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长假,我宅在家里纹丝不动,
像蛰伏在玻璃缸中的冬眠乌龟,
在龟缩中出窍,神游哈尔滨。
哈尔滨的雪,粉状洁净,
在日光中燃烧,比火光更耀眼。
兴奋驱逐寒冷,我在雪地里打滚,
披上洁白的毛毯,放牧浑圆的羊群。
黑色的、白色的、枣红色的马匹,
蹄子扬起飞雪,消失在白桦林深处。
外面冰天雪地,房间里温暖如春。
穿着衬衫,喝着冰镇啤酒,
我面如桃花,微醺地靠在
九十度夹角的墙壁上,而没有倒下。
啤酒瓶在地上滚动的声响,
比帝王召唤的声音,更加动听。
圣·索菲亚教堂的钟声,
在恰如其分的时刻,清脆地响起。
宁静,伴随着肃穆,
像教堂内马蹄形的窗户,
透进洁白的天光,敞亮了灵魂。
这些拷贝的生活,与幻象重叠,
同样令人心醉神迷。我触摸到自身
久久封闭的隐秘,毛发以及细节,
像湖面的气息,蒸腾着水汽。
像镜头中突然闪光,记录于硬盘。
像烟鬼,在动车到站的间隙,
匆匆猛吸几口,快速扔掉烟蒂,
也是无比舒畅和过瘾。
老远就看见,
友人家院子里那两棵银杏树,
正朝我们大步走来。
这是大雪之日,
冬天在凛冽的寒气中醒来。
这位诗友,拥有豪宅,
生活得十分简朴,穿旧衣服,
正在露天阳台上侍弄花草。
他年纪大了,笑容像个孩子,
眼睛依然明亮,犹如水晶,
映出远方的草原雪山和湖泊。
我们坐下喝茶,等待他的话语,
把我们带入更为温暖的迷宫。
晚饭喝着他自酿的红葡萄酒,
没有酒气,只有点儿甜味,
不知不觉中醉了,
看窗外的银杏树,像一位圣洁的老人。
大雪,
是空中白云剪成的碎片。
密集飘落下来后,
成了一朵大得无法形容的云。
雪后的大地,成了白色童话,
童话下藏着的灰黑色,
被行人走过的脚印勾勒出来,
铺成一条现实的路。
小时候天气变冷的时候,
大人在家门前把一小捆一小捆稻草,
堆成一人多高的圆柱体。
柱体上方,是圆锥体的帽子,
稻草披挂下来,替圆柱体挡住雨水。
冬天生火时,就去拔一把稻草,
留下的空缺,不会导致草垛坍塌,
只是微微有些倾斜。
有一年特别寒冷,我去拔稻草时,
发现空缺里有一窝小鸟,
小鸟皮色微红,几乎透亮。
妈妈知道后说,不要惊动它们。
我们就从旁边拔,
从旁边的上面和下面拔。
那一年的稻草垛拔得凌乱不堪,
如今想起来,这样的稻草垛,
在这人间多么完美。
雪花飘了起来,
树梢和车棚对此加以确认。
灰黑的道路,顺势打扮了一下自己,
形成一条雪被,产生的反光,
像一张躺在阳光下的铝锌板。
一个接近原始童话的世界,
慢慢雕琢生成,浮出人间。
轻柔的雪花,
将枯枝和黄叶,打落一地。
对于夜里发生的飘雪大事,
白天打开门窗的人们都已经知晓。
孩子们出来捏雪球,
竖起几尊晶莹雪白的人。
雪落无声,
寒风像一把舞动的刀子,
抽得耳轮、脸颊微微生痛,
抽得空气发出嗖嗖回声。
哪怕天地最为寒冷,
仍有外出的人,
去看看这不一样的世相。
行走于风大于雪的深夜,
脚底、内心,慢慢变得温暖。
几朵雪花飘落在我扬起的脖颈,
像雪糕,在口腔里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