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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26 00:00:00
诗选刊 2025年2期

士兵,留给大地的诗行(组诗)

峭岩

收藏一枝五月兰

传说,赣水那边红一角的时候

你便开了,五月兰

枝蔓上有狂飙扫过的雷电

根茎上有悲歌的火焰

花瓣上有红军的血迹

五月兰,开在崖壁上

是为迎接任何一个自由的脚步

我由爱着这片热土而爱你

又因你的花期而爱你

收藏你的惊艳和香魂

不为别的什么

是在今天的光荣之上安放一段历史

五月兰,开在崖壁上

你会说话,告诉我生与死的真谛

家书

一封信,落在枪刺上

鲜活的一只信鸽,落在枪刺上

等待的眼神站在哨所的云朵上

许久了,水阻山隔

终于有了家乡的消息

久违的手写体,飞翔着

无数小翅膀扇动一圈圈波纹

小爪爪抓住情感的泥土

啼鸣着,落下

哨所一下子静下来

围过很多枪的眼睛

信鸽从内地安宁的城市飞来

大山也有些动情

祖国安在,情也热,血也红

我和军旅

也许,每天的脚步都很匆忙

飞越障碍,跨过堑壕

也许,更多的时间和枪说话

擦拭弹壳,校正准星

我很少静下心来,思考来路和自己

直到步枪之后站着火箭的阵容

一支手执铁矛的队伍长成一座长城

我也老了,站在它面前

我泪流满面

我是它的孩子啊,它拉扯着我

走向风雨夜,走向意志和阳光

假如我不入伍呢

我可能是一粒粗糙的石子

庆幸,我走进离战场最近的地方

离诗歌最近的心脏

我扛枪的第一天,诗歌

也揣进我的背包里

我奔突,我思想

血性做了语言的翅膀

我有了依附和飞翔

我认识和重申自己

我是军旅的一个音节

军旅是我的家,我是它的骨骼和细胞

我有一支歌也唱给军旅

我在这个集体里喊着,跑着

它给我输血、它给我灌浆

我就在这里,拔节

我就在这里,成长

度过铁马冰河的一生

离队前……

忽然间,一切都陌生了

扛过的枪,上哨的路

都在躲着他

心被抽空了

又缺少了什么

时间很薄、很空,像书页

再一翻就不属于他了

眼睛也贪婪起来

数着光荣榜上的红花

一场比赛腾起两耳杀声

从墙上与战友的合影中走下来

再拥抱一下

把那份情偷偷装进口袋里

明天就要远行

他试着行最后一个军礼

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了

他摘下领章、帽徽

颤抖着,那疼滴着一点点血红

憋不住了,就大声喊吧

“我是一个兵!”

“需要时,我会回来的!”

这喊声被风收走了

远方,一朵云,又一朵云

换哨

有时是白天,有时是黑夜

一杆枪下来,一杆枪上去

都在一个军礼中完成

白天是太阳,晚上是星星

都被上天记着

下雪了,一身白

风刮了,满身尘

准时报到,不差分钟

平常的小小的仪式,竟含着铁律

换来换去,营盘老了

一身绿依旧年轻

一条河流描述的画像(组诗)

李玉桃

镜框

时间被切割

成为兰花,成为野鸭,成为蒲公英,成为湖水

不同颜色的它们

是我眼中不同的镜框

我所路过的修辞,其中之一的我

我需要这样的真实

像在拼接从缝隙里穿出来的光束

披着彩绘的截句

这样,风景可以瞬间链接起来

种植我的影子

肆意发芽,长出翅膀

剪影

清晨,我习惯在一杯奶茶里打捞句子

用它们碰撞后的余温

烫平时间留在我脸上的皱纹

从春到夏,从秋再到冬

在同一条路上,日复一日

唠叨越来越少

就像我投放出去的视线

在缩小自己的范围

光穿过玻璃

移动,窗棂的影子在一堵墙上

这种不被左右的情绪

能搬空,身体里的年龄

舞台

语言是绿色的

所能描绘出的名词

都会呈现出原本属于它自己的方向

我不能轻易搬动

被定义在一副面具之上的这些出口

季节,只是循环转动的帷幕

在掀开剧本之前

响起的锣声

雨在来的路上,风也在来的路上

只有雪提着短刀,收割悲喜

碎片

所有的路都有屋顶

并局限在各自木质的房间里

它们穿过你,穿过你的童年

用一间屋子又一间屋子里的呈现

给出答案

此刻,你停留在一片菜畦

矮小的树叶上的鸟,听说是树鸟

不惧怕你,也不离去

你穿梭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切割时间留下的碎片

这些不断涌来又散在你身后的梦

成为这一夜的台阶

你始终在迈步

也始终有一个台阶,在等你

自画像

海水退潮

走失的船只,归入一条轨道

沙粒是月亮的眼泪

听得见海的呼吸,才觉察到身体的低语

跌倒,爬起

在阳光里的影子,使利刃圆润

这看向你的镜面,磨去语言的老茧

带你回到,内心的无声

概念

行走的雨,过山的云

不同方式的倾诉,裹挟在同一个身体

人生,一半来锁住镜中的容颜

一半去打开思想的枷锁

概念,总会偷走你的马匹

转换在有形和无形之间的那些河流

变成星光,它们抽打在你心上

擦亮,鞭子的眼睛

河流无处不在

松针被雨水冲刷后

都有序地朝向一个方向

团簇在一起,在路边,在低洼处

独立又不独断

像草原上的羊群

由领头羊带动一个群体

再由另一头羊去尾部收尾

以不变应万变的规律

这让我想到河流

想到无处不在的一股神秘力量

在操控,在裹挟

不同躯体所能呈现出来的语言

在白纸上踱步(组诗)

黄鹤权

我惊异大海如此寂静

空出粼粼波光

空出堆满词语的洞穴

我靠着一块石头认识你

并在堤岸边慢走

在余晖前,吟唱一闪而过

很快便听到,脆弱的神经被流放

而此时,栈道够长

潮声还未减半

语言后面却出现了低坡

寂静跨过的门槛

一低再低

坦诚互相搀扶着,沉淀着,弹奏着

和大海

共享曝光合成的选择

建水米线

正关闭所有阴影

滑进铁锅的口中,成为生活

寻常的一部分

在这之前

它早攒足了八百里江湖的名声

古城是它的朋友

老主顾是它的十月之光

喘息的五十三岁是它的私语

时间虚晃了一下,饭桌上

一挑,一落,小锅米线、过桥米线

鸡汤菌菇米线

豆花米线溢出镜框,鲜美的涟漪

潜出城墙根。着色

它们,永远分不出胜负

但我更喜欢,草芽

填补凉鸡米线。调整好坐姿

它也切断了

所有可能的退路

将要完成告别的布局

多少回,满足和安详同一步抵达

再无法挪动一步

心电图

这就是生活

从急促,再到波浪,最后

拉出一条直线

也是眼前身体的换乘站

他的家人

冷静地跟医生核对完

所有父亲生前的信息

在离开房间前,我看到他的眼睛

给泪水独立上锁

“嗯。我说完了。”

不再有事可做。今晚只能如此

有话不说

看死亡平静,徐徐而来

被别人辨认

也被我自己辨认

曼听往事

年迈的阴影,落在芭蕉树上

靠山的人

一直失败,一直候补

被野植的清香诱惑嗅觉

我也走入其中

把自己弯成镰刀

目标在湖边,落下不成句的涟漪

小湖邀来水车,转动童年

为金色的余晖

鼓掌喝彩。所有的晃动都身子娇弱

吃了很多苦

但你可能不信

还有一只短尾猫,正在靠近

拥我入怀

如夜色盖下来

我的祷告,开始在这里

当我念动咒语,叶子纷纷换上了

黄色外套。旋转起来

把名字写在水上

有些幸福是可以确定的

例如,燕鸥用越来越浓稠的倒影

驱赶冬天身上的空

一个男孩在

把落叶装进口袋,瓦解劳顿

不远处,还有阿姨领着孩子

吃红薯

坐在湿地长椅上

用小勺子一人分半个吃

“我们总要把它送走一

完成今天的作业”

还有,很多钓鱼时刻

白白的雾,拖曳与湛蓝交汇的

江面,把蜻蜓卡住

很多时候,我在这里散步

要用比闽江还长的时间

冬天的缓冲带(组诗)

布日古德

走远了的人

向北,一路向北

奔着一场大雪追撵

群山之巅,鄂伦春,撮罗子

点燃一堆篝火,一碗酒高过头顶

放下一根拐杖

就等于放下了自己

就像我和你在北极村

让香火里有我们的梵语

你走远了

背后的目光

被揉搓成一场雪

雪的翅膀,扇动家乡的记忆

雪地上的脚印儿

雪地上拓下的脚印儿

一行歪歪扭扭,一行笔直

友谊西路,我们踏遍了多少双铁鞋

每一个清晨

无论是春夏秋冬

我都要砥砺前行在风雨中

偶尔拾起路上的

石子、断枝、蒺藜草

也会拾起被人丢弃的饮料瓶、废纸

我从未拾到过一颗心

只在丽江路口,拾到过一串

多年未见的榆树钱,半截冰糖葫芦

冬天的缓冲带

抱怨谁啊

不争气的文字

与不争气的逻辑

以及不争气的鬼天气

都在一棵树的冻青上

雪狂了,要瞪大眼睛

一切的回避不是赶乡村大集

兰河乡、康荣乡、海城乡

六十里的车程只过一个缓冲带

那是一片盐碱地

那是一片碱草甸子

那是风滚草蓄势待发的好地方

我在这抛锚的沟塘边,泪目而来

蜗居在城乡接合部

我能想象出的一个鱼窝子

那里出了好几个诗人

那一天,我们像联袂的白桦树

心紧贴,根缠绵,枝叶亲昵地依偎

亲人

一个亲人走远了

自己就是自己的亲人

影子不怕雨季,风雪季

它跟着你,上岗下坡。甚至

夜色阑珊的中央大街

一号线最南端的终点

三个地铁口,每一个都是家的驿站

往南,往东,再往南,再往东

有一张温馨的脸,一滴暖泪,足矣

天上的小半片新月,是我吻着的初心

从856来,从穆棱河来

当然要回856,要回穆棱河

亲亲的泥土,亲亲的麦田,亲亲的稻浪

大把大把地带着拓荒者的嘱托

骨灰是北大荒的,落脚还是856,穆棱河

注释:

①856:指北大荒农垦集团牡丹江分公司的856农场。

登临(组诗)

胡飞白

给自己或他人,还有妈妈

——也寄凝水

在一个不是很特别的深秋

阳光正委婉道出情绪

我和西西恰好讨论一首诗如何

解开自身的镣铐。或者

譬如深井之下,也会偶尔照进光

只要沿着石壁不停地攀缘

也会弥漫某种满足

我们的妈妈,知道这一切都发生过

那些曾经鲜亮的事物

逐渐蒙上尘埃

不过,还是保持该有的学习力

用不着羡慕,把目光移到

天井中央。正午时分的天色

不再接受病痛和阴郁

折磨终会消退。那根石壁上垂下的绳子

终其一生都在享受孤独

成为自己。结晶里闪耀的东西

文澜窗口望出去

可以把自己望得很微茫

针尖战栗着

飞鸟,落满胸口

尽头尽处,似乎也有什么词语

——望向这边

我也是尽头的一部分

阴云和你不说话

窗帘背后

雨忍住了自己

已经很久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

为什么会站在边缘

又为什么不是

我正成为自己难以理解的

一部分碎屑。或者,已经是

登临

我必须登上去。时间急迫

所剩,显然不多

银杏林己尽数凋落

黄叶铺于石阶

两旁。构成两个浑然生命体系

我相信它们还是

各有言说

绝不至于几无可看

虬枝老辣盘桓,也反复校正斑驳

向着阴霾和天空攀登

冬季已在倾覆中,密织自己

——即便清冷如水

纵然,登临已经完成

无人的野趣

始终隐匿躲藏,伺机蠢动

山巅眺望

我看到自己正埋头向上

尽管景物荒寒

尽管终将会回到原点

野蜂飞舞

看,遗孤的钢琴曲上

布满花丛和草垛

它们遮蔽我古怪的听觉

如果在现场

肯定的是,我根本无法抵达那儿

偷空抽离出来。游荡者

徘徊在昏暗的花园

它们包裹着野性、密旨和欢愉

翅膀成群飞舞——

在冰冻河滩尽头

我一人独坐。唯独火把高擎在黑夜

把自己熬成药(组诗)

孔庆艳

隐士

日落,站成西山

我愿意在黑夜里——

等霜降,等落难的羔羊,等深秋的柿子树

等熬好的药

等一切尘埃落定

金黄的玉米粒,成为太阳下最闪耀的光

飞鸟的羽毛,落下昨日的哀伤

河水长满皱纹

自己成为自己的药引子

他藏了许多年的话,今夜

终于对自己开了口

破碎的花

一夜北风吹落了

花瓣无数。残存人间的

最后一点光亮

也像这枝玫瑰,只剩下细数伤口上的雨滴

十一月还是来了,即将来临的雪

落下来是伤痛

用一整个夜晚,也弥补不了的伤

雪落得多了,自然就成了结痂的大地

白了头发的母亲,只好在

夜里替你掖好被角,怕你

再受到风雪袭击

怕最后一片花,落在本就疼得要命的

心口上

刻骨的爱

他时常走在悬崖边际

那里的夕阳更美。他说

悬崖上的星星会在夜里眨眼,只可惜

有的人太害怕,竟忘记了报之以微笑

他一生钟爱石头

年轻的时候爱石头,爱攀岩,爱这种极限的挑战

爱站在一块石头上,替另一块石头

说好话

年老的时候,他还是爱

爱在石头做地基的房子里,听夜来风雨

爱在坚硬的墓碑上

刻太阳、月亮,刻自己的名字

刻这些年他见过的、没见过的

石头的影子。最后

都落在了黄昏里。成就了傍晚的雨

滴答声从这里传到那里

像他的一生,随处都是可以安放的

牢笼里的月亮

他在遗址里翻找出:

月亮的半边脸,用了一半的陶器,还有

故乡的口音

无法辨别出飞向大地深处、果园深处

心灵深处的蝴蝶,长了怎样的

翅膀和颜色

经过旷野的风,是一个伪证人

那些省略号,是不是

古老的代名词,老到最后只是小小的

一滴眼泪

暮色里的寒鸦

告诉我:现在是深秋了

它的啼叫中略带荒凉。你听

它用它的翅膀,提前掩盖住了

夜的荒芜与孤独

他把翻找出的旧物,用旧词打包好

原封不动地放好

提着夜色,走进下一轮的沉思

把门关起来,把空留在外面

天空,空。一只飞鸟的影子也不曾

留下

大地,空。空旷的田野里

乌鸦啼叫声,不在

池塘,空。早已站在荷叶上的蜻蜓

也不见了

掏出白雪下的一具骸骨

是一只羊走失的风雪,夜里发出惊恐的

表情,现在只剩下猜想

曾经的鸟鸣去哪了,包括夏夜里的

星星、祖母、萤火虫,跳到鞋面上的小青

心空了,用记忆中的鸟鸣填满

直到看见一条河流重返家乡

不可避免的事

我会叫你避开某些词语,比如

死亡。没有任何征兆的苍白与无力

念念不忘深秋里的叶落

似一句告别的话语,亲切

又预示了某种结局

捡起一颗枣子,联想到深秋的落日

在第一场大雪到来之时

赶走乌鸦的啼叫

落日的无奈,以及衰草的慌张

枣核变成了铁钉,一枚钉进棺木

一枚钉进落日,一枚

钉进心里

疼也好过苍白的内心

以及无力救治的最后的落日

至简之物(组诗)

巩本勇

置身

缓慢推进,分不清是暗还是光

一条小溪,生出女人的错觉

又是一年八月

各种虫子不停地叫着,互相打杀

有人走心,有人紧闭心门

那些所谓假象,有利修为

勾眉画角,去换一身伤痕

在暮色里温良慈悲

苇荡接近了风的嘴唇

野花野草会有铁的风骨

溪水的流动,有着金属般的

熔点和光泽

霜降

远处的土山松弛下来,不再光芒护体

你在雾中,踏着泛起的水烟

一场霜,浓缩在睫毛上

暮色从一座老房子后面缓缓地下沉

没有一把钥匙开时间的门

风吹来。没有二元对立

岸边布满了暗影,一个人的名字

像一条黑夜里爬行的蚯蚓

至简之物

那一天有风。有人来,有人走

我举起枯枝。画家的画笔不见了

风起的时候,水鸟和麻雀

误以篱笆为林翮

布局不一的草木比落日高一点

蜘蛛守候着一张网。它没有刻度

她一路小跑。像银簪划过镜面

刈青的人,奇怪地望着你

一朵野花溺死在香气里

会痛的石头睁开无数双眼睛

山野

地貌以山地为主

野花开的时候,一层层地开

一点点地香。我开始用手势

传达

云飘,蜂飞,蝶恋

担当万物之名,稻子在田水浅处

在山野的家族中,它是卑微的

锄头在镜子里挥舞

这是贯穿一季的主旋律

倒下的一如它们的祖先

闪耀着的目光分为七色

从水底分裂出来,点水雀也如此

我看到了收获的稻子

它的眼角垂下一滴滴泪

由里及表的过程(组诗)

龚凯健

清晨入山

被露水均匀铺洒过的叶子,每一片

都保持神秘

在昨夜,它们或许收留了一只甲虫

或许目睹了两只小兽

为一块地盘而开启的战斗

或许此刻,仍有一双眼睛在幽暗的角落里

对我吐露着刀锋

没有人知道,这一脚踩下去

会激起怎样的连锁反应,石子

有轻微的挣扎

对明天,以及一座饱满的山林

我和暗处的目光具有相同的贪婪

棉花白

再等一会儿

这些蓬松的棉田里的黑色骨朵

就成了柔软的棉花

大地铺满白绒,母亲小心地采摘着

棉朵随着手指一点点被剥离

我只注意到远方的天空

飘着棉花般的云朵。云是洁白的云

即使黄昏也保持着白的底色

而羊群比棉花更蓬松

簇拥着棉田,向母亲的栅栏里涌来

与我梦中的一缕

有同样的温暖。一朵棉花

倔强着,不愿被剥下

像风中的羊毛如何努力挣扎

也没能摆脱附在背上的

一根草屑

一只鸟的迁徙

天空如一片无垠的蓝,渐渐铺展开来

将我承载其中。云的摇篮轻盈而宽广

我像雏鸟般停止了左顾右盼,安心飞翔

渴望是一条航线,一程一程

描绘天空的辽阔

天空的尽头是故乡

你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飞来

从千里之外,那么深邃的地方飞来

羽翼带着清新的气息。时而高亢,时而低回

林间留下的歌声,又被风声轻轻带走

风从北方吹过来,先是摇曳树枝

随后吹拂着翠绿的叶片

再把希望也吹起来,天空便开始旋转

倘若不是这场迁徙的引领

天空一定会失去方向

旅途

在一个新鲜的湖边

我们停车,下来走走

脚下踩着的每一块石板砖

是新鲜的

吸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

是新鲜的

头顶上乌泱泱的云

也是新鲜的

它马上就要降下一场新鲜的雨

我们把自己浸泡在新鲜里

试图以这样的方式

完成一次新生。我们呼唤新鲜的风

请求它再卖力一些

请求它一定要掳走一些

老旧的我们

纸灯笼

轻轻托起橙红色的纸灯笼

小院里,每一个角落都在闪烁

它赠我一束又一束柔和的光影

伴随着外婆昏暗的细语

它认出了我,那光亮

明明暗暗的红

一只纸灯笼挂到黄昏的边缘

光线,在院子的泥土地里描摹

先是浅粉的桃花、青翠的麦穗

然后是嫩绿的竹叶

再然后,是飞翔的云朵轻轻降落

山峰隐现,夕阳西沉

它的深黄,已被夜色染得更深

它映着月光,静静地闪烁着

仿佛在等待什么奇迹悄然来临

穿越它

然后再一次照亮我

速写

笔触疾驰,纸面风景向西延展

线条,捕捉着风的轨迹与时间的呼吸

当灵感突转南去,街角与老树匆匆入画

阴影与高光无言对峙

从晨曦微露至夜幕低垂,一个人

紧握着炭条,在喧嚣的街角

车流、行人一

那么多模特和他擦肩而过

在他的速写本上定格成诗

每一根线条,都是在快速解读与重构

纸面上,轮廓由模糊渐趋清晰,少年的背影

在光影交错间

学会了与生活拥抱

而远处,高楼林立,它们冷峻而现代

与古老街巷形成鲜明对比

吉维尼小镇(组诗)

老彦娟

今天是星期天

坐下来想想未来的事情,雨住了,太阳爬上东山头

那么多油栗子可以摇落

那么多小松鼠,围着我的脚边转圈圈,它们抱上一粒、两粒

它们抱多了,跑不动的样子,很是可爱

我的孩子也学会了它们的样子

“妈妈,什么时候炒熟油栗子,伙伴们还等着分享呢”

乖巧的孩子,不知不觉间,他已把星期一要做的事

捋了好几遍

小站

那辆崭新的小火车穿过林子后,再也没有回来

它把浅绿色的符号

藏到哪里去了

只剩下几只瘦弱的鸟,站在母鹿的薄背上,苦苦呼唤

不知它们渴望的场景会不会出现

——几个从车厢里搬运麻袋的老工人

故意弄撒了一些谷子……

吉维尼小镇

一群羊骑着晨光,离开栅栏,向精致的小草原走去

在那里,它们将遇见大胡子莫奈

这是吉维尼小镇最荣幸的一天

“为什么不是骑着晚霞呢?或者晚祷也可以啊”

“不,那样会便宜了栅栏,那些该死的囚牢,那样也不利于

一幅传世之作的诞生啊”

莫奈本不想和谁分辨什么,但,让他的画作黯淡无光

他怎么可能答应

反过来,晨光骑在一群羊的后背上,向无比精致的小草原

欣然而去

莫奈笑了

月光下

我独自坐在田垄上,将纷乱的月光都捋顺了

却不知,织成锦,做成披风

披在稻草人的肩上

“放在跳板上吧,天亮之前,它终归是要回到校园里去……”

我想,月光如小五哥,命里是要敲打书桌的

我的稻草人却不能走,还有一个清脆的黎明

需要它开启啊

筒子巷的那头

春天去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什么重物,也不外乎

卖油翁的小竹担吱扭吱扭响出筒子巷

那声“香油嘞”却趴在青砖墙上,不肯随之而去

养鸟的老人照旧早起,他将笼子上的布帘掀开

让迟钝了一个晚上的鸟喙开始啄取光明,当然,他想让它唱一曲

唱什么呢

那鸟歪头想了足足一刻钟,也没想出可以广为流传的歌词来

也是啊,杏还青涩,伺候青杏的小男孩还没长大

唱什么呢

谷雨

想雨,仰望天空也许是捷径,但,不一定如愿

仇人出现了,他丢下屠刀,将积雨的瓦盆端到我面前

说:“找到新种子了吗?找到了

那就把心中那块良田浇灌了

种下去

由我来看守,直到开花结果,收入你的仓储。”

是的,我们释放了前嫌,坐在仓储边

一边调琴,一边准备唱词,谷雨跳跃着从便道上走来

它的身后那么多俊俏的子孙

醒来(组诗)

黄晓平

多年后,想起那年的开场白

那年的开场白,在地

铺洒着少有车轮碾压的雪

在天,飘动没有方向感

没有归属的云彩,一场风雨后

归于延伸着的古往今来

那雪像大地的一只口罩

用过。摘下。丢开

那云彩含有水分,调制得当

便是一盘七色水彩

想画点什么的人,构思于画框外

悬着的笔至今未落纸上

多年后,一片云彩遇到一场雪

雪仍是年景的开场白

而云彩,显露出年辰的皮相

隐蔽了骨殖的颜色

麦田里的阴影

麦田深处,站着个稻草人

不远处杵着的大块头

是一架弃置已久的风车

借助阳光构筑的通道

风车与稻草人,彼此交换

醒脑提神的阴影

在阴影里丈量心情的老者

左手握住麦穗,右手揽着风

掐算由远及近的收成

麦田不是铁板一块,稻草人

与风车盯紧互见的漏洞

借漏,补漏,板上钉钉

生命的体验大抵如此

像风要捕捉的那根游丝

起伏,然后紧致

像一锭金子,在反面

敛静气多于财气

就这么挺过来。这挺

不是那个焕发生机的动词

是一棵生死不明的树

因为站立,让冷雾无计可施

就这么熬过来。说熬

岂止熬过漫长岁月

脚下发烫的土地,最终的冷场

承蒙一场雨雪的怜意

那时的我

面对满坡山花,那只蜜蜂

只想采到自己的那份花蜜

哼着进行曲回家,没想到

意外的花朵侧身涌来

摩擦,然后是摩挲

晾晒衣物时,天空晴朗

冷不丁有雨点砸到额上

滑过鼻梁,停落鼻尖

该忙啥我忙啥,只是忙中

混杂着窃喜与慌张

那时的我

像那遇到意外的蜜蜂

像鼻尖伏着雨滴的我

豁口的陶罐

一不小心的豁口,是意外

开凿出来的一扇窗

凭窗望去,是些生疏的影子

积攒的半罐雨水

被阳光啄去一些,剩下一些

让月亮不定时潜来

沐浴,或路过时照镜

陶罐的碎碎念,不在意

这抬升江河行经日月的境界

只想大雪赐一床厚被

像修炼中的老龟掩住脸面

低就随它低,慢就漫不经心

绿口上的雪

好马撒开蹄子

隐匿了骑手及腰刀

落在绿叶上的雪

好马中的白马

踢踏无声,在马群之上奔跑

绿叶的脉络似驿道

不间断地输送时光草料

白马嗅出马厩的味道

绿叶上的雪,歇一歇就不见了

出发与到达已被忽略

牧者(组诗)

万有文

在桑科草原

风这个画师一下下,一下下

仔细地给草原着色调

喜欢给人梳头的雨,梳开了

草原浓密的长发

肥厚的草丛里

欢奔的摩托车上

卓玛的笑声像惊飞的蚂蚱

四散逃窜

而我们被草原上的一束阳光扎痛后

被风收走了心中的豁然开朗

望着一片绿和一片黑

不住地叹息

此时,阳光正暖,抱紧了

那些孤独的短衫和落寞的红裙子

牛角抵开天空

云层拉低了眼帘

一路清晰的、晃荡的眼神

被帐篷前眺望的目光打断

安静的帐篷长满心眼

一根不合时宜的鞭子,被扎西

雄厚的嗓音甩落在牛群里

当云和牦牛,两个前世的兄弟

被喊成了影子

门帘的肩上站上了夜幕的两颗星星

那些草原上的马

在这片草原,马的悠闲

来自草

马走进那些草

反复咀嚼,回味

那些旧时光

像一匹奔跑的马

它也想,像那些马一样,奔跑

但它的奔跑,永远在草的辽阔里

现在,它惰于奔跑

却满足于这狭小的猜想

和这圈养的精神

草原的心跳

飘出来的歌声,将草原变得

更加温柔

那些鹰还未赶到

那些马放缓了脚步

草原上的羊群

只顾低头吃草

忘记躲避山中的风暴

这一切,都被梅朵柔美的歌声融化

从她的歌声里就能找出草原的美

就能听出草原的心跳

牧者

我泥沙俱下

赶出了一些牛羊,也赶出了一些老鼠

草原是丰茂的草原

但我是一个蹩脚的牧人

我还未学会牧羊

刚刚从牛蹄子下抽出牛鞭

抽一下,能听到摩擦的声音

再抽一下,能听到夏天打雷的声音

它们踩出了闪电

驮着白云,上了山冈

我再也摸不到它们

至此,我看到我的羊圈里圈养的

只有几片飘零的树叶

我钻进秋风的肚子里,寻找起

黄金的颜色

温暖

草并没有疯长

草只是将绿涂抹在山坡上

草像一个画家

画出了一块绿地毯

又画出了一条绿棉被

山被包裹着

一阵温暖

暖流瞬间也注入我们的心田

和那些羔羊给我们的温暖是一样的

像整个人间都被披在这些羊身上

用黑漂白的部分,

由此走入明亮(组诗)

周志启

与自己的影子交谈

在时光背面一再拉长

直到掏光所有灰暗

还原生活的硬伤

用黑漂白的部分,由此走入明亮

学会剔除,可以在一场逃之中

对来路随时保持清醒

形成的契约,最终都会倒在光里

我享受着变轻、变静的轻盈

一次次把自己重新装回身体

午后

雪花不断变幻

或见缝插针,或闹中取静

浮沫来自咖啡上方,不紧不慢

重构屋内的温暖

空气柔软,身体模仿春风

尝试越过枯竭的河流

期待大批绿色的嫩芽赶往枝头

此时,我正在为

诗中的某个词语用力。地面发出尖叫

座椅对抗

想摇醒这个宁静的午后

一日过半。想到黎明,时光如雪

想到夜晚,身体里落叶纷飞

发出石头砸向地面的巨响

风的逻辑

依据阳光性情

配合闪电和雨水的鞭子

能不断高过头顶,也能立稳凹处

弯腰是流动,也是思考的状态

一颗种子模仿蝴蝶扇动翅膀

天就矮下来

被追太久,体内暗疾疯长

这边进去,从另一边出来

就不认识原来的自己

当一阵风被另一阵磨光牙齿

一部分适宜止步

另一部分,还在拼接时光的碎片

夜归的牧马人

缰绳和马鞍都可以被放逐

一个白天就已经很累了

月光照进马蹄移过的位置

小草的力气又一点点长出来

望一会马儿,前路就宽阔了

孩子们正在梦里飞翔

他弓着身

又一个黎明即将开始

深夜零点

一群羊驮起山冈,小草尖叫

把白云奋力举向天空

每闭眼一次,睡意就精神一分

一只童年的蟋蟀,聒噪无声

与去往邻省的长途客车,交替倾漏

晾衣绳上升起的白床单

试图摆脱被吞噬的悲伤

感受棉絮塌陷的力量

我中年的身体,月光漫过

那些细小的疼痛,根根芒刺

扎进深夜的肌肤

枕头沉默,收回所有的膨胀

我们在静谧中相互指认

一些隐忍的时光,拐了拐弯

从纯黑里渐渐亮出来

低处的惊喜

绿色的桑叶聚在一起

两棵树间刚好拢成弧形的门

不断进出其间

在低处,不用担心阳光如针尖

桑果如同来回跳动的鸟

顺着熟透的脉络

我轻松挑出品相俱佳的部分

原来,只要学着低头

面对生活里旁逸斜出的枝条

高处的诱惑那么多余

目击秋天(组诗)

曹伯高

嗅雨

这时节,雨是家常便饭

尽管,它不能当饭吃

整整一个雨季

她开着窗户,嗅雨

那味道在她心头萦绕

像一道道缠绵的雨丝

他淋满雨水的气息

在味觉的记忆里生出根芽

雨打芭蕉,斑驳陈旧了

那种杂乱的声音,让她

在等待中,心生烦恼

她等一个人的归来

湿漉漉的,带着一身雨的味道归来

他的发梢挂着一串一串雨珠

如同当年,在雨中相遇

雨的味道,让他们一见倾心

整整一个雨季

她开着窗户,嗅雨

目击秋天

并非不速之客

七月,一场雷雨过后

一种预感,从心头泛起

紫色的扁豆花悄悄收敛了它的冷艳

夜露渐重,沾湿的蝉翼

开始惶急而局促地颤动

翡翠般的稻穗渐渐显出一些黄褐

低下青春的头颅

用一种成熟的姿态在风中站立

成熟的颜色

浓郁得酷似脚下的泥土

立秋那一日,天气依然酷烈

哪有一丝秋的影子

我在开着空调的书房里

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一架紫藤萝

没有半片落叶

怅然,散落一地

没有云朵的午后

阳光依然按它的速度徐徐投射到窗前

一棵女贞树,结满青色的果子

它感觉到了阳光的角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树荫拉长了

这是当下,秋天来临的

唯一证据

在秋天的深处独行

这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季节

经霜的平原,弥漫着熙熙攘攘的烟尘

所有的故事都有了完美的结尾

春天的花,在果实的记忆里继续开放

蝴蝶依然在扇动着暧昧的翅膀

这个季节,每个日子都很谦逊

所有果实都低着头

成熟,彰显着生命的重量

谦逊也是成熟结出的一枚果实

没有一种生命是空洞的

岁月至此,变得无比丰盈

所有的汁液与肉浆都裹上了坚硬的壳

成熟与凋零

挤满了季节的每一个角落

落叶在秋风中翻舞

留恋与向往一起枯萎

对青春,所有的回望与不舍

归于沉寂,归于死亡与重生

那只蟋蟀,乘着月色归来

一边振翅,一边唱着忧伤的挽歌

这是一处生命的驿站

那么多的追求与憧憬,从春天开始

簇拥着,一路奔跑

在淋透了夏日的暴雨之后

在酷烈的阳光下喘息之后

至此小憩,在霜与露中

一种新的存在

呈现生生不息的坚毅

临渊而坐(组诗)

顾晓兰

另一种结局

一条河为一群鱼打开缺口

它们组队游向江湖

有的纵身跃入小溪

有的半途葬身鹰腹

速度快的鱼直追大海

留下的鱼儿,随风逐流水

冥冥中自有安排

河,默然流动

它蹲守渐老的村庄

也等候,带着它体温远游的鱼

秋叶落在河面,无限的欢喜

归来的鱼,不同程度陷入沧桑

回不来的,已被黄叶一一托举

临渊而坐

乱石堆砌,涂鸦名字和症状

曾用名:自闭症

诨名:疯子、痴子、傻子

鉴定:精神疾病二级、智力残疾

核心症状:刻板固执、睡眠紊乱、多动症、

恐惧症

我的孩子两岁半正式认领这堆石头

从此,我陪他静坐深渊

来回搬动石头,石头补不了

破碎的日子,只补苍天

雨后

万物历经沐浴,格外清亮

两排栾树空中相握,拱道绵延

小灯笼挂在树梢,风过处

深红、浅红交织晃动

金色层层堆砌,脚下蝴蝶翻飞

我用中年的身体,领跑年少的日子

在奔跑中,一个患孤独症的孩子

我的儿子,突然大笑

仿佛与他久别的灵魂碰撞

他催促我,在路上来回往复

双臂伸向长空

那未染尘烟的笑声,肆意回荡

花叶上雨珠纷纷坠落

每一滴孕育一弯彩虹

晚风(组诗)

李方同

一束芦花

得知你要远嫁那一刻起

我就开始收集芦花

拣出最漂亮的一束

作为你的发小,我想不出比这更好的礼物

老家贫瘠,不长玲珑之物

好在,小山村孕育婷婷的你

满滩芦花飘出璀璨

沉浸冬去的白色,芦花的纯粹

如同我们小时比肩

在沙滩上追逐,躲闪

晚风

暖面的风是否专程

远远便能闻到强烈气息

淡淡凌霄花的清香

油彩画落有蜻蜓的轻盈

沉稳的稻穗,在风的捣鼓下

酝酿田野的红腮

晚归的夜一路遐思

心窝留出空位

捧出被感染的情愫

蓄势的风来不及回话

转身赶向黎明

霜降

稻谷,金黄色铺满一地

番薯比往年多收了几成

两只小狗挑食,还不时寻衅

四只刚买的鸭子乖巧

刚放养几天就知道回家

姐姐说这季节不靠谱

霜降了还不结冰花

外甥女则在盼望

田里有泥鳅可捉

走出竹简的荆轲(组诗)

盖巨儒

世人知你有两件宝物

一曰清露

一曰疏桐

来自唐朝的赠予

是你的金箍棒

你溢出秋意之外

长满一札秋辞

清露许你莲花的表情

进入比时间还慢的木鱼里

言语如此偏爱棉花的无尘

疏桐举你到月亮的高度

秋水盛下你和天空的影子

一撇一捺宛如旨意

下发山脊

被稻香收藏

秋风赠你雪花镔铁戒刀

扮一条好汉大江借箭

玉汝于成

你却不屑一顾

弃之如敝屣

虞世南藏于你的音壁后

临摹王右军

活在茂林修竹曲水流觞里

成了凌烟阁隐士

裂缝

我无能为力的事情

愚公及他的子子孙孙同样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太行山离天何止三尺三

差点儿长出雪莲出没雪豹

一座誓将顽固进行到底的山

教我如何不挖空心思

然而斜刺里杀出的滹沱河

替我和愚公

做到了

操一口五台方言

举一把明晃晃的斧子

天桂樵夫那种劲道十足的

力劈下去

太行山只好让开路

十八盘留下你的身躯

那红鲤鱼大张旗鼓地游过

一起游过的

还有一个叫作白狄的马队

马背上驮来了战国第八雄

千日醉后的中山篆更袅娜了

舞得风甩着响鞭

赶一坡白云

登上青崖吃草饮露

明月照耀两旁的

格桑花、金鸡菊、虞美人

两侧的山鸣谷应

听远了十里稻香蛙声一片

荆轲走出竹简

你并没有考虑

让几条宽窄不一的竹简收留

却用一张图

作别河流三千尺的情义

用一柄短剑

吐出鹰隼般的壮怀

只有彻悟了知己

才把一国的性命叼在唇边

这一去

踏上水调歌头,千年越

慷慨悲歌老了吗

素骥嘶鸣

替你喊出义无反顾

挥剑从容

以凌厉山风楔入盛大的高原之风

一颗沙哑的心脏

释放两扇蝴蝶的翅膀

整个王宫

做了你雪刃的舞台

雄韵在泥制字木制字铜制字上

履新,跃动

每当命运撕咬我的时候

打开这道光芒

我都试图用数字印刷

赓续易水的基因

回声(组诗)

晨丹

探亲北归

列车以其独有的晃动

载着我

一个个肉身,飞奔在夜里,辽阔的平原上

天幕之下,后退着,出现又消失的

是故乡。稀稀落落的灯光

因演变而陌生的风物

聚合起这尘世

见一次就少一次的人群

回眸间

只是乡音难改

在车窗的玻璃里,我看见

肉眼中,另一个自己

以一样的眉目,在生活,游走

隔着现实,距离倍增,无声的镜像

荡空山

它的旷达安抚了我,连同

林间的蝉鸣

我拄着竹杖,叩问

整座山的虚静

寂寂荡荡的山谷

时见浣花溪水

一直是自己的脚步,在听

自己的回声

回声

一个人,走向我

留下,身后长长的阴影

一个人,离开了我

反化进天空,深深的无形

一个人,读不懂自己

不知不觉,竞走成一大群人

那是一片人的大海

在无边无际之中,混进了苦卤

比天地更为古老的力量

从体内蓄势,鼎沸

推动潮汐

历劫不平

铺满晨曦的家乡

安连国

一个清晨

我是一只早起的鸟

这样

我就可以最先

同大地絮语

跟天空交流

与生活在大山深处的父母

清晰对话

此刻

老屋的炊烟袅袅升起

又缓缓消散

母亲已在那简陋的厨房里

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餐

父亲粗糙的双手

在晨光中擦拭着闪亮的农具

我,在异地的街边

咀嚼着冰冷的肉夹馍

心中回味着家乡

那沁人心脾的稻香

太阳升起来了

幸福如祥云笼罩

一切那么清晰明亮

清晨的空气

像肌肤一般柔韧暖和

我那铺满晨曦的家乡

而今被唤为故乡

仅仅与一个游子

相隔

百里之遥

野菊

一双

充满血丝与疲惫的双眼

行走在

遍布

荆棘与泥泞的野径

搜寻那摄魂的一瞥

飒飒西风

蕊寒

无蝶

几枚翠绿的叶子

裹着一个个美的花苞

掩映着小巧和嫩黄

悄然绽放 美丽而嫣然

莞尔一笑

一个落魄的旅人

把一只停摆的时钟

重新上了发条

生活如磨盘

卢旺兴

半个月亮

天空:逼仄的、长条形的

像被机器切割的井口

半个月亮挂在水泥塔上

半个月亮,挂在水泥塔的另一边

从前月亮不须抬头就能遇见

仿佛自家的兄弟姐妹

睡前在天上,早起还在天上

即便缺了,也能自我修复

有记忆的人多么幸运

没有记忆的人,被丛林包围

在丛林中漂泊

眼里只有半个月亮

那被遮住的,是无处找寻的故乡

这些年

把一颗种子深埋地下

踩实,压紧,不为花开

就像,将一段往事

葬在风中

生活如磨盘,磨弯脊梁骨

磨瘦腰身,一头青丝

已泛白。堂前燕子换了

一茬又一茬

所幸尘封久远的种子破土而出

根须扎进心底

几片嫩叶,仿佛招魂的幡

呼儿倒酒,也能饭

自此,皈依缪斯门下

学做园丁,浇水,施肥

修枝剪叶,给自己的

心,安一个家

无尽的苍穹

羊宁团

归路

在尘埃散尽后找明亮的光

在明亮的光里找

一个影子

——在很多次的雨后

在很多次的忘了归路后

而影子也会很快被找到

它始终潜在

我熟知的一片水里

每次在雨后,我都会如此

找到了影子,就有了归路

静寂之心

语言的利剑,终究拐弯

中年的心门,已经紧闭

脚,迈开即悬崖,后退即峭壁

高山之巅,寒风吹彻

壮志难酬,迷雾重重

爱己成冰凌,化一滴

需温暖很多次重叠

仰望无尽的苍穹,一切清空。随影

退而隐入:一片苔藓的内部

悟:不起眼的小事物,在幽暗处

如何安置一颗静寂之心

从陨落的星辰旁经过

张光杰

礼物

在秋天的山冈上,一棵柿子树举着无数

甜蜜的火焰;在黑夜,一座村庄

举着一扇扇通明的灯火

而在遥远的天际,层层山峦举着满天星光

而我,这个笨拙的懒虫

——只能在地面上,一遍遍数着

那些璀璨的果子,却无法走到

时间的背面

像神,拥有这一切

——只能看着它们,一颗颗

从天空悄然坠地,在尘世间慢慢坠落

却始终束手无策

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人啊,两手空空

即使有一天,我赤脚从那些陨落的星辰旁经过

也浑然不觉

那一地,神赐的礼物

空巢

鸟儿飞走了,悬挂在树上的鸟巢还在

空空荡荡的鸟巢,被北风一吹

会在枝丫间瑟瑟发抖

如果风再大些,会撕心裂肺地喊出来

我常常对这些熟悉的事物眼含热泪

譬如在豫西老家

一群群年轻人从陈吴老寨走出去

留下孤零零的村庄

和十几个颤巍巍的老人。他们被唤作

空巢老人

似乎他们的身体是空的

当他们絮絮叨叨说起以前

就像风正穿过他们的身体

他们不停地说着

似乎在替风把自己喊出来

释然

王蔚

回忆如魔方般被打乱

色块凌乱拼接,连亘成

生活在想象中的画面

房顶的旧瓦片被雨掠走

帆布敷在老屋的肋骨上

成为区分月光与灯光的伞

雨过天晴,积水倒映天空

水中的虹桥通往视野之外

斜倚着墙角的梯子,正被路过的风

轻轻推倒

秋望

郭怀宽

风在叶子上速写着你的轮廓

从南往北,从春到秋

把你的消息一路传递

许是盼望太久,许是途中太多牵绊

那满面的羞红,黄色的忧郁

和抖落不掉的青涩,都是你

收获的季节,在一片叶子上

我们彼此拥有

经过一冬的酝酿、重构

明年早些时候,大地的开篇中

将有一行新的字迹,为我们

亮出微笑

余晖里的剪影

刘卫东

火红的一轮日,过滤了艰辛与疲惫

把那一缕温馨,还原成金黄

并以剪影连接剪影的形式,串联起波纹

海鸥不愿离去

它们肩并着肩,如同一条河,倚着一座山

忘却风尘与颠簸

风屏住呼吸,轻轻拂过这份静谧

那余晖里的身心,又一次

得到升华

归途

曹鹏

别在诗的夜幕下,寻找最后的声音

岩石上,那些已经枯萎的枝叶

像是隐蔽在凹陷处的影子

去吧!千万别错过那一丛野花

这片陌生的土地啊,我何时

不再遗忘你呀!

此时,我俯瞰山的那头

却找不到它的路,但你一定要

感知到风的方向

因为,我们与光做了交易

让日落,继续燃起朦胧的烟气

本栏责任编辑 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