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现实主义者宣言

“治愈衰老和癌症实际上将会很简单。”哈佛大学研究衰老的科学家大卫·辛克莱尔坚持这样认为。同样，埃隆·马斯克也不断声称，他将很快实现人类登陆火星并大规模部署机器人出租车。许多大企业依据对碳移除技术潜力的高度乐观预测，设定了碳中和目标。当然，也有许多评论者如今坚信“人工智能将改变一切”。

在一个夸张炒作与真正技术奇迹如此混杂交织的背景下，企业家、科学家和其他专家是否有点自以为是了？至少，他们表露出通过技术解决复杂问题的强烈偏好，并始终不渝地相信技术进步将使人类更健康、更富有也更聪明。

然而，正如我们在《如何看待进步》一书中指出的那样，这种态度受到我们所谓“地平线偏见”—某种相信所有专家们能设想用技术达成的目标都可以很快实现的倾向—的极大影响。这种乐观源于科技以往取得的成就：消灭天花、登月、发明能击败国际象棋大师且比放射科医生更精准的机器。

尽管这些亮点永远铭刻在集体记忆中，但我们往往会忘记技术未能兑现承诺的那些时刻。正如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技术进步的历史也主要展示了那些取得了突破的故事，给人一种“科技超人”总能达成预定目标的印象。

“地平线偏见”影响着我们所有人，但它在那些有足够专业知识、能够第一时间为重大挑战提供科学和技术解决方案的人中最为显著，尤其是在他们试图向我们推销某些东西时。危险在于让你自己相信可以预测实现诸如“治愈”癌症或殖民火星等雄心壮志的每一个具体步骤。这种“自以为知”既能增强演讲者的信心，也能激起非专业听众的希望。

此外，承诺火星旅游与声称发明时间机器有着很大区别。至少前者看起来是可行的，而这已经足够支撑所有乐观主义者的信念了。单纯的可能性，可以在预测和决策中发挥强大作用。你对生物学或太空旅行了解得越少，就越相信在这些领域可以实现的目标。我们也无法确知抗衰老研究能不能让当代人活上几百岁。

这是硅谷炒作者最爱利用的盲点，尤其是在诸如ChatGPT发布或mRNA疫苗成功应对新冠疫情等突破性时刻之后。屈服于“地平线偏见”的我们会说：“为了应对气候变化，我们只需要加大碳捕获技术的研发力度，直到找到一种使之变得廉价且可以大规模推广的方法。”但正因为我们尚不知道这需要哪些技术和科学进步，才会想象这是极其可行的。

这种想法，比承认问题可能仍然超出我们的控制范围，要令人感觉良好得多。但我们应当抵制这种诱惑。“地平线偏见”的持久存在，意味着我们既有理性理由，也有道德理由去对技术保持一个现实的怀疑态度。过度自信会产生道德风险。如果我们可以预见直接空气捕获技术或某种以碳为食的纳米机器人最终会被用来逆转气候变化，那么为什么还要担心碳排放呢？

此外，我们应警惕一种心理倾向，这种倾向会使我们系统性地高估用技术解决重大、具有时代意义问题的能力。现代性使得那些技术解决方案从无到有的想象变得既容易，又令人兴奋。尽管我们知道不应全盘押注在这种期望上，但设想技术将使诸如气候变化、疫情和癌症等问题迎刃而解，确实令人心动不已。

这种倾向可能会削弱我们为本质上不确定的未来做好准备的能力。真正适当的准备工作，需要我们不去依赖一个存在严重偏向性的过往经验样本。在应对重大全球性问题时，我们必须避免像那些只记得偶尔中大奖的赌徒那样行事，而忽略他们在更多时候都把钱输给了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