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盛开的地方

吃过晚饭走出食堂，看见一支女兵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经过夕阳斜照的运动场。晚风轻拂过她们齐耳的短发，给这个直线加方块组成的营院，增添了几分柔美。她们指节擦过裤缝发出整齐的“沙沙”声，又显示出几分特有的英气。

2024年5月，作为文学专业的学员，学校安排我们到基层体验生活。虽在这个营区已有一段时间，但我还从未和这些女兵有过接触。出于好奇，我跟随她们来到位于营区一角的女兵楼。

走进楼道，一股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女兵楼虽小，却兼具住宿、训练等功能。与营院里其他连队不同，同样秩序井然的女兵宿舍明显多了几分温馨，在条令条例严格的规定下，姑娘们尽可能地把宿舍布置出了“家”的味道。

指尖触击键盘的声响，引领我走进训练室，几名女兵正在练习打字。看到我，一名女兵羞涩地站起身，搬来凳子招呼我坐下，紧张的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稚嫩的脸庞。她叫媛媛，是一名上等兵。

“别紧张，我就是来聊聊天，听听你们的故事。”我赶忙解释。

“我们？我们每天就是训练，没什么故事。”媛媛低头搓弄着身侧的挎包带。

“你们去过草原驻训，肯定有很多新鲜事。”

提到去年仲夏的驻训，女兵们一下子打开话匣子，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去之前只听说驻训苦，可没想过这么苦。”媛媛先开了口。

一下车，眼前的环境便让女兵们吃了一惊：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原上，只有一圈孤零零的集装箱和她们相互对望。媛媛说，她怎么也无法将这些集装箱，与班长口中的“豪宅”联系起来。

不等女兵们缓过神来，营区基建的重任便落在她们肩头。驻训地基建材料有限，基本靠“捡”。

“驻训场什么都是宝，谁去得早，好东西就是谁的。我捡的那几根铁架子还有塑料布，就为集装箱房增添了排水系统。”上等兵姗姗指着电脑里的照片说。

照片里，姗姗正握着焊枪趴在梯子上，抬头认真琢磨着什么。

“电焊都能自己来？”我惊诧地问。

“这算啥，咱们队几乎人人都能焊几下。”

我看着她略带骄傲的脸庞，问：“女兵参加驻训，生活条件上有特殊照顾吗？”

话刚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

姗姗干脆地摇头：“驻训可不分男女。男兵能干的活，我们能干得更好。”

“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再有困难，那就——”

“有困难，找姐夫！”

女兵们笑着挤成一团，一旁带训练的杨副队长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女兵口中的“姐夫”，是杨副队长的爱人。军校毕业后，两人先后分到旅里，他在支援保障连当指导员。夫妻俩虽在一个单位，却也只能在轮休时见上一面。

姐夫成了女兵们的好帮手，拉水管找姐夫，扛沙袋找姐夫，爬梯子、上房顶也少不了姐夫示范、帮忙。

在女兵们的努力与姐夫的大力支援下，不到一个星期，整洁一新的晾衣房、分区隔断的洗浴帐篷、平整的小院和伪装网覆盖下的集装箱房，成了帐篷群外一道独特的风景。

每到周末，大家抢着到六七公里外的补给站打水，回来后早早地给战友烧好热水。驻训地缺水，洗澡成了最奢侈的事，大家约定好，每人只洗3分钟。即便这样，她们个个还是想着再快一些，给后面的战友多留些水。

2023年8月，陆军某部女兵驻训期间留影。摄影／赵静怡

草原风大，常常呼啸着拍得集装箱房“噼啪”作响，上厕所也成了难事——刚刚搭建好的厕所帐篷，随时有被吹翻的可能。

媛媛说，她们常常是抓住帐篷边上厕所的。为了保证帐篷不被大风掀翻，女兵们想了不少办法。比如，把沙子灌进一个又一个压边袋里。“这个法子最有用。”一个女兵说完，大家都笑了。

比风更肆虐的，是无处不在的黄沙。每次走到训练场，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开始训练，而是倒一倒鞋里的沙子。吃饭就更不用说了，黄沙好像成了比盐更常见的调味品，在每个人的齿缝间“沙啦”作响。

我认真地听着女兵们讲述，脑子里却怎么也拼凑不出那样的画面。这些年轻的姑娘们，如何在那样的环境下，把驻训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翻看着电脑里的照片，闪过一张媛媛的，她赶忙用双手捂住，不好意思地点了下一张。原来，草原上跋扈的紫外线，不由分说地穿透女兵细嫩的皮肤，把她们晒成了一个个“阴阳脸”。

媛媛说，那天她偶然从军车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竟愣住了，镜子中是个愣头愣脑傻乎乎的姑娘，短短的头发像个“假小子”，正眨巴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在看着她。她觉得那个人不是自己，皮肤粗糙没有光泽，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坚定和果敢。她又突然觉得，这样其实也挺美。

驻训间隙，女兵们还自发组建了文艺小分队，给各驻训点的官兵送去精彩的节目。每次演出前，媛媛都会用皮筋把头发在脑后扎起一个翘巴巴的小辫子，又黑又直的短发支楞着，像只小鹌鹑，她还特意把脸抹白净了些。一支口红在女兵间传着抹，她们想把更好的形象带到战友面前。自学的舞蹈、吉他弹唱的民谣、自编自演的小品……点燃了驻训官兵的激情。

电脑里，照片滚动到下一张，一片向日葵花海映入眼帘。

“对，驻训地也有很美的风景，每次看到这片花海，大家都觉得特别治愈！”杨副队长指着照片兴奋地说。

照片里，金黄饱满的向日葵在田野中傲然挺立，向着太阳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花海里的女兵，个个都笑咧了嘴。

体能训练时，女兵们最爱跑向那片向日葵花海，一口气跑出去5公里，竟一点也不觉得累。跑到地方了，在训练间隙拍几张照片。

向日葵定格在画面上，也“种”在女兵心中。杨副队长看着照片里的张张笑脸若有所思，“好多姑娘退役前，都请示把和向日葵的合影带回家，她们都忘不了那段日子。”

我的目光再次锁定这片金黄，一个个花盘就像是一张张姑娘的脸，默默无闻，不声不响。可是聚在一起，便能折射出闪亮的光芒。

眼前的这些女兵们，虽没有呈现出多少柔美或惊艳，但却用咸湿的汗水、黝黑的面庞和沾满泥土的迷彩服，诠释着军营生活的内涵。

当出征的号角再次响彻耳畔，女兵们又将奔赴驻训地。她们，又将像那片向日葵一样，焕发新的灿烂。

（作者为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学员）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