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

2025-02-26 00:00:00周庆荣
诗选刊 2025年2期
关键词:散文诗空气

诗选

隧道

这复杂的地理,请给我一次直线的抵达。

与从容的散步不同,我可能要实现真正的曲径通幽。

曲,表达有误。

幽,是必需的。

隧道,属于技术。暗度陈仓的技术。

上面,或许是洪水猛兽,或许是泰山压顶。

直线的穿越,仅仅是体内的呼唤吗?

时代的地理也对我提出同样的要求。

从甲地到乙地,从现在到未来,从苦难到幸福,从蹉跎到希望。

隧道,能够战胜这复杂的地理。

是的,我听到深壑那边的山峰上传来了她的歌声。

我确实想为爱唱和。

我想说明的是,正是爱,让我的抵达需要一次直线。

迅雷不及掩耳?隧道,是地面上的道阻且长。

暗暗地,鼓足干劲地穿越。

这地下之旅。

这斩钉截铁的抵达。

2021年7月31日凌晨

烛语

既已点燃,就让它燃烧到底。

无人能熄灭它,因为我的灵魂不能暗淡。

烛芯被蜡簇拥,像我身处俗世,一直在分辨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力量,属于禁锢之物。

蜡烛亮了。

何人点燃?

烛芯仿佛我灵魂的主心骨,每当生活中需要光,我就自燃。

火焰的根部,液体的蜡一边供养着烛光,一边将富余的情感溢出。

那只是烛痕,不能是泪。

烛光照亮了我的房间。每个角落都不黑。

当我偶尔呼吸急促,火苗摇曳。

虽是一烛之火,也要稳定地燃烧下去。直到蜡烛慢慢变矮。

最后的结果不是灯枯油尽。而是我的灵魂终于燃烧到底。

它和着光,即使在最后的时刻,也拒绝同尘。

2022年11月20日凌晨

俯仰之间

千万块石头一匍匐,有一只鹰就在山顶俯瞰着我了。

“如果我有一双翅膀,我也会和你一起在山顶,看着山下。”

这样的冲动很快平静,我只是一个山脚的游客,很久很久不登高了。

无意登高的人,只随意走走。

三两只羊在路边吃草,一群鸡在庄稼地里扑腾,安宁的人间,每一个细节都心跳那样生动。

可以仰望,但,不在仰望中丢失自己。

山顶的成立,是因为千万块石头的匍匐。

与匍匐不同,我站立。

山顶的那只鹰改变了姿态,它展开双翅,在山顶的上方盘旋。

我望着它,想起童年放风筝时的情景。

难道我早就习惯了仰望?

望天空的空旷,望天空中不时变幻的风云,望月望繁星,望正午炽热的高高在上的太阳。

“咩咩”的羊叫声让我停止恍惚。

在山脚和庄稼地中间,一条小路蜿蜒着向前。

老鹰如果还在俯瞰,它看到一个人正在行走。

这个漫不经心地在行走的人,或许也是认真地在赶路的人,他应该是我。

2021年8月31日凌晨

反向思维:关于河床

高处下来的水,运动如刀。

我所见过的河流,最初只是柔软者一边聚集着奔跑,一边在土地的胸脯上划下伤口。

从不喊痛的土地,身体进一步下切。河水下面漫长的存在,成为每一条河流深刻的河床。

水,终于按照规则流动不息。

把伤口转变成血脉,土地的意志让我认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生命哲学。

自由的水并非总是喜欢河床的制度,它一膨胀,大地上就会因涝而泽。高粱和玉米仿佛水中的芦苇,八哥鸟被鱼鹰赶走,手握镰刀的农人,撑篙而行。

旷野上如果吹来一阵风,水波起伏,曾经的河岸露出脑袋,如同落水的人。

是啊,最柔软的人们偶尔也会进行最恣肆的抒情。

凹陷、沉默的部分,河床的承诺使得河流保持着常识里的稳定。

也就是说,水将回到水。

血脉是人体的纲要,血管如床如岸。

我之所以不主张河床也要反向思维,是因为平缓的或起伏的土地,暗流不妨尽量地少。

河水在河床上敞开地流淌。

水中有鱼,有行船。

两岸之外,一望无际的稻谷与丰富的人语,它们才是生活真正的河床。

2022年4月8日下午

需要宏观

再多一块石头,就能填满这个缝隙。

我重复了两遍,左右脚踩在缝隙的两侧。第三块石头放进去时,空隙反而更大。

左右各有力量,方向向外。缝隙如堑,我的双腿下移,一字撑那样地试探腱的柔韧性。

我要有所行动,否则就是第四块石头。

我把身体的重心放在右脚,位置回归到缝隙的左侧。

保持一个站位,不能双边都两全其美了。

许多时候,缝隙只是一种幻觉。

我脚下的土地坚实,车辙可见时,它是路。

粮食的出发处被称为庄稼地,隆起的是山和高原,水流动的沿途,土地凹陷为河床。

宏观的土地,它是辽阔的美学。

2022年7月9日凌晨

搁置

一本书翻到三分之二处,故事开头里面的人,大多白了双鬓。

我用一片枫叶标志出我所读到的地方。

那一年我二十岁。

枫叶采自姑苏的天平山。

因为阅读的未完成,故事里最老的人也只是白了鬓发。还有一个青年,写好了情书,或许再读几页,那个姑娘就会在远方读出他的心跳。

四十年之后,在书柜不起眼的角落,我重新看到了这本书。

我把枫叶拿起,红色的部分变成了深橘色。

只轻轻地转动,枫叶就是透明的蝉翅。经络那样地省略了岁月。

故事里的人都是幸存者。

生命都在一片红枫中休息。

写信的人和读信的人,他们的喜悲属于未知。顿号的形状就是一片五角枫。

四十年后的我,仿佛也是一本书翻阅到了三分之二处。

一部故事是否需要一片枫叶?中场休息或者中途搁置,没有结果也就不去在意结果。

我因此在每一个凌晨,都要把自己搁置一次。

临窗独坐与去室外仰头望天,然后让一杯烈酒将自己从生活的迫切性中搁置开去。

未完成所具有的可能性,永生那样地富有力量。

是的,有时一想到自己还没被读完,我干脆就着浓重的夜色,开怀畅饮。

2024年1月16日凌晨

理想的步骤

深紫色的李子,金黄的甜蜜隐在其中。

我一口咬开它的时候,就决定要一如既往地热爱生活,像我还没有变老,像我涉世还没太深。

在秋天,不谈态度。

秋天本身就是态度,这还不够吗?

前一个深夜,好兄弟说他咬紧牙关时咬出了血的咸。

我没有想好如何回答。

现在我想让他咬着一切就像咬着李子,再往后,初冬柿子也会成熟,咬定青山不妨同时咬住一只柿子。

时间继续,待冰天雪地时,我会这样回答他:

牙关咬紧是对的,牙床不能上下磕碰。

咬紧了,人有温度就不会结冰。

再然后,就会说到理想的步骤:尖尖的草芽,破土而出。

那将是小草的世界,如果几朵野花开放其间,理想,正在过节。

2021年9月8日凌晨

皂角树下

仰头的时候,它还是弱弱的一树嫩叶。春末的风吹拂,天的广阔和天际间的风云依然清晰可见。

树内的力量会慢慢鼓胀。

从我的位置看上去,太阳的角度更陡一些时,皂角树的叶子就会茂密起来。

春雨没有洗净的尘土和空气中的絮状物,我在树叶间会看到无数长长的皂荚,它们传统的功效在于浣衣、洁面和沐手。

去污除垢,人间需要一个解决方案。

皂角树的躯干挺直,它只是一棵树。

它的象征意义可以省略,在它的下面看不同季节的天空,要保持清醒的是我。

天空,庞大而永恒。

天空下的丰富和复杂,皂角洗不去。

长满皂角的这棵大树,挺直腰板后,也就是一棵树。

叶片更加茂密时,风中婆娑,它的话语虽不绝于耳,也仅是一树之见。

2022年4月20日下午

进行曲

这个季节,冷暖气流在北方对峙。

天空布好了周密的雷阵。

群鸟箭一样地射向上方,一声雷炸响。

人间的树叶落了一地,鸟群重新飞回。

它们活跃地站在枝头。

它们是雷阵的目标,还是雷阵的引爆者?

声音从远近高低处传来。

有的低缓沉闷,有的震耳欲聋。闪电以高蹈的姿态在高音区穿插,然后,急雨骤落。

雨水击响地面,任何一种进行曲大概包括前奏、展开和高潮。

我在天空看到彩虹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一切重新服从于人间的平静。

2021年7月5日下午

空气浅思

空气是有限高的。

突破了这个高度,里面的氧就会丧失殆尽。

未被激活前,空气是笼统的。

甚至概念那样抽象。

活出经验的人会知道,空气是具体的。

空气宽松,空气紧张,这是空气在意识形态里的具体;

空气中存在味觉的常识,芳香的或者糜烂的,心旷神怡的是它,令人窒息的,也是它。

人一出生,就要学会使用空气。

被使用的与未被用过的空气,经常混合、传播。

所以,空气分为健康的和不健康的。在使用方法上就有了放心与谨慎的区别。

空气的外延有时比人的目光更加辽阔,它也会变成一只气球或轮胎里面的内涵。

它的形状如同花朵上的蜻蜓、蝴蝶的翅振,也可能就是黑夜中晃动的树影。

空气的形而上属于自由,形而下便是众生的呼吸。

至于空气与空气的关系,在对峙之外,更多的是抱成一团。

优劣之间,互相兼容,然后净化。

如果空气也有意识,它是否能够借助风,吹出它理想那般流动?

2022年12月14日凌晨

与沉默说

我喜欢上了孤独。

许多话语已经被穿过树林的风说过,还有一些想说的,鸟群飞载着它们,去了别处。

冰裂的尖锐,在空气中回荡。

春天在即。

我喜欢上了大孤独。

闭上双目,想着田野里的麦苗正在告别匍匐,它们在拔节。再高一点,就可以在土地上和豌豆花、油菜花比邻相爱。

我的心里,顿时充满了季节的暖意。但我还是想沉默。

春雷之前的空气,也是沉默的。

随着日照时间的变长,物语渐渐丰富。

我是物语的聆听者。

听懂了,我还是沉默。

在雨季到来之前,在闪电晃眼的前一天,当我看到粮仓被阳光镀亮,我将有话要说?

我想去看大海。

雨,补充了海水。海浪拍岸,我却依然沉默。

因为我不管说出怎样的话语,都是波涛的声音。

—旦我不再沉默,就会大海一样地滔滔不绝?

2024年3月11日凌晨

蜡烛的悬念

我还是想让那支蜡烛,被点燃在多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巨雷掐断了电源,大大小小的闪电在我的窗外蹑手蹑脚。

一支蜡烛制造出微弱的光。

液体的蜡营养着火苗,闪电也黯然失色?

厚厚的《红与黑》读到三分之二处,蜡烛的光已经矮到了根部。

故事的结局被熄灭的蜡烛打断。

就缺一点点光,我就能看到司汤达画下的最后一个句号。

后来的时光里,每当有人和我说起这部小说,我就回答:结果是一支蜡烛用尽了它的蜡。

蜡封的结尾丰富了情节的可能性。

黑暗中坐着的是我,书桌上有一本没有读完的书。

窗外的闪电继续摇曳。

故事的结局可能是一支蜡烛流尽了泪,也可能就是一直没有停息的闪电。

2022年10月23日凌晨

一场雪之后

再也不会是原来的老空气了,一场雪之后。

新长出的植物便是简单的味道,属于每一株自己的个性。不是草药被煮的味道,不是草、花朵燃烧的味道。

人们将亲近自然,天空之下的他们不再是被救治者的身份。一场雪之后。

一场雪还没开始下。

足音犹在纷至沓来,冬天应该有的安静,人们仍在期待。粉尘飘浮在半空,阳光照得见它们。

一场雪之后,许多事物会随雪花落下。

被洗净的空间,真正的宽广将无须设防。

肯定有人临窗看雪,岁末,盘点一整年的情绪,那些揪心的、忐忑的,被雪花带走。

但愿不是童话中的那种。

“一场雪不是谎言的一场雪,而是因为预言。而预言每每应验。”

“当然,空气也一改从前。”

是先知在自言自语?

一场雪之后,我也将相信。

任何一句话,都说着春天。

2022年12月31日凌晨

黄铜

黄铜般浑厚的时光,浇铸了多少生活的内容?

—个人的苦难,也是黄铜必需的原料?

—个人的幸福,是黄铜表面的光泽?

时光的外包装是坚硬的,用食指叩击它,里面的往事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自己的往事,你能够完全听懂?

含糊其词的部分,或许就是历史的盲声。

声音中悠扬的,就当作生活中的超然物外。你不能听出噪声,你不能什么也没听到,仿佛过去的一切心甘情愿地鸦雀无声。

黄铜般浑厚的时光,请原谅所有的怠慢。

随波逐流被省略,我只是最初的自己。你所认识的黄铜材质,它也包括我。

你是谁?

我之外的客观,属于永远严肃的注视。

未来的时光将继续黄铜般的浑厚,新的发生是新炉中的铜水,只需重新冷却,黄铜就有了关于未来的新的记忆。

也是对今天的总结,也是对明天的期待。

2023年5月4日凌晨

纹理

—个崭新的树桩吸引了我。

直径很大,纹理呈圆形,弹性十足的圆形。

最中间的纹,是个实心。幼时的树首先要长高。

一圈一圈的纹理在实心圆的外围展开,它们间距不大。变粗的过程看来不易,一年一圈,十圈之后,树的腰身己非等闲。

第十一圈那年,肯定风调雨顺。

它拉开了同上一个圈的距离,痕迹丰满。那个年份,显然营养丰富。

随后的三个圈似乎犹豫而模糊。树身依然在变大,雀儿在树梢欢呼,鸣蝉们整个夏天都鼓励着这棵树。

我看到树桩的时候,第十五圈纹理隐隐约约。

树的生命被一把锯子总结。

拿锯子的人也已经携着木材离去。

树桩上的纹理渗出树汁,阳光一照,亮晶晶、亮晶晶的。

2022年9月30日下午

钟乳石

液体的石头被时间里的空气抓牢。

滴水穿石似乎不再是真理,上面的水亿万年地滴下,神明的手一毫米一毫米地伸下来,它要握住下面不断升高的事物。

当钟乳石柱终于双手相搭,我对着溶洞中的柱石久久注视。

谁在上谁在下这样的小心思,不过是人间的恶作剧。

水滴落下时,以固化的方式保留万分之一的自己。还有万分之一被向上的力量挽留。

擎天之柱,缘于上下同心。

—只黑蝙蝠撞到了石柱的中部。

它的父辈可能告诉过它这个中间部位是可以钻营的缝隙?

都说黑蝙蝠善于盲飞,柱石之美却战胜了它的经验。

我双手抱柱。

这湿漉漉的时光之肤,洞外的一切已经苍老,唯造化永远年轻。

2022年10月3日凌晨

时光

当时光对应到我的时候,在这块土地上我已认真活了六十年。

如果是一棵树,体内的纹理一圈圈地积累着岁月。疯长的枝蔓肯定被刀剪修理过,一些顽固的树瘤证明着生命里的刻骨铭心。

但是,树确实长高了。

树冠间假如有雀巢,那也是鸟儿把我的沧桑建设成它们温暖的家。

或许就是简单的一棵高粱?

重复地生长,重复地被收割。

重复的几粒种子,几乎一模一样的头颅。

每年的秋天,我是旷野中的一束红。

直到有人邀我,在树下共饮一壶高粱酒。

直到我酒至酣处,那些是是非非,那些爱恨情仇,只一声长啸,然后便是一位老者和他眼中的苍茫。

2022年10月18日凌晨

执着

一仰头,我的双眼就装满了星星。

冬天的夜色下,北风呼啸。

在夜的尽头,阳光照耀着的生活,我会好好地去看你。

夜色中,我没有惶恐不安。

看不见就是看不见。

缺席的闪电,将在梦中被雷声追逐。

万物必将苏醒。

在夜的尽头,一叶草睁开惺忪的眼。一朵花,晨曦催亮了露珠。

我也将容光焕发地在田野上劳作。

仿佛已经结束的夜晚,不曾存在。

这热气腾腾的人间,我要好好地爱你。

敬重你,参与你,厮守你。

直到另一片夜色来临,直到我的双眼再次装满星星。

2023年2月2日下午

档案里的铁匠

铁锤和铁砧之间,一块烧红的铁等待着被敲击。

“咚咚咚”,再“咚咚咚”,火星溅到铁匠的帆布护兜上,好像红铁滚烫而多余的语言,每一个铁匠铺的地上,都布满了形状各异的铁屑。

铁锤继续。

红铁终于无话可说。

想知道铁匠的意志?

先看他的手掌,厚茧密布。天啊,他臂膀的肌肉如老树躯干上沧桑的瘤。这魅力四射的强大之美,劳动者将为红铁塑型。

红铁变镰,田野上必有麦子和稻谷,它们从自身的成长中走出,走进粮仓。

红铁成犁,种子将撒在犁沟。土地上的事物一茬又一茬,它们生生不息。

红铁为斧,世间冥顽不化的存在应该被砍伐。

铁匠用锤子敲呀敲呀,红铁变成锤子下面另一把锤子。一些锁链就要被砸碎。

多年以后,铁匠的意义只能在档案中寻找。

多年以后的今夜,我打开尘封的记忆,饮尽一壶烈酒。

双目如火,红铁依然在我的体内?

我是自己的发现者?

当我突然缅怀已经逝去数年的铁匠,每一滴泪水都是一粒火星。

2021年7月7日凌晨

摇篮曲

当你感到内心正在衰老,脚步渐渐蹒跚。

听一支曲子,万物回到最初。

风雨如晦还没有发生。

雨过天晴,初生儿眼里的天空,清洗后那样澄明。

时间是一首不变的歌。

摇篮里的生命,是一

从纯洁的莲花中诞生的孩子,

从泥沼中刚刚爬上岸的孩子。

他从云层中随雷声而降临,第一次睁眼就俘获了天空中的闪电。

这首歌唱响之前,空间或许被虚无撑破。

—个孩子挺身而出。

歌声让他的梦甜美,世界被一首歌唱醒。

曾经以为,不同的场景只是变换了的时间。

唯《摇篮曲》没变。

摇篮里出来的人,离开后出了远门。

曲调悠扬舒缓。像头顶的草帽被风吹落山谷,总有那么一些时候,摇篮被遗忘。

没事的,宝贝。摇篮会等来新人,他先是聆听,然后将和时间一起,唱起这首不变的歌。

2022年12月20日凌晨

冰湖

要以春天的远见去观察这湖冰。

灰尘和枯叶在冰上滑动,几只黑色的鸟改飞翔为步行。

厚冰载物。

冷空气和湖水之间,用冰达成生硬的和解。

我要以时间的继续向前,去走近这湖冰。

走着走着,灰尘和枯叶就被时间的深坑掩埋。

冰将变软。

黑鸟只能在水面上飞。

春风拂面之时,此刻的冰湖,水浪拍岸。

2023年1月20日上午

陨星

一颗脱轨的星,疾奔而下。

加速度的摩擦力,令看到的人感受到了坠落时的灼热。

星体变成燃烧后的气泡,在宇宙的空旷里,一颗星昙花一现。

人们熟悉的星空,只是少了一点亮。

在不知名的黑暗的别处,仅存的、滚烫的星骸找到了它的归宿。

洪荒了亿万年的草莽,以身体接受这飞来之火。

它的肉身,忘记了被撞击的疼痛。

因为被忽视太久,它的情绪瞬间爆发。

当最繁荣的部分化为灰烬,脱轨的星,在何处安放?

许多年以后,曾经的燃烧已经冷却。

关于陨星的记忆,凹陷成盆地。

没有落下的星辰,灿烂如天空的眼神。

它们发现盆地,犹如人的心窝。

很久很久以前啊,它们的一个同伴,如今在很深的地方跳动。

2023年1月25日午夜

一种宣言

相比脚步,我的心更快。

是生活让我沉重吗?生活中的每一个日子羽毛一样地飞。羽毛如果加上理想,它一定胜过地球的自转。

心的速度超过脚步,因为什么?什么样的内容如铅?灌满了轻盈,轻盈蹒跚。

相比羽毛的飞翔,目光的速度是否已经落后?一座山阻挡了视线?一个人的速度只能打败灵魂的飞扬,世俗之身也只是世俗的重。

轨道的匀速,如果遇见爱的冲动,心跳能超过脱缰的野马?

事实上,无论是怎样的生活,有什么能够妨碍我天马行空?

不著一字,写尽天下的书。

不发一言,人间的语言从此苍白。

生活,可以不停顿地仿佛知己。即使知己背叛了你,不妨让她顺延为下一次的爱情。

我对生活说尽了爱。

即使沮丧,也是不爱之爱。

特殊的情况下,我的宣言出于无奈。

无奈的情况下,我的宣言白驹过隙。

2023年2月4日

代后记

格物、及物、化物及其他

——我的散文诗观

散文诗的根部属性是诗,散文诗的写作者如何走出身份的焦虑完全在于文本是否真正抵达诗。

走出对事物影像的过度描摹和轻易的抒情,以思想和本质的发现进行诗意的呈现。鉴于散文诗在叙述上的优势,写作者更要清醒自己在场的意义,让作品能够超越平均的立意,文字中料峭的部分便是你的写作价值。

我从未认为一种文体能被人为地边缘化,如同玉米绝不会被高粱覆盖,它们都是土地上美好的庄稼。分行或者不分行,只要是认真写诗,就把深刻的丰收写进粮仓。

我们应该记住:散文诗是一种复杂的书写,是更加复杂和隐秘的诗。散文诗中的“散文”,应该是一切因为诗,或者,一切最终是为了诗。故散文诗中的“散文”,更应是呈现对象的具有转喻意味的铺陈,它与传统的散文是裂开的,是诗性、思想性的媒介手段,是事物本质的平行言说。

至于我个人的写作实践,近年来,我一直坚持对目标事物的本质进行诗意的呈现,充分发挥散文诗对未来时空的一种预言性的优势。从方法论上来说,注意“格物、及物与化物”。所谓格物,是指我们如何从所接触到的事物中获得自己所需要的,同时也对他者有意义的启示;及物,要求我们的写作必须在场,必须食人间烟火,必须能够让我们的写作去唤醒更多沉睡的经验;化物,要始终清醒写作主体本身的情感和知性的转换贯通,不拘泥于典和任何已有的出处。

说到散文诗走出多年来的唯美、抒情和密集修辞的误区,我一直坚持认为思想性是散文诗唯一的重量,也是这一文体所特有的优势。如果概括一个写作者重视思想性所需要的条件,这个条件便是:针砭、悲悯、热爱与希望。达到这个条件,实属不易。它要求写作者压低并且节制无时不在的日常情绪,要铭记天地永远悠悠,人类永远生存。用自己的作品,唤起蒙尘的理想和人性的温度。

以上是我的散文诗观,更是我一生要遵守的纪律。

修订于2024年4月16日凌晨老风居

(选自《凝视》,周庆荣著,四川文艺出版社,2025年1月出版)

本栏责任编辑 苏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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