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偶记

坐上返乡的车，一棵棵树、一片片山野从我眼前飞快地掠过。熟悉的红砖青瓦留守在村里，连带着我的记忆在时间长河里逆流而上，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小院。

辗转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坐上回村的公交车。客车破破烂烂，车窗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唯一的小风扇在司机头顶吱呀作响。每个座位的坐垫都凹陷下去，靠背上印着各式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乘客大多是老年人，一个个背篓在车厢里重重叠叠，里面装着饲料或鸡鸭。

山路十八弯，地面凹凸不平，犹如坐小型过山车。远远地，我终于看到了那棵秃头的梨树，就是我家院子里的那棵。下了车，又下了坡，我们才来到锈迹斑斑的铁门前，上一次回到这里还是半年前。这扇铁门，我在儿时开过上百遍。

在漫天桂花下逗狗的女孩，在院坝里练习滑板的女孩，坐在阶沿上用蒲扇扇风的女孩，从记忆里一一向我走来。

只是桂花树早已不再开花了，那条棕色的老狗也不在了，滑板被时间刻上锈迹，再也不能往前一步，我的记忆仿佛也停滞了。

进入卧室，一股森森凉气席卷而来，以前的两张大床如今只剩一张，侧边换成了一个凉板沙发，木头柜子换成了铁皮的，电视机上方多了一个空调。这个承载了我童年所有喜怒哀乐的房子变得熟悉又陌生。

小院外，沿河的竹林郁郁葱葱，仿佛还是多年前的邻居。

外婆有一个为人熟知的习惯——每天吃完晚饭必去马路上走一走，我和姐姐回来后，就从一人独行变为三人并行。走在石子路上，凹凸起伏的地面轻硌鞋底。镇上的大部分路修成了柏油路，我们村的马路还是多年前的石子路。几十年来，它见证了一个个春夏秋冬，聆听过每一户人家的悄悄话。

我们并排走着，马路旁是错落有致的人家，远处是高低起伏的群山。那山也不简单，我曾听过无数关于它的故事，早年间还有人住在山里。它有名字，但早已在我的记忆中隐去身影。

外婆跟我们絮絮叨叨地说着鸡鸭的养殖，玉米收成的好坏，可我和姐姐都不太懂。走过一户人家，外婆便拉着主人唠家常，终于有人能和她聊得有来有回了。外婆有时会收到嬢嬢送来的饼干、糖果，偶尔收到舅娘包的抄手。当然，她也会带些别的吃食回礼。

沿路住着的人家彼此都是熟人，淳朴的乡情缓缓流淌在这条路上，滋养了无数脚步。

为了做一顿大餐，外婆带我和姐姐去街上采买食材。

“孃孃，来割些肉回去炒来吃嘛，今天的肉新鲜咧！”

“哎哟，婆婆，来我这里割肉，比他们家便宜哦！”

一走到卖肉的区域，叫卖声此起彼伏。热情的叫卖让我和姐姐有些招架不住，外婆却轻车熟路，走到肉前，用手捏起，左看看右看看，摇了摇头，向下一家肉铺走去。

“哎呀，我这个肉真的是好得很哦，再看看嘛！”卖家还在挽留，外婆头也不回，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气昂昂地走向下一个“战场”。

挑好东西结账时，外婆用上了她的省钱技能——讲价！“哎哟！我天天都在你家买菜哦，该不得（川渝方言，意为不应该）那么贵哦！”“行嘛行嘛，你拿去，零头给你抹了，下回还要来我家买哈！”外婆的技能令我和姐姐叹为观止，毕竟我们从来没讲过价。外婆的确是勤俭持家的一把好手，一张嘴就省了好多钱。

看着外婆讲价时的鲜活样子，我以为她仍像从前那样硬朗，没想到她一回家就瘫软了下来，疲惫趴在她身上。我才发现，外婆更瘦了，皱纹更深了，正如“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多白发”。

外婆脸上的皱纹，是时间吹过她身体时泛起的涟漪，湿润了我的双眼。

（责编/李希萌 责校/袁园）

投稿邮箱：2531028211@qq.com

指导老师 刘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