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母亲在村里人的介绍下,与邻居魏叔结为夫妻。我不太喜欢魏叔,因为他个子不高,耳朵不灵敏,说话口齿不清,我们要竖起耳朵才能听清他说什么。年轻时就养尊处优,母亲怎么说也还算风韵犹存,如今她甘愿嫁给这样一个人,我从心理上难以接受。
可母亲坚持。弟弟也劝我,说母亲年纪大了,只要是她喜欢的事情,顺着她即可,母亲心情好才是最重要的。我这当女儿的便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为了表达对魏叔的不满,我回老家的次数从以前的一周两次,改成了一周一次。
每到周日,母亲便打电话来:“荣,你魏叔做了你爱吃的啤酒鸭,还有小宝爱吃的浇汁鱼,你们回来吧。”从他们结婚开始,母亲总是频繁招呼我回去。我不胜其烦,因为回去后,魏叔总是讨好地给我倒茶水,给我老公点烟,什么活儿也不让我做,还给我儿子塞钱。我心里莫名堵得慌,便告诉母亲,自己工作忙,不要总给我打电话。母亲从不气馁,坚持给我打。
平时我只能找借口推脱,不想让她伤心,但最近的“工作忙”倒是真的,因为公司最近有个新项目由我负责。后来工作总算告一段落,再不喜欢魏叔,我也得去看看母亲。
回到老家,看到家里大门紧锁。魏叔家与我家仅隔一条街道。我家的房子比他家的好,所以他与母亲领证后,便一直住在我家。我一直认为魏叔找我妈,除了看她漂亮,还另有所图,例如我家的房子、母亲的退休金、我家的地。毕竟我和弟弟都在市里有工作,不太看重家里的房子和地,如果母亲被他说动,把手里的钱都给他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心想:“人长得丑,想得倒挺美。”
我没找到母亲,问了邻居才知道母亲住院了。到了医院,看到母亲虚弱地靠在病床上,我问后才得知母亲患了轻微脑卒中。我把魏叔叫到病房外,带着满腔火气问他:“魏叔,你是怎么照顾我妈的?我妈有退休金,那些钱用来吃喝买保健品都够了,怎么还能生病?”
魏叔低下头,他本来就说话舌头打结,现在又有些颤抖,声音混沌,我仔细辨别才听清:“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我以后好吃的给她吃,受累受凉的活都不让她干。”然后魏叔就去给母亲洗内衣。
我阴沉着脸走进病房,给母亲倒水准备让她吃药。母亲说,她总躺着,腰疼,让我把病床摇起来一些。我将床头的两个把手摇了半天,床纹丝不动。母亲嫌弃道:“喊你魏叔来弄,啥也干不好,笨手笨脚的。”
魏叔将摇手旁边的一个按钮按下,便熟练地将病床摇到一半,让母亲半坐好,接着又给母亲尝了尝杯子里的水,又把药掰碎放在她的手里,同时对我解释:“药得掰开,她怕苦,大的咽不下。”看着母亲像一个娇羞的孩子看了他一眼,我心里涌上一丝异样的情绪。
之后去看母亲,隔壁病床的阿姨对我说:“你爸对你妈可真细心,喂水热了不行,凉了不行,要用小勺尝好。苹果也要削成小块,用牙签喂给她。我老公要有他一半细心就好了。有你爸在,你们省多少心啊!”我想说他不是我爸,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母亲出院后,因为不放心她的身体,我又恢复了一周两次去看她的频率。每次我说要回去,魏叔都要提前给我们做饭,他虽然说话口齿不清,但是很能干,会做油条、包子、各种炒菜。如果母亲说想吃他没有做过的菜,他就会让母亲口述,然后依葫芦画瓢做出来。每次我们回家,桌上都是满满当当八道菜,而且他从来不用我们帮忙,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工作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坐着歇息就行了”。
每次临走,他会在我们的后备厢里装满自己种的黄瓜、小葱、西红柿、南瓜、豆角,还有生玉米。就因为我说过一次家里种的玉米安全又好吃,他就在他的院子里开辟了一块地专门种玉米。
因为母亲有魏叔照顾,我和弟弟一直安心工作,从来没有因为母亲的事发过愁。魏叔常常对我们说:“你们工作忙,挣钱不容易,回家不用拿太多的东西,家里有菜地有粮食,我们年龄大了,吃不了多少。你母亲不用担心,我年龄比她小,又是男人,有一大把力气,照顾她不成问题。”他说到做到,母亲后来又有两次住院,我和弟弟都是事后才知道的。
渐渐地,我对魏叔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了,父亲节的时候还给他买了一件衣服,送给他的时候,我说:“魏叔,今天是父亲节,您辛苦了,我给您买了件衣服。”魏叔的眼里闪着泪花,他把衣服翻过来掉过去看:“真有眼光,买的衣服比我买的好多了。”
一次,我和老公要出差,公婆又生病,没办法,我只能把儿子送到魏叔和老妈身边照顾。出差回来后,我看到儿子手上打着绷带,母亲说是儿子淘气摔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埋怨道:“到底不是亲外孙,根本不精心照顾。”
母亲责怪道:“荣,你说什么呢,浩浩淘气,偷偷爬到土墙上往下跳,是你魏叔趴到地上接住他,浩浩才只戳到手,为此,你魏叔天天腰疼得睡不着。”
儿子也拽我的手,解释道:“妈,姥爷对我很好,带我买好吃的,让我骑他的脖子当大马,给我做木头手枪。你别怪姥爷,把我的零花钱给姥爷买药吧。”我听了后愧疚得说不出话。
半个月后,是魏叔生日,弟弟给我打电话:“姐,明天是魏叔的生日,我们去城里吃一顿,让他也轻松轻松。”我同意了,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办件大事。
魏叔听后很高兴,他的声音里透出惊喜,语无伦次道:“谢谢,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还是在家里吃吧,魏叔给你们露一手。你妈现在把我培养成大厨了,在家里可以随便点,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喝多了就睡家里,我把西边的两间屋子都给你们收拾出来了。”我们拗不过他,就选择回家吃。母亲说魏叔昨天下午就开始准备,做了十多道菜,而且都是我们爱吃的。
我和老公,弟弟和弟媳等着魏叔端菜上桌,他不允许我们插手。忙碌了很久,魏叔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待他坐定,我们四人站起,端起酒杯敬他:“爸,您辛苦了。”魏叔一怔,忙端起酒杯说:“哎,哎,好孩子,爸值了。”说完一饮而尽,之后全程笑着,说了很多话。
母亲说,她怕亏欠魏叔,想把工资交给魏叔,但魏叔不让。母亲的工资一直放在弟弟那里,因为魏叔说弟弟家里有两个孩子,负担重。母亲平常的生活费,还有三次住院的费用,都是魏叔付的。母亲想用她自己的存款付,魏叔不让,说他是男人,就该挑起养老婆孩子的重担。
“你魏叔除了做小工种地,回到家里伺候我,还学习做菜,在菜园子种很多菜,就是为了让你们多回几趟家,让你们感受家的温暖。他知道你们都是善良的孩子,一时不接受他也正常,反正他认定你们是他的家人。他说,不管你们怎么想,他自己年轻时没有家,现在我给了他一个家,又有你们,他幸福着呢。将来能给他养老他高兴,不养老也行,希望大家在一起乐呵一些,别心里有隔阂。”
我深呼一口气,再次端起酒杯,说:“爸,放心,我们愿意给您养老,让您乐呵,您的小心机实现了,开心不?”魏叔听后,老脸像盛开的波斯菊,笑道:“开心、开心,如今我也有妻有儿有女,这小日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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