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美国华裔文学中自我认同建构的叙述策略

2025-02-18 00:00:00张梦竹
名家名作 2025年3期
关键词:露丝华裔文学作品

[摘 要] 当代美国华裔文学始于20世纪60年代,这一时期的华裔作家受跨文化经验的影响,在华裔身份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挣扎。他们为了更好地表现自我建构危机与找寻自我认同,巧妙地运用了失语与复调的叙述策略。在作品中,当代华裔面临因失语造成的自我认同构建的危机,表现为哑病造成的“失语”、双重语言环境中的沉默及短暂或突发性的失声三种情况。而当代华裔文学作品中的复调结构分为“大型对话”和“微型对话”,前者体现在社会层面和亲子关系层面,后者则深入人物内心世界。这些叙述策略反映了华裔群体的生存状态,不仅丰富了华裔文学作品的内涵,也拓宽了其外延,使之更具深度与广度。

[关" 键" 词] 华裔文学;身份建构;自我认同;失语;复调结构

引言

对于美国华裔文学,不同学者的定义略有不同,不过学界基本认可以下的定义,即:

美国华裔文学可具体界定为由旅美华侨或美籍华人所生,在美国接受教育,具有美国国籍,母语为英语或以英语为主要创作语言的作家所创作的以华裔美国人和华人移民的社会生活为对象的、蕴含华裔美国人独特精神和价值的作品。[1]

当代美国华裔文学指的是20世纪60年代后的华裔文学。这一时期,美国多元文化和族裔政治兴起,华裔形象得到了重塑,华裔文学借此进入美国主流文学之中。谭恩美、伍绮诗等移民后裔作家涌现,他们渴求得到美国主流文化的认同,却又因其华裔身份而难以被美国社会真正接纳。因此,这一时期的华裔文学作品多展现人物在华裔身份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的挣扎,并关注个人情感与生活经历。

作家为了更好地表现其跨文化经验,主要运用失语与复调的叙述策略来探索和表达多维声音,以丰富作品的内涵。失语,指的是人们在特定的社会、文化或历史背景下,因种种原因而无法充分表达自我,声音被边缘化。复调,作为一种多角度的叙事方式,能使作品呈现出更加丰富的内涵。这些叙事策略不仅反映了华裔群体的生存状态,也体现了作家对多元文化、多元身份的探索。华裔作家借此构建了复杂的文学世界,推动了华裔文化在全球的传播与认可。

一、失语困境造成自我认同构建的危机

(一)哑病造成的“失语”

华裔作家有意识地使用语言要素来构造小说,让人物因“失语”而难以解决自我认同建构过程中的危机。这样的安排实际上也埋藏了他们对自我认同建构这一命题的思考。因此,在当代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中,相当多的角色在语言表达上存在着问题。

哑病造成的“失语”对华裔自我认同建构过程中的困境具有隐喻作用。在主体的研究领域中,拉康认为“主体使用语言符号统一世界与自身的社会文化实在”,因而“人类的主体性问题与语言的运作直接相关”[2]。

《接骨师之女》中的宝姨因新婚变故而丧夫丧父,自杀未遂的她不能再开口说话,表面上她丧失的是语言能力,而从更深层次上来说她丧失的是一种自我认同感,一种对身份构建的能力。而《无声告白》的开篇,作者借助莉迪亚家人的生活状态建构起莉迪亚的人物形象。事实上,此时的莉迪亚因沉湖自杀而处于“失声”状态,这是一种哑病主动化的表现。莉迪亚放弃语言能力的行为隐喻了她自我认同建构的失败。她的行为经历只能由家人代为叙述,主体无法用自己的语言与社会建立联系。

总之,当个体因为哑病而“失语”后,自我表达的功能便随之失效,主体无法与外界建立联系,这隐喻了个体在语言困境中无法应对自我认同建构的危机。

(二)人物在双重语言环境中的沉默

人物无法协调双重语言时便会表现为沉默,它是主体在异质文化中自我认同建构危机的一种外在表现。《接骨师之女》中的第二代茹灵身为华裔,移民美国后遭遇语言隔阂,导致其内在与外在世界分离。在女儿露丝看来,母亲因英语水平欠佳而频繁陷入纷争。汉语和英语的矛盾,使主体的自我认同建构陷入困境,茹灵用汉语建构的自我,无法适应英语的环境。对于茹灵来说,汉语与英语两个不同语言环境的矛盾使她只能保持沉默,这种“失语”状态实则暴露了主体深刻的身份认同危机。

在华裔文学中,因双重语言环境导致的失语现象十分常见。《知晓我姓名》中的香奈儿认为虽然母亲和自己同样是写作,但自己要比母亲幸运得多。“当我写作的时候,我有幸使用了一门她用了一生去理解的语言。当我发表反对意见时,我感谢我的声音没有受到阻挠”[3],其原因在于香奈儿可以用英语发声,能够打破沉默,在美国社会中构建起自我认同。《喜福会》中的母亲们往往不能在美国主流社会中构建起自我认同,原因之一在于她们不能很好地使用英语和外界交流沟通,被迫“失语”。

然而,由语言障碍导致的自我认同建构的困境,并非无法克服。在《接骨师之女》中,露丝翻译了茹灵用中文写的故事,使得茹灵的沉默被打破了。由此可见,当英语和汉语的隔阂被打破后,自我认同建构危机也会随着语言问题的解决而消失。

(三)短暂或突发性的失声

这种失声是当代华裔文学作品中的人物陷入语言困境的典型情境。语言的表达和主体的自我认同建构往往具有正向的关系,《接骨师之女》中的第三代露丝在每年特定时期的失声,暗示着她无法在美国社会和华裔身份之间完成自我认同建构。这是露丝对自己无法完全融入美国现实社会的焦虑,也是她应对失去传统文化根基的一种自我保护。

短暂失语往往意味着主体在恢复语言能力后能够构建起自我认同。在《小小小小的火》中,华人女工贝比的经历凸显了语言在自我认同建构中的关键性。贝比未婚生育,因经济所困不得已与女儿米拉贝尔分离,但这短暂的分离竟让法院直接将婴儿判给了白人麦卡洛夫妇收养。对女儿的爱促使贝比与白人夫妇抗争。在冲突发生之前,贝比大多是沉默的,经历了一个短暂失语的过程,她难以认同自我,无法在美国社会构建身份。然而,母爱让她打破了“失语”,她用语言捍卫了自己的权利,夺回了孩子,完成了自我认同的建构。

“语言是纯粹自我本身的特定存在。”[4]通过分析当代华裔文学作品中的“失语”现象,我们可以发现各类语言困境揭示了华裔在自我认同建构过程中的艰难。因为对于主体自我认同建构的过程而言,持续的变化才是常态。采用“失语”的叙述策略不仅展现了作家对复杂人性的深刻洞察,也为我们理解华裔文学提供了更为广阔的视角。

二、复调结构与华裔的自我认同的找寻

巴赫金认为,“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这确实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的基本特点”[5]。复调小说的核心理念是不同的声音融合成统一的整体,但这些不同的声音仍各自独立。

当代华裔作家为了更好地表达主题,会采用不同的叙事策略,而叙事结构作为叙事策略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作家关注的重点。在他们的作品中,多种独立平等的声音共存,使当代华裔文学呈现出复调小说的结构特征。这些声音以对话的关系共存,组成了一个多声部的世界。

(一)“大型对话”

巴赫金认为,“对话”会贯穿于小说结构的故事线索、人物组合中,形成一种“大型对话”。“大型对话”主要体现在小说与小说之间的结构“对位”中。“对位”有对比的意思,指具有不同主体意识的人物对同一事件产生了不同的反应,这就体现出了小说故事结构上的对位,故事与故事之间既有相似性又存在着差异。正因为故事结构存在着相似性和差异性,使得小说与小说之间形成隐形的对话。

在当代华裔文学作品中,“大型对话”一方面表现在社会层面上,展现了华裔在美国社会中难以获得真正的平等。例如,《无声告白》中描述了莉迪亚一家人的社交状况,“他的父母从不出门交际,也不在家请客,没办过晚餐派对,没有桥牌牌友、猎友或者午餐会上认识的哥们。和莉迪亚一样,他们没有真正的朋友”[6];《接骨师之女》中的露丝在中秋晚会和家人坐在一起,露丝的丈夫一家等白人坐在另一桌,这时温迪作为露丝多年的好友依然说出了“我们这是白人专区还是怎么的”[7]。华裔和白人在对话交流中显然未进入对位的复调状态,还处在单向度地寻求话语的进程之中,竭力想融入美国社会的华裔群体在困境中寻求对话。[8]

“大型对话”另一方面表现在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层面上。对于当代华裔而言,他们从小接受美国主流文化的影响,认同西方的价值观,而他们的上一代往往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代表,位于西方主流文化的边缘。例如,《接骨师之女》中的露丝和茹灵母女两代人就对“隐私”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我是个美国人,”露丝大叫。“我有隐私权,有权追求我自己的幸福,我活着不是为了满足你的要求!”

“不对!你大错特错!”[7]

无论是莉迪亚和父母流于亲子关系表层的对话,还是露丝和茹灵的争吵,当代华裔文学作品的内容往往涉及“代际冲突”。对于亲子关系的不同看法,构成了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中独特的对话形式。整体而言,华裔文学作品中不同结构之间的“对位”展现了一个共同特点:无论是人物置身的社会环境,还是当代华裔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主体人物面对相似的情境,却做出了不同的人生选择。正是这些在相似境遇中的不同抉择,构筑了华裔文学丰富多彩的跨文本对话。

(二)“微型对话”

巴赫金认为,对话会深入小说中,“在主人公的自我意识中,渗入了他人对他的认识;在主人公的自我表述中,嵌入了他人议论他的话”[9]。文本内部不同声音的交互,构成了一个复杂而多元的对话空间。在华裔文学作品中,这种微型对话不仅体现在人物之间的对话交流中,更深入地渗透在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叙述策略中。

例如,谭恩美的作品《喜福会》通过四位华裔母亲和她们在美国长大的女儿之间的故事,展现了华裔家庭在跨文化背景下的冲突与融合。在这些故事中,微型对话不仅体现在母女之间的直接对话中,更深入地渗透在她们各自的内心世界中。女儿们作为在美国长大的华裔,面临着自我认同建构的困境。她们在成长过程中,既受到了西方文化的熏陶,也受到了中国文化的影响。她们在微型对话中不断探索自己的身份定位,试图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化归属。她们与母亲们的对话和冲突,实际上也是她们内心对自我认同的探索和追求。[10]

而《无声告白》中的莉迪亚表面上对父母的应答话语和她内心的真实话语不断地冲突交锋,使她陷入了不断找寻真正自我的困境中。汤亭亭的代表作《女勇士》更是通过叙述者“我”与母亲、姑姑等家族女性成员的“对话”,展现了华裔女性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之间的挣扎与追求。在作品中,叙述者“我”与作为传统女性代表的姑姑之间的“对话”,实质上是不同观点的碰撞,这种差异构成了作品“微型对话”的基础。“我”在回忆中不断地对姑姑的言行进行解读与反思,试图理解并接纳她的世界观。同时,姑姑的形象也在叙述者“我”的回忆与理解中逐渐丰满起来,她的坚强与勇敢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可以说,微型对话让读者在感受故事的同时,也能思考华裔在文化冲突与融合中所面临的困境与选择,进而赋予华裔文学作品更多的艺术魅力。

在当代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中,不同代际、不同文化背景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复杂的对话关系。通过对具体作品的阐释,我们可以看到巴赫金的复调理论在分析华裔文学的自我认同建构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它为我们解读华裔文学作品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和工具,进一步揭示了文学作品中人物内心的复杂性和多元性。

综上所述,美国当代华裔作家为了更好地表达自我认同建构的主题,在形式领域也有所创新。无论是多种形态的语言困境还是复调叙事结构,作家尝试运用不同的叙事策略来探索自我认同建构,从而带给文坛一种新的启发。

结束语

美国华裔文学的发展历程,既是华裔移民在美国社会历史变迁中的缩影,也是华裔作家对自我身份认同不断探索与建构的历程。这些文学作品不仅展现了华裔移民在美国社会的生存状态,更揭示了他们在文化认同与身份建构上的复杂心路历程。

为了更好地完成自我认同建构,华裔作家巧妙地运用艺术策略,作为开展身份认同写作的重要支撑。复调理论和失语现象为分析华裔文学作品中的自我认同建构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形式与内容在此形成呼应,它们丰富并完善了当代美国华裔作家自我认同建构的过程。

总之,当代美国华裔的自我认同建构是一个复杂且多维的过程。通过阅读和分析他们的作品,我们不仅能享受到艺术魅力,还能获得关于文化交融时代背景下华裔群体自我认同建构的宝贵洞见。

参考文献:

[1]郑海霞.华裔身份的追索与建构:美国华裔文学流散叙事研究[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5:6.

[2]方亭.从自我主体分裂到他者身份认同:文化研究语境中的拉康主体理论[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5):142-145.

[3]香奈儿·米勒.知晓我姓名[M].陈毓飞,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358.

[4]黑格尔.精神现象学[M].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55.

[5]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白春仁,顾亚铃,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29.

[6]伍绮诗.无声告白[M].孙璐,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5:59.

[7]谭恩美.接骨师之女[M].张坤,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7:86-139.

[8]石琼蕊.复调理论视域下《无声告白》的对话书写[J].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19,37(6):36-41.

[9]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白春仁,顾亚铃,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287.

[10]刘瑞卿.《喜福会》中的母女矛盾剖析[J].考试周刊,2011(29):31-32.

作者单位:延边大学

作者简介:张梦竹(2002—),女,汉族,湖北广水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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