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如注,开车的感觉犹如穿越厚厚的水幕。他稍稍松开油门。夜色深沉,又逢风狂雨骤,务必要当心,千万别发生事故,车别出故障。暴风雨之夜,人只想窝在家里。雨刮器 “刺啦刺啦”地反复摩擦挡风玻璃,令人昏昏欲睡。他透过前灯微弱的光晕凝视前方。雨打汽车,听起来犹如白噪声,不由得使他想起希区柯克电影开篇的场景。
透过瓢泼暴雨,他注意到路边有人影晃动。
那人穿一件绿色派克大衣,伸出拇指,作搭车手势。今宵如是,怎么会有人搭顺风车?不到早晨,人们都该留在原处不出门才对。一定是急着去什么地方。他打了转向灯并减速,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搭车人爬上车,迅疾关上车门,乐得不用再淋雨,扯开兜帽,舒了一口气。此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一头乱蓬蓬的红发,胡须浓密。
“大晚上的,糟透了,嗯?”司机说。搭车人一时目光凝滞,脸上雨水滴流。
“是,是啊。”
司机开车上路,继续穿越暴风雨行驶。搭车人回头一瞥,目光定定地凝视二人身后漆黑的夜色。
司机打量着他。“你还好吧?”
搭车人只是点点头。
二人驾着车,一时陷入沉默。车载扬声器突然刺耳地响起,播放的是英国广播公司听众热线电话直播节目,填补了交谈匮乏留下的空白。他们听着收音机,各自心事重重,车子自顾前行。
“去哪儿?”司机问。
“北边。”搭车人指指所说的方向。
“去拜访朋友?”
“噗。”
司机判断不出这一“噗”是肯定还是否定,紧张地调了调领带。搭车人盯住司机的西装和领带。他本人则身穿褪色的绿派克风雨衣,平克·弗洛伊德的印花T恤,显得邋里邋遢。
“在附近上班?”搭车人问。
“是啊,”司机说,“脱不开身,搞到深夜。你知道上班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
二人二度陷入沉默。
他们驱车穿越风雨,广播谈话节目仍在继续。座位上,搭车人扭扭身子,眼睛盯着挡风玻璃外面。
“没有音乐?”搭车人问。
“什么?”
“没有可听的音乐吗?”
“我——我算不得乐迷。我喜欢谈话节目。”
搭车人的眼神一时呆滞了,久久才开口说话。“我喜欢听音乐。音乐让我平静。”
司机什么也没说。几英里后,广播中插入一则新闻公告。记者宣读公告,声音极力显得专业。
“我们接到报告,有病人从曼彻斯特一家精神病院出逃。据说该男子患有精神病,且有谋杀史。”
搭车人伸手戳了戳仪表盘上的按钮。扬声器里传出金属似的流行音乐刺耳的鸣响。司机盯着乘客,问题没有说出口。
“我讨厌新闻,”搭车人说,“太压抑,让我心情低落。从来都没有好消息,不是吗?”
司机没有回答。
“别担心,我不太可能杀人。”搭车人一边心不在焉地摆弄外套,一边说。
“当真?”司机说,“我的意思是,没错,你当然不会杀人。”
车继续开。二人听着蹩脚的流行音乐,听着过于兴奋的电台DJ自嗨。雨猛烈地撞击汽车。
“干哪一行谋生?”司机问。
搭车人沉默一会儿,咧嘴笑了。“写作。”
“真的吗?真有意思。发表过作品吗?”
“没有,至今还没有遇到伯乐。”
“相信你会成功的。眼下在写什么?”
“在写小说。”
“……是吗?”
“写一桩系列命案,杀人恶魔相当凶残。”
司机没有接话,只是伸手快速轻弹按键,把收音机重新调回谈话节目。一个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倒过垃圾的日子里发生的变化。
“到什么地方下车?”司机问。搭车人什么也没说。司机略略环视,发现乘客已经闭上眼睛,要么睡着了,要么在假寐。车子穿过暴风雨,沿着蜿蜒的巷陌行驶。一小时过去了,暴风雨依旧咆哮肆虐。搭车人凝望窗外,司机一声不响,谨慎地操纵方向盘。
收音机又播出一则新闻简报。
“我们正在获得更多关于逃逸病人的信息。杀人魔的姓名为西蒙·休斯,今晚早些时候从绿色牧场研究所逃走。此人异常危险,行事全然不可预测。休斯脱掉病患制服,换上职业正装,伪装成医务人员,盗窃汽车驶离。”
搭车人转向司机。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西蒙。”
搭车人目瞪口呆。西蒙龇牙笑了。一辆轿车迎面驶来,前灯扫过,西蒙手中刀光闪烁。
(姜伟: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