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迟子建和余华都是当代文学史上颇有名气的作家,他们的作品不仅带给读者美的感受,更传递出深层次的精神内涵与价值观,值得反复阅读品味。两位作家的代表作《额尔古纳河右岸》和《活着》在主题和故事情节等方面虽不尽相同,但都在对一个家族近百年历史的叙述中展现了对生命的感悟和反思,以家族、爱、死亡等作为主题,可谓是两篇壮丽的生命史诗。
[关" 键" 词] 迟子建;余华;比较阅读;《额尔古纳河右岸》;《活着》
引言
文学作品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一直扮演着连接不同时代与文化的重要角色。它们不仅承载着丰富的时代内涵,还展现了各个时代的特色。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宏伟画卷中,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和余华的杰作《活着》无疑占据了显著的位置,成为广受读者喜爱和推崇的经典之作。这两部作品都以一个家庭或家族在数十年时间跨度中的发展和变迁为主线,从家族中一位核心成员的视角,细腻地描绘了生命在不同阶段所经历的生死离别、爱恨情仇,以及人与自然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
尽管这两部作品在主题和情节上各有侧重,但它们共同探讨了人类生命的本质,对生命的脆弱与坚韧进行了深刻的反思。“死亡和灾难是小说最为触目惊心的事实。”[1]可以说,这两部作品都是面对死亡这一终极命题所谱写的壮丽生命史诗。本文将对这两部作品进行深入的比较阅读,揭示两部作品在内容上的异同之处。通过这样的分析,我们旨在揭示这两部作品的深刻内涵和价值,从而更好地理解它们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和意义。
一、关于家族:逝去与新生
当我们走进两位作家笔下的世界,很快就会发现这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福贵和玛利亚都有着某种传奇式的人生经历和丰富的人生经验。《活着》讲述了在大时代背景下,随着内战、“文化大革命”等社会变革,福贵的人生和家庭不断经受着苦难,到了老年所有亲人都先后离他而去,只剩下一头老牛与他相依为命。类似地,在迟子建笔下,鄂温克族最后一个酋长的女人玛利亚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经历着家族的变迁与族人的死亡,最后随着年轻一代的下山定居,她成为现代社会的边缘人,孤独地守着族群最后的一团火种。
在对个体生命历程进行审视时,我们通常能够发现,即便其生活表象平淡无奇,缺乏传奇色彩的冒险与壮举,一旦个体愿意分享其生命故事,那么其经历的每一个微小的瞬间、每一个看似普通的片段,均将汇聚成一个独特的传奇。正如有的评论所言:“在剥开覆盖于生命之上的层层包裹之后,我们赫然发现原来我们一直忽视的生命本身是拥有巨大力量的。”[2]两部作品通过叙述家族史和个体成长,展现了生命从年轻到老的转变。家族经历生死循环,命运戏谑地带来希望与挑战。主人公福贵面对亲人意外离世,玛利亚的族群也遭受饥荒、战争等苦难。尽管家族衰败,但两位作家都以出色的叙事技巧,有序地描绘人物关系,进而使读者体验到了时代和家庭的情感波动。他们的作品让我们感受到人性的复杂和生命的顽强。
在两部作品中,我们更多地观察到的是家族内部纽带的紧密相连以及人物命运的离奇转折。这两部作品通过细腻的笔触,生动地描绘了人物在社会动荡和变迁中的身不由己,通过以小见大的手法,不仅展示了个体的命运,更是以个体的故事来反映整个民族在时代大背景下的妥协、改变与创新。这种描绘方式让我们能够更直观地体会到一个民族在历史洪流中的挣扎与奋斗。通过这些生动的故事,我们不仅看到了个体的悲欢离合,更看到了一个民族在面对困境时的智慧与勇气,以及在逆境中不断寻求突破与创新的精神。这两部作品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内涵,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了解和思考历史与现实的窗口,让我们在感受人物命运的同时,也能深刻体会到时代变迁对个体和民族命运的深远影响,让我们看到了“在用人生为题材的各样变故里,所发生的景象,如何离奇,如何炫目”[3]。
二、关于死亡:激荡与平静
在两部作品中,涉及最多、用笔最精的就是关于人物死亡的描写。如果说《活着》是一个人面对死亡的勇气,那么《额尔古纳河右岸》更像是一个人面对死亡的平静。
《活着》是一部将悲剧渲染得淋漓尽致的作品。主人公福贵的父母陆续离世,自己至亲的人都魂归黄土,家破人亡,形单影只,但福贵经历了这么多死亡却依旧活着,而且还能向人诉说他的经历。他年轻时也曾经激烈地反抗过,试图以自己的努力挽救家庭,但最后他还是归于平静,以故事讲述者的身份讲述着这一辈子。我们不如说福贵完成了自我的蜕变,直面苦难比逃避更需要勇气,他最后面对死亡的态度是释然而平静的,这其实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人物的死亡更像是“自然”的死,“可以被看作是一曲哀婉沉痛的文化挽歌”[4]。这里的自然是与社会相对的概念,《活着》的角色或多或少都因生活而死,他们都在一定程度上倒在了社会上,而《额尔古纳河右岸》则不一样,人物都是在自然中孕育出来,最后回归自然之中。族人的死都或多或少地带有一种宗教仪式感,神圣而圣洁,充满了宗教的离奇色彩,也让我们在神话般的情节中体会到了生命的轮回。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两部作品从某种程度上所要传达的精神内核是一致的,无论生活多么坎坷,经历多少生离死别,都要有活下去的勇气,活着就是人生的成功,有意义地活着是更大的成功。
我们需要注意的是,福贵和玛利亚在这方面所代表的精神形象是有差别的。余华老师在《活着》自序中写道:“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5]福贵这个人物的生活充满了艰辛与挑战,但他依然为了生存而不懈努力着。在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生命的顽强和坚韧,一种面对死亡时的豁达与从容。这种力量正是人类在逆境中不断前行的动力。福贵的故事,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奋斗史,更是对人类精神的一种颂歌。玛利亚这个角色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那是一种民族文化传承者的光辉。尽管命运对她不公,让她先后失去了两位丈夫,但她并没有被悲伤所击垮。相反,她将内心的痛苦转化为力量,继续孕育着生命的火种,传递着文化的精髓。在玛利亚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种超越个体的力量,一种民族精神的传承。死亡,这个看似冰冷的概念,在玛利亚的生命中却被赋予新的意义。它不再是终结,而是一种转变、一种升华。玛利亚的形象也因此变得更加立体,她不再仅仅是一个个体,而是成为整个民族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象征。她的生命之火,不仅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整个民族的未来。在她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永恒的力量,一种文化的不灭之光。
三、关于爱:传递与不息
《王朝闻文艺论集》中写道:“爱常常比恨更为强有力得多。”[6]两位作家通过作品展现了人类在灾难面前的脆弱,同时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生存的力量和温情。他们强调爱的力量,认为爱超越时间和生死,给予人们慰藉。作品中的爱让读者感受到生命的温暖和力量。他们以写实风格,用简洁而优美的文字表达了个人和民族的爱。
在《活着》中,福贵一家人一生都在和贫穷作斗争,而在这充满苦难的一辈子中却充满了家人独有的爱与温馨。家里穷,福贵想把凤霞送人,晚上凤霞溜回家后福贵又把她送走。最后一次送她走的时候,凤霞到了门口不哭不闹,还一直笑着看着福贵,福贵下定决心不再把她送走。妻子家珍受了一辈子苦,最后也因为没钱不去治病而病死家中,但她无怨无悔,说下辈子还要和他过日子……这些爱最终成为福贵心底的力量,生生不息,给了他活着的勇气。像福贵这样的小人物,也在精神深处有着“对生命的本源性的留恋和执着”。[7]而《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鄂温克民族所展示出来的“爱”有两个层次:一层是个体与自然、文化之爱,也就是“大爱”;另一层是“小爱”,包括鄂温克族之间的亲情、爱情以及友情。无论是哪一种爱,都蕴含着传奇的色彩,这种色彩笼罩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使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被赋予生命的气息。
在众多感人至深的情节中,有两个情节特别深入人心,令人难以忘怀。第一个情节是关于福贵的儿子有庆的故事。有庆在年幼时因为能够去献血而感到无比的自豪和喜悦,他并没有真正理解献血的含义,只是单纯地为自己能够帮助他人而感到高兴。然而,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他在献血的过程中因为抽血过多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这个情节深刻地揭示了一个年幼生命对生命的敬畏之情,以及一种无私的大爱精神。尽管有庆的结局并不美好,但作者通过这个情节传达的精神却引人深思,让人不禁对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进行深刻的反思。第二个情节同样令人动容,那就是妮浩萨满的故事。妮浩萨满在面对他人的生命危机时,毫不犹豫地选择用自己的孩子去换取他人的“新生”。她没有选择保全自己和家人的幸福,而是勇敢地披上神衣,承担起拯救他人的重任,这正是一个民族应有的精神体魄。迟子建在访谈中说道:“在我眼中,真正的历史在民间,编织历史的大都是小人物;因为只有从他们身上,才能体现最日常的生活图景。”[8]妮浩萨满作为平凡的小人物中的一员,她的行为展现了她对生命的尊重和对他人生命的无私奉献,她的选择虽然艰难,但却充满了高尚的道德光辉。这些情节不仅仅是文字上的叙述,更是对人性深处善良和美好的呼唤,激励着我们在现实生活中也要践行这些崇高的精神。
四、关于态度:乐观与豁达
在这两部作品中,读者目睹了死亡、意外和悲剧的发生,这些情节都被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氛围所笼罩。尽管如此,作品的色调并没有因为这些悲惨的情节而变得黯淡无光,相反,它们以一种极其乐观和豁达的态度,展现了生命的力量和坚韧。这种对比使得作品的主题更加深刻,让读者在感受到悲剧的同时,也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和希望。
在《活着》这个充满生命哲学的“生存寓言”里,福贵以自己承受人生困难的方式和顺其自然的生存状态为现代社会指证了生存的一种新的可能:人们的意识和观念在20世纪90年代的商品经济中被冲散后,大多都是处于行为物役而心为行役的一种生存状态,作者告诫现代人虽然物质是人类生存中的必需品,但为了追求而不断前进的精神境界应是一个人活着的真正面貌。余华所表现的对个体生命生存的关注和尊重是独特的,他的独特性基于他独特的生存哲学,正如有的评论所言:“余华独异的写作源于他独异的文学观,而独异的文学观又来源于他独异的哲学观。”[9]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信仰萨满教的鄂温克人坚信“身体是神灵或自然的一部分”,因此勇敢坦荡地直面生死的重负。这种豁达的态度反映了一个民族对生活的挚爱,对活着所感到的欢悦使一个民族永不衰老,而民族风俗和民族文化保存着民族的独特性属性,维系着民族悠久的继承性,是民族文明源远流长的根。因为对民族文化有自信,所以敬畏,所以坦然,所以轻盈地面对。
这样看来,两部作品带给人们共同的启蒙意义是十分深刻的。每一个现代人都应该从文学中得到生存之道的参考,这也是作品中蕴含的跨越时空的普适性文化在人身上的体现,是一个民族繁荣道路上的精神支柱,有着中华文化独特的魅力。这类精神态度的传达,也使这两部作品成为当代文学史上有突破性的两部相似而不同的优秀作品,成为当之无愧的文学史诗。
结束语
弗洛伊德指出:“一篇作品就像一场白日梦一样,是我们幼年时代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也是它的替代物。”[10]童年时生长环境的地域文化、周边的现实环境与社会问题等种种因素既影响了两位作家的写作风格,又在两位作家作品的字里行间体现出来,并得到升华。余华和迟子建始终在自己的文学创作道路上不懈努力,不断突破自我,以追求更高的文学境界。尽管创作风格和题材各异,但他们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变的文学追求,以敏锐的洞察力和独特的文学视角,努力揭示现实生活的本质和真相,展现出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思考和人文关怀。他们以赤诚而细腻的笔触,深入挖掘和传承了中华文化的精髓,展现了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他们的作品不仅让读者感受到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更激发了读者对传统文化的认同感和自豪感。这对于呼吁文化保护、关注社会现实的当下,具有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本文只是初步的探索,还存在许多不足,我们行走在当代文学的探索道路上,必将推陈出新,不断创造新的奇迹。
参考文献:
[1]黄伟林.以坚忍的姿态承担不可抗拒的苦难:余华《活着》的现代主义解读[J].南方文坛,2007(5):73-76.
[2]张琰.以生拒死以死求生:《活着》、《许三观卖血记》的生存哲学[J].东疆学刊,2003(4):73-76.
[3]沈从文.从文自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
[4]王春林,张玲玲.哀婉悲情的文化挽歌:评迟子建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J].名作欣赏,2009(3):104-107.
[5]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6]简平,编.王朝闻集:第11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7]相福庭.承受生命之轻:余华《活着》解读[J].名作欣赏,2002(1):15-16.
[8]迟子建,胡殷红.人类文明进程的尴尬、悲哀与无奈:与迟子建谈长篇新作《额尔古纳河右岸》[J].艺术广角,2006(2):34-35.
[9]高玉.余华:一位哲学家[J].小说评论,2002(2):87-92.
[10]弗洛伊德.创作家与白日梦[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作者单位: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吴海欣(2003—),女,满族,辽宁辽阳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