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乔的诗

2025-01-01 00:00:00
诗林 2025年1期

乡村书写淤积着厚厚的腐殖层。一代代人的记忆,在靠近泥土的地方,只经历着微小的更新,因此当这些记忆进入到诗歌之中,即便那些最敏锐的写作者,也可能只做了一些轻轻的翻动,添加进他们自己的时间的微末。林梓乔放弃了自己的时间,乡村的变动在他的诗歌这里看似有迹可循,但实际上是被极端压缩的:那些陈旧的事物仍然处于他的目镜的中央,诗意的生成不来自于时间的毁损,而是来自于作者的择取和打捞过程。这一过程让旧的变成了新的和熠熠生辉的。林梓乔的诗歌是乡村书写的新收获。

——主持人 肖 水

林梓乔,广东陆丰人,荔核诗社社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延河》《散文诗》《青春》等文学期刊,入选《青年诗歌年鉴(2021年卷)》,偶有获奖。

寄居地

镰刀还在墙角,不知所措地滴着水

祖母生前割开的,现在慢慢黏回

刀的豁口上。也许,是要靠它们

撑起无数个沉重的夜。我知道

每一个意象,在这片土地上

都有它们特定的语境

修 坟

不知道,是这二十年来的

哪一年塌的。应该是黑夜

堆得太厚,把棺木都压烂了

枯骨陷进泥中,与之合成

新的肉体。她养活了坟上

所有的植物。此刻的她

多么像一个孕妇,根茎是她的脐带

多年前诞下的儿子,如今长大成人

他残忍的锄,在墓穴揪起一团

顽固的杂草。此时的痛

不亚于他当年在母腹中被连根拔起

句 点

在掉土的老门墙,新贴对联

空鸟窝停在屋梁,像一粒句点

我在长高,一个村庄在慢慢变小

村西边的巷子,像件空置的容器

蹲在墙根的弹珠,这么多年了

没有自己跳起来

老房子

野草刚冒出头,就被压在矮土房

墙根之下。像最后一块安全的积木

探出半个身子。没人敢赌着试探

危险的底线。风继续吹

廉价的安全,被不断浪费

它稳住脚跟,站在时间

严厉的台秤之上。八个壮汉

合力抽出祖父的棺木

它土砌的身体,一下子轻掉很多

迟 钝

离家时,没有拉好手刹,松动的夜空

掉了一地月光,绝大部分,都要她亲手拾起

她的双手,下过无数场雨

变得褶皱、龟裂,锈迹斑斑

多么迟钝。像她的老花镜

经常在桌边,找不到近旁的主人

短 评

“乡村”是这组诗的共题,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提及“以农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在林梓乔这组诗中,乡村的“常态”正被快速地抛弃在时间之后,乡村的“变态”则体现为童年生活空间的历时而朽,诗中“旧坟”“老门墙”“老房子”“空巷子”等诸多场景装载了诗人对生命本源性的怀旧,随着诗人的成长,“一个村庄在慢慢变小”(《句点》)。空间记录着生与死的转换,诗人对生命的悼念与追溯,通过人物动作力的相对得以遥相照应,“多年前诞下的儿子,如今长大成人/他残忍的锄,在墓穴揪起一团/顽固的杂草。此时的痛/不亚于他当年在母腹中被连根拔起。”(《修坟》)祖辈与孙辈生命能量的此消彼长,失去的童年以“弹珠”为化身,与被留下的“老花镜”“棺木”等意象共同见证了情感在历史发生时的沉重与“迟钝”。诗人沉静的声音发出:“它稳住脚跟,站在时间/严厉的台秤之上。”“时间”成为这组诗的第二个关键词。诗人善于运用简单的词汇,在物象与物象的关系间进行精心的修辞,使它们被赋予人性气息之外,又获得陌生化的效果。就像最朴素的禾稻,经过最精巧的酿造法,从而发酵出浓烈的情感之酒,这是诗人林梓乔所擅长的技艺。

——黄守昙(复旦大学创意写作硕士)

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曾说:“诗歌是用一种更高级的表达表示事物。”读林梓乔这组诗,我首先会惊叹他诗歌中的隐喻(Metaphor)。他的诗歌常用一种独特的事物去理解和体验另一种常见的事物,如“每一个意象,在这片土地上/都有它们特定的语境”;“松动的夜空/掉了一地月光”;“她的双手,下过无数场雨/变得褶皱、龟裂,锈迹斑斑”,其中的“每一个意象、松动的夜空、她的双手”为概念隐喻中的目的域,并与拟人、自然、天气等源域构成映射关系,从而将常见的概念特色化,渗透诗人的想象力和丰富内涵。他的诗歌善于将非人物体拟人化,如“镰刀还在墙角,不知所措地滴着水”;“多么像一个孕妇,根茎是她的脐带”;“是要靠它们/撑起无数个沉重的夜”,其诗对喻体的概念转换,每种表达都融入诗人独特的情感,正如形式主义的罗曼·雅各布森在《隐喻和转喻的两极》曾说的,隐喻是诗歌不可或缺的灵魂。在林梓乔的诗歌中,恰是体现了这种脱俗的灵魂表达,如“风继续吹/廉价的安全,被不断地浪费”;“应该是黑夜/堆得太厚,把棺木都压烂了”;“顽固的杂草。此时的痛/不亚于他当年在母腹中被连根拔起”。他的诗在描述事物时所用的隐喻,会让读者耳目一新。

——王凌志(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