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谈:诗歌使人醒来

2025-02-26 00:00:00韩文戈
诗选刊 2025年2期
关键词:写诗诗人诗歌

原点

人到六十,感慨良多,尤其对诗。想到写作之初,我当时正读中学,冀东平原上的学校离家逾百里,入学后由于想念燕山里的家,于是写下了最初的句子。那些句子真诚纯粹,稚嫩天然,除了心灵的需要再没一点儿功利。我就这样写着写着,慢慢有了某些想法,想投稿把它们变成铅字,想有人读到。到了后来,我的作品开始发表,接着我收到稿费,受到表扬,尔后进入一个所谓的圈子,从此身不由己。

人到六十,无论如何也要尽力把自己从庞杂的事物中解脱出来,抛开各种羁绊(包括虚荣),再次回到初心与原点,找回生命最初的快乐与心灵的宁静。至少这个年龄我具备了某些条件,时间充足且有了更多自由,趁着身体还行,我特别想静下心来,实现一个多年的愿望,回到故乡开展田野调查,这也算寻根吧,不带任何主题和目的,完全服从内心的需要。我想沿着故乡的一条河(还乡河)与一座山(南燕山沿线),以文化地标为基点,穿山过岭,穿村过乡,走哪儿吃哪儿走哪儿住哪儿,类似一个行脚僧,深入当代,也就走进了历史,然后深度挖掘故乡的历史文化。当然我的田野调查最终仍将指向文学,指向诗。我将在我喜欢的生活方式与写作方式中消化多年的阅读,修订旧作,写下新诗。

幻灭感

年龄越大诗龄越长,关于诗,我就越感觉无话可说,因为诗人们说得实在太多了。我一边犹疑,一边陷入对世事与诗事的幻灭,这种幻灭感来自三个方面。

一是来自生命本身。我出门坐火车,从前年轻,身边大多是同龄人,现在青春己逝,车上1940年代的人基本看不到,1950年代的人也不是很多了,同龄人正在减少,这种情况虽然与私家车多起来有关,但也能说明时间的流逝。那么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们1960年代的人也必将渐渐稀落,真是铁打的人世,流水的人。

二是来自一个诗写亲历者的切身体会。我从1982年秋天在家乡文联的一本杂志上发表第一首诗开始,习诗已逾四十年。从今天上推四十年,那时很多诗人都曾野心勃勃,气吞山河。尽管当时人们不太会或者不太敢谈及诗歌史,但几乎所有诗人都曾梦想写出几首流传下去的诗歌,而在今天看来,不过才短短四十年,那时的绝大部分诗人都已销声匿迹。如今,我们的同行有太多人正在谈及诗歌史,梦想进入那个所谓的“史”里,对此我完全理解,但如果我们向后推四十年,当下诗人的命运与前四十年那些诗人的命运相比较,又会如何?

三是来自对各种诗学争论的厌倦。我经常在网络或聚会中看到、听到关于诗歌的争论,每逢遇到这种场合,我脑海中总会出现这样两个场景:一个是在鱼缸面前,我是那个投放鱼食的人,我只看到里边的鱼乌泱泱争论,追逐,撕咬;二是我坐在山顶俯瞰山下的村庄、人群,或遥望远山以及山外山,我视野里立即一派苍茫。这样讲并不是说我比别人高明,我只是在说,我们能不能换个角度观察写作这件事。每当遇到各类诗人争吵,我都尽可能保持沉默。

幻灭感的出现并不是坏事,至少它让我更加清醒,能够放下某些疲累和负担,抵达轻松写作的妙境。

关于大诗人的话题

新诗满百年,呼唤与指认大诗人的声音常在私下被人提起,但大诗人不是呼唤出来的,客观上讲,也出现了为数不少的优秀诗人甚至是强力诗人、源头性诗人,但谁是那个大诗人一时仍不能达成共识,大诗人当然需要时间的验证。同时每个人心里又都有他自己认可的那一个,我心里也有我景仰的那一个。我认为,大诗人未必身处文化中心,也不一定具有当下的话语权,他可能隐身在外省甚至边陲,即使他居住在中心城市也未必处于文化中心(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地理概念),我更希望他处于不同文化、地理区域的交叉区。在那个文化交叉地带,他既是一片混交林又是林中一棵树,他既在群里又在独处,他既保守又先锋,既古典又现代,他的保守之处就是他的先锋所在。他找到了他的“势”以及自己的声音,那是他一个人的峰顶也是汉语诗歌的峰顶。我们的诗太需要存在本真那粗粝蛮荒野性的自然力量和生命内在的原始力量了,而我们读到的太多文本又过于精巧,太会讨巧迎合,迎合人、时代和时尚。

原创、汲取与借鉴

毋庸讳言,现在部分诗人原创能力和底气不足,文本同质化严重。一些真正具备原创性的诗人,一旦遭到读者误读、不解与诘问,便显得信心不够。还有一些诗人喜欢标榜自己的原创性,其实未必,他们的主张和文本一旦放进世界诗歌范围观察,可以发现,别人早在一百年前或几十年前就已经完成,而在我们这里却以为是自己的新发现,随即便打出某个诗学旗号,开宗立派。不客气地说,我们当下部分诗歌(甚至包括走红的诗歌)都能在欧美现代或后现代诗歌里找到其审美主张与文本原型,这与借鉴和吸收不是一码事。

人到六十,我已很少刻意去阅读那些教人如何写诗的文章了,越来越理解诗无定法这句话。我偶尔读到那类文章,目的也不再单纯为了汲取,而是便于对他们某些主张的规避,规避他们鼓吹与提倡的那部分,那些文章无非是让你归顺到潮流与时尚之中,而诗人应该是个异数。比如大词问题、形容词问题、叙事与叙述问题、抒情冷热处理问题、现代意象使用问题等都不应该成为问题,随心所欲且与众不同才是最好的。我相信一个成熟诗人的自我抉择以及自身免疫能力与修正能力。

存在与存在者

我们总是一味地想在诗里表达什么,渴望深刻,渴望前所未有的思想,这几乎是一厢情愿。我们想表达的,前人都已表达过,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表达,只是我们还远没有理解它。从前我一直认为,诗是发现,是创造,但现在我改变了这种看法。在我看来,诗只可能是倾听:是对生命、自然和时间的倾听,谁能听到它们细小或宏大的呼吸,感应到它们起伏的节律,谁就找到了诗。人到六十,太多哑谜包围着我,尽管如此,我仍有一种期待和冲动,那就是与存在真相的偶遇。诗会成为朝向未知事物的光,它将照亮正朝我走来的未知事物,我们将在混沌里相遇。诗也给了我一个场—与我所能见到的所谓真实相对应的不可见的第二现实——即第二空间,一个未被理性统领的含混领域,我总在试图用清晰的语言呈现或抵达存在本身的混沌与幽暗。

平常心

人到六十才明白,写诗不要端架子,要放松。事实上,被人称道的好诗一般都是放松的,而不是绷着的。我们应该去掉诗人的身份意识,去掉超人意识,把自己融进万物之中并让万物澄澈明晰起来。正因为诗人端着架子,诗才少有人味,缺乏起码的生命况味与真诚。人到六十,别再把写诗太当回事,平常心就可以了;也别把写诗不当回事,毕竟这是一门关涉心灵的“手艺”。

心灵慰藉

每个真诚的诗人,他(她)的声音都是美好的,不管他是大诗人还是小诗人,也不管他的声音是赞美还是戏谑,是祈福还是诅咒。只要真诚,诗歌都会为我们生存的人世增添另一些声调而使其多样化。

不要执着于谁是大诗人,谁是小诗人,过分强调这一点,使人感觉大家都在面临类似应试教育的疲累。时间使人沉睡,诗歌使人醒来。我之所以写下诗只是想证明我曾经活过、思考过,仅此而己。

现实生活里,太多人未必写诗、读诗,但他们有另外的途径获得自己的平静和满足,比如有人喜欢喝酒,有人喜欢旅行,不管做什么,他们都得到了自己需要的部分,这就够了,正如我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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