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瓒《秋亭嘉树图》与元代山水的气韵之美

摘要：元代山水画作为中国绘画艺术史上的重要篇章，其以独具一格的艺术品位和审美追求闻名于世。其对“气韵”这一中国特有美学概念的强调，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气韵”的概念伴随着画论著述产生，并被后世画家通过艺术创作不断诠释，等到元代，其内涵已经发生质的变化。因此，本文通过倪瓒的《秋亭嘉树图》探讨元代山水画中“气韵”的表现手法及美学意义，分析元代画家如何通过笔墨、构图和意境的营造，赋予山水作品以生命和灵魂。

关键词：元代山水画；气韵；笔墨；构图；意境；倪瓒；《秋亭嘉树图》

元代中国社会发生巨变，知识分子境遇和生存环境的剧烈恶化深深影响了他们的精神和心境。以倪瓒为代表的元四家越来越厌恶世俗，选择遗世独立，逍遥于湖光水色之间，这对他们的艺术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一时期的山水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不仅在技法上有所创新，更在艺术理念上强调“气韵”，将山水画发展推向了新的高度。创作于元末的《秋亭嘉树图》表达了倪瓒本人对元末社会现状的不满与无奈，展现了画家内心的压抑和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其画面构图简洁、色彩淡雅，表现的深远意境体现了元代山水画独具的气韵之美。本文在分析倪瓒《秋亭嘉树图》的基础上，深入探讨元代山水画中“气韵”的表现手法及美学意义。

一、《秋亭嘉树图》画面赏析

整体来看，《秋亭嘉树图》（图1）画面颇具秩序感，采用近景、中景、远景的三段式构图，层次分明；画面元素简洁，包含土坡山石、几株树木、一片水域和一座茅草亭，没有复杂的景物和人物活动，给人以宁静淡远之感。从细节上看，倪瓒运用淡墨渲染，笔触轻柔细腻，尤其是在表现树木和水波时，笔墨变化微妙，既有层次感又不失整体统一。虽然画面简单，但通过对自然景物的精炼表达，营造一种超然物外的意境。观赏者仿佛能感受到画中的宁静与空灵，体会画家内心的平和与超越。笔者正是因此对倪瓒及其作品产生了浓厚兴趣并不断临摹，不仅想掌握倪瓒高超的笔墨构图技巧，更想学习其内心的简朴与自足，进而获得精神自由、超然物外的人生境界。

二、元代山水画的艺术风格和对气韵的执着

元代山水画的艺术风格相较宋代院体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画家们摒弃了繁复的细节描绘，开始以简约、清新、空灵而著称。以倪瓒、吴镇、黄公望、王蒙等为代表的元四家注重营造整体感和空间感的构图，追求自由灵动的笔墨。鉴赏倪瓒等人的绘画作品，不难发现元代画家大多喜欢用简练的线条勾勒山水的轮廓，再通过浓淡干湿的变化，赋予画面生动的质感。在意境上，元代山水画更加注重表达画家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寄托，追求一种超脱世俗、返璞归真的境界。正是这种意境上的追求和创作习惯上的铺垫，才使得气韵在元代山水画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气韵是元代山水画的核心美学概念，它不仅体现在画作的外在形式上，更体现在画家的内在精神追求上。元四家之一的倪瓒年少富足，中年家道中落，晚年又遇元末乱世流离失所，于是遁入山林，参禅以得解脱。其书画作品中融入了禅宗思想，成为个人品格、精神境界的代表。纵观倪瓒的绘画作品，不难发现其“色淡墨简却又笔简意赅”的特点。其程式化的用笔使得画面语言更加简括，比如他画山石用折带皴、画山峦土坡用披麻皴、画树叶以横笔点苔、画树多取疏松之态、画小枝多作雀爪状，画面构图也多采用计白当黑的手法，沙碛孤亭，尽显宁静淡泊致远之意[1]。以上特点尤以《秋亭嘉树图》为甚，画面上远处山体采用披麻皴，中景水面则计白当黑，近景画树多用雀爪和横笔点苔且呈疏松之态，近岸土坡变为折带皴，描绘其本人最爱的沙碛孤亭，整体呈宁静淡泊之感。倪瓒说“仆之所谓画者，不过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尔”[2]，强调绘画的“意象”“气象”，描写心中的山水，这正是追求“气韵”的具体表现。而这心中山水则是倪瓒个人品格、精神追求与所绘物象的完美融合。同时这种追求简淡与自娱也是禅宗思想的集中体现，因此，倪瓒也被认为是中国禅意书画理论与实践第一人。

倪瓒的禅意、追求精神境界与书画的融合、对“气韵”的执着追求，不仅为后世文人画发展指明了方向，也深刻影响了明清时代的诸多画家。比如明末董其昌崇尚摹古，以元四家的画风为模仿和推崇的对象。他在《画禅室随笔》中对倪瓒大加赞叹，认为“元四大家，独倪云林品格尤超”[3]。禅意书画的思想也深深地影响了董其昌，在其推崇之下才有了禅意山水概念。后来清初四僧中的八大山人、石涛所画之山水也深受倪瓒的影响，是对其禅意书画的继承和发扬，同时继承了对“气韵”的追求。董其昌、石涛、八大山人等虽各具特色，但其作品中都可窥探到倪瓒的影子。倪瓒的禅意使其作品透露出隐逸的生活态度和对自然的热爱，体现了他对“气韵”的独特追求。

三、元代山水画中气韵的体现及形成原因

通过上述分析发现，在元代山水画中，气韵的体现主要通过以下几个方面：

（一）笔墨的韵律感

元代画家通过笔墨的运用，赋予山水作品以节奏感和动态感。他们的笔触既有力度又有节奏，既能够表现山川的雄伟气势，又能够细腻地描绘水石的质感。这种笔墨的韵律感，正是气韵的重要体现。在《秋亭嘉树图》中，倪瓒在绘制树木、山石等元素时，采用了不同的笔触来表现其质感和动态。比如在描绘松树的枝干时，他运用了断续有力的笔触，形成了一种抑扬顿挫的节奏；而在绘制水面时，则使用了流畅柔和的笔触，营造一种平静而连贯的韵律。同时倪瓒巧妙地运用墨色的深浅和干湿来表现景物的远近和质感。近处的树木和山石使用较为浓重的墨色，而远处的景物则用较淡的墨色，这种墨色的渐变不仅增强了画面的空间感，也形成了一种由浓到淡的韵律变化。

（二）构图的空间感

元代山水画的构图注重空间感的营造，通过虚实相生的手法，使画面产生深邃的空间感。画家们善于运用留白，让观者在想象中填补空白，从而达到一种“意存笔先，画尽意在”的境界。倪瓒在《秋亭嘉树图》的画面中大量运用留白，这些空白区域并不是无意义的空白，而是通过与墨色区域的对比，形成了一种虚实相生的韵律。留白的地方如同音乐中的休止符，给予观者想象的空间，同时也为画面增添了一种静谧而深远的氛围。

（三）意境的深远感

元代山水画追求一种超越现实的意境，通过对自然的感悟和表达，传达了画家对生命和宇宙的哲学思考。这种意境的深远感，使得元代山水画不仅是视觉上的享受，更是心灵上的触动[4]。《秋亭嘉树图》整体画面和谐统一，无论是笔触的运用还是墨色的变化，都是在一种整体的构思和布局之下进行的，使得画面的每一个部分都与其他部分相互呼应，共同构成了一首完整的视觉乐章，共同传达了一种深远的意境。

元代重“气韵”审美价值的形成至少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1.文人画的兴起

元代是文人画的鼎盛时期，文人画家追求的是一种超脱世俗的精神境界。他们通过山水画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理想，这种精神追求与气韵的表现有密切的联系。文人画家的崛起，为气韵在山水画中的表现提供了土壤[5]。

2.禅宗思想的影响

元代禅宗思想盛行，提倡“心外无物”的境界，这种思想对文人画家的审美观念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上述对倪瓒的论述就可见一斑。他们在创作中追求内心的平静和超脱，这种精神状态的追求与气韵的表现相辅相成。

3.社会动荡的反应

元代社会的动荡和变革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画家的艺术风格和审美追求。在动荡的时代背景下，动荡不安、政权更迭频繁、文人阶层入仕无门现状的压抑和无奈使得画家们通过山水画来寻求心灵的慰藉和寄托，这种情感的表达也体现在对气韵的追求上。

四、元代山水画讲气韵的美学意义

“气韵”一词最早可以追溯到六朝时期，这一时期涌现了许多重“气韵”的人物画家，如卫协、顾恺之等。南齐绘画理论家谢赫在对他们及其作品进行品评时做了进一步总结，于是就形成了他在《画品》中提出的“六法论”之第一法“气韵生动”[6]。“气韵生动”要求绘画要生动地反映对象的内在精神气质和性格，并以此为考量绘画艺术成就的最高准则[7]。到了宋元时期，气韵不再被认为仅表现对象的气质或营造一种意趣和意境，更是要传达作者的精神和品格。

例如元四家之一倪瓒，作品风格疏淡空远。他的另一代表作《渔庄秋霁图》画面上仅有几株枯树、空白的江面和远处的山石，除此之外，不着一笔，一片空白，苍苍茫茫。除了给人一种江面萧条淡泊的意境，更传达出倪瓒遗世独立、纯净脱俗的独特精神追求和人格魅力。这时“气韵”的“气”不仅是表现对象的气质，更是文人画家的气质。倪瓒对后世的影响很大。画家们仿倪瓒的作品，以他的母题作画；不仅是学习他的笔墨，更是在道德修养层面向倪瓒看齐，试图造就倪瓒那样品格纯净且脱俗的精神气质，同时也在创作的过程中加入属于自己的独特个性。

五、结语

“气韵”作为中国画的精髓之一，历经千年发展，其表现的内涵早已从“画出内在精神”拓展至“见画如见人”的境界。画论著述的产生是绘画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要求[8]，同时也推动着画论家对“气韵”的总结和研究。对“气韵”这一中国独有美学概念的发展及定义进行梳理和研究，不仅对理解和研究中国传统美术发展史有帮助，更有助于推动中国传统绘画进一步发展。元代山水画以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审美追求，成为中国艺术史上的一颗璀璨明珠[9]。画家们对气韵的追求和表现，对中国山水的体验与执着，不仅赋予了山水画作品以生命和灵魂，也反映了他们对自然和生命的深刻理解和由衷热爱。

作者简介

张宇，男，天津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艺术理论。

参考文献

[1]张羽程.从达·芬奇与倪瓒笔下的树刍议中西绘画比较[J].数位时尚（新视觉艺术），2012（4）：67-68.

[2]李翔.浅析倪瓒“逸笔草草，聊以自娱”[J].大众文艺，2011（13）：130.

[3]过天翊.明代对倪瓒绘画的接受[D].成都：四川师范大学，2018.

[4]刘泉.浅析弘仁山水画图式的“简逸美”[J].新美域，2022（8）：7-9.

[5]何宁.色墨相生—浅绛山水设色意象研究[D].银川：北方民族大学，2022.

[6]沈持平.格物穷理诗意入画—赵佶工笔花鸟画品格探究[D].赣州：赣南师范学院，2017.

[7]蒋君兰.魏晋“新自然说”与自然审美观研究[D].成都：四川师范大学，2010.

[8]张红.解析《洛神赋图》的美学思想[D].兰州：西北师范大学，2010.

[9]鄢跃年，施民卿.陶瓷山水画创作探析[J].陶瓷研究，2020（5）：134-136.