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旋涡（组诗）

平原路

医院门口的那条路，叫平原路

却是，少年的他

跋涉过的丘陵和沼泽一

母亲将生命中最后的小半年

安置在九号房临窗的九号床

而这张床，后来被安置在了

他偶尔哭醒或笑醒的梦里

虽已翻修过无数次，不变的依旧没变

每次开车路过，他的心都会颠簸一下——

有些路躲不开，还要无数次

反反复复去行走

甚至，避免不了它在自己的生命里

盘踞成不敢回首的蜿蜒狭窄

旋涡

世间万物都是无形的

在能够被忽略的那一刻

常常，用错觉释然无常

用期待面对离散

用流水，代表起点和终点的虚拟

世界万物都是有形的

风吹过时，一些真相

开始让某条神经慢慢疼痛

就像芦花的根，蔓延在流水深处

不用触摸，我就能与之一起

落入时光的旋涡

途中

江。河。湖。海

流动着，包容着，善变着

都有岸，浪花，旋涡

和奔涌的方向

掬一捧，掌心便有了

簟纹般的表述

像这些年，陪我赶路的乡愁

安静又汹涌

倒映着蓝天白云，月光星辰

和路过的万家灯火

旧麻绳

不止一次，见过旧的麻绳

博物馆的展柜，民宿的装饰，甚至

售卖的艺术品

一定是因为经历了无数次捆绑

一定是因为捆绑得过于紧密

那些麻绳，才露出

真实的疲惫、沧桑和颓废

不曾鲜艳的底色

仍被浸染了岁月灰蒙蒙的尘

磨损过的痕，毛毛刺刺，臃肿着

呈现出属于植物的生命力

我在一个挑夫的身后

看两条同样的旧麻绳，打着生活的结

攀爬过一个接一个台阶

它们晃动的影子

像生出了笔直而坚硬的骨

回声

被翻阅过无数遍的书

夹进了灰尘，碎屑，咳嗽，叹息，眼泪

想象，期待和自语等凌乱的书签

变得，越来越厚重

已经能够反复背诵的句子

像你说过的话，折叠在月光里

曝晒在骄阳下

从具体中，慢慢抽象出

诗一样的远方

在合上书扉的瞬间

有些回声，支撑起了天地的辽阔

松针

喜欢松针，喜欢它们寂静地

落在时间里，收敛了苍翠

展开昔日的锋芒

喜欢它们缜密的

轻盈，喜欢它们包容的

厚重，喜欢它们随性的

针对，喜欢它们隐忍的孤独

它们覆盖了尘土

又被尘土覆盖的过程

多像，我们的一生

短句

卡在喉咙里的，比传说

更富戏剧性

浓缩成，投入深海的鱼钩

让柔软的波浪变得坚硬

让幽冷的诱惑变得温暖

字典里躺着的，会在另一张纸上

重新发芽，弯曲的胚轴

像空荡荡的鱼钩悬在光影中

悲喜闪烁，比卡在喉咙里的

更像一个传说

仙人掌

无非是孤傲，无非是倔强

无非是用四季恒久的绿，偏执地抵御沧桑

荆棘般的重重心事里

偶尔有明艳，绽放成花

像个为生活沉默的女人

省略了诗和远方

用饱满，舒朗，锐利。用烟火

（选自《青岛文学》2024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