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卢碧花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对母亲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那一年国庆,强子开车,带着妻子施萍回到心心念念的故乡。谁知第二天,施萍突然火山喷发似的和他大吵了起来。施萍先是嫌老家的房子破,不好住,其实也是,对比一下周边的房子,多数人家在外面赚了钱,都盖了三层的小洋房,只有少数几家住的还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土房子。都是土房,他们家的更差些,雨大时,屋顶还漏雨。强子有他的道理,城里已经买了房,哪有钱在乡下再盖新房。那些盖了房的人家,在城里都没房,是把家安在乡下的,而他们的家是在城里。施萍要嫌,就嫌城里的房子,乡下的这栋老房子,她没有嫌的理由。
像恶性肿瘤快速转移,施萍不抱怨房子了,又埋怨起他们结婚前,他们约会的日子,然后数落起他们的婚礼和他们婚后的生活。她总能在这些零碎的日子里挖出不如意的东西。她历数不堪的往事,如河底不见天日的淤泥被搅上水面。强子自觉地保持了一贯的沉默与忍让,此刻躺在床上,任她暴风骤雨,不看她,不理她,独自一个人翻看手机。强子在等一个结果,过程忽略。结果就两个,一个是施萍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平缓,雷声大雨点小了,接着话没了,天晴了。很多时候强子都不知道,只觉得怎么突然安静了,再看看施萍,她在静静地看手机,好像前面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另一个结果是不刮大风不下大雨不罢休,强子损失惨重。这次是后者,她嚷嚷着,我们回去,明天就给我回去。不给强子留余地。
回去,对强子的伤害是致命的。不过,强子默默接受了明天回去的事实,不和妻子解释,也不劝说妻子。他唯一想到的问题是,该怎样告诉卢碧花这个坏消息。
告诉卢碧花自己要回来的消息仿佛还在上一秒,突然对她说明天要回去,未免太残忍。临出发的前一晚,强子才告诉卢碧花要回老家,她虽然没说什么,语气也很平淡,但强子感受得到,她还是很高兴的。强子本想早点把回乡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只是那些天在反复和施萍争取,临出发的前一晚,妻子最终才默许了。第二天中午他们到家时,卢碧花早已做好了丰盛的午餐,强子看着她沧桑的脸,带着血丝的眼,有点心疼,他知道母亲一定早起忙了一上午。如果他早点把回乡的消息告诉她,她就可以提前几天准备,就不用那么匆忙那么辛苦了。看到母亲忙得那么高兴,强子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
和施萍吵完架,强子下楼了,他知道母亲在厨房里忙碌,他满怀心事地走进去。卢碧花在揉面,看到他进来就笑了,问他要不要吃刀削面。其实问不问,卢碧花也打定了做刀削面的主意,这样问是让强子知道有刀削面吃,好让他高兴。强子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听了卢碧花的话,有些心疼,烦心事又窝在心里,便说,不用不用,你不用做这做那的,随便吃点就可以了。强子心意是好的,语气却不对。这话让卢碧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低下头,继续揉面。
强子心烦,离开了家,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十多年前就读过的初中。学校面貌已经焕然一新了,他想起以前读书的日子。那些同学,外出多年未归的他们,一定会被新学校惊艳到,激动地指着这里,指着那里,诉说当时的场景。教学楼边有一排小矮房,已经废置。他走到窗户边,朝其中一间往里看去,那间房是初三时班主任肖明的卧室,那时肖明还是刚毕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有结婚,独自一人住在这间房里。如今肖明的儿子都读初中了。房里堆满了杂物,有破桌椅,条凳,桶和拖把,班主任的那张床不见了,当时它在靠窗的这个角落里。
中考后那个炎炎的夏日,卢碧花垂头丧气,领着强子去找肖明。强子很自觉,知道自己的家庭条件,所以学习很用功,成绩也不错,肖明看在眼里,对强子更疼爱三分。那天,肖明正坐在床边的书桌前,看到卢碧花领着强子进来,先是有些惊讶,眼神黯淡下去,随即又意识到不该这样,马上热情起来,忙端了凳子叫卢碧花坐。卢碧花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终于坐下。肖明又叫强子坐,强子一言不发地坐下,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一次命运的抉择。卢碧花想开口,又开不了口,只是脸上笑着。肖明其实也知道卢碧花想说什么,沉默了一阵,直截了当地说,强子这次没有考好,只考了个第三批,按照他平时的成绩,考进第二批是没问题的,努努力也有机会考进第一批。强子低着头,心情很沉重,不过意志很坚定。
那会儿上高中实行分批制,按分数往下排,批次越后,学费越贵。肖明说,班上还有两个第三批的,都决定不读高中了。卢碧花这时愁眉苦脸了。带给她前行力量的唯一的一盏灯似乎也油尽灯枯了。肖明看到这场景又说,他们不读其实也能理解,毕竟读了高中将来还要考大学,不过强子不一样,他底子其实不错,只是这次没发挥好,这次数学考差了,不应该考这么差的。强子听到这里,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流出来。肖明说,现在问题是已经落入第三批了,是让强子继续读还是——肖明顿住了,他大概觉得说下去有些残忍。来找班主任肖明的路上,强子已经下定了决心出去打工,他不想再给母亲添麻烦了。沉默了许久的卢碧花终于开口说,让他去读,学费的事我想办法。肖明听了,有些惊讶,很快又高兴起来,忙从抽屉里拿出两百元来,塞到强子手里说,这点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强子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晚上吃刀削面,一家三口默默地吃着,彼此无话。卢碧花脸上没有笑容,她似乎知道了真相,知道他们明天要走,所以用沉默来应对。强子还没敢把真相告诉她。周边寂静无声,吃面条的呲溜声格外刺耳,声声如匕首,扎进强子的心里。吃完了饭,大家各自散去,留下卢碧花一人收拾碗筷。强子心事重重又百无聊赖,躺在床上玩手机。施萍还在赌气,她躺在床的另一边,也在玩手机。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楼下的卧室响起了脚步声,是卢碧花的卧室传来的,显然她已经忙完了家务,准备上床睡觉了,她有早睡早起的习惯。这栋楼是强子父亲在世时动工的,父亲去世时楼还未完工,因为缺钱,最后草草收场,二楼的地板并未铺水泥,只是铺上了木板,隔音效果很差。施萍猜测强子没给卢碧花说这事,便放下手机,盯着强子问,明天我们回去,你跟你妈说了没有?强子说,没有。施萍不高兴,说,我不管你说不说,反正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强子说,回去就回去,你别那么大声好不好?施萍于是盯着强子,不说话。强子说,今天我也没惹你啊,好好的——楼下响起了一阵咳嗽声。强子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大了,便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强子看施萍的态度像拧紧的螺丝似的没有松动,于是默默收拾好行李。然后走下楼,下定决心告诉卢碧花。卢碧花正坐在一楼的厅中,一颗一颗地拗下地瓜的藤,然后给地瓜擦擦泥,放进蛇皮袋里。那些地瓜都是卢碧花种的,她早早去了菜地拔了地瓜回来。仿佛有一股力量推着强子向前,他走到卢碧花跟前说,妈,我要回去了,单位——还有事。强子鬼使神差地编了个谎,只是不想卢碧花听了太难受,或许也是不想自己那么难受。卢碧花听了,没有惊讶,继续弄她的地瓜,云淡风轻地说,去吧,去吧。强子刚要转身上楼拿行李,卢碧花又说,把这袋地瓜拿上,给亲家带回去点,说是我种的。强子点点头。
有一段时间,强子家常有一些陌生人来,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外婆。他的外婆和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两家相距也就两百米。这些陌生人都是男性,而他的外婆这时候总是笑着,笑着和陌生人说话,笑着和卢碧花说话,跟强子说话时,也笑着。在强子眼里,外婆平时板着脸多,好像总有心事,总不如意似的。卢碧花却不苟言笑,对外婆的话爱理不理的。
那些陌生人来了,有的上下走动,把家里打量了个遍,外婆总是小心陪着,陪着四处看,陪着说话;有的只站在卢碧花面前,看着她,和她说话,偶尔转过身和外婆说几句。卢碧花并不看那些人,做着自己的事。她总在忙,有做不完的事。一家子的活,别的家庭都是两人分担,甚至三四个人分担,但在这个家,只有卢碧花一人默默承受。事情接踵而来,压得卢碧花喘不过气。外婆带人来的时候,强子是不能在场看的,也不能在场听。他们找个理由打发他出去。他就在外面闲逛,那时他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像是不知道又有些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确定的未来心里头总有点气闷。他在街上逛完一圈,再回到家时,陌生人不见了,外婆也走了,卢碧花依旧忙上忙下做她的事,生活又如常了。
父亲去世后的头几年,他们的生活异常艰苦。不上学的时候,强子不能再到处玩了,得帮着卢碧花干活。卢碧花干活时,通常不言语,一整个上午,一整个下午,她都可以一言不发,默默地做着手里的活,一刻不停地忙着,用尽手上的力气,脚上的力气,肩上的力气,仿佛沉浸其中,沉浸在苦难的时光里。强子没那么能吃苦,觉得累了就在一旁休息。只有休息的时候,强子才觉得那山是绿的,那空气是清新的。卢碧花也不说强子,只是做着自己的事。口渴了,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拿起水壶,将水一饮而尽,她的喉咙一动一动地,咕噜咕噜地响。
有一天中午,他们砍完柴,用板车将柴禾从山上拉回家。在这个村里,强子没看到其他女人砍过柴,砍柴是重活,都是男人在干,卢碧花却没有办法,她得承担起男人的角色。砍完柴后的那个下午,强子就在家门口的坪上锯柴禾,把一根根树木锯成一截一截的,然后用斧头劈成一块一块的,堆放在家门口的走廊上。那天下了点雨,柴禾湿重,加上泥土路面有些滑,他们拉着满满一车柴禾经过一个长坡时,始终上不去。他们用尽全力,总差那么几米,然后板车往下滑。总不能把柴禾和板车丢在路上吧。卢碧花干脆顶着饥饿在坡下休息好一阵,养精蓄锐。她突然站起来对强子说,再来一次,用点力冲上坡去,回去我们煮饭吃。他们一鼓作气,生怕一停下就泄气了,可就在快到坡顶的时候,强子实在没有力气了,肚子饿空了,劲也用完了。卢碧花坚持了一会儿,不让板车下滑,可终于坚持不住,板车开始往坡下退,越退越快,卢碧花的脸上满是汗水,连眼里也是。
这时,一个男人经过,他吃完午饭准备到田里干活,看到他们的狼狈样子就过来帮忙。强子没用什么力气,他也没什么力气了,板车好像轻松地就上到了坡顶。卢碧花笑着和那人道谢,强子觉得,那人挺眼熟,好像外婆带他来过家里。
几天后,那人又来了强子家,还带了点苹果和葡萄,外婆也来了,她脸上笑得更灿烂了。卢碧花这回很客气,请那人坐,又给那人倒茶。没等大人吩咐,强子照例出去了,出去的时候,他们正聊得欢,三个人坐着围成一个圆。
强子考上大学那阵,外婆高兴极了,逢人就笑,好像阴云终于从外婆的头顶散开,露出久违的阳光。强子就要出远门了,卢碧花忙着准备吃的穿的睡的用的。有一天,外婆不知怎的,拉着他的手流了泪。外婆说,强子,你长大了,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了,你父亲去世后的那些年,我看到你妈过得那么苦,不忍心,给你妈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她都没有接受,默默地一个人把你养大。她不是不愿意,只是怕你受委屈,她说,我不改嫁,再苦再累,也要把强子养大成人。强子的眼眶湿润,外婆的手如阳光般炽热。强子知道外婆的眼泪是欣慰的,卢碧花终于苦尽甘来了。
大学毕业,强子进了当地的一家国企,还没等到强子成家,外婆就去世了。那天,强子在公司上班,突然接到卢碧花的电话,她在那头泣不成声,好不容易说出外婆去世的消息,强子从没见卢碧花这样哭过,从没有。
大学毕业后,强子工作了八九年,到三十出头的年纪才结婚,够晚的。人这一辈子就是在操劳中度过的,年少时操心学业,长大后操心婚姻,成家后操心子女,到老了也不得闲。这些年来,强子不是不想结婚,他追求过几个对象,也参加过几次相亲,可总是无功而返。强子是农村人,那时在城里还没有房,长相又显得老气,这些缺点就像秃顶男人的脑门,走到哪里都发光,想不让别人看见都没有办法。对象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强子只能无奈地接受。
施萍也是相亲时认识的,她比强子还大两岁。女人到了这个年纪,说不着急都是假的,要么灰心了将就,要么一条路走到底,强子的缺点施萍不是不知道,只是施萍选择了前者。他们似断非断地接触了一段时间,在施萍的要求下,强子在城里付了首付买了房。卢碧花拿不出什么钱来,首付的钱都是强子工作这些年攒下的,施萍为此生了好长时间的气。强子和施萍结婚后的第三年,他们的女儿小艳出生了。
婚前婚后,他们总有些矛盾,小艳出生后,矛盾更尖锐了,就像积蓄着能量的火山终于喷发。其中一个矛盾是人手不够,即使卢碧花从老家赶来帮忙,每天忙上忙下,把一个苍蝇乱飞的家理清楚,施萍还嫌强子老家没人。
强子和施萍争吵时,卢碧花是不插手的。等他们吵完了,卢碧花总是把强子叫到一边单独教育他。卢碧花说,男人总要让着点女人。又说,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还说施萍这么好的女人上哪找去。起先强子还会和卢碧花辩解几句或者点点头表示赞同,后来干脆她讲她的,自己左耳进右耳出。发现这些大道理对强子不起作用后,卢碧花又用事例教育强子。她举出和他父亲的事例,她说哪对夫妻不争吵?争吵是正常的,她和他父亲也时常有争吵,可是他父亲还是爱她的。强子对父亲没什么印象,卢碧花以前从来没对强子说过这些话,便权且听听,弥补对父亲印象空白的遗憾。卢碧花说起这些事时,眼里好像放着光,说得那么详细,好像这些事昨天才刚发生。
她说有一天她去山上打猪草,她知道天要黑了,那几天天黑得特别快,但她只想多打点猪草。做着事时还不感到害怕,等到她一个人走在没有人的乡间小路上时便特别害怕,放眼望去,到处都不见人影,远远的有几栋白色的房子,又不见炊烟不见亮光,鬼屋似的。她打了几个冷战,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由于担着猪草,走又走不快,她真想把猪草丢一边,先跑回家去。不过她怎么可能放弃猪草呢,那可是她一个下午的劳动成果,她便轻声和自己说话,好像真有个人陪着她说话似的,又轻声唱着歌,驱赶黑暗。不知何时,一个亮光出现了,那光一晃一晃的,显然是有人拿着手电筒朝她走来,周边袭来的黑暗退去了,她觉得安全了。等到那亮光走近了,她才发现是他来了,他主动担起了猪草,她则拿着手电筒照路。天色越来越暗了,没有手电筒简直看不清路,她不再害怕,路边的虫鸣鸟叫听起来也格外悦耳。
卢碧花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嘴角渐渐微扬,好像回到了那个傍晚。强子呆呆的,好像从那件事里悟到了点什么。
小婴儿总是难照顾的,强子有时候想对小艳发火。卢碧花笑着说,你以后爱她还来不及呢。好像她对这事深有体会似的。
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度过了几年,小艳读了幼儿园寄宿时,卢碧花回了老家。
卢碧花回老家不到一年时间,强子突然接到大伯的电话,大伯告诉他卢碧花走了。人们发现她时,她倒在了鸡舍边——大伯在电话那头说着,强子早已泣不成声。强子赶到老家时,家里已经围了很多人,有亲戚也有邻居。客厅的中央摆着一个冰棺,卢碧花静静地躺在里面。强子的眼眶里布满了泪水。那一层透明的厚厚的玻璃,隔开了他和母亲,他和母亲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卢碧花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邻居说,碧花忙了半辈子,还是闲不住,可她终究老了,腿脚不行了,可她不愿像我们一样享享福,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歇着,她是累死的。亲戚和邻居帮了几天忙,强子悲伤得像个木偶人,只知道照着亲戚和邻居的吩咐做事。卢碧花埋在了他父亲的身边。父亲的坟干净整洁,卢碧花每年都来扫墓。
强子一家三口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是在小艳读小学三年级的寒假。卢碧花不在了,强子好像没有了回去的理由,家乡在他心里不再是一种牵挂,只是一个地名,一份独特的记忆了,而且这记忆里悲伤的成分居多。施萍也不提回老家的事,何况卢碧花在时,她就不喜欢强子回老家。当强子决定带她和小艳回老家过春节时,施萍一脸平静,没有反对。
回到了家乡,强子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这些年来,家乡有了些变化。就说强子的邻居,在家乡住了一辈子,此刻强子再见到他,发现他头发白了,脸上的皱纹深了,那是岁月走过的痕迹。强子还是孩子时,他正值壮年,每天外出干活,强子在他眼皮底下玩耍,他好像视而不见,每天默默做着自己的事。现在强子是中年人了,他老了,从以往对强子的俯视变为对视了。他们之间便有了对话。他高兴地问强子什么时候回来的,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见到小艳,邻居高兴且惊讶,问她叫什么名字,读几年级了。在强子的记忆里,邻居从来没对他说过这么多话。小艳见眼前这个陌生人如此热情,有点怯,不怎么肯回答。
卢碧花不在,强子得自己做饭。强子上街去买菜。街上人不多,菜摊肉摊零散摆在街两边,一些老面孔进入了强子的眼帘。他们有的没什么变化,被岁月侵蚀过的脸也多半能认出。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发现了强子,有的人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目光呆滞了好一阵,没弄明白这么多年没见的强子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街头。有的人像没事似的,或许是司空见惯了,这个村子有太多的人外出,十年二十年没见的也有不少。他们中的一些人和强子打了招呼,高兴地问候几句。强子买了菜,回到家里,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卢碧花在时,厨房就是她常待的地方,她不在了,厨房变成了强子常待的地方。
在家待了不到两天,小艳就吵着要回去,她说这里太无聊了,没有书店,没有图书馆,没有儿童乐园,什么也没有。为了安慰小艳,强子带她出去逛街,带她去自己以前上学的地方,指着教室告诉她那时他在哪个教室读书,小艳有了兴趣,不过是短暂的,她很快又觉得无聊了。孩子还是要和孩子玩的,强子带她和周边的孩子们玩。
除夕到了,施萍帮忙一起做饭,他们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强子给小艳夹了鸡腿和鸡蛋,就像小时候卢碧花给他夹菜一样,他再去夹其他菜时,小艳摇了摇头,说,不要。
吃完了饭,强子坐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天边灰色的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响起,就像儿时的场景。卢碧花做好了年夜饭,那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饭了。卢碧花给他夹了鸡腿,夹了鸡蛋,他高兴地大口吃起来。吃完了,卢碧花又给他夹其他好吃的,他连吃了好几碗饭,最后还喝了一大碗鸡汤,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饭桌。
强子看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在天边划出一条曲线,慢慢暗下去的天色让它看起来成了墨绿色的一块。到了夜里十二点,家家户户的鞭炮声密集传来,强子起身赶紧下楼放鞭炮,承担起了卢碧花以往的角色。只见鞭炮在浓夜里闪出一串串火花,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的烟火的味道。鞭炮的味道随着微风飘荡,强子闻着这味道上楼去,和千千万万不眠的人一道迎接新春的到来。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