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醒龙《听漏》小说创作中的叙事伦理

2025-03-05 00:00:00李汉桥孙凯文
长江小说鉴赏 2025年1期
关键词:小说创作

[摘要]刘醒龙的小说《听漏》不仅是一部楚文化考古题材的文学佳作,更深刻反映了人性、历史与现实交织的伦理关系。刘醒龙以其独特的叙事手法,将人物的命运、文化的传承以及历史的演变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不仅反映了楚国青铜文化,更折射出复杂的社会伦理关系。本文从历史伦理、科学伦理、人际伦理三个方面对《听漏》的叙事伦理问题展开深入探索。

[关键词]青铜重器" "叙事伦理" "小说创作

[中图分类号] I207.4" "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5)01-0013-06

我们面对青铜器,往往是在铜锈斑斑中寻找历史的痕迹与王朝的秘密,在冰冷的器物中感受人文的温度与先民的气息。刘醒龙的“青铜重器”系列在人与物之间所构建的叙事线索,让博物馆展柜玻璃背后静穆、沉睡的器物鲜活起来,苏醒过来。器物因人而活,人因社会而存,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最密切关系便是人伦规则,小说所说的不仅是青铜重器,更是社会人伦关系,正如作品封面上写的三句话,“揭开重器的千古之谜,叩问情义的百年交集,探讨文化的历史伦理”,本文所探讨的正是这种叙事伦理线索。

第一条叙事线索是青铜器物所承载的历史伦理。历史伦理是一个涉及历史进程中的道德、价值和伦理观念的广泛领域,它探讨的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人类行为、社会制度、文化变迁等方面所体现的伦理规范和道德标准。周王朝以青铜器为主,汉代以漆器玉石为主,唐宋以后陶瓷珍宝为最,明清以金银器物为多。周自夏商基础上建国,传承了“九鼎天下”的理念,在商鼎的基础上发展了食器、乐器、礼器的系列规制,这些青铜重器所传达的历史伦理,首先是等级制度,体现了天子诸侯、尊卑贵贱、嫡庶长幼、亲疏远近的秩序。作品中最大的谜团围绕“九鼎八簋”和“九鼎七簋”而展开,因为它们代表着历史身份地位上的尊卑贵贱。在楚学界,青铜重器的嫡庶之分,集中在“簋”的数量上,西周的秋家垄仅出土七只,而东周的曾侯乙却有八只,这才引出作者探秘的故事线索——“在楚学界,青铜重器的嫡庶之分,集中在曾侯乙大墓出土的九鼎八簋与秋家垄出土的九鼎七簋身上。……至于谁谁是嫡?谁谁是庶?只有曾本之和马跃之有资格成为大家的谈资。”[1]周代历史中礼乐制度是极其严格的,什么身份配享什么器物,否则便是德不配位,超过规定的数量和规制就是“僭越”。楚学院两大专家的研究重心一直是秋家垄大墓中“丢失”的那个“簋”,因为按照曾家为“姬姓”子孙的身份配享了九只“列鼎”,然而“簋”却只有七只,这缺少的一只“簋”,是后来因故丢失,还是根本就不曾有过?这既是历史的千古悬念,也是小说叙事的神来之笔,为故事的发展埋下了“伏笔”。

历史伦理还表现在制度更迭方面。由于时间的变动不居,它不会因谁而停留,因此唯物史观强调历史发展的客观性和规律性,认为历史伦理是随着社会制度的变迁而演变的,没有一成不变的规章制度。小说中还提到一个重要线索,那就是青铜方壶,这个被盗取、收藏、转手的器物,为小说情节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揭秘线索。在青铜方壶的壶盖上,曾篆刻着“曾仲游父,子孙永宝”八个字,意思是父亲将传家宝交给了儿子,曾姓家族的子孙要永保这份荣华富贵。从周王朝历史发展的过程来看,青铜器物上所铭刻的“子孙永宝”不过是一种美好的祝愿,其背后所代表的礼乐制度因西周建礼制乐而兴盛,让周王朝成为中原地带最文明、先进的国家,也因东周时期“礼崩乐坏”而亡,成为诸侯僭越、逐鹿中原的牺牲品。本应“子孙永宝”的那帮子孙却成为“问鼎之轻重”的掘墓人。曾侯乙作为东周时期一个小小曾国的君主,在诸侯大国环伺的环境下,下葬规制竟配享“九鼎八簋”(其祖先也不敢过于僭越,只敢配享九鼎七簋),自认为与周天子同一级别。所谓“时也势也”,周天子对众多诸侯国失去了约束力,以至于各诸侯敢于“平起平坐”,嫡庶无序、尊卑倒置,因此曾侯乙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历史变动、制度更迭的一个缩影。

周王朝所代表的历史伦理核心是“为政以德”的理念。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2]德与政是一贯相连的,政是德所依附的力量,德是达到政的目标要求的手法。当然,以德治国并不是全面施以仁政,所谓的仁政更多地表现为对商遗民的宽容和分封诸侯的朝贡制度上,社会治理的德性主要表现为制度上的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主从有矩。西周在实力强盛时同样也有“铁腕手段”——对外施行“攘夷”与“膺服”政策,对内则对诸侯的“僭越”行为“严惩”与“共雠”。小说结尾处揭示了这种“德政”所带来的威压与逼迫感,“周天子敕令七簋之外的八号簋上,须有铭文‘天子不灭天灭’,这是这位曾姓王侯不愿意做,又不得不做的事。到头来,唯有用拖字诀,拖到一命呜呼,将做好的陶范一起下葬”[1]。如今,时隔千年,在小说的探秘中,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墓主人的悲愤与不甘,或许这便是周王朝等级伦理所带来的沉重感,虽然这些青铜重器如今都静静地放置在展台上,但是那些制作精良、美轮美奂、高大威猛、精致典雅的青铜重器,仍然透露出那个年代森严庄重的强大气息。耐人寻味的是,在面对青铜重器的时候,人们谈的最多的便是“僭越”,而这又是“德治”所严令禁止的,作家有意无意地增加了这种“禁令”的神秘性。如同“法老的诅咒”一样,马跃之因为手不洁触摸青铜重器而在生活中被烫伤;某岛国的王子与“九鼎七簋”合影,却接到老国王的一纸御令而成为“废太子”;楚学院某任领导,曾拿着越王勾践剑颠来倒去而被一纸红头文件免职。凡此种种,都让小说中的青铜重器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其实,作者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对现代人进行警示,今天的人面对历史、文化、祖先的遗物不能亵渎,而要始终保持一颗敬畏之心。

第二条线索是考古专业所蕴含的科学伦理。小说中除了青铜重器,主要的故事线索都发生在历史研究的权威机构——楚学院。在这个机构之中,既有楚史研究也有以田野考古为主的青铜重器学会,在这二者之间,作者明显是带有倾向性的,“楚史研究与田野考古不太一样,前者很容易被不懂行的人形容成自说自话,后者因为有充满底气的器物摆在面前,容易受到显而易见的崇拜”[1]。小说在典型环境设置上,也让楚学院充满了人情世故、明争暗斗,在读者心中不仅没有学术研究的氛围,反而充满了“钻营”与“算计”。别有意味的是,楚学院办公室门口充满“文化气息”的门牌名称,如“秦楼楚馆”“楚弓楚得”“楚楚动人”“朝秦暮楚”“楚囚对泣”,我们从中可以看到楚学院内部的门门道道、蝇营狗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篇小说是具有一定讽刺意味的,尤其是对于人文主义知识分子而言,学术研究同样是空谈为虚,实证为要,通过这种倾向性的描述,作者自然而然地将那些具有考古精神的知识分子区分了出来。像楚学院的老前辈周老爷子、学术专家曾本之、后起之秀马跃之,还有一个非考古专业却具有专业精神的“听漏人”,作者在这些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倾注了大量精力,其实是想高扬考古专业所蕴含的科学伦理精神。

考古学是历史学科的重要组成部分,属于人文学科。简单地说,考古学就是根据古代人类遗留下来的实物,研究古代社会历史的科学。相比较历史研究,考古学更讲求实证性和科学性,绝不能虚构与杜撰。福柯在《知识考古学》中曾经比较过“文献历史”与“历史考古”的区别,他认为“历史从事于记录过去的重大遗迹,把它们转变为文献,……它们无声地讲述着与它们所讲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考古学作为一门探究无声的古迹、无生气的印迹、无前后关联之物和过去遗留之物的学科,只有重建某一历史话语才具有意义。考古学是对历史重大遗迹作本质的描述”[3]。在哲学家眼中,这种通过蛛丝马迹还原历史现场的“考古学”才是知识探索的正确方式,往往会带来历史研究的新突破,或许知识的发现本来就是不断地突破与惊喜。

这种考古专业所蕴含的科学伦理首先便是讲求实证性,正如小说中谈道:“考古这行也就是通过实物证明加上典籍研究,阐明包含在各种资料中的因果关系,提取存在于古代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的规律。”[1]曾本之退休前将“九鼎七簋”的探索作为楚学院的一个重要课题遗留了下来,他希望通过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努力找到缺一“簋”的历史原因与实物证据。这种实证除了努力之外也是需要机缘的,如果不是竹筒墓的发掘,如果没有那只制作青铜簋的陶范,如果没有《楚湫时地记》的印证,如果没有马跃之的研究……太多的“如果”令这种实证研究难如登天,这也侧面反映了科学研究的难度与挑战。其次是讲求实践性,考古研究的基本方法就是田野调查与发掘,实物资料包括各种遗迹和遗物,多埋藏在地下,通过发掘、鉴定、分类等复杂的工作,这些实物资料才能被系统、完整地收集起来。正如小说中马跃之面对郑雄“吹捧”之语的回复:“考古研究,最有效的方式是拿起铁锹和锄头,找准一块地方,挖一个底朝天,是烂泥黄土,还是青铜重器,用不得半个虚词,事情就这么定了!”[1]马跃之想表达的便是科学研究还是要多些实干,少些空谈,要在历史现场找证据,要在文物遗迹中找线索,这些都无法纸上谈兵,这也是马跃之在多年不从事青铜研究之后,面对周老先生“曾随一家”的设想与曾本之“九鼎七簋”的课题而作出的一个重大选择,他要通过实践的方式来找到历史的依据。最后是讲求“坐冷板凳”。范文澜在1956年北大演讲时说过做学问要有“坐冷板凳”的精神,意思是研究者要专心致志做学问,不追求名利,甘于寂寞,同时也包括做学问当中不去追随时尚,随风倒,而是要坚持自己的学术方向,不怕别人不重视。小说中的曾听长在“听漏”这一行业有一个奇异的规矩,那就是一天不能超过十句话,否则“听漏”的功力就会减退一截,行业规矩虽然神奇,其实这也象征着探究学问就要话少实干,逆风而行,甘于寂寞,善于探究,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行业的翘楚,正如听漏工在水务局有着无法替代的作用,马跃之在青铜研究方面是不可或缺的专家,都有这种“坐冷板凳”精神。作者对这种精神推崇备至:“独守空室,不闻世风,眼界只有一物,唯有用身心与之交合。这种工作,在这种城市里,能做到尽职尽责,尽善尽美,除了马跃之,真的不清楚还有几人。”[1]

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在今天浮躁的现代社会日益成为稀缺的品质。在充满利诱、欲求的商品社会,人们往往追求快速成功和即时满足,却往往忽视了踏实努力、持续积累的重要性。在快节奏、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也容易盲目跟风、随波逐流,却往往忘记了保持冷静和理性,学会认真分析问题寻找解决之道。古人云“道德文章”,作为道德说理的小说创作同样是有伦理倾向的,去伪存真也好,祛恶扬善也罢,文学创作同样承载伦理之道、教化之意,小说名为“听漏”,作为创作者,何尝不是一种具有考古敬业精神的“听漏人”?既为我们的现实生活指出“遗漏”(问题)所在,同时也试图在人文知识界建立起一种科学伦理的解决思路。

第三种线索是人情社会所体现的交际伦理。人情社会,是一种以人际关系和人情交往为基础的社会形态,在这种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基于法律和规则的约束,更多的是基于情感、信任和互惠互利的考虑,这种关系网络在社会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这部小说中,人情戏、争斗戏、寻亲戏、爱情戏、家庭戏、官场戏等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篇幅,反而历史与考古的叙事内容主要是起到了穿针引线的功能,当然,这也可能符合作者的设定,那就是通过历史来映照现实。小说中,曾本之、万乙、玉帛、小玉仿佛是曾侯乙墓葬中的器物在现实中醒来,还有周、田、鲁、陈、姜、王等两周姓氏,仿佛春秋历史中的人物重生今朝,继续搅动风雨,溅起浪花,这种叙事模式其实显示出人情社会交际伦理的复杂性、多元性、利益性,他们因怨重生、因情而聚、因利而别、因怨生恨,其中的缘起缘灭、因果关系,恐怕只有局中人、现代人、社会人才能深刻理解。那么,在这部小说中,有哪些具有代表性的交际伦理呢?

一是利益交换。小说一开头便显现了楚学院并不那么和谐的氛围,从学习郑雄会长带来的文件到郑雄会长“职位”的获得,人们内心仿佛是颇有腹诽的,主要原因是“德不配位”——以往青铜重器学会会长都是学高身正的专业人员担任,而马跃之对青铜重器研究的刻意回避,让郑雄在“老省长”的影响下“钻了空子”成为青铜学会的会长。与此同时,郑雄还是楚学院的前书记、前会长曾本之的前女婿,这些身份都代表着郑雄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与急功近利的仕途追求。可惜的是,郑会长获得身份的方式不是在学术之路上更进一步,而是为获得“晋升之阶”搞关系、拉资源、博名声,让原本是研究机构的楚学院成为职场表演的重要场所。有利益的交换就有利益争斗,郑会长“楚越之急”的求利思想很快影响了楚学院的风气,从“不争”到争办公室,到争座位,再到争各种排名和职级,到后来甚至连乘电梯、上卫生间都要排先后顺序。所谓“上有所好下必其效”,半年时间不到,这类操作俨然成为楚学院的“社会文化”。人情社会中,人们之间的互动往往伴随着利益的交换。然而,当这种交换变得扭曲时,就可能形成不健康的伦理关系。

二是情感介入。小说中的情感戏非常丰沛,像马跃之与柳琴、曾小安与郑雄、万乙与沙璐等,有些情感是男女婚恋,其中的分分合合、缠绕纠葛自不必多论,而有些情感却是过度介入,“姜部”与“班长”那隐晦的婚外情耐人寻味,郑雄带着七八位领导参观省博物馆,这几人都身居高位且都是同学关系,其中的“班长”更是大家巴结吹捧的对象,而在郑雄讲解“九鼎八簋”与“九鼎七簋”的嫡庶关系时,或许是触动了“姜部”的神经,她狠狠地拍打了“九鼎七簋”的防护玻璃以至于引发了报警系统,“班长”的劝告不起作用,反而引来了“姜部”的咆哮:“庶出!庶出!你老娘才是庶出!”其中的暧昧关系昭然若揭。这种情感上的过度介入也会导致家庭关系危机重重,就像秋老太太与陆达仁的婚姻关系,为血脉留存而与寡妇情人出轨的情感状态直接改变了几代人的身世命运,这何尝不是情感过度带来的因果关系。

三是潜在规则。小说中马跃之由于是青铜研究方面的专家,经常被纪委请去鉴定文物真假,因为官场、职场的人情往来与利益交换,会将一些玉石、字画甚至青铜器物作为“礼物”来进行贿赂,当人际关系成为解决问题的主要途径时,人们可能会倾向于通过私下的关系网来寻求利益,而不是通过正当途径。这种倾向不仅破坏了社会规则的权威性和公信力,也助长了腐败和违法行为的滋生。如同小说中那个关键的线索——青铜方壶,便是几经转手,自秋风发现后,兜兜转转到了管监狱的沙局长手中,又从沙局长转到水务局的陆少林,陆少林则因为一场“无妄之灾”,将以为假货的青铜方壶交给了纪委,其中的潜在规则耐人寻味,为什么会到他们手中,他们之间为何转手,其中的奥秘只有自己知晓。当然,这种人情往来也可能导致祸事,一旦东窗事发,这些文物的价值都会成为收受者的罪证,就像马跃之在监狱中看到的汪副秘书长,他因为贪污受贿而入狱,当年请马跃之鉴定过的玉蝉终究给他带来了牢狱之灾。小说中没有明说其中是怎样的利益交换,但至少给我们揭开了文物倒卖与官场往来的神秘一角。

以上只是深深根植于我们文化之中的人情社会所体现的交际伦理的部分面相,小说中还有一些其他内容的描写,它们如同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紧密相连。在这个网络里,礼尚往来、互相关照甚至情感交换都成为不成文的规则,每一次的帮助与回馈,都是对这张网络的一次加固,每一次的交往与勾结,也可能带来鱼死网破的结局。这种基于情感与利益的交际伦理,是我们生活中的普遍现象,不仅主导了我们的社交行为,更在无形中影响着命运的决策与选择。因此,在探讨小说的叙事伦理线索时,我们不可忽视这一重要的社会因素。

历史伦理、科学伦理、交际伦理三条叙事线索明暗交织,错综复杂,显示了作者强大的驾驭叙事的能力,同时也为我们揭示了当今社会文化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作者是“听漏人”,此时阅读这部作品的读者何尝不是“听漏人”?让我们一起静心感受这篇小说给我们提供的深刻的思考空间。

一种思考是青铜时代求“德”的历史伦理在今天是否还有遗存?围绕着青铜礼器,“僭越”是小说中反复出现的高频词汇。“九鼎八簋”和“九鼎七簋”是否“僭越”?部分考古研究者对古代器物不敬是否“僭越”?盗墓挖掘古代墓葬是否“僭越”?文物被倒卖和送礼是否“僭越”?今人对先祖的规矩制度不屑一顾是否“僭越”?这些疑问,实际上触及了历史伦理在现代社会的延续与反思。在青铜时代,礼器不仅仅是物质文化的象征,更是社会秩序、等级制度和道德规范的载体。时至今日,虽然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念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那份对传统的尊重与敬畏之心,却不应完全消失。这些行为在某种意义上,都触及了某种“僭越”的边界——对历史和文化的轻视与亵渎。

小说中所揭示的那些细节都在提醒现代人要有敬畏之心,甚至用受到诅咒和惩罚而走背运的描写来试图恢复我们的恭敬之心。小说中的叙事处理,虽带有超自然的色彩,却深刻地传达了这样一种警示: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人类都应当保持对过往的敬畏、对文化的尊重、对规则的遵守。这不仅是对历史的尊重,更是对未来负责的表现。因为,唯有在尊重与敬畏中,我们才能更好地吸取教训和智慧,将其融入现代社会的道德建设中,让每个人都成为历史的守护者、文化的传承者、规则的遵循者。如此,我们才能避免重蹈覆辙,共同构建一个更加文明、和谐的世界。

另一种思考是考古专业求“真”的知识品格是否得到我们的尊重?小说创作过程中,作者对周老爷子的学问、曾本之的专业和马跃之的能力都有一些“倾向性”的写作,这是作者试图高扬的伦理品格,主要是因为在今天的社会特别是浮躁的文化研究圈子中过于“稀少”而显得尤为珍贵。在学术研究领域,人们往往忙于追求名利、地位,却忽视了最基本的专业能力。课题研究也好,会长职务也罢,都是大家追求的“晋身之阶”,考古过程可能因为迎合某种理论或观点而扭曲事实,上级决策也可能因为个人喜好或利益而偏离公正。这些现象无疑是对“求真”品格的漠视和侵蚀。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并尊重考古专业的“求真”品格。它不仅是考古工作者的职业操守,更是社会文化传承的基石。当我们看到小说中那些对业务专家、埋头苦干者的赞美时,实际上是在呼唤一个更加纯粹、更加真实的人文环境。我们需要的是,无论是在小说创作还是在现实生活中,都能保持对“求真”品格的敬畏之心。在学术研究中,我们应当摒弃浮躁的心态,专注于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以严谨的态度去追求真理。在考古工作中,更要坚守原则,不受任何理论或观点的影响,只忠于历史事实,还原真相,这种品格不仅是对历史负责,更是对未来负责。

还有一种思考是人情社会求“利”的交际伦理在日常生活中是否能够减少一些?相对于前两种伦理类型,交际伦理更加复杂、多元,它触及了社会结构、文化价值观以及个人行为方式的多个层面。传统的人情社会,强调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和相互帮助,而“利”的交换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然而,在现代社会中,随着市场机制的完善和法律法规的健全,人们开始更加注重公平、公正和效率,这使得“利”的交换在一定程度上变得更为透明和规范化。

虽然在小说中,同样存在着利益交换、情感介入的情况,但毕竟不是主流,特别是对于几代专家的文物研究来说,无论是政策支持、经费拨付还是人员配备,都得到了大力保障,马跃之“九鼎七簋”的课题在研究过程中也没有太大的工作阻力。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可以说人情社会求“利”的交际伦理在日常生活中确实有所减少。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过分依赖人情关系来获取利益,而是更多地通过自身的努力和实力来争取机会和资源,即使郑雄在内心渴望通过课题达到他进步的目的,但他在马跃之面前仍然信誓旦旦地表示大力支持其研究工作。然而,我们也不能忽视人情社会在现代社会中的持续影响。虽然“利”的交换方式发生了变化,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和相互帮助仍然是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不是这种种利益关系,像小说中的陆永林、梅玉帛、曾听长这几位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物也不会遇到一起。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说人情社会求“利”的交际伦理在日常生活中是否减少了一些。相反,我们应该看到这种变化背后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并努力在尊重个人权利和自由的同时,促进社会的公平竞争和良性发展。

在深入探讨了刘醒龙《听漏》小说创作中的叙事伦理后,我们不难发现,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楚文化考古题材的文学佳作,更深刻反映了人性、历史与现实交织的伦理关系。刘醒龙以独特的叙事手法,将人物的命运、文化的传承以及历史的演变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激发读者对于伦理道德问题的深入思考和自我反思。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并没有简单地给出对或错的答案,而是将各种伦理困境和道德选择呈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在跟随故事情节发展的过程中,自行思考、判断并作出选择。这种开放性的叙事方式,不仅增强了作品的吸引力和感染力,更促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审视自己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念——在求“德”的历史伦理、求“真”的科学伦理和求“利”的交际伦理面前,我们又会呈现出哪一种面相?抑或都存在于我们自身?这些都是值得我们反思的问题。

参考文献

[1] 刘醒龙.听漏[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4.

[2] 论语[M].贾丰臻,选注.刘艺,校订.武汉:崇文书局,2014.

[3] 福柯.知识考古学[M].谢强,马月,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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