有宝的话儿,但没说出具体地点。”

“他的保密原因不难理解。”狄玉霜说,“他二十几岁前是旧社会,那时莫家有钱有势,他当然不敢轻举妄动。解放后生活好起来,他未必时刻想着地道的秘密。后来亿万人民都进入了‘阶级斗争的时代,朱老大自然不敢顶风蛮干。再说,那时的金银珠宝贱得可怜,谁若出卖必究来历,轻则没收,重则挨斗,朱老大不会自找苦吃。现在就大不一样了,黄金白银、珠宝玉器恢复了原有的价值,朱老大显然想发一笔横财。于是先拿着一个唐三彩乌龟去找弟媳妇言彩伶找门路。也许他的失踪就是由唐三彩乌龟引起的。”

三个人说着便又朝前爬行起来。

七八分钟后,赵国栋的手电照到前方一个空洞的黑室。他急忙爬到黑室边沿,用手电朝下一照,原来地道口只离黑室地面一米高。他伸手垂腰,鱼跃进了黑室,然后把狄玉霜、乔龙池搀扶出地道口。

三个人齐把手电按亮,只见黑室当中安放着一口特大的棺椁,周围是梯形石供桌,上面已无供物,只剩下几块零乱的瓷品玉器的碎片。整个室顶呈弧形,四壁皆用白灰抹平,光滑坚硬,只有地道口边的灰壁残破不齐,象是后来剔凿开的。地道口一边,倒卧着一个青石雕刻的怪兽,它似狮非狮、似虎非虎,象个“妖精”。从怪兽的底座上看,其大小正可堵住地道口。显然,五百余年前的瓦工石匠们在暗穴内装砌怪兽时,暗中已为自己留下了逃生之路。

乔龙池仔细看看怪兽,诙谐地说:“这是镇墓兽,专司墓内的保安工作。”

狄玉霜已亮着手电转到棺椁后面,她刚欲踏着梯形供桌探视棺椁内层,不料后脚竟被一个什么物件绊了一下。她闪身细看,原来在梯形供桌下面躺着一个人!刚才她是被此人探在外面的一只脚所绊。她惊叫道:“有人!”

赵国栋、乔龙池急忙过来,把那人从供桌下面拖出来。赵国栋取出朱老大近几年的一张相片对照一下,肯定地说:“没错,他就是朱老大!”

乔龙池仔细辨认一阵,认出对方耳前一颗黑痣,不由唏嘘地说:“……朱老兄!一别四十余载,今日不想在此……”

他抽泣起来,握着死者朱老大的手使劲抖动着。

狄玉霜用手摸试一下,尸体硬而发凉,她估计已死过几天了。若要得出死亡时间,只有通过解剖验看胃内容物来确定。她又认真检查致死原因,发现死者喉部有明显的掐扼痕迹。用手指可以触摸到喉头部位的软骨组织有碎裂感。

乔龙池指着死者喉头两侧说:“凶手用的是‘锁喉毒招,两个对称的碎裂点在喉管两侧,没有武功决不会这个样子。”他沉思起来。

狄玉霜点点头,忽然问:“乔老先生,在断头台上和你交手的那个人不是会武术吗?”

“兴许就是这个家伙!”乔龙池思索着说:“当时他也对我使过这一招,只是没得手罢了。”

“看来这个家伙就在临海县活动,他去断头台与你交手,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狄玉霜想起衣芳奇留在粉丝厂的那个代办人,忙问赵国栋:“粉丝厂的情况你去摸过吗?”

“摸过,已经在那儿安排了人。”赵国栋简要地说:“女侨商衣芳奇的代办人叫罗炳昌,约五十岁左右,可他自称四十四岁。他下榻于粉丝厂后院新建的一座二层小楼里,有专门厨师、服务员侍候。每天只看看新扩建厂房的图纸什么的,有时也去车间转转。大部分时间待在小楼内,说是在搞基建预算。”

乔龙池忙问:“我去断头台决斗那天,此人在什么地方?”

赵国栋说:“已经落实过。那天夜里他感冒发高烧,达四十一度,整天卧床不起。专门侍候他的女服务员小方和娄厂长、胡科长都可作证。”

“这就怪了……”乔龙池手捋八字胡陷入沉思。

“等会儿我们再去落实一下。”狄玉霜也不以为然,忿忿地说:“我不相信罗炳昌会那样老实!如果他不是衣芳奇的同伙,我们那种‘声东击西的分析岂不是无稽之谈了?!”

“你见过此人吗?”乔龙池问:“他的身材、模样有何特征?”

赵国栋说:“该厂保卫科长暗指给我看过,他身材颀长,步履稳健;长方大脸,下颏宽大。他对人很有礼貌,不笑不说话,确有作生意人那种和气生财的特点。”

“从身材上看,很象和我交手的那个人。不过那天他戴着变色眼镜和口罩,我看不清他的面貌。”乔龙池转对狄玉霜说:“这事好办,必要时我再同他交一次手,通过他的招式可以辨别出是不是那个人。”

“今天衣芳奇就来‘逛山,此人不会按兵不动吧?届时我可以给你们安排一场‘决斗。”狄玉霜即对赵国栋说:“请外面的同志把尸体运回去,咱们该检查一下遭劫的墓室了。”

赵国栋对着地道口高声吆喝一阵。刹时从外面传来了应答声。

狄玉霜持照相机把现场一一拍照下来。然后拿着笔和本子画了现场平面图,又将供桌上面可辨出的摆设过殉葬品的痕迹统计下来。最后,他们三人踏着供桌凑到棺椁边,发现顶部的椁木已腐烂不堪,有桌面大小一个破洞。椁内的棺木也已腐烂,一眼便可见到棺内的骨骸。

“这就是莫洪大将军的遗骨了!”乔龙池用手拍打着椁木说:“这是坚硬的楠木所制,可供造船、建筑用,是防潮的上好木料。如果不是开凿地道浸入湿气,它不会腐烂得这么严重。”他又指着墓室的墙壁说:“墓室外层以厚石砌造,为了防潮又在内壁抹了厚厚一层白灰。这可不是普通的白灰,它以熬熟的糯米汁、石灰、桃胶、麻丝等物混合而成,阴干之后坚硬如石,防水防潮。”

“骨骸已乱,盗墓人显然进入棺内搜掠过。”狄玉霜用手电照看着说:“据说有身份的人死后,棺椁内要放大量金银珠宝。但这里面空无一物,说明已被全部盗走了。”

“勿庸置疑,”乔龙池指点着供桌上的遗迹说:“这里所陈列的殉葬品都有文物价值,这是国家的文化遗产,贵不可言!唉,盗墓歹徒忘记自己是炎黄子孙,干出这种有辱祖先、有损国家利益的勾当,实在可恶至极!”

“但是歹徒们只能得意于一时!”狄玉霜愤恨地击打着棺椁说:“文物古迹是中华民族光辉历史文化的见证,除去那些见利忘义的败类,我相信谁都会痛恨这种罪行!一旦群众知情而动,那一小撮盗墓歹徒休想逃脱法网!”

12.无情的“情人”相会时

上午十点多钟,朱兴国驾驶的“雪铁龙”抵达临海县城。车内是衣芳奇、言彩伶。他们没在城内逗留,驱车朝城南马蹄山驶去。

尾随“雪铁龙”的是市局女侦察员小宋的摩托车,不过后面还坐着一个人,他是刚从上海乘飞机赶回的纪小良。

摩托车拐向县公安局大门,纪小良飞身下车。小宋说了句“山上见”,便加速追赶“雪铁龙”去了。

纪小良闯进局长办公室,只见老局长和狄玉霜正伏案指划着一张马蹄山公社的地图,象在布置什么。他喊声“报告”,忙把一张铅印表格交上去说:“市局技术室已经作出鉴定:王书智鞋上的孢粉与两撮沙土里的孢粉同出一地,可以证明沙土是他带上客轮的。”

“好吧。”老局长似乎已与狄玉霜计议过了,当即命令道:“你马上给上海市公安局打长途,拘留王书智,代审其携带沙土上船的目的及始末经过。”

“然后呢?”纪小良显然也想去马蹄山“照顾”衣芳奇等人,故意说:“市局的小宋刚刚追过去,她势孤力单……”

狄玉霜笑笑道:“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谁说她势孤力单?你的任务是去朱家村陪伴乔龙池老先生。”

纪小良还不太了解对方,极无情绪地说:“跟他在一起有什么作为?我身强力壮,应当打头阵!”

老局长指指狄玉霜说:“诸葛亮已经算定,曹操必然败走华容道。咱们就在莫家庄设防!你快去把乔龙池先生请来。”

纪小良一听乐了,赶忙敬礼离去。

这时,桌上的两部电话相继响了。老局长两手各拿一个听筒,同时应答着。最后他说了一声“继续监视”,便放下了。他对狄玉霜说:“赵国栋说,罗炳昌仍在粉丝厂,没有任何动向。另外,通往马蹄山路上的监视人讲,‘雪铁龙和小宋的摩托车相继驰去,途中没有停留。”

话音未落,一个法医来报告说,经陆军医院对朱老大进行尸体解剖,已证实他是被扼碎喉管窒息致死;经剖视胃内容物,发现有煮熟的花生米碎块。死者家属称,上月二十七日晚饭曾食用过花生米,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就是那天夜间……

法医走后,狄玉霜看了看手表,已近十一点钟。她站起来说:“我们该去会客室等候客人了。”

老局长安排专人守候电话,随即和狄玉霜向会客室走去。他们要会见的客人是粉丝厂的厂长娄凤林。

十一点刚过,身材粗矮的娄凤林便在会客室里见到了狄玉霜和老局长。彼此寒暄几句,很快引入正题。

“衣芳奇、罗炳昌去过供销科胡科长家没有?”

“罗炳昌去过。胡贤家住在莫家庄,靠海较近。因为罗炳昌很喜欢钓鱼,我为了让他生活得随便一些,便有意安排胡科长陪他去钓鱼,并在家里多搞些海味招待,钱由厂里出。”

“一共安排过几次?”

“大约有五六次,每次都由小车接送。”

“三月二十七日罗炳昌去没去?”

娄凤林沉吟一下,点头说:“去了。而且在胡科长家住了一夜。”

“四月三日呢?”狄玉霜边记录边问:“罗炳昌在什么地方?”

“唔,那天他感冒发烧,躺了一天没起床。”娄凤林回忆着说:“那天早晨我闻讯后,忙去厂后院小楼探望。结果在门外就被胡贤家截住了,他说罗炳昌发烧四十一度,刚请医生打过退烧针,已经睡沉了,叫我别再打搅他。”

“真有医生去测过体温、打过针吗?”

“这不会假。我曾去厂医务室关照过刘大夫,叫她多给罗炳昌用好药。”

狄玉霜呷了口茶水,又问:“今天罗炳昌没说要去哪儿吗?”

“刚才胡科长对我说,罗炳昌提出还要去海边钓鱼,我答应了。”娄凤林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主动地说:“我们曾出钱给他租了一条机动小舢板,专供他钓鱼用。请你们注意这个情况。”

接着,娄凤林蹙起眉头说:“胡贤家一直陪伴着罗炳昌,有些情况他比我知道得多,你们应当问问他。”

“这人和你不一样。”狄玉霜严肃地说:“他已经被侨商赠送的大彩电、收录机、电冰箱等玩艺搞昏了头,变成哈巴狗了!据查,他的老婆莫月娥是罗炳昌的远房叔伯妹妹,现在她是莫家在大陆上唯一的亲人了。”

娄凤林诧异起来:“这不可能吧?一个姓罗、一个姓莫,怎么会是叔伯兄妹?”

老局长笑笑道:“姓是活的,可以改变嘛!”

接着狄玉霜向娄凤林介绍了罗炳昌的情况:“通过市公安局查对敌伪档案证实,现在这个罗炳昌原叫莫泰斗,曾当过蒋帮第八军的连长。进攻胶东解放区时负伤撤下火线,在山岛市陆军医院治疗两年多。在此期间结识了唱戏的言彩伶,后来结为夫妻。半年后,他弃妻逃往台湾。这个不屑子孙堕落进港澳黑社会集团,今天竟来大陆亲手掘盗他祖宗的坟墓了。”

…………

天色渐渐暗下来。香螺湾上风轻浪静,被晚霞映得一片火红。

衣芳奇逛山的雅兴得到极大满足,开始朝山下的莫家庄走去。陪同她的言彩伶、朱兴国母子早就不耐烦了,可是又不好说出来,只得强作欢颜,舍命陪君子。他们是在中午十一点稍过到达莫家庄的,先在村头一家小饭馆里吃点东西,并把轿车托付饭馆主人看护,然后徒步登上马蹄山。山上实在没有什么好玩好看的,然而衣芳奇却兴致勃勃,似乎对祖国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都注满了感情。她对大自然的爱恋情绪感染了两位陪伴者,硬是忍着劳累陪她满山乱逛。

现在终于熬到了下山时刻,三个人朝小饭馆走来。可是刚到村头,迎面遇上一个干部打扮的人。他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他手提一网袋鱼、虾,一见衣芳奇忙把网袋丢下,惊喜地说:“衣小姐!哪阵仙风把你吹来了?咳呀,真是……”

“哎呀呀!这不是粉丝厂的胡科长吗?”衣芳奇并不在乎对方的脏手,上前紧紧握着说:“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呀?”

胡贤家指着庄内说:“咱家就在这里住么!衣小姐,若是在市内、县里,我这小门小户可不敢迎请大驾光临。今天是碰巧了,你可不能漫门而过喽!”

衣芳奇有意去坐坐,忙问言彩伶:“老师,盛情难却,你看——”

言彩伶急着回市内,不悦地说:“算了吧,天都黑了。”

“你们有现代化交通工具,不用两小时就赶回去了。”胡贤家留客心切,又对朱兴国说:“司机师傅,衣小姐是我们粉丝厂的恩人,没有她提携,我厂的设备更新、扩大生产可就抓了瞎。既然碰巧相遇,你们千万别驳了我的面子。”

朱兴国没说什么,看了看母亲。言彩伶见衣芳奇坚意逗留,最后只好附就。胡贤家十分高兴,忙把地上那网袋鱼虾拎起来说:“各位真有口福,我刚去船上买来三十斤海鲜,请你们吃个够!”

——刚才这场“村头巧遇”的“小戏”,已被暗中盯梢的小宋和跟踪罗炳昌(莫泰斗)而来的赵国栋等人看在眼里。

胡贤家把三个客人领进院门,冲着屋里喊:“月娥!贵客临门了!”

这是一座十分宽敞的新式三合院。正面是三大间青石瓦房,两侧各有厢房。院内以六角形预制板铺地,摆着花草盆景,没有半点农家气。言彩伶啧啧称赞道:“农村真变了!比城市住得还气派。”

话音未落,从上房里迎出主妇莫月娥来。虽然她身材雍肿,容貌不美,可是烫弯的油头、身穿的料装、足登的高跟鞋足可显示出自家的经济势力。她喜笑颜开地冲着客人们点头致礼,拉着两位女宾进了上房。

上房的东间铺着草地毯,摆了一圈沙发,二十时日本进口彩电、四喇叭收录机、电冰箱一字儿摆在北窗下。茶几上放着香烟、奶糖、水果、汽水等物,不比高级宾馆逊色多少。胡贤家夫妇又倒水又拿糖果,百般殷勤。衣芳奇泰然自若,没有稍坐即走的意思。言彩伶不好强催,只得陪坐着。朱兴国可能渴了,接过胡贤家打开的汽水,一连喝光三瓶。这时胡贤家才和妻子退出去,准备待客的饭菜。

大约过了一刻钟,朱兴国坐在沙发里呼呼地睡去。言彩伶刚要推他,被衣芳奇阻止了。她淡淡一笑道:“太累了,让他睡一会儿一一胡科长!”

胡贤家闻声而至,一见朱兴国那样子,忙把他的胳膊背到自己肩上,对衣芳奇说:“请他到床上睡一会儿,快来扶一下。”

衣芳奇和胡贤家把朱兴国送到别的屋里,没有马上回来。言彩伶见儿子那么困乏,想叫他多睡会儿,也不急于走了。她自己也感到有点困,便仰在沙发上闭目休息起来。

这时,一个身材颀长的人踱了进来。他把白炽的日光灯关掉,只留着落地灯,光线显得暗淡了。他默立在言彩伶面前,十分激动地盯着她的脸。三十三年前,这张脸是那么白嫩妩媚、楚楚动人。为了她,他倾尽钱财去戏班交涉赎身事宜;为了她,他私逃陆军医院又被抓回差点送了命;为了她,他在逃台的军舰上痛不欲生……而今,这张脸老了!可是她毕竟是他第一个心爱的女人啊!他早就注意她在大陆上的情况了。这几年每到广州搞“交易”,他总要购买《山岛日报》和省报浏览一下,要在戏剧广告栏目里找到她的名字。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从报纸上看到她主演《岳母刺字》的大名,并读过一篇介绍她家庭生活的文章。他虽然没产生过再同她破镜重圆的念头,但是他那么想再见她一面。也许是藕断丝连、旧情难忘吧?他实在说不明白。不管怎么说,他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

他再也忍不住冲动情绪,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粗浊的咳声忽然惊动了言彩伶,她猛地瞪开眼,惊愕地盯着对方,警惕地说:“你……你是什么人?!站远点!”

“彩……彩伶!”他哽咽一声,老实地退后一步,抖着双手捂在自己胸膛上,凄然地说:“怕你不愿见我,也怕在市内相见招人惹眼,泰斗只好请你来此一晤……不认识了?我就是钟爱你的莫泰斗啊!”

“啊……”太突然了,她惊得几乎窒息过去,一股感情的压力使她喘不上气来。她粗喘着,泪水悄悄地流下,木然地看看曾经属于她的第一个男人……

“别太伤感,今日是喜幸之会。”莫泰斗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温和得象只老绵羊。他用手帕擦擦眼睛,点烟吸着说:“人到暮年最爱思虑往事。不是我自夸,在咱们相爱的那段日子里,我对你是不错的……”

“别……别说那些了!”言彩伶慢慢冷静下来,想起解放后与琴师朱福良的结合,想起亲生儿子朱兴国的可爱。她感到重温旧情是丢人现眼的事,连忙郑重地说:“我的儿子就在这里,千万别叫他知道咱们过去的事,当妈的总得为儿子的名声多想想。”

“正是为了瞒住他,我才让胡科长在汽水里放了点安眠药。”莫泰斗笑笑说:“一个小时左右药力就消失了,你别担心。”

“这又何必?”言彩伶愠怒地说:“若让外人知道,你我岂不成了不光彩的幽会!”

“我这次回来不只是想幽会,”莫泰斗激动地说:“是想和你破镜重圆!”

“……”言彩伶愣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要是兴国的爸爸尚在,我决无这种妄想。现在……”莫泰斗乞求地说:“彩伶!咱们应该讲点现实,你我都是孤身之人啊……”

“不,我有兴国!”

“我会待他如亲生儿子!”

“他知道底细会恨我,嫌弃我……”

“未必!我在港澳有财产,我可以让他去作我的继承人!”

“这……”她爱儿子,更爱儿子有个富贵前程!她的心动了一下。

“只要你能拿定主意,兴国的事由我来办。”莫泰斗恳切地说:“这些年来我有过妻子,但又分离了。我不想以年迈之躯在那种制度下苦苦拼搏,我想回来安度晚年……彩伶,成全我吧!”

“这不是小事。兴国不点头,我……”她为难极了。

“我会叫他点头的。”莫泰斗兴奋地说:“说实话,这次回来我带了不少家当,足有三皮箱吧。因为放在宾馆里不保险,我只好找到堂妹月娥这里。今夜你就带回家去,算是你我今后的一点依靠吧。我相信兴国不会因为母亲的晚年幸福而不顾孝义,同我们闹翻的。何况我还在海外给他留了财产呐!”

——室内的对话已被从邻院潜隐到胡家窗下的赵国栋听到了。

就在莫泰斗和言彩伶进行交谈时,胡贤家和衣芳奇已将三个皮箱运到小饭馆的停车处,装进“雪铁龙”的尾舱里。两人刚把尾舱盖子合严,从小饭馆里突然闯出几个人来,这是狄玉霜、老局长、乔龙池、纪小良和小宋。他们一齐围了上去。

“衣小姐!”狄玉霜冷淡地问:“刚才装入车内的是什么东西?”

衣芳奇情知不妙,但却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是我的生意代办人罗炳昌先生……”

“你说错了!”乔龙池捋着八字胡,笑吟吟地说:“恕我道破真情,他叫莫泰斗!”

“姓乔的,这与你何干!”衣芳奇咬牙切齿地说。

“护国保家、光宗耀祖,凡炎黄子孙人皆有责!”乔龙池怒斥道:“海外侨胞日夜盼我中华昌盛强大,不想你们倒行逆施,干出了辱没祖宗的丑事!”

“打开!”狄玉霜命令胡贤家。

胡贤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颤抖着手打开轿车的后舱盖,拿出三个皮箱来,嗫嚅地说:“钥匙在莫……莫的手里。”

“那就请他来打开吧!”狄玉霜即令纪小良、小宋“陪着”胡贤家去叫莫泰斗。

“我抗议你们的粗暴行为!”衣芳奇故作镇静地说:“我们是应邀参加交易会的客人,你们有什么权力检查客人的东西?!”

“因为有人披着港澳客商的外衣,犯下了杀人盗墓的罪行!”狄玉霜用严峻的目光逼视着对方说:“衣女士在这一罪行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

衣芳奇象是被刺了一针,刚才那种装腔作势的形象丧失殆尽。唉,想不到周密策划的行动方案竟在短短几天内破败了!这是不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梦幻呢……她低着头缄默不语了。

这时,赵国栋、纪小良、小宋带着莫泰斗、胡贤家走来。莫泰斗早就练出一种特殊的职业性的观察力,他一见乔龙池在场,胸臆间顿时荡起一股彻底完蛋的沮丧感。

“莫先生,咱们又相会了!”乔龙池认出此人就是在断头台上同他交手的人,拱手说:“凡是有心肝的人,对祖宗的坟墓无不用心保护。不想阁下竟然亲手毁坟盗墓,冒渎古人,实在是举世罕见,令人惊叹!”

莫泰斗涨红了脸,反唇相讥道:“你为了讨好大陆,不管儿子一家死活,心肠比蛇蝎还狠毒,敝人十分敬佩!”

“这一点请你放心,我已电告儿子密离星港了。”乔龙池显出一副超然的神态,说:“纵然遭到你们‘穿山甲的杀害,我想乔氏家族的名声虽不能流芳千古,但决不会象你这畜牲一样,留个万世骂名!”

“你们见利忘义,竟然大肆盗取祖先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狄玉霜愤怒地说:“你们还有半点炎黄子孙的气味么!莫泰斗,打开皮箱!”

莫泰斗呆然不动。赵国栋从他身上搜出钥匙,把三个皮箱打开。在海绵的间隔中,皮箱里装满了唐三彩马、骆驼、乌龟和文武俑,还有珍珠玉器、黄金白银等贵重物品。

捉贼先拿赃。在铁的事实面前,莫泰斗、衣芳奇等人只能束手就擒!

尾声

几经审讯,罪犯莫泰斗、衣芳奇、胡贤家、王书智和莫月娥各自交待了罪行。

原来莫泰斗在“穿山甲”黑集团里只是个小头目。他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债台高筑无路可走。最后向“老板”提出回大陆掘盗祖坟的要求。经过一番密谋,他和衣芳奇搭伴成行了。

到达市内后,他深居简出,不几天便以代办人身份到了临海县粉丝厂住下。可巧胡贤家的妻子莫月娥是他本家堂妹,因此他用带来的大彩电、电冰箱等物把这对夫妻“俘虏”了。

莫泰斗年轻时就听老辈讲过,先祖莫洪大将军有明暗二墓,都在乱葬滩上,只是不知暗墓的确切位置。为此他住进粉丝厂后,便以钓鱼为名,在滩上、海边明查暗访。时间不长,他结识了天天在滩上猎獾、海边捕鱼的朱老大。几次接触后,朱老大受不住金钱的诱惑,便透露自己手里有一只唐三彩乌龟的事。莫泰斗看过实物后,认明是真品,便答应以千元收买。朱老大见利忘了一切,便将儿时猎獾时的发现讲出来。这正是莫泰斗急于得到的秘密,讲好先付两千元给朱老大,待货物运出后再付四千。

可当深夜朱老大领他钻入暗穴时,贪得无厌的本性发作了,他对朱老大下了毒手,并先拎走一批随葬品。第二天夜间,他拉上胡贤家将其余部分盗光。他预料朱老大的失踪必会引起本地一场风波,于是便让胡贤家找一个知己,带上朱老大钓鱼猎獾时穿用的军棉大衣和草编夹篮等物,乘客轮去海里搞一个投海自杀的假相,企图把人们的目光引向那里。胡贤家找到姑表弟王书智去干这一勾当,言明事成后可得三百元酬劳。

正当莫泰斗得意之际,不料从衣芳奇那儿传来了乔龙池“似有所察”的警报。莫泰斗早知其人的厉害,便想出借刀杀人之计。他口述一遍,令堂妹莫月娥写了那封匿名信,由胡贤家去市内投递。但又据衣芳奇传告,市公安局并没对乔龙池有所约束。于是,莫泰斗决定当面警告乔龙池。他让衣芳奇先给乔龙池下“战表”,自己则在粉丝厂装病,用热毛巾使体温表达到四十一度,骗了刘大夫,以备事后追查时,可让刘大夫为他作个“未出厂门”的证明。他乔装出厂,暗潜市内,在断头台上用断子绝孙的最后“一招”,迫使乔龙池败下阵来。

接着他开始施行携宝潜逃计划。他原已与停泊在山岛港香港货轮上一个大副定好,妄想把这批珍宝偷运到船上带走。但由于乱葬滩上日夜有人寻找朱老大,他不敢动用海边的小船偷渡香螺湾,只得改变主意,施行下一步计划——利用他和言彩伶曾是夫妻的关系,先把她家作为匿赃处,然后分批送给香港货轮上的那个大副。他提前安排衣芳奇与朱兴国、言彩伶接近,用意就在这儿。当然,衣芳奇在市内的不务正业,也是有意安排的,无非想吸引公安人员的注意力,掩护他携宝潜逃……

古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犯罪分子纵然阴险狡诈,机关算尽,但终究逃不脱法律的裁决!

当罪犯们锒铛入狱时,狄玉霜和战友们——当然也包括乔龙池老先生,正举起一杯杯美酒,庆贺这一战斗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