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选一个多月后,在拥有850年历史的巴黎圣母院的修竣重开仪式上,法国总统马克龙与到访的特朗普侃侃而谈,甚至乌克兰战时总统泽连斯基也加入形成三方对话,却不见美国现任总统拜登的身影(其夫人代为出席)。
拜登不是没有时间,稍早前他访问了非洲地区的安哥拉,为自己的政策遗产“洛比托走廊”项目做宣传,但是民望低落的他,似乎刻意避免与特朗普同台,除了大选开票一周后的白宫会面和1月20日的总统就职仪式。
显然,由于特朗普巨大的吸睛效应和高效的日程安排,美国在过渡期出现了“双总统”现象,且权力景观不对称地偏向于在野一方。如果你是一位外国领导人,你可能会出于礼貌与拜登交谈,但你会出于赤裸裸的私利而聆听特朗普讲话。
大势所趋之下,美国国内的反特朗普声浪也有所消退。近日,美国广播公司就因曾诽谤特朗普“强奸女作家”,认赔了1500万美元和解费;而特朗普在佐治亚州面临的干预选举案,也在地方检察官法妮·威利斯因利益冲突“被取消起诉资格”后,峰回路转。
自2024年11月中旬开始,特朗普在“冬季白宫”海湖庄园,先后接待了阿根廷总统米莱、北约秘书长吕特、加拿大总理小特鲁多、匈牙利总理欧尔班、英国“改革党”领袖奈杰尔·法拉奇等外国政要,且频出暴论,如“加拿大可做美国的第51州”。
络绎不绝赶赴海湖庄园的,还有企业巨头的代表,如谷歌的皮查伊、苹果的库克、软银的孙正义,以及大药企、大视频公司的负责人。曾是日本首富的孙正义,12月16日宣布将在特朗普任内对美投资1000亿美元。此前,特朗普作为《时代》年度人物敲响纽交所开市钟后,透露扎克伯格、贝佐斯都已来或将到海湖庄园。后二人所代表的Meta与亚马逊则相继确认,会向特朗普就职基金捐100万美元;OpenAI的首席执行官奥特曼也有此意。
离宣誓就职还剩一个多月时,特朗普已主导华盛顿的大部分对外议程。他表示将阻止新日铁收购美国钢铁公司(之后他宴请了前首相的遗孀安倍昭惠),威胁要对来自墨西哥的商品加征25%的关税(一周后墨西哥缴获逾1吨芬太尼药丸,并在全国逮捕5200多名偷渡客);他要求欧盟大买美国油气以缩小对美贸易顺差,呼吁北约成员国将军事支出增至GDP的5%,还发誓若是加沙人质在他就职前得不到释放,“中东将付出惨痛代价”(随后哈马斯向以色列交出了人质名单,以求达成停火协议)。
由于特朗普不分昼夜地发帖且反响巨大,许多美国人感觉他已提前上岗,尽管12月17日他才正式被美国各地选举人投票选为总统。其过渡团队也宣扬,特朗普虽然仍无官方权力,但他已在努力保卫边境、推动国际和平与经济增长,并瓦解“不受制约的DEI(多元化、平等和包容性)政策”。
人们对于特朗普权威的认知,还因拜登影响力的萎缩而加深。12月初,拜登成为自2015年奥巴马之后首位踏上非洲土地的美国总统,但他的演讲几乎没有得到美媒报道,在白宫官方YouTube频道上的观看次数不到两千。
“人未走,茶已凉”或许是白宫职员此时的观感,但拜登对于“有权就用”毫不羞赧—除了不惜毁诺也要特赦儿子亨特,为自己摆脱涉腐调查铺路,他还在考虑“预防性赦免”利兹·切尼、福奇医生、米利将军等潜在的特朗普报复对象。“双12”当天,拜登宣布赦免39人、给近1500人减刑,并不涉及上述人等。
为了捍卫自己的外交遗产,拜登除了继续针对中国“加码”芯片贸易限制外,还给自己费心张罗了近三年的乌克兰战争打强心针,包括制裁俄罗斯“最后的结算主通道”俄气银行和所谓的运油“幽灵舰队”。
在两个多月的交接期里,美国给乌克兰带来了几波较小的援助(限于美国国会先前批准的610亿美元额度内,试图追加的240亿美元援乌款项未获国会审议),以及高达200亿美元的有条件贷款(拿俄被冻结的资产做抵押)。乌克兰“拿人手短”,只好把政策大转弯推迟到特朗普上台之后,却又为了两边讨好而说些自相矛盾的话。
令特朗普不满的是,拜登放宽了对美制远程武器袭俄的限制,乌方又用恐袭方式在莫斯科炸死了俄军三防司令基里洛夫中将,不必要地让俄乌战事在和谈前升级。拜登的国务卿布林肯,还通过北约–乌克兰理事会启动了一个新的指挥部,负责北约未来对乌方的安全援助和训练,以便在特朗普上台后,相关机制能绕过美国独立运行。
尽管私下有各种担忧,美国的盟友通常会在公开场合表示,相信特朗普不至于出卖乌克兰,应该会在停火后向基辅提供武器。乌方许多高官认为,特朗普不会在该国重复拜登在阿富汗犯过的错误;乌总统泽连斯基提出,美国公司将获得乌克兰稀有矿藏的特殊开采权,以吸引喜欢交易的特朗普。
然而,华盛顿智库“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的埃里克·西亚拉梅拉认为,共和党的孤立主义派别正在崛起,特朗普可能会通过“对俄施以胡萝卜,对乌施以大棒”的简单组合,来寻求一项和平协议。西亚拉梅拉曾在奥巴马时期的国安会担任乌克兰事务主任,也在特朗普手下工作过。他说,如果乌克兰崩溃,特朗普只会责怪拜登。
在民主党内,甩锅给拜登的游戏仍未消停。选后初期,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的高级竞选顾问疑似发帖批评拜登,因遭网民围攻而被迫删除账户。哈里斯11月11日陪同拜登出席阿灵顿国家公墓的退伍军人节活动时,尽力表现得琴瑟和鸣,也许是指望拜登提名她进最高法院,取代70岁的大法官索托马约尔(结果后者不愿提早退休);等到12月8日双方共同出席一场艺术家表彰仪式时,拜登夫妇和哈里斯夫妇“全程零互动”,引起关于正副总统关系恶化的猜测。
在刚刚过去的美国大选季,两大党共推出过三位总统候选人,加总年龄220岁;选后,关于拜登投票给特朗普的“打趣”不断,徒留卡玛拉·哈里斯的人设在风中飘零。
78岁的特朗普,是当选美国总统时最年长的人。其以5倍于拜登当初组阁的速度,搭建了年轻化、且能言善辩的超级鹰派政府班底。不过,其中一些人的履历受到质疑。
当初曾掀翻众议长凯文·麦卡锡的“刺儿头”马特·盖茨,因买春争议退出了司法部长提名(由佛罗里达女性前总检察长帕姆·邦迪接替),选择去一家右翼电视台当脱口秀主持。而被提名为缉毒署署长的佛州希尔斯伯勒县警长查德·克罗尼斯特,也因被右翼批评曾严苛执行疫情封控政策,而主动退出提名。
获提名为国防部长的皮特·海格塞斯,是福克斯周末军事节目的高薪主持人,1980年出生,拥有普林斯顿本科和哈佛公共政策硕士学位,是一位有勋章的退伍军人、畅销书作家和活动家。他在加州一次派对上被有夫之妇勾搭,结果数日后被对方指控性侵(警方当时判断指控不成立);他还被指责酗酒和财务管理不善。共和党在参院的几名资深女议员,经过反复盘问,倾向于支持他领导拥有约300万人的国防部门。
另一位让左翼如鲠在喉的“强力部门”候任领导,是计划整顿联邦调查局(FBI,类似公安部)的印度裔卡什·帕特尔。他同样1980年出生,被称为“MAGA怒火的化身”,著有《政府黑帮》一书,发誓“不仅要找出政府中的搞阴谋者,还要找出媒体中的同谋”,口号是关闭FBI总部胡佛大厦,把数千管理人员赶到一线去查案。
日前,“参院新掌门”约翰·图恩宣布将“全部通过”特朗普的内阁人选提名。但仍有一些非内阁人选提名受到左媒非议。
比如,特朗普提名推崇中医的“电视明星”、哥大外科教授穆罕默德·奥兹负责联邦医疗保险机构,提名马斯克的客户、41岁的富豪贾里德·艾萨克曼担任宇航局局长,提名加密货币的拥趸保罗·阿特金斯为证监会主席,提名昔日“准儿媳”金伯利·吉尔福伊尔和两位“亲家公”分别出任驻希腊大使、驻法大使,以及阿拉伯和中东事务高级顾问。
另外,财长、商务部长、教育部长人选,都在特朗普的富豪朋友圈里选定。财长一职上存在公开的竞争和游说,特朗普最后驳了“头号金主”马斯克的面子,倒也无伤大雅。不过,他“招降纳叛”统战来的政治盟友,对其他阁僚有各种意见,可能不利于团结。
例如,在情报老将约翰·拉特克利夫(原国家情报总监,新近被提名为中情局局长)旁边,有像图尔西·加巴德这样激烈批评政府监控的女士。加巴德曾表示,被提名领导国务院的马可·卢比奥代表华盛顿特区“好战”的新保守派。一旦加巴德成为国家情报总监(监管18个情报机构),势力范围将与卢比奥的有所重叠。
特朗普的内阁存在意识形态多元化,让“茶党金童”(卢比奥)、肯尼迪后人、乔治·索罗斯的“操盘手”(候任财长斯科特·贝森特)和民主党的前副主席(加巴德)混在一起。“对俄鹰派”卢比奥和迈克尔·沃尔兹(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不得不与“对俄鸽派”小肯尼迪和加巴德同台。
小罗伯特·肯尼迪,曾被描述为“备受尊敬的环境律师”,2008年无缘被提名进入奥巴马内阁担任环保署署长,这次他被提名为卫生与公众服务部部长,将与长期主张放松管制的罗素·沃特(《2025年项目》的合著者,将回锅管理白宫行政和预算办公室)和推动以水力压裂法制造页岩气的石油大亨克里斯·赖特(候任能源部长)共事,貌似有点违和。
内阁职位之外,受国际关注的一些重要职位稍晚出炉。如,一度入狱的彼得·纳瓦罗将重新担任白宫贸易和制造业高级顾问;前美国贸易谈判代表莱特希泽的长期门生贾米森·格里尔,被提名为下任贸易谈判代表;曾任国安会幕僚长的退役陆军中将基思·凯洛格,成为俄乌冲突问题特使;特朗普的重量级亲信理查德·格雷内尔,成为总统特别任务特使,重点跟踪委内瑞拉和朝鲜事务。
值得一提的还有:特朗普提名曾自曝亲手开枪打死自家猎犬的女州长克里斯蒂·诺姆为国土安全部长,提名曾发起亲工会立法的拉美裔国会议员洛丽·查韦斯-德雷默(曾任俄勒冈州欢乐谷市长)为劳工部长,提名非洲裔前白宫官员斯科特·特纳为住房和城市发展部部长,任命两次在亚利桑那州竞选公职失利的福克斯新闻前主播卡莉·莱克为美国之音台长,任命前亚太副助理国务卿、哈佛法律博士黄之瀚为首席副国家安全顾问,提名当过一届佐治亚州联邦参议员、持“中国威胁论”的锐步前高管戴维·珀杜为驻华大使。
特朗普这次组阁的速度和果断性,受到宪法对连任的限制和生物钟滴答作响倒计时的刺激,也因他熟门熟路,能倚仗参院配合而自主选人。在他第一届任期的最初内阁里,国务卿人选蒂勒森首先是被小布什时期的国务卿赖斯和防长罗伯特·盖茨推荐来的,这个提名甚至得到了迪克·切尼的支持。而今,特朗普大举起用“80后”阁员,也意在培养可以与MAGA接班人万斯共事的新一代共和党领导团队,以便长期左右美国政局。
特朗普已经以他的形象重塑了共和党,且为他的执政团队吸收了像小罗伯特·肯尼迪这样的“气候疯子”。展望未来4年,就像他曾经的承包商和房地产大亨经历一样,他已经尽己所能地清理了土地,并即将开始遗产的建设阶段,包括将工人阶级选民(含年轻黑人和拉美裔)彻底同化进MAGA党。
加上民主党人此刻士气低落(极左议员AOC甚至因落选党内要职,而附和特朗普的安慰言论),特朗普“抽干沼泽”的承诺对于政敌的威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现实。
深得特朗普信任的FBI候任局长卡什·帕特尔,曾是处理国家安全案件的联邦检察官、众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的高级助手,担任过国安会反恐高级主任、代理防长的幕僚长,至今单身,被称为“特朗普的盾牌和利剑”。他很可能会追查FBI渗透国会山骚乱与突袭海湖庄园之间的关系。
就在FBI现任局长克里斯托弗·雷宣布自己提前三年离职计划的次日,司法部报告姗姗来迟地承认,在2021年国会山事件中,至少有26名FBI线人混进了抗议者的队伍,同时否认安排了FBI特工卧底。
而右翼阴谋论者相信,国会山骚乱是“深层政府”自导自演的“假旗”事件,用于栽赃特朗普;另有线索显示,2024年7月刺杀特朗普的托马斯·马修·克鲁克斯,生前疑似与FBI有一定的联系,甚至在疫情之初创建了一个FBI电邮地址(tmcrooks@fbi.gov),可能并非“独狼”,而是一个被秘密培养的杀手。
上述说法暂时无法得到权威部门证实,但特朗普大概率会派人追查。他不仅明言要“特赦”绝大部分被起诉的国会山骚乱参与者,还在周密布局要把司法部“掀个底朝天”。对于联邦公职人员,他未必能实现大裁员,但追究其中的作奸犯科者是少不了的—这些人在2016年“枉法”监视他的竞选活动,在2020年“撒谎”掩盖拜登儿子的笔记本电脑丑闻,又在2021年阿富汗撤军失利后“渎职”不予查办责任人。
最近,特朗普响应“效率二人组”(马斯克+拉马斯瓦米)意见,迫使国会众议院修改内含给议员加薪3.8%等“分猪肉”条款的临时开支法案(最终从第一版的1547页删减为第三版的118页)。这种“清理沼泽”行为,对首都K街的游说行业也构成威胁。一位长期说客说K街“害怕得要死”,“死神在盘旋,他们只想在门上抹献祭羔羊的血(以避祸)”。此人补充说,游说业每个人都希望,即将上任的政府有“(比他们的特定行业)更大的鱼要炸”。
的确有“更大的鱼”可炸。在特朗普“叫停”参议院通过旨在保护记者匿名信源的《防止国家不当监控新闻记者法案》后,一些记者担心“新闻编辑室被突袭,媒体所有者被审计”。特朗普也还在起诉CBS干预大选(其王牌节目“60分钟”移花接木般剪辑了对副总统的专访内容,以掩饰卡马拉·哈里斯的无能)一案,索赔100亿美元!
对其他国家而言,特朗普清理“国会沼泽”和“深层政府”都属于刀刃向内,在贸易大战开打之前,它们可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