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无名氏对鲁迅式过客主体性的重构

2024-12-31 00:00:00葛天逸
文教资料 2024年16期
关键词:无名氏过客主体性

摘 要:鲁迅塑造的过客形象,是中国现代文学中重要人物系列形象中的一员。过客在鲁迅作品中是坚毅前行,不顾休息的精神探索者形象,是反抗绝望的哲学实践者。而无名氏作为鲁迅思想传统的汲取者,就是抱着路经鲁迅文学世界“过客”心态的文坛后辈。无名氏对过客主体性的关注,偏重于对其行走模式方面的探讨。无名氏还从生命及情绪体验、路遇的沿途风景等角度对过客主体性的产物,即鲁迅式的自主文化知识体系的建构成果予以扬弃。总体而言,无名氏对鲁迅哲学中过客的思维模式、过客所秉持的“历史中间物”意识,以及过客的文化综合能力等层面,都进行了汲取与重构。

关键词:无名氏;鲁迅;过客;主体性

谭桂林曾经将鲁迅式的过客形象视作中国现代文学中漂泊者系列形象的“重要分支”[1,而其在论述鲁迅塑造过客形象所依据的漂泊精神时,就认为“进化论化作‘前面的声音’,赋予漂泊者前行的信心,实验性诠释了走向何方的意义,赋予漂泊者前行的勇气,正是在这一点上,鲁迅以‘在路上’的漂泊者意象,演绎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精神特质”2。正如此观点所言,论及作为鲁迅后辈、深受鲁迅影响的作家无名氏,不难发现其在塑造具有“过客模式”的文学作品时,对于过客的信心、勇气等方面的思考,皆源于作家对过客主体性精神特质的思考。具体而言,无名氏笔下的印蒂等形象的塑造过程,本身就体现着他对鲁迅式的“过客型”形象的不同重构轨迹,而生成其哲学思想的基础,也源于他对鲁迅式过客思维的自主性理解。可以说,不局限于进化论的“无名氏哲学”生成的基础就在于无名氏毕生的精神探索、文学与生命实践探索的经验。而这些经验,又共同指向了无名氏对鲁迅式过客主体性的综合性重构。

但值得注意的是,本研究的关键就在于对两位作家文学世界之间的互文性进行探索时,做基于主体性建构经验层面的思考。无名氏对鲁迅资源的选择和引用中,看似有主观化理解鲁迅的成分,但如果有研究者据此逆向推测无名氏受到鲁迅的影响,也不免有些决定论的倾向。因此,本文认为在研究中,并不应把鲁迅视作一个整合无名氏一切精神探索历程的质素,而应关注两位文化巨人之间的精神对话与碰撞。

一、重构的成果:无名氏式过客主体性的发展阶段、意涵及其路径模式

无名氏哲学的发展脉络,可以在无名氏散文创作传达的思想中被窥见。事实上,无名氏思维生成的基础,在于其散文创作与古典文学的植物典故进行“对话”,但是无名氏散文及其他作品,未有与鲁迅《野草·过客》中的现代人物形象和思维模式的“对话”。对鲁迅《野草》中的相关过客哲学的重新审视,是否能成为无名氏哲学理念自我深化的桥梁,有待研讨,但是无名氏对鲁迅作品的精神模式与思维结构上的“对话痕迹”是非常明显的,如下文的例子:

旅行者常想前面总有好风景。在这种自欺自骗的想头中,他们终于在旅程中倒下去。如果他觉得前面并没有什么好风景,而只是坟,那他怎能再往前进?希望!希望!我们总惯于用希望欺骗自己。如不这样骗,我们实在无法活下去。因此,我们只有欺骗,然后才能活下去!

我现在懂得××了,他是不愿自欺自骗的人,这样,他所得到的只有苦痛。没有什么能鼓励他、吸引他。[3

由此可见,无名氏已经对自己笔下“旅行的人”的过客身份进行了确证。无名氏笔下“旅行的人”,就是与鲁迅笔下的过客身份一样的人,是毕生行走的人。但是,无名氏在对鲁迅式过客思维的汲取中,也认定并重构了自己笔下的过客身份。这种过客身份的确认,源于无名氏对自身精神主体性的思索。无名氏笔下的过客形象,是源于上述引文中对于鲁迅作品审美性乃至创造性的理解。无名氏更强调过客的主观能动性。具体而言,无名氏对鲁迅式过客思维的实践主体性,乃至精神主体性意涵都进行了剖析。本文在梳理无名氏散文对生命与哲学的思索时,发现其笔下在“真理大球”上探索的人,也具有上述“旅行的人”的过客性。值得研讨的是,从这一层面而言,无名氏笔下的过客行走模式就呈现出对鲁迅式的过客行走模式的扬弃与更新。

无名氏笔下的过客所经历的阶段类型有二,第一是半途倒下的,并不能完成穿透“虚空与黑暗”阶段任务的过客,这种阶段的过客是所谓的“一般人中的大多数”。而这些在半途倒下的、在人生真理的大球上环游的过客陷入“无法穿透的空虚”的原因,从根本而言,都在于缺失一种建立在与“同路人”良性交互基础上的实践主体性。具体而言,在进行诗性浪漫式的殉情行为书写阶段,无名氏作品中多次出现负向思维中的过客行走与反思模式。在审视无名氏《北极风情画》《塔里的女人》中受到异国文化影响的男女过客形象时,不难发现在主体性思维影响下,这些形象之间的互动其实是一种“逃避孤独”式的互动。而无名氏笔下这种异性过客间的情爱互动的生成模式,也具有一定积极的参考价值。究其根源而言,在无名氏创作的中后期,其笔下的过客们无法穿透黑暗的原因在于时代面临着世界资本市场体系转型,其作品中中国社会的现代性具有“内生性”,看到这一点的过客们开始了“迷狂”,而这也是上述形象在情爱互动中半途倒下的原因。

基于对鲁迅过客类型、主体性及行走路径的思考,无名氏还剖析了缺乏精神主体性的、经历着第二种阶段的过客形象。这些过客选择穿透虚空,乃至无名氏提出的“永恒黑暗本体”。值得关注的是,这些后辈过客与前辈过客在面对黑暗时,其心态从根本上而言是不同的,前者把反抗绝望之旅以及与黑暗虚空的搏斗都当成是在“永恒黑暗本体”中畅游和玩耍的经历。上述“永恒黑暗本体”理念与过客探索轨迹之间总体呈现为疏离状态。究其根源而言,此间所投射的无名氏的创作理念还比较抽象,其指导下的《无名书》中的“过客”莎卡罗、印蒂等形象的转变就显得非常奇特,且充满符号化的时代镜像色彩。

总体而言,无名氏秉持少数能够穿透黑暗和虚空之人的立场,在精神主体性与大众立场之间逡巡,并试图维持实践主体性与上述理念之间的平衡关系,而这就涉及无名氏对过客主体性的“深化”,乃至进一步的挖掘过程。

二、重构的策略:重审“沿途风景”中对过客主体性的深化

刘再复在点评鲁迅的主体性思想时,曾经提出主体性深化的策略,即“人可以自我完成,自我塑造,自我实现。人的主体性,就是在客观世界所提供的条件下(包括顺境和逆境)最大程度地发挥自身的调节能力和创造能力,人对环境的巨大超越力量,往往表现为主体的怀疑意识、自主意识、创造意识,也表现为不受环境所束缚的想象力、宇宙感、历史感,当然也表现为行动上的改造环境的意志力量和变革精神”[4。这些观点恰恰与无名氏对鲁迅过客模式主体性深化的策略理解不谋而合。

一些人对鲁迅式过客理念不能理解,认为鲁迅宣扬好风景会使人在自欺自骗中倒下,而无名氏汲取了鲁迅式的观点,与鲁迅鼓励年轻人的观点进行了对话。鲁迅认为,“向着似乎可以生存的方向走。你们所多的是生力,遇见深林,可以辟成平地的,遇见旷野,可以栽种树木的,遇见沙漠,可以开掘井泉的”[5。而在内心深处与精神导师鲁迅交流的无名氏在深化过客主体性时,摒弃沿途“环境影响过客心智”论,承认希望和好风景,即对鲁迅式过客自身调节能力和创造能力进行深化。无名氏认为,反抗绝望不一定等于肯定希望,但等于反抗一种走向绝望的可能。无论在生命旅途中遇到怎样的风景,处于低谷期还是高峰期,写作和探索本身就具有疗愈痛苦的功能。因此,虽然不喜欢关注沿途中遇到的坟墓场景,但无名氏既注重对于好风景的书写,也注重对于坟的书写。而无名氏在对过客沿途中遇到的好风景和坟的关系进行探讨时,也致力于对环境中的人物进行研究,还致力于对自身自主调节能力、创造力作进一步探索和挖掘。

总体而言,无名氏借笔下的过客之口,表达了文艺能够推动思想革命,能够使中国人脱离阴暗深渊的理念。无名氏认为,文艺能够真正带领过客到达明亮世界,即过客的目的地。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无名氏笔下的过客反而产生了一种自主的肯定性意识,即一种积极的浪漫主义精神,这些过客并不把自己当成沉没在明暗之中的中间物,而是坦然承认自己与“黄金时代”所笼罩着的明亮世界之间的背离关系。由此,可以说无名氏对鲁迅式思维的汲取之处在于,无名氏意识到鲁迅式的过客在不断克服困难的过程中会产生痛苦。而过客走出复杂的低谷风貌后所得到的高峰体验与快乐并未被无名氏所忽略。这种更加吸引人的、充满快乐的无名氏式过客内心的“召唤的声音”,也是激励着无名氏笔下过客对于自主精神和文化知识体系予以重审的根源。就此,下文即将对这种“召唤的声音”的意义予以剖析。

三、重构的意义:无名氏式过客精神及其文化知识体系的主体性建构

“更加吸引人”的前路建构过程中,无名氏笔下过客的中西文化融合观进一步生成。这种理念可以说就是无名氏提出的创世纪大菩提思想理念(包括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评价)。这种理念的生成可能从根本上源于无名氏与鲁迅“文化观”的对话。无名氏曾对鲁迅读书观进行评价,从中折射出其对鲁迅式过客探索进程中探索主体的文化观呈现。从无名氏对自己藏书的观感和评价标准出发,可以联想到其对鲁迅文化观的评价,分析清楚这一评价体系,也就能够理解无名氏的中西文化融合观,即创世纪大菩提理念的生成过程,而该过程,事实上就是以两位作家的文化知识体系建构标准的对话为基础的。

具体而言,无名氏在《沉思试验》中将自己所认为的抽象的西洋文化观(包括马克思主义哲学)雕刻化,并将中国文化“玉化”,综合形成“玉雕”模式。这种文化综合体,就是在鲁迅式思维影响下生成的综合体,它象征着无名氏及其笔下的过客倾向于从西方文化立场出发对中国文化进行“拥抱”。就无名氏式生命体验层面的经验而言,无名氏在面对西方现代资源的冲击时,并非被动地回应,而是始终秉持融合传统与现代的中国立场,客观冷静地审视西方文化的“冲击”。无名氏强调一种诗性浪漫式的体验,以彰显中国式过客奔赴前路时,积极但不露锋芒的生命力,这即是“创世纪大菩提思想”生成的动力,而这一文化知识体系,并非鲁迅不大赞同的中、西哲学知识体系投射下的文化综合主义,或文化元素的机械重组。

在无名氏的过客形象重构思路中,虽然鲁迅笔下过客面临的“声音”并不具体,可以说是“某种先进理念,如启蒙、现代性,抑或是心中的道德律等”[6,但曾经对马克思主义和托洛茨基颇有研究的无名氏在与鲁迅的文化体系对话中,集中于表现了其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的思考。事实上,以无名氏笔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维影响下的过客思维为例,在面临目的地召唤时,无名氏与鲁迅式思维对话的痕迹主要集中表现在其主体性的“心声”层面。汪晖曾指出,鲁迅所秉持的浪漫化的“‘心声’一语不单指个人之心声,这一心声也是和民族、国家相关联的。这个主张接近于浪漫派的民族主义思想”7。而无名氏在《无名书》第一部《野兽·野兽·野兽》中对左翼知识分子印蒂等人的革命心理刻画,也表现了从琐屑的革命实践中,自下而上领悟到的一些个人的“心声”,这种“心声”即在实践过程中获得灵魂感悟和思维方法。而值得关注的是,印蒂的“心声”也与鲁迅一样,和民族国家密切相关,无名氏笔下的中青年过客印蒂,几次向与鲁迅同辈的知识分子(如父亲印修静等)阐释了自己在马克思主义影响下,灵魂深处听到的一种目的地或前方的“召唤式声音”。而无名氏秉持的创世纪大菩提理念,即内心回响的“召唤式声音”的过客们(如印蒂),就是无名氏对鲁迅式“心声”的做主体化理解后生成的“形象产物”。无名氏对鲁迅强调的中西文化观影响下处于救亡时期的中国人的“行与文”的问题,以及“反抗与战斗”精神的剖析,都非常关注。由此,可以说无名氏对此中西文化谱系中的“过客思维”的具体含义的重构非常精到。在文学世界中,无名氏对鲁迅式过客思维中“行与文”的关系进行了再探索,依托于自主的知识体系建构时产生的自主性,将过客的“心声”深化为对于“召唤式声音”的理解,并将过客的实践主体性具体化为革命实践与文人浪漫想象之间的平衡。无名氏笔下的参与自主革命实践的过客面临的“召唤式声音”,是在与鲁迅同辈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启蒙-救亡思维”对话中生成的。这种“声音”,是一种对马克思主义的主观化、历史性理解后生成的声音,蕴含着浪漫诗人对革命前景的文学化想象色彩。这是连接无名氏式过客“行与文”的桥梁。

四、结语

无名氏,一如自己笔下的中青年过客那样,在“永恒黑暗本体”构筑的世界中跟随扛住“黑暗的闸门”的前辈过客鲁迅,在分担着前辈的压力的同时,也听从着属于自己内心独特的、具有主体性的“召唤式声音”,并坚毅地前行。研究者们在探讨无名氏笔下的具有积极浪漫主义色彩的过客形象的构筑规则时,应该避免从历史、哲学、文化、政治层面进行刻板的剖析,应该避免对无名氏的精神主体性思想、实践主体性思想进行的非此即彼的论述。无名氏在对鲁迅过客主体性的重构时所秉持的文化态度,不是和同时代人一样的中西对比式的简单扬弃。无名氏通过重构鲁迅过客的主体性不断求索的,是政治、文化、哲学等领域存在的与传统相关的一些悖论性问题。而这一思路,也是契合自身主体性影响下,无名氏中国化知识体系的建构轨迹的一种新思路。

参考文献

[1]谭桂林.论中国现代文学的漂泊母题[J].中国社会科学,1998(2):161-174.

[2]谭桂林.论鲁迅与新文化运动的漂泊精神[J].城市学刊,2017(3):12-20.

[3]无名氏.淡水鱼冥思[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5:209-210.

[4]刘再复.论文学的主体性[J].文学评论,1985(6):11-26.

[5]鲁迅.鲁迅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59.

[6]朱崇科.执著与暧昧:《过客》重读[J].鲁迅研究月刊,2012(7):30-37,68.

[7]汪晖.声之善恶:鲁迅《破恶声论》《呐喊·自序》讲稿[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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